87、第八十七章

信號果然不錯,谷月汐話音剛落,宣璣這邊就聽見嘈雜的背景音裡有一大串小孩子跑過去的動靜,他們一邊「咯咯唧唧」不懷好意地笑,一邊七嘴八舌地學谷月汐說話。

谷月汐本人什麼都沒聽見,王澤「嗷」一嗓子替她叫了出來。

王隊是條好漢,嗓門都比一般人大,險些把善後科專機上的無線網震斷。

宣璣一把接住滑落的電腦,決定下次看恐怖片絕不能叫上這鯉魚。

「宣主任,你你你你也聽見了嗎!這不是我幻聽!」

平倩如:「王隊,你沒事吧!」

羅翠翠聽著電話裡大呼小叫的動靜,頭頂幽幽地立起一片葉,天線似的,努力鎮定道:「領導,要不我就不去現場了,我看當地老百姓又立祠堂又什麼的,這個……封建思想很嚴重啊,要組織學習宣講,給他們豎立牢固的唯物主義世界觀,我來主講……」

准歷史系研究生一本正經地托了托眼鏡:「王隊,鬼神之說都是古代封建統治階級的統治工具,你怎麼還信了呢?對吧?」

後面那句,問的是旁邊的封建統治階級。

該統治階級很誠懇地回答:「不對,神是人造的,鬼是人的天性——難以歸入過往的未知,無從度量而生恐怖之事,皆為鬼,就算不叫『鬼』,也會叫別的。」

「你們能不能給我長點臉,」宣璣把老羅拍到一邊,又轉向楊潮,「說多少遍了,背你的小抄本去,再記他的話筆試非掛不可——靈淵,我怎麼聽著這個像……」

盛靈淵一皺眉:「確實,按理說不應該。」

「到底什麼玩意啊二位?」王澤腿肚子快抽筋了,心裡虔誠地把古今中外各門大神都念叨了一邊,還沒來得及數完。就聽耳邊又有稚氣的小孩聲音學道:「阿彌陀佛太上老君哈雷路亞……」

王澤:「……」

不是,說好的祈禱驅邪呢?怎麼還被對方免疫了?

「咦?」這時,一個外勤說,「剛才我的能量檢測儀動了一下。」

「老王,」宣璣說,「你們先撤出去,我們到之前,不要讓任何活物靠近祠堂和林子。」

「撤多遠?」

「撤到你聽不見那些聲音為止。」

王澤顫顫巍巍地問:「怎麼,這是『地縛靈』啊?你確定嗎宣主任,隔空診斷靠不靠譜啊,你保證他們出不去這個圈嗎?」

「什麼地縛靈,那是影族的小崽子。」

「我在文獻上見過影族,」研究生插嘴說,「史學家認為是某種神話傳說,但沒能找到對應的文本,所以又有一種說法,說『影』是那個時代特殊的暗語,是文人用於政治諷喻的,在言論不自由的高壓□□下……」

宣璣冷下臉:「閉嘴。」

楊潮好不容易才跟新領導熟了一點,無端被凶,也沒明白為什麼,往回一縮,他又不敢說話了。

「影族是一種生靈。」盛靈淵倒是不以為意,慢條斯理地說,「影族人『無宗族、無父母、無綱常、也無名姓』。因為能像影一樣,從水中石中穿過,所以得名『影族』,成年後才得人形。」

「『無宗族、無綱常』,是說這個種族沒有穩定的社會形態,比較落後嗎?」電話裡的王澤問,「那『無父母』是怎麼回事,他們不是有性生殖?」

「無父母的意思,是說影族人管生不管養,新生兒生出來就扔在那,自己隨便長,能長大就活,長不大就死。」宣璣接過話茬,「我記得他們早年在南明谷……也就是赤淵附近聚居,找到『主人』,就會跟主人一起離開,主人死了才會回聚居地繁衍。」

