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弦一柱思華年
冉清桓仔細一看,對面坐的人居然是鄭越身邊那個印象裡就沒怎麼張過嘴的將軍,啊……真是冤家路窄。
齊皊卿這個人讓人感覺很尖銳,直面的時候鋒芒畢露,此刻他的目光在冉清桓和梨花橋之間來回逡巡,前者明顯覺得停在自己這裡的比較多,含著某種說不清的意味。
他的寒毛忍不住開始稍息立正。
「你是能說話的?」齊皊卿直直地盯著冉清桓。
「咳,我是……我……」冉清桓瞄了一眼梨花橋,果然發現自己比主人家坐的還要隨便的形態不大合適,被齊皊卿那極有穿透力的眼神看得久了,繞是他自稱臉皮比城牆還厚也不禁緊張起來,一句「我是友情客串的」的差點出遛出來。
「這位公子是奴家的客人,奴家信得過的人,先生不必在意,」梨花橋輕咳了一聲,「怎麼稱呼?」
「不才姓賈。」齊皊卿一點客套的誠意都沒有,又開始用他審問殺人犯一樣的目光凌遲人家大姑娘,「醉生?」
——真直接——冉清桓眼角抽了抽。
梨花橋輕咳一聲,偷偷瞄了冉清桓一眼:「既然賈先生這麼爽快,奴家也就直來直去了,家姐是不是在先生手上?」
「是。」齊皊卿眼睛都不眨一下。
「先生有什麼盡可以談,為什麼要為難家姐?」梨花橋怒色一閃而過。
齊皊卿身後的幾個高手護衛立刻同時往前了一步,冉清桓往一邊閃了閃——這大哥是來打架的?
齊皊卿看了他一眼,伸手止住護衛,對梨花橋說道:「若非如此,我們又拿什麼和你要醉生?」
一句話嗆得冉清桓幾乎要鼓掌了,原來這個悶騷的將軍大人才是把流氓精神發揚到了極致的人。
「……家姐怎麼樣?」梨花橋咬咬嘴唇,臉色更不好了,所以說,談判這件事情是要有籌碼的,否則任你再怎麼舌燦生花,也說不破大天去。
「還活著。」齊皊卿淡淡地說道。
這個人——實在是有意思,作為燕祁五大上將之一,似乎並沒有多麼耀眼的成就,比起年紀輕輕便獨挑禁軍的方若蘺,聲震九州的名將余徹,勇猛善戰的長槍尹玉英,起筆從文的儒將莫舜華來說,他的才智武功甚至說的上平庸,那麼到底是什麼讓錦陽王這樣看重他呢?冉清桓抱臂作壁上觀,忽略梨花橋不時求助的眼神。
「我要醉生的配方和原料,你們是給還是不給。」齊皊卿一字一頓地說道,一雙電光一般的眼睛盯著梨花橋,好像面前的不是個大姑娘,而是個死人,「回答我,給還是不給。」
話說到了這個地步,冉清桓不張口也有點說不過去了,他輕輕地咳嗽了一聲,不緊不慢地說道:「這位大俠的性子也實在是急了點吧,醉生這東西想也知道配方不簡單,而且稍微透給諸位一句,原料也不是錦陽種得出來的,大俠如果存了心想要,恐怕以後還得長期接洽了。況且——」他稍稍頓了下,目光帶著笑意掃過了梨花橋和齊皊卿,「最近錦陽風聲實在是緊張,恐怕也不大方便,大俠為難兩個女孩子,這種行為非是君子所為吧?」籌碼是什麼?籌碼是要靠自己找的,實在找不出來也要能編出來。
至於梨花橋姐妹,一出了事情,她們身後的不明勢力就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是有什麼人,要借她們的刀……試探鄭越麼?還是真的意在削弱錦陽的兵力?
