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請君入甕
「我向你討主意來了。」櫻颸半句廢話都懶得說,一點都不見外地吊在樑上,向四周打量打量,「嗯?你的幽靈朋友不在?」
「讓你嚇得不敢出來了,」冉清桓手裡拿著個啃了一半的蘋果,雙腿架在床樑上,聞言瞟了櫻颸一眼,「什麼情況?」
「嗯,該出的兵都出了,該找的人也找了,該定的計劃也定了,」櫻颸想了想,「唉,小狐狸,你猜王爺怎麼不問我是誰出的主意啊?」
「我叫冉清桓,你可以叫我冉哥哥,或者清桓哥哥,甜著點,整天跟個猴子似的高來高去,小心將來嫁不出去。」冉清桓咬了一口蘋果,有點困惑,櫻颸這臭丫頭,明顯就是想在不違背誓言的情況下把自己的行蹤變著法的透露給鄭越,但是這錦陽小王爺為什麼沒有問一句呢,竹賢山附近見過一面,笑面虎王爺明顯什麼都缺,就不缺小心謹慎。
「王爺只是說有空要親自向高人請教,沒問是誰。」櫻颸唯恐天下不亂地做遺憾狀,「我又有事情要問你啦,你可得好好告訴我,不許蒙我。」
冉清桓一笑,這丫頭是個人精,鬼蒙得了她。
「你家王爺又想幹什麼了?」
「其實也沒有什麼,只是這些母耗子在錦陽亂竄,實在是惱人,又找不著老鼠窩,你說怎麼辦?」櫻颸眨眨眼,無辜地看著他,「叫你的小鬼兒兄弟出去打聽打聽唄?」
「那是地縛靈,要是它能離開自己死的地方我早就送它去投胎了。」
「哇,你居然是個神棍?!不不不,你其實果然是狐狸精吧?」櫻颸眼睛睜得像個燈泡一樣。
冉清桓抓抓頭髮:「這可不好辦了,嗯……」他輕輕地跺了下地面,「兄台,出來一下可好,在下有點事情要問你。」
櫻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地面,冉清桓從懷裡摸出一個小瓶子丟給她:「信得過我就把它滴到眼睛裡。」
櫻颸接住,湊到鼻子地下聞了聞,一點都不猶豫地就依言滴在了眼睛裡,倒也是,如果這江南第一人的絕世殺手再分不清出什麼有害什麼無害,她也不用繼續在這紛亂的世界混下去了。
她將瓶子裡的液體滴到眼睛裡,一時間只覺視線模糊了一下,用力眨了兩下以後,觸目所及卻有種說不清的變化,仍然是那些物品,但是卻有了細微的差別,微妙得連她也說不清楚:「這是……啊!」
一個白色的影子從地面一陣煙似的飄出來,這景象饒是鎮定如櫻颸也忍不住小聲驚叫:「真的有鬼啊……」
地縛靈愣了一下,伸手在櫻颸眼前晃晃:「姑娘?」
「我看的見你了!」櫻颸傻笑,一縱身從木樑上跳下來,伸手去摸地縛靈,手指卻從虛空中穿過,這情景充分娛樂了這個心智不怎麼健全的小姑娘,她伸過去,抽回來,再伸過去,再抽回來……冉清桓眼角開始抽筋:「我說櫻颸姑娘,即使是一個鬼,也懂得男女授受不親,你是不是稍微收斂點?」
「啊……呵呵。」櫻颸繼續傻笑著看著尷尬不已的地縛靈,老老實實地找了椅子坐下。
「兄台不要介意。」冉清桓揉揉眉心,「我問件事,你知不知道當時她們給你吃的藥平素是放在哪裡的?」
「藥?什麼藥?」櫻颸目光一凝。
「一種吃了會讓人上癮的藥,一旦斷了頓,便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地縛靈咬牙。
「啊!」櫻颸受到了莫大的驚嚇一樣地睜大了眼睛,「你……居然還會說話?!」
冉清桓差點讓蘋果噎死,地縛靈自打自己死了以後,第一次感覺到了腳軟。
「一種叫做罌粟的花,你可曾聽說過麼?」冉清桓問道。
「罌粟?」櫻颸搖搖頭,正色下來,仔細想了想,自語道,「這倒是沒聽說過,他新種的麼?」
「他是誰?」冉清桓好奇。
「這個,恐怕是屬於暫時不能告訴你的東西。」櫻颸皺眉,「那花怎麼了?」
「沒怎麼,梨花橋她們給這些人用的藥就應該是來源自罌粟——放在哪裡了?」
「都是貼身藏在那兩個女人身上的,什麼時候有人需要的時候才拿出來。」