「主任,雖然只有一字之差,但『主人』這倆字可不能寫進報告裡啊,」羅翠翠可能是為了顯得自己有點用處,勤勤懇懇地給宣璣挑小毛病,「太政治不正確了。」

「認主是影人的天性,『主人』對於影族來說也是必須的,影族找到合適的主人以後,會自然而然地形成人格和三觀,三觀就是主人的三觀,喜惡會一塊隨過去,人格和長相也都是按著主人的喜好來的,主人是哪個種族,他們就以哪個種族自居。」宣璣說,「沒找到主人的影族等於是發育不全,統稱『幼年期』。影人小時候不分男女,也沒有人形,如果一直找不到主人,就會一直保持這個形態,活不久,二三十歲就自然解體了。」

「那有主人的影族能活多久?」

「得看主人怎麼想,」宣璣說,「影人有時候就像一件東西,主人有完全支配權,想讓他殉葬,影人的壽命就到主人死的那一天,想把這個影人給家族留作遺產,影人就能活很久,有時候能撐到這個家族解體。」

「什麼鬼東西?」王澤那邊應該是撤出了祠堂和樹林,背景裡的雜音聽不見了,王隊鬆了口氣,一雙英雄膽又重新武裝了起來,「連自己的人格都沒有,也能算生靈?我說宣主任,這影族是不是還有個小名,叫『舔狗』?」

「影族確實又叫影奴,」盛靈淵說,「混戰時期,聚居地被妖族踏平,影人流離失所,四散奔逃,成了被各族喜歡的寵物,再後來,漸漸有人以豢養影人,然後到處販賣為生,叫『影販子』。野生的影人有近一半活不到找到主人,解體而死,所以影販子往往覺得自己在做善事——使之不至滅絕,還為他們找到歸宿。影人幼年時往往會隱形,除非是大能或者用特殊的術法才能看見,要麼就是他們自己對你有意,故意讓你聽見,王隊,看來你影人緣不錯。」

王澤連忙抹汗:「不了,謝謝,我們早就不是奴隸社會了哈,買賣人口違法。」

「影人也不像你們想得那麼慘,有些人……特別是身居高位的人,死後放不下權力**,會授意影奴接替自己的位置。那些影人百分之百忠誠,能百分之百地繼承他的意志,修煉多年以後,本事和手腕可能比主人還強,而且他們代表死者,地位就跟牌位差不多——雖然大家都看他晦氣,但誰也不敢不敬。因為這個,還因為影人小時候喜歡在墓地的石碑和木碑上寄居,所以就有謠言說,他們能『溝通陰陽』——他們沒成人之前不能離自己寄居的東西太遠,不會追出來的,老王你放心,追出來也不咬人,幼崽沒有攻擊性,你們能量檢測器應該沒什麼反應吧?」

王澤說:「有,剛才動了一下!」

「那應該是有小影人試圖跟你建立聯繫。」

眾人聽完,紛紛沉默了。

「哎喲,」王澤猶豫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這麼一想,我有個政治不正確的想法,不知道該不該說。」

他旁邊,張昭歎了口氣:「比起拚死拚活地買房結婚生崽……生出來的還不知道是個什麼坑爹玩意,這才是真正的生命延續吧?」

王澤:「說得我一時間忍不住有點小心動。」

「消停會,別動了,」宣璣說,「別說你一套小破商品房,把你們幾位打包賣了都買不起個影人。」

盛靈淵解釋說:「影奴未成人形前不能生育後代,成人後,要是與外族生子,所生完全就是外族,兩個共主的影人所生之子,則天生認主,也不方便拿出去賣。赤淵火起,影人失去了聚居地,沒了繁衍生息之所,後來想要純血統的影人,都只能人為找血緣配種,一般主人都不肯,得付出大代價才行,所以影販子開的也都是天價。」

影人不像其他寵物,一旦獲得身體,就跟人、妖本身沒什麼區別。

而這個種族又天生為了合主人心意而生,一顰一笑都按著主人的理想來,簡直就是完美情人。再說,比起那些各懷鬼胎討寵討好的同族,這種發自天然的「真心相待」當然更純粹,亂世裡人心叵測,只有影奴永遠不會背叛,是真「莫逆」。