方若蘺威也示過了,那邊卻沒了動靜,絲毫不管玉蘭川的死活,這也太讓人心寒了些,他微微咬重兩個女孩子這個詞,坦然地接受著齊皊卿好比X射線一樣的目光:「現在我們來談一談醉生的問題,大俠綁架了這邊的人,張口就要東西,也太緊迫了些吧,你們要這東西幹什麼?又是怎麼知道醉生在這裡的?為什麼……」他的指尖劃過瓷碗的碗口,像是會發光一樣,「玉蘭小姐一失蹤,醉生就被從錦陽大營裡抄出來了?這中間可不要有什麼聯繫才好吧?」
齊皊卿微微愣了一下:「你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冉清桓對梨花橋打了個眼色,拖著長音慢吞吞地說道,「我只是在想,大俠會不會和錦陽的官府又是什麼關係呢?」
梨花橋關心則亂,一開始完全被齊皊卿鎮住了,被冉清桓三言兩語點明了形勢,也皺著眉深思起來。
齊皊卿有些不明白這人的思路,到這裡只得配合著他哼了一聲:「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不得不說這真是中文的藝術,這句話說出口,不是也變成是了,此刻一句官腔打出來,徹底原形畢露。
「醉生不是什麼好東西。」冉清桓沉默了一會以後,忽然做無辜狀蹦出了這麼一句,黑沉沉的目光讓人看不透他在想什麼。
「是。」齊皊卿猶豫了一下,順著他說下去。
「這位先生,不是奴家說話不痛快,」梨花橋忽然接過話來,「只是這件事情涉及到了一些麻煩的人物,奴家一時也做不了主。」
她說話全不避諱冉清桓,倒讓他一愣,只聽她繼續道:「家姐在閣下手上,奴家心裡也急,只是事關重大,先生得許我們私下商談一下,老實說,出了事情,那邊卻忙著撇清關係,奴家也很心寒。」她看了冉清桓一眼,強調了「我們」兩個字,顯然是已經把冉清桓列入到自己的陣營裡面了,目光中竟然沒有原本的狡黠和懷疑。
從那日冉清桓支昏招開始,她就沒有懷疑過什麼……就算是病急亂投醫,為什麼梨花橋這樣的人會在那麼短的時間裡相信一個完全陌生的人的話?一根刀絲鎮住她了?胡說八道蒙住她了?
電光石火間,一個刻意迴避的問題猛然間跳到了眼前,他閉了閉眼睛,心裡反覆翻滾著一個呼之欲出的答案——為什麼那麼多人裡偏偏是自己捲進了這件事情裡面,為什麼鄭越不問櫻颸背後出主意的人是誰,為什麼梨花橋從一開始謹小慎微的試探到現在事事仰仗自己態度改變的這麼快!
冉清桓忽然轉過頭去看著梨花橋,認真地說道:「姑娘,這件事情我可管不了了,有多少人無牽扯到裡面,在下心裡還真是沒底,錦陽人到底想要什麼,那邊又是什麼人,姑娘不說,在下也不方便問。」
他口氣頓了頓,梨花橋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他,不知道這人為什麼突然說出這麼一段話來。
冉清桓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麼事情一樣,臉色突然就冷淡了下來,連逢場作戲都懶得,只聽他繼續說道:「姑娘也不必糾結到底醉生的事情是怎麼被洩露出去的,你們糾纏的人太多太雜,紙裡本來就包不住火,何況是塊漏洞百出的廢紙呢?在下不才,不想捲到你們這些身後有權貴的人的是非裡面去,各位好自為之,告辭了。」
言罷,竟然真的站起來就拂袖而去,一干人等誰都沒明白是怎麼回事,等他人都到了大門口,齊皊卿才反應過來,叫道:「留步!」他一句話出口,旁邊的侍從立刻有了行動,這些人都是訓練有素的高手,彼此間的默契是別人無法想像的,冉清桓腳步一頓,已經被半包圍起來。他回頭淡淡地笑了一下,理都不理,推門,邁步,一整扇木門從中間開始斷成了無數段——事情我都辦到了,醉生抄出來了,櫻颸那邊應該也能揪到是哪國的暗線,離間也挑撥得差不多了,不算是幫過你們了麼?