「嗯,」冉清桓沉吟了一下,「櫻颸,交給你一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
「啊?」
「附耳過來。」
「原來在花街旁邊啊,」鄭越瞇起眼睛笑笑,「真虧他想得出,找人盯緊了。」
「是。」方若蘺應了聲,「不過王爺,那個人是誰啊?」
「是個萍水相逢的神秘人,孤將來求著他的地方可不少,務必吩咐禁軍不得無禮。」鄭越似有意似無意地瞄了旁邊不言不語卻渾身繃得很緊的齊皊卿一眼,「人都到了我錦陽,哪能不以禮相待呢,孤倒是不曾想到他這一手。」
「哦。」方若蘺有點丈二金剛摸不著頭,「那王爺沒有別的吩咐,末將就先去了。」
「櫻颸那邊有什麼事情不必回復我了,你叫禁軍盡量配合就是了。」鄭越點點頭。
「是。」方若蘺退下。
鄭越抬頭似笑非笑地看了齊皊卿一眼:「怎麼,皊卿一直有話說的樣子?」
「王爺,末將看那少年人閒雲野鶴,只怕也是個世外的浪子,何必把他牽扯進來?」齊皊卿這個悶葫蘆一口氣說出這麼長的一句話來可不容易。
鄭越笑意越發濃了些:「他身世與我燕祁大有淵源,若真是周老丞相十九年前丟了的幼子,便是我忠良遺孤,怎麼能說是無根無著的浪子呢?不過皊卿啊,我怎麼覺得你一直對他另眼相看呢?」
「末將不該。」齊皊卿單膝跪了下去。
鄭越歎了口氣,親手將他扶起來:「卿怎麼連孤都瞞著了,你若是對他有情,難道孤還攔著你麼?我燕祁向來沒有那麼多塵世禮教,民間也不反對男子相戀,只要將來九太妃不作難,孤又說得出什麼了?你啊你啊,就是心事太重。」
「王爺我……」
「什麼都不必說,先把人找回來再說。」鄭越含笑道,「你且先下去休息吧,孤有了消息告訴你,好不好?」
「是,末將告退。」齊皊卿猶豫了一下,躬身推出。
待一干人等都退下,鄭越才掐掐眉心坐下來:「冉清桓……倒是個棋逢對手,孤倒是要看看你這回還能玩出什麼蛾子來——尖削下巴狐狸眼,一看就不是個省心的,這悶葫蘆怎麼這麼會自討苦吃?」他搖搖頭,神色間頗有揶揄的味道,一個兩個都因為這人牽腸掛肚的,可又見得是什麼美人了,好像我鍾靈毓秀的燕祁都沒有能入眼的似的。
玉蘭川趕到的時候,自己和梨花橋的臥房已經燒得進不去人了,她狠狠地一跺腳,那罌粟神藥不能一時斷頓,這下可好,竟被人一把火燒了去,少不得要去找那個人……她微微皺起好看的眉,心思百轉,怎麼著起來的就只有自己和梨花的臥房呢?若說是巧合,可也是太巧了些。
然而不容她細想,忽然身上一僵,穴道已經被制,制住她的人居然能無聲無息地接近自己尺寸之內!玉蘭川睜大了眼睛,冷汗瞬間就下來了,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在她耳邊微微一笑:「美人何必做這種勞心勞力的事情,還是——歇歇吧。」
櫻颸辦事果然麻利,三下五除二放火燒房子抓人扣質,其手段之專業,毀證之迅捷讓冉清桓歎而觀止。為什麼扣住的是玉蘭川而不是梨花橋呢?櫻颸就這個問題糾結了很久,然後很沒有口德地發問說,明顯是玉蘭川心眼比較少,冉清桓拋了個媚眼給小丫頭,厚顏無恥地來了句:「我就愛挑戰。」
梨花橋的心思確實是比玉蘭川多繞幾個彎,可是一個是對你有戒心擺明了你說的話都是屁的人,和另外一個處心積慮想摸清你底細利用你的人,哪個比較有幫助呢?他瞇起眼睛笑得讓人看著慎得慌:「一會兒梨花橋要去某個地方的時候你偷偷地跟著,讓你們的人盯著點那個地方,我估摸著晚上回來她就得找我。」
櫻颸看著面前的年輕人,很難想像,這個看上去風雅而秀氣人,在這樣的背景這樣的境遇下,居然讓人有種游刃有餘的感覺……就像是,就像是這樣的經歷他已然熟悉得不行一般,他究竟從何處而來,又要往何處而去呢?為什麼竹賢山下一心不要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血親天倫,而現在又答應肯幫他們了呢?
