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第八十九章

「影族幼兒,封住倒是不難,」盛靈淵想了想,但他還想知道這些影族到底是哪來的,跟失蹤的玉婆婆有什麼關係,於是轉頭問王澤,「可曾婚配?」

王澤乍一聽見這麼古老的問法,愣了一下。

谷月汐在旁邊小聲說:「就問你有沒有對象。」

「有哇,」王澤張口就說,「遍及中日韓,橫跨歐美亞,肥瘦不挑,姐妹都好,全在電視裡,你問哪位?我給你介紹。」

宣璣:「意思是他是條老光棍。」

盛靈淵說:「影族沒有成人之前,靈智將開未開,要化了形才能把話說清楚,既然你未娶未訂,想來家裡也沒什麼麻煩,想不想領個影人回去?」

王澤震驚地指著自己,往左右看了看。

「別看別人啦,」張昭推了他一把,「剛才我們都在裡面,就你一個人聽見聲音,說明人家看上的是你。」

「不是,太突然了吧。」王澤瞠目結舌,「這……這不太好吧,相親節目還得滅好幾輪燈呢,我……我也不能因為工作,就捨身英年早婚啊!」

盛靈淵好幾個名詞沒聽懂:「我沒有讓你娶影奴的意思。」

張昭等人還在旁邊起哄:「老大,你剛才不是說還有點小心動嗎?」

「像你這樣老婆遍佈整個地球的,影人要想滿足你的幻想,得長成什麼十八國混血的絕美臉啊?要不你試試?」

「宣主任不是說影族不化形活不了幾年嗎,你就當人續命唄。」

王澤忽然注意到,宣璣提起影族的時候,一般會叫「影人」,到了盛靈淵這裡,就都是「影奴」了,他懷疑這位薛定諤的「劍靈」可能壓根就是把「影族」當做貓狗寵物一類,相當傲慢,很不符合主流價值觀。

王澤抓了抓自己的頭髮:「等等,別裹亂,不管怎麼說,那我也得負責吧。」

「你不想負責可以上交國家,」谷月汐說,「咱局有『稀有物種保護基金』,送到局裡唄,反正只是借你讓影人化個形,我聽宣主任的意思,大概就跟捐精差不多,化完以後不一定非得在你身邊,人家自己過自由日子也行啊,沒準你這『干閨女』以後還能變成咱們同事呢。」

宣璣沉吟片刻:「這倒還真不一樣——你生的後代是獨立的,長成什麼樣都有可能,教育不好,大概率變成你理想的反義詞,以後專門坑你。但影人不是,借你化形的影人,一生都會隨著你的心意長,不管他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王澤問:「我先『呸呸呸』一下——那假如說,我要是死了呢?」

「影人會跟你一起死,或者變成你的活遺囑。」

王澤聽完,猶豫了片刻,還是搖了搖頭:「那意思不就是說,等我死了以後,不管以後環境怎麼變,他的思想水平永遠停留在我死時的水平?那不就是個『八十死,八百才埋』的活死人嗎?」

「更可能是個偏執狂。」宣璣歎了口氣。

正常人的想法其實都是會不斷變化的,情隨事遷,遇到不同的情境,人們應對起來也會用完全不同的評價標準和思維方式——比如某些人吧,說著「最忌束縛」,後來被人用安全帶綁在椅子上,也沒見他有什麼意見。

可是影人失去主人以後,腦子就成了死水,失去了這種靈活變化的能力,久而久之,這些影人的世界會變得非黑即白,再加上漫長的生命給了他們強大的能力……

宣璣隱晦地看了盛靈淵一眼。

「唔,不錯,」盛靈淵點點頭,「啟正八年開始,主人死,即是影奴死,凡無主的影人,都視作活屍傀儡,著清平司立即處理。」

養得起影人的,大多是達官貴人。影族化形後和人沒什麼不同,被影人迷得神魂顛倒的主人為了保護他們,往往不會洩露他們的種族,於是時間長了,這些影人身份地位往往會跟著水漲船高。」