還想怎麼樣?還想要怎麼樣?!
他額前的頭髮落下來,背影有些落寞——錦陽王需要誰幫襯?我被他賣了都得挺高興地替人家數錢呢。沒多遠走回自己這些日子暫時住的屋子,刀片在手指上輕輕一劃,門上畫了個古怪的法陣,然後取出火折,一把火點了整個房子,助那倒霉的地縛靈投胎去吧,好像到了這個世界以後一直在放火。
腳步聲向這邊湧來,冉清桓側耳聽聽,腳步有力,行動一致,估計是錦陽的虎狼之師了,幹什麼這麼興師動眾呢?冉清桓想了想,翹起嘴角微微地笑了,轉身往後院走去——那些被梨花橋抓來的小炮灰們住的地方。
方若蘺就不明白了,究竟是什麼人那麼重要,要自己一收到齊皊卿的信號便親自來找……還帶著櫻颸這個大麻煩?!
看上去依然像個純潔少女的櫻颸抬著頭看著燒著了的房子,驚歎道:「這傢伙燒房子的水平簡直已經日臻完美了!」
「搜!」方若蘺斥道,禁軍的精英們立刻救火的救火找人的找人。方若蘺揉揉眉心,「王爺是什麼意思?就為了找一個青樓門口胭脂店的老闆費這麼大工夫?齊將軍那邊的事情還不知道怎麼樣呢,到底能不能從那些女人嘴裡掏出什麼東西來,然後怎麼處置……」
「那個人是九太妃的親弟弟。」櫻颸饒有興致地看著那神奇的、怎麼都撲不滅的火,隨口應付。
「九太妃的爹也沒道理出動這麼多禁軍!」方若蘺抿抿嘴,像看白癡一樣掃了櫻颸一眼,「周老丞相的家事我們就不多說了,但是那個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為什麼要這麼興師動眾?為什麼這傢伙見到親人不激動不說,還放火燒房子跑的沒影?!」
「這個……」櫻颸想了想,很認真很認真地說道,「他大概比較怪胎吧。」
「……滾……」方若蘺好像在反省自己不該把櫻颸當成正常人一樣翻了個白眼,「那現在呢?!人呢人呢?!」
唉,小蘺這丫頭什麼都好,就是有事的時候容易激動了點,沒事的時候稍微暴力了點,櫻颸被她捉著肩膀晃得七葷八素,模模糊糊地想起來,自己曾經也是腥風血雨的一個什麼什麼有名的殺手吧,居然有被人這麼欺負的一天——她弱弱地伸手指了指:「以我的經驗,這狐狸懶得很,不會走遠的。」
推開了那間屋子的門,一股強大的異味差點把櫻颸熏暈過去,顯然她身邊這個大營裡摸爬滾打出來的女將軍對此免疫力要大得多,此刻只是輕描淡寫的皺了下眉,當然不是因為氣味,而是那個人的叫聲實在太淒慘了。
是個看上去還算年輕的男人,頭髮蓬亂,滿身滿臉的血污,十根手指狠命地扒著地面,彷彿鮮血淋漓能讓他好過一些似的,好幾個人七手八腳地按著他,不讓他做出更離譜的事情,其他人表情漠然地坐在一邊,聽到大門的動靜,一起把空洞的目光轉向兩個女子。
那是種深入了骨子裡一樣的空洞,繞是方若蘺,心裡也不禁寒了一下。
「他怎麼了?」櫻颸捏著鼻子好奇地湊上去,開口問了一個幫忙按著男子的人。
「沒什麼,該用藥了。」那人彷彿見怪不怪一般,櫻颸注意到這些人都極其瘦弱,一舉一動都好像有氣無力一般。
「那為什麼不用呢?」
「不知道,還沒送來。」兩個陌生的漂亮女子出現在這裡,可是裡面的人似乎都失去了起碼的好奇心,根本不對外界的刺激起反應。那被按住的男子淒厲地哭喊哀號著什麼,櫻颸看著這面孔不清的人,不禁咋咋舌。
「這……就是醉生的後果?」方若蘺目光在整個屋子裡掃視了一圈,「厲害啊……」簡直不能想像這種東西一旦在錦陽大營裡面氾濫開來,會是怎樣的後果。櫻颸站起來,把屋子裡面的每個人都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