櫻颸想著,就忍不住問了出來。
為了什麼呢?冉清桓歪歪頭:「有人千方百計地把我騙來想讓我為燕祁效力,但是我怕麻煩——你這丫頭,怎麼還不快走?小心把人追丟了!」
「能甩下本姑娘的人只怕還沒有生出來呢!」櫻颸撇撇嘴,轉身離去——這是個奇怪的人,有來龍有去脈,只是中間空出了大段的留白,一如他精緻的面容,仔細看起來,鼻子眼睛都那麼賞心悅目,可是合在一起,配上那眉目間的藏得深深的某些情緒,就好像都是畫上去的一樣,怎麼看怎麼沒有真實感。
冉清桓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消失的方向,好像眼力好的真的能夠看清楚她的行蹤一樣,輕輕地笑了。你又是為了什麼呢鳳瑾?如果我真的是這個世界的人,為什麼會莫名其妙地出現在千年之後的孤兒院?整整六年的光陰,只為了等待你預謀一般的出現?
是誰帶我過去的?又為了什麼六年不曾管過我?
你有通天的手段,為什麼讓一個孩子以降妖除魔為名,一次又一次出生入死在那些最陰暗的角落裡,見識到那麼多讓人心寒的東西?
你一個又一個的謊言,到最後是不是因為太多太繁雜而難以圓滿?抑或是,你根本篤定了我不會讓你失望——鳳瑾,從小到大,你說什麼我不答應你?
可是你卻從來沒有相信過我,從來沒有,是不是因為那個人呢——那個讓你每一次看到我的眼睛都會發呆,至今無法釋懷的人呢?
你怎麼能這麼混蛋!
冉清桓手上用力過度,茶碗的蓋子硬是讓他掰下一塊來,倒是自己嚇了一跳,放下茶碗,擦乾淨手背上的茶水,似有似無地哼道:「舊恨春江流不盡,新恨雲山千疊……」也不在調子上,倒有些像市井俚俗的小曲,自帶出滿不在乎的悠然來,眉目間儘是淡然。
梨花橋就像是要證明冉清桓的論點一樣,天剛一黑就進來了,冉清桓將燈芯撥亮了一些,懶洋洋地說道:「梨花姑娘,大半夜地摸進男人的房間,恐怕不大合適吧?你不是都拿到藥了麼?」
「什麼?」才進來的梨花橋被他一句話說的呆住了。
冉清桓用一根手指比比自己的耳朵:「今天下午的時候你這院子裡可是鬼哭狼嚎一通,吵得我連個午覺都沒休息好,現在好不容易是安靜下來了,難道不是梨花姑娘賞了他們藥麼?」
梨花橋無力地歎了口氣:「你自然是什麼都知道了。」她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盯著冉清桓,「公子曾經說過有心相幫,不知還做不做數?」
冉清桓大尾巴狼似的笑笑:「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姑娘們好吃好喝地待我,在下自然當出些力——姑娘坐,要茶麼?」
梨花橋搖搖手,皺眉猶豫了一下,把著火的事情說了,言罷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冉清桓:「公子對這件事情有什麼看法麼?」
「姑娘認為火不是自然著的?」冉清桓明知故問。
「明人不說暗話,」梨花橋歎了口氣,微有些焦躁,「我知道公子是少見的聰明人,我原本是不信的……唉,算了,這房子都是連著的,沒道理只是我和家姐的臥房著火,況且現在並非天干物燥的季節,哪裡那麼巧了?」
冉清桓想了想:「令姐何在?」
「不瞞公子,這麼大的動靜,按說家姐不可能全然不查,可是到現在人影子都沒見一個,我懷疑她,她可能已經……」
「姑娘臥房被燒,是不是有什麼東西被燒在裡面?」冉清桓仍然不緊不慢地耍著花腔。
「正是那藥被燒了,所以下午的時候他們才會犯癮。而姐姐人有不知所蹤,梨花這次真是有點自亂陣腳,按說姐姐的功夫不在梨花之下,應該不用我操心,可是……」
「他們既然安靜下來了,就是說明姑娘從某個地方拿到了解藥不是麼?」冉清桓搖搖頭,「姑娘可知道你這件事情做錯了?」
梨花橋一愣。
「令姐功夫不在姑娘之下,現在看來很可能落入敵手了,但是為什麼他們放任姑娘去你要去的地方,這目的還不明確麼?」冉清桓挑起眼角來笑了,一條眉毛抬起少許,清俊的眉目裡忽然淌過些許邪氣。
梨花橋聞言皺眉,然而冉清桓偷偷地打量她,不知道為什麼,這姑娘眼睛裡的焦躁之氣反而少了一些:「這倒是……那個人應該,咳,那公子的意思是說,錦陽的人已經注意到我們了?」
「姑娘最近日子的動靜恐怕是不少。」冉清桓敷衍似的說道,有意思,既然是從「那邊」拿藥,就應該不是無關痛癢的關係,看來那邊的人應該是即使被發現在錦陽也能找到辦法脫身的人,果然牽涉到其它幾國了麼?