楊潮在旁邊恍然大悟:「怪不得!我明白了,史書上說,武帝中後期性情大變,逼死太后和帝師之後,變得格外恐懼多疑,排除異己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他手上還有一支密探,每天替他監視著臣子們的一言一行,一旦被他們盯上,立刻會被秘密關押,不判而斬。一度讓帝都中人人自危,大臣們每天上朝都像上墳,長達十三年的黑暗統治中,不知道有多少人被秘密清洗,甚至連婦孺也不放過,很多忠烈遺孀也都在死亡名單上……所以這其實是在清洗失去主人的影族?」

「那可不一定,」盛靈淵聽完,毫不在意地一笑,「這裡頭確實也有不少是真『異己』,一鍋燴了。」

楊潮崇拜地看著他:「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活得長而已,」盛靈淵擺擺手,「罷了,既然不願意,我想想別的辦法。」

說著,他抬腿要往那生祠裡走,宣璣立刻跟上,盛靈淵回頭一看他警惕的樣,就忍不住想逗他,於是低笑了一聲:「牙都倒了,這麼不放心我?」

宣璣翻了個白眼:「我怕陛下未娶未訂,有恃無恐,行了吧——你小心一點,我覺得不對,先是巫人族,然後是高山人,現在又是影人,所有銷聲匿跡好多年的種族重新現世,再加上最近特能覺醒率突增……我總覺得這其中是有關係的。」

盛靈淵:「嗯?」

宣璣倏地住了嘴。

幕後操縱陰沉祭的人,一定也「活得很長」,長到能知道隱藏在三千年前的真相,如果是這樣,那這位反派早幹什麼去了?

有拖延症能一拖三千年嗎?

宣璣能想得出來的合理解釋,只能是跟他自己有關。

三十六根封印赤淵的朱雀骨,因為他看守不力,漸次消耗,至今只剩下一根。最後一根朱雀骨出世不到八十年,宣璣以前不知道,建國前的戰亂年代也很難找到靠譜的人口普查記錄,可是記憶解封以後,他才發現,這八十年裡,特能的出生率明顯高於以前,「異常能量事件」發生的規模和頻率也明顯增加……以至於「清平司」這種已經被歷史淘汰的東西,又不得不以「異控局」的方式重現。

理論上說,魔不會死,只會「消失」,就好比是乾涸的河道,沒水源了,河當然也就沒了。可是地質環境不變的話,有一天重新注入新的水源,河流還會重現。

而被封印的赤淵,就是那個「水源」,從阿洛津到微煜王……盛靈淵,人魔也好,天魔也好,他們能輕易被陰沉祭喚醒,都說明赤淵在「滲水」。

陰沉祭的幕後人心心唸唸想要重燃赤淵,他很有可能也是靠赤淵能量為生的,之所以消停了三千年才開始作妖,是因為赤淵的封印在鬆動,封不住他了。

這樣下去,會怎麼樣?

所以他能再一次見到靈淵,根本不算「失而復得」……只是赤淵封印將破的副作用嗎?

這些事,宣璣本該在找回記憶的瞬間就明白,可前三十五次,除了記憶只有絕望,唯有這一次不同。

大悲大喜折騰得他心力交瘁,直到這會才稍微冷靜下來。

同時,宣璣心裡一冷,目光落到盛靈淵的背影上。

陛下可不是戀愛腦,甚至說不定他被陰沉祭喚醒的時候,就已經察覺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宣璣的錯覺,他忽然發現盛靈淵的腳步有些發沉。

宣璣抓住他:「等等,你有什麼事,要跟我商量,不許瞞我。」

盛靈淵:「唔,你這麼一說,還有一件。」

他突然一本正經,宣璣趕緊問:「什麼?」

隨著他們靠近祠堂和墳地,宣璣已經能感覺到周圍活動的小影人。

盛靈淵手心開始浮起黑霧,飄到半空中,凝成紋路複雜的符咒。

「幸虧當年那個影奴化形化到一半,被及時打斷了,」盛靈淵說,「我那時沒見過你的真身,總覺得這樣可愛的人不會太俊俏,否則叫凡夫俗子怎麼好?沒想到……要是那影奴變成我臆想中的樣子,不是唐突佳人了麼?難怪當年小雞那麼生氣。」