方若蘺等著她從頭到尾像個色狼一樣地捏著每個人的下巴找過來,表情越來越困惑,忍不住問道:「你確定那個人會在這裡麼?」
「不大確定……」櫻颸看完了最後一個人的臉,失望地垮下肩膀,「我只是覺得他應該不會走遠,不過那傢伙一副愛惜羽毛的樣子,估計也不大會在這種地方——走吧,沒有。」
「嗯……「方若蘺點點頭,心有餘悸地看了一眼被同伴壓制著,已經不怎麼發得出聲音,在地上抽著氣渾身發抖的男人,搖搖頭,轉身離開了。
腳步聲遠去的時候,滿臉血污的男子好像沒了力氣一樣,一動不動地癱倒在地上,長髮擋住的嘴角微微翹了一下,只是周圍淨是麻木不仁的目光,誰也沒有注意到。
真是累人的活啊……冉清桓總算明白了燕王朱棣裝瘋賣傻的難言之隱了。一早就注意到了那天送洗漱用品的男子的身量和自己差不多,雖說隨便偷別人的衣服穿,把別人用迷藥暈了仍在一邊也不大厚道。
要說,冉清桓難道就不擔心平白無故的一個人被弄暈仍在哪裡被別人發現麼?他當然不擔心,因為那個倒霉蛋就被他藝高人膽大地藏在了這間屋子裡,周圍的人中毒太深,多少都有些不靈光,居然就被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多混進一個人來,正主躺在陰暗的角落裡很沒有存在感地呼呼大睡,他在這邊上演了一場癮君子大鬧天宮,居然敏銳如櫻颸都被糊弄過去了。
壓住他的幾個人見他沒了聲息,估計是這陣子過去了,也都不再理會他,冉清桓四肢放鬆地髒兮兮地躺在地上,竟有了幾分愜意的感覺——他的小算盤打得極好,在這邊避避風頭,然後再一次從錦陽王眼皮底下金蟬脫殼,了不起不來錦陽了,去泠州好了,天大地大,還容不下自己了麼?
就在他計劃好了一切,打算養精蓄銳才有了點睡意以後,大門突然再一次被人踢開了,陽光潑在他臉上一樣,明晃晃得讓人很不舒服,冉清桓透過烏七八糟的頭髮睜開眼睛,瞳孔慢慢地適應了光,一個他最不想見的人正帶著笑意注視著他,淡淡地說道:「孤面前,很少有人能把同一個把戲玩兩遍的,清桓這回未免托大。」
他媽的……
鄭越抬抬下巴,立刻有人把冉清桓身邊的群眾演員都請出去了,包括那個還昏迷不醒的,一襲錦袍的錦陽王也不嫌髒,了了草草地就坐在了冉清桓對面的椅子上,抱著雙臂看著他:「冉老闆?」
「不敢。」冉清桓慢吞吞地坐起來,撩開擋在眼前的長髮,露出一張皮笑肉不笑的臉,「不知王爺大駕光臨,失敬失敬,您看著茶沒茶水沒水的,味道還不怎麼好聞。」他站起來推開門窗,想了想,又點著了角落裡一個不知被棄置了多久的香爐,沾著點水用不知道誰的帕子稍微摸了把臉,一系列的動作做的篤定極了,完事也搬了把椅子放在鄭越面前,「我說王爺,您看草民這賣力氣演了半天情景喜劇,坐坐行不?」
「清桓怎麼對孤這麼大敵意?」鄭越春風化雨地笑笑,抬手示意其它人都出去。
「哪能啊,」冉清桓表情十分真誠,「王爺這麼英明神武玉樹臨風千秋萬代永垂不朽的一人,誰敢對您有敵意啊?」
鄭越不跟他計較,大度且無限耐心地說道:「那清桓又為什麼一直躲著不肯見孤呢?」
「喲,這可真是天大的銀子地大的冤枉了,」冉清桓臉不變色心不跳,「草民要知道您老找我,早就巴巴地送上門去了,哪能讓您老費功夫呢?」
鄭越歎了口氣:「竹賢城裡,孤見清桓愛聽嫣姑娘吹曲,還特意吩咐她多吹幾首的,誰知道第二天你就不告而別,真是枉費孤一番苦心。」
敢情還在這有一手呢,幸好提前閃人了,這麼看來,自己的小店恐怕也被該暴露了,那姑娘居然三言兩語就成了這人的線人。