用毒品悄無聲息地慎入錦陽,這做法好前衛啊。冉清桓不禁感歎,誰這麼天才?
可惜人力資源統籌沒怎麼學好,這本該適合微風化雨潛移默化的手段居然被這幫女流氓這麼高調的使出來,公然涉嫌綁架以及騷擾……咳,好吧,也許是太前衛了些,這麼做的人也沒有意識到這些藥物意味著什麼,應該是實驗階段吧,唔,連著自己在內,一群炮灰。
既然是有政治內幕了,估計是衝著禁軍來的。冉清桓似笑非笑地看著焦慮不安的梨花橋,這姑娘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透露的已經太多了。
「家姐……」
「梨花姑娘稍安勿躁,我估摸著,對方只是綁走了令姐,並沒有派官兵來圍剿,應該是也吃不準你們的底,還請等待些時日,估計會收到信息的。」
梨花橋看了他一會,放棄似地鬆下了肩膀,站起身出去:「就依公子。」
咦?怎麼這麼好糊弄?冉清桓本來準備了一肚子的詞想忽悠的,全被堵回了肚子裡,這回換這裝了半天大神的人愣了,他輕輕地吹吹手上已經涼了的茶並不存在的熱氣,正色下來,仔細思量起什麼。
迅雷不及掩耳一般,明月將軍方若蘺突然下令秘密徹查禁軍,抄出了一種叫做「醉生」的藥一百多兩,這種新近在才在小範圍人群裡流行起來的東西不知為什麼會被禁軍的統領大人知道,而且之前據說是沒有什麼不良效果的,可是就是這東西,惹得方若蘺大怒,下令所有和這東西有關的人軍法伺候,徹查來路到底。
將抄出來藥被公開放在法場燃燒,所有在錦陽的別國使者都莫名其妙地收到了邀請前去觀看,明月將軍當時刀子一樣的眼光不懷好意地掃過各國來使,彷彿看什麼心懷不軌的人一般,嘴角帶著對某些人來說不言而喻的冷笑。
另一邊,鄭越在等著看那個人的後手。
冉清桓立刻讓櫻颸寫了封信給梨花橋,用最普通的信札,語焉不詳地表示了對「醉生」的好奇和慾望,並且隱晦地說只是請玉蘭川小姐去做一做客,看上去就想是什麼不良的江湖勢力。這封信在五天之後發給了梨花橋,就在她最最焦慮的時候——禁軍的藥被查封,而「那邊」突然和她斷絕了聯繫,整整五天,玉蘭川音訊全無,她就像是沒頭蒼蠅一樣,而冉清桓那邊只是一個等字,叫她以不變應萬變。
不知道為什麼,梨花橋對冉清桓從一開始的躍躍欲試想要利用和後來的戒備和懷疑,到了現在這樣幾乎盲從的相信。
因此第五天收到信的時候,她幾乎立刻鬆了口氣——總算自己不是暴露給了錦陽的官府。
鄭越得知消息感興趣極了,馬上讓人準備便裝去見梨花橋,他想來想去——讓誰去比較好呢?
「櫻颸,去把齊將軍叫來。」
櫻颸差點從房樑上摔下來:「不不不是吧,小王爺,你讓那個木頭將軍去扮演江湖人物?!」
「快去快去,」鄭越笑著說,「就是他了,將來有他感激孤的地方。」
齊皊卿不明所以地接到了鄭越這個莫名其妙的任務——扮成一個江湖人物去跟什麼人談醉生的問題?這不是禁軍方若蘺的事情麼?
聽著櫻颸興致勃勃地跟他說該怎麼怎麼辦怎麼怎麼說,齊皊卿越發眉頭深鎖——直到他見到了那個自稱「梨花橋」的醜女,才驚訝地發現——坐在她旁邊悠哉游哉的,所謂櫻颸嘴裡說的無所不知的狐仙,居然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