「對,當時為影人離婚的可正常了,有影人的都自己私藏,誰肯給你配種?後來一個純血影人千金難求,」宣璣說到這,忽然想起了什麼,面無表情地看了盛靈淵一眼,「進貢都不寒酸,是吧?」

盛靈淵:「……」

身為人皇,這種特殊的進貢,他當然是收到過的——高山王歸順的時候,一開始奉上的「貢品」不是微雲,是個沒成形的影人。

那個小影人寄居在一隻巨大的蚌裡,微煜王有心炫富,在珠蚌裡填滿了拳頭大的各色寶珠,一掀蓋,差點閃瞎人眼。流光溢彩中,纖細的影從中游出來,雲霧似的圍著人皇轉了幾圈後,倏地落在他面前,虔誠地跪下他腳下,繼而,整個身體爆發出火焰色的光,影在其中抽條伸展,差點形成一具人體。

盛靈淵乾咳了一聲,生硬地轉移話題:「影販子手裡握著影人這種稀世資源,很容易成勢,而且他們尋找血緣配種的時候,要付的也不只是金銀,還得想辦法滿足那些影人主人千奇百怪的要求,所以這也反過來逼著他們擴張爪牙,久而久之,都成了稱霸一方的人物。混戰結束以後天下一統,當然容不下這些『無冕王』,後來都被……唔……被當時的當權者除掉了,影人族當然也就沒有繁衍渠道。他們天生只忠於主人,對自己同族父母都沒有感情,不會抱團,我以為他們早該滅種了。」

「對啊,」宣璣假笑了一下,「怪可惜的。」

盛靈淵剛想說什麼,飛行員提示他們已經抵達清平鎮上方,準備落地,宣璣不等他開口,就一把拽過安全帶,把盛靈淵扣死在座椅上:「注意飛行安全。」

說完,他從平倩如手裡搶了根能量棒,跑去前排坐了。

「對啊,」楊潮說——凶巴巴的領導走了,研究生又敢出聲了,這考據派推了推眼鏡,小聲問盛靈淵,「人族歷史上肯定也有影族吧?誰啊?皇宮裡有沒有?」

「沒有,」盛靈淵簡單地說,「為君者不方便讓人看出喜憎。」

那影人還沒來得及完全成型,在場的人皇就和丹離同時出手,丹離連發了八道符咒,封住了那影人,盛靈淵一劍砍了珠蚌,連帶著地上石磚一起劈碎了三塊,勃然大怒,要不是左右攔著,差點連高山人的來使一起砍了。

微煜王沒想到自己馬屁拍到了馬腿上,慌忙補救,不知從誰那打探到人皇喜愛刀劍,這才又重新把天耳微雲送來。

「哦,對!」楊潮恍然大悟,在小本上記下來,「帝王心術,神鬼不言,是這個道理對不對?」

盛靈淵笑而不答,學著宣璣說:「考試時寫這個要扣分。」

雖然他還沒弄明白是什麼考試。

專機「嗡嗡」作響,落在詭異的小鎮附近。

楊潮看見盛靈淵不動,以為他不會解安全帶,多管閒事地教他:「安全帶那個鐵扣抬一下就彈開了。」

盛靈淵衝他一點頭,還是不動。

楊潮這二百五沒眼色,以為他沒聽懂:「就方的那個……」

「方的什麼!」羅翠翠一把拽走了研究生,「走,跟叔準備宣講稿去……您慢坐,慢坐。」

盛靈淵一直穩當地坐到了眾人都下飛機,宣璣見他大有沒人伺候就不走的架勢,只好走過來,彎腰替他解開安全帶,歎了口氣:「移駕吧,陛下,咱解決了鬧鬼祠堂的事,天黑前還得趕回總部呢,別在這耗著了。」

盛靈淵捏住他的手腕。

宣璣一挑眉:「幹什麼?」

「是你把我鎖在這的,」盛靈淵似笑非笑地說,「你不來解,我哪也不去。」

《烈火澆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