「孤就是有點想不明白,縱使自己討人嫌了些,清桓總不會連親人都不想見一見吧?怎麼說走就走了呢?」冉清桓看著他的笑臉,忽然想有踢上一腳的衝動。
「況且這次清桓幫了孤大忙,孤真是不知道怎麼感謝你才好。」
「不用客氣,維護社會治安人人有責。」冉清桓繼續狗腿狀胡說八道,眼神卻越來越鋒利。
「九太妃想見你很久了,周老丞相早逝,你是她唯一的親人。」鄭越估計是看這人刀槍不入、軟硬不吃,開始厚顏無恥地打親情牌,可是眼前的人依然一副油煙不進的調子。
「王爺,我其實算術不大好。」冉清桓終於不耐煩了,打斷鄭越殷殷切切的話,扭頭注視著窗外,手指一下一下地敲著自己另一隻手的手背,「錦陽大概有四五萬原住民,算上南來北往地就更多了,這中間有一半是男人,在下長得不能說好看,只是不影響市容建設罷了,這麼大的一個錦陽像我這一般年紀,且長得尚且說得過去的怎麼也得個四五千,這裡的人您也看見了,想必是中毒有一陣子了,也就是說那兩個女流氓很久沒有上街抓人了,多不說,我們就算兩個月,六十天,剛好在六十天中的那一天,在四五千人裡突發奇想看見我,四五千個六十分之一——這樣的事情,豈不是和走在大街上被從天而降的銀子砸死一個可能性?王爺,如果我沒算錯的話,能不能為草民解解惑呢?」
鄭越聽著他白話版的概率論,很感興趣似的挑挑眉:「清桓這麼說倒真是有意思了,原來還可以用算術算出事情真相的。」
「被兩個女流氓強行留下的男人裡面,不算死了的,加上我大概也得有三四十個,梨花橋誰都不理,單單討我的主意,剛才那個數字還要乘以三十份之一,這又是為什麼呢?草民是不是看起來很像狗屎,要不怎麼天天踩著狗屎運呢?」冉清桓看著鄭越,目光稱得上無禮。
「且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鄭越曼聲吟道,似笑非笑地說道,「先王有個秘密,很久很久以前的時候,遇到過一個仙人,當時九州還算穩定,但是暗潮洶湧,已經是開了亂世的頭,那仙人預知到了今天,曾經答應先王,若干年後,定有人來相助,你可能不信,王宮裡現在還有他的畫像,孤從小看到了大的。」
冉清桓別開頭去,心裡忽然冷得厲害。
只聽鄭越繼續說道:「這些孤本來是不信的,可是最近的時候,各國的國占都像是得到了來自什麼地方的神諭一樣,同時預言了這個人的降臨,他們說他會打破九州的僵局,是決勝的關鍵,世面上也傳出老百姓編的各種故事,而這個時候,孤在南山上——也就是竹賢山上遇到了一個人,來路不明,卻又才華橫溢的人,正確的地方和正確的時間,你說是不是巧合呢?」
冉清桓冷笑一聲:「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王爺就不怕是別有用心的人加以利用混到燕祁做探子麼?」
「聽孤說完,」鄭越安撫道,「先王的這個仙人,孤前一陣子,是見過的了,憑空出現又憑空失蹤,王宮幾千高手甚至櫻颸,都半分沒有察覺,讓人相不相信都不行……那眉眼都和畫上的一模一樣,他只跟孤說了兩件事情,一件事情是,這個亂世中關鍵的人,是很不好馴服的,一個疏忽,他必定會想方設法地脫身,第二件事情是,想再次找到他也不難,只要在有青樓楚館的地方,打聽一句話就行了。」
「什麼話?」冉清桓聲音有些啞。
「且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清桓,如果你到了這個世界,最想做的是什麼?