「我跟你說正經的呢,我一年到頭能有幾句正經話?麻煩你珍惜一點!」宣璣一把甩開他,「那事過不去了是吧?」

黑霧上的符咒基本成型,天魔的威壓瀰漫開,竊竊私語的小影人們全都不敢出聲了,週遭一時鴉雀無聲。

盛靈淵:「出來!」

黑霧符咒倏地碎成幾片,旋風似的鑽進祠堂和墳地中間,幾聲稚拙的尖叫聲響起,隨後,黑霧當空凝成一個個小籠子,每個小籠子裡都困住了一隻小影人。

沒化形的影人不到兩尺高,像珍珠色的液體,不停地變形。有的感覺到強大的外族在附近,試圖借用外族化形,胸口剛一閃光,黑霧籠子上立刻冒出鞭子抽了上去,小影人哀哀地慘叫一聲,蜷縮成個球,不敢動了。

盛靈淵的目光掃過那一排小影人,聲氣低沉下去:「我不是有意欺負你,我喜歡看你拈酸。」

宣璣沒好氣道:「陛下志趣真高雅。」

「彤現在身邊親友成群,花團錦簇,太熱鬧了,」盛靈淵喃喃地說,優美的側臉居然有幾分落寞,「我想打擾你,讓你只看著我,只圍著我轉,有時忍不住氣你一氣。」

宣璣的心一瞬間就被他扎透了:「靈淵……」

盛靈淵偏頭看過來,目光裡的情緒似乎要溢出來,好像千言萬語都在不言中……就跟他精心編好騙局,又不知道要坑誰之前一樣。

宣璣瞬間清醒過來,青筋暴跳:「少給我來這套,你別想打岔!」

盛靈淵笑了起來,方才裝出來的落寞一掃而空,他五指倏地捏緊,關著其中一個小影人的黑霧籠子抽出兩個尖刺,刺進了影人身體。

「既然你們都不肯捨身給影人化形,問是問不出了,我搜個魂試試。」

「搜魂」是一種邪術,倒不像傳說中那樣神乎其神,能「隨意翻查人的意識」什麼的——因為人在極度驚恐和痛苦的時候,意識裡除了戰或逃,基本是空白一片,把腦子挖出來也搜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這是專門用在影人身上的,影人像寄生的籐蔓植物,一切悲喜都來自於別人。對於化形的影人,搜魂能追溯到他的主人,清平司當年秘密拘捕「活死人」的影奴,就是用這個。

沒化形的影人頭腦更簡單,幾乎沒有自己的想法,像個忠實的鏡頭,能記錄他接觸過的所有人和事。

落在大魔頭手裡的小影人發出一聲慘叫,劇烈地掙扎起來。

一些畫面在盛靈淵面前展開——異控局外勤闖入、村民祭祖……都是最近發生的事,再往前,是模糊一片。

這說明小影人之前很可能是被封印的,用的是影販子運貨時用的符咒。

緊接著,畫面裡出現了不同的風物,盛靈淵一愣,他不用問宣璣也能看出來,那畫面上的人物年代相當久遠,更接近他記憶中三千年前的樣子。

沒化形的影人壽命總共二三十年,被封印這麼久,這些小東西不可能還活著!

盛靈淵眼角一跳,立刻退出搜魂,但已經來不及了。

那畫面裡突然冒出一個沒有臉的人:「恭候多時了,陛下。」

黑霧的籠子同時爆開,與此同時,外勤們的能量檢測儀齊聲響了一下,爆了表。

符咒反噬回來,盛靈淵倏地退後一步,一直隱隱作痛的朱雀血脈在他胸口絞了一下——

《烈火澆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