——剽竊些唐詩宋詞,拿到青樓楚館換些銀子,要麼給人看看風水,實在不行就挖墳盜墓,攢夠了錢就找個不太窮也不太富的地方買個小房子,置些家當,讀書,旅行,聽故事……如果你有事不能出席,那就,一個人。
冉清桓向來不學無術,會背的古詩詞充其量那麼幾首,唧唧歪歪的風花雪月他不怎麼愛看,能拿到青樓賣的來來回回也就是秦觀柳永幾首最出名的,稍微偏僻一些的,也難背出來了,把這些詩詞應景地拿出來拼拼湊湊,偶爾帶上些自己的心情,擺脫了錦陽王,大概也頗為自得,感慨這一句卻是再自然不過,什麼叫做機、關、算、盡——
卻原來都是用在了我身上。
「所以王爺把這個謠言半真半假地加工了一下,讓各國使者探子都幫你找這個『淺斟低唱』的人?」冉清桓點點頭,「真是物盡其用,了不起。」
鄭越正色下來,凝視著他說道:「清桓,孤是真心惜才,手段雖說是不大恰當,但是你本就是我燕祁故人之子,難得回了家,為什麼偏就不肯留下呢?就算真的不願牽扯進朝政世事,總要看看你那盼了多少時日的親生姐姐啊。」
冉清桓好笑地抬眼看著他,嘴角翹著,眼神卻冷得不行:「早聽說燕祁地大物博,沒想到已經到了上趕著要留個閒人養的地步。王爺樂意,草民卻厚不下臉皮,少陪了。」他站起來就走,招呼都不打一聲,狂態盡顯,鄭越下意識地想站起來,晃了晃,又坐了回去。他先前看見冉清桓開了門窗後才點著香爐,也就沒提防,一不留神居然中了招。
鄭越閉上眼睛苦笑了一下,屋裡通風狀況良好,卻是剛好把爐煙吹過來的風向。
冉清桓扯扯嘴角:「王爺受苦,這香神奇的很,當時草民被放倒的時候整整睡了三天,我就估摸著,這藥效奇佳,開著窗戶說不定也能試上一試,誰知道瞎貓碰上死耗子,還真蒙上了,嘖嘖,王爺現在還如此清醒,真讓草民佩服之至。」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幸好草民還有點自知之明,先用醒神的解藥擦了臉,眼下甩開王爺那些不怎麼靈光的跟班還是辦得到的。」——我欠了鳳瑾一條命,了不起像哪吒一樣抽筋剔骨地還了他,可是鄭越,我又欠了你什麼了?
我又欠了你什麼了?
鄭越也不說話,只是眼色深沉地看著他大搖大擺地走出去。
冉清桓一個懶腰沒來得及伸完,迎面便衝過來一個大美人,繞是見慣了鳳瑾風華,也不禁看得他一愣,華服美人直直地盯著他,滿滿地都是潸然欲泣的悲愴,伸出手彷彿想要摸摸冉清桓的臉,卻在察覺了他要躲的意圖後黯然收回,一串淚水傾瀉而下,劃過玉一般的容顏,美人顫聲道:「我是姐姐啊,簫兒,你小的時候不是最喜歡我抱的麼,怎麼都不認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