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被困

第二十章 被困

「你說你怎麼那麼大好奇心啊?」冉清桓俯身去搬弄棺材蓋……未果,於是看見某人皮笑肉不笑的鄙視神色更加氣憤,「幫個忙啊,然後給人家磕個頭賠禮,不孝子!」

鄭越幫他搬起石棺的蓋子,不以為然道:「倒是知道了我燕祁的一段懸案——冉清桓,你遲早死在這口無遮攔的毛病上,放眼天下,就是上華龍椅上坐著的小皇帝也不該叫我磕頭賠禮。」

「你要是真在意我不就不說了。」冉清桓早看透了鄭越這種所謂上位者犯賤的本質,你對他恭恭敬敬人家覺得你卑躬屈膝不新鮮,不把他當回事反而讓他過了一把類似平輩論交的癮……畢竟,這個世界上,又有什麼人會真心地討厭來自平等的朋友那裡的溫暖呢?這一次兩個倒霉孩子一起落難的經歷,反而讓他們的關係親近了一些,鄭越停止了他無時無刻的算計,冉清桓也暫時擱下了滿腔的芥蒂。

然而這世間的事情,好好壞壞,誰也說不清楚,就在石棺的蓋子一聲巨響地歸位時,冉清桓剛想要抹把汗,感歎一句塵埃落定,腳下的石板就開始了要斷裂一樣震動起來,鎮定如鄭越也險些被放倒,等這陣子晃動過去,兩人才發現了一個非常不幸的事情——石穴的門被放下來了!

「不好玩了……」眼看著石門把一塊份量十足的銀元寶壓扁——那是他進門時以防萬一放的,半晌,冉清桓才吐出這麼幾個字來——物理沒學好,真是害死人。

「這門打不開,不知道是什麼機關,看來是封死了。」鄭越從上到下地仔細探查了石門一番,「怎麼回事,為什麼開棺的時候沒有觸動機關,反而是蓋棺的時候?莫非這兩個人這麼想要暴屍湖底,爛得骨頭渣子都不剩麼?」無緣無故被擺了一道的某人說話越來越難聽了,一點都沒有自己是人家後人的自覺。

「你家先人的腦袋構造比較奇特,」冉清桓想了想,飛起一腳,直接把剛合上的棺材蓋給踹了下來,別看他蓋不上去,踹下這個沒有釘釘子的棺蓋還是綽綽有餘的,「是不是棺材蓋開著就行了?」

石門沒動靜。

「唉,也是,要是開著就開門,那我們當時也進不來了。」冉清桓毫無忌諱地坐在了寒玉棺的邊上,也不嫌涼,看著四處探查的鄭越忙碌,他自己在這方面自然是不如這正牌的王家人來的專業,乾脆也不添這個亂。

裡裡外外都翻了一遍,鄭越表情凝重地靠在牆上抱胸站著,仔細思量著到底有什麼是還沒有想到的,以及——這個奇異的石穴機關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啟動。

只聽冉清桓忽然輕輕的,無比平靜地說道:「雖然這裡有一個錢堆的縫隙,但是前面那個要走近才能打開的機關的大門可是很結實,湖底的水壓不小,卻沒有一滴水漏進來……」

「嗯?」鄭越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所以說,這裡真是密封良好啊,」冉清桓沒有看他,甚至帶了一點奇怪笑意說道,「還沒反應過來我說了什麼麼?我的意思是,這地方有限,又密封得這麼好,時間長了,人在裡面應該是憋死的。」

「你想說什麼?」鄭越忽然覺得心裡有點彆扭,忍不住皺起了眉。

「我是說,這個地方,一個人會比兩個人活更長的時間——這道理再明顯不過了,你竟然沒有察覺到麼?」冉清桓的眼睛在週遭詭異的燈火下面閃爍著奇異的光芒,讓人一眼看不透他在想什麼,細細觀察,卻覺得空洞洞的,像死了一般沉寂,「我提前打個招呼,如果你想要殺我的話,替我找個不痛苦的方式。」

鄭越沉默了一會兒,好像在慎重地思量著他的話,原本插科打諢的輕鬆氣氛頃刻間蕩然無存,寒玉棺的寒氣慢慢地瀰漫開來,冉清桓搭在上面的手指已經被冰得沒了知覺,泛起青白的顏色,良久,鄭越才說道:「你自己就不想活著出去麼?」

「廢話,我又不想死在這裡。」冉清桓低頭看看棺材裡面相擁而亡的兩人,忽然有點酸澀的羨慕,「又沒有美女的懷抱——只是,大概不像你那麼想。」

「為什麼?」

「為什麼呢……大概是,我自己也沒有什麼特別想做的事情吧。」他想了想,覺得很失敗,仔細搜尋了記憶,沒有發現什麼還活著的人是特別期待想要見到的,也沒有發現什麼還沒有完成的事情是特別期待想達成的。

所有的故事裡都一而再再而三地鄙視人類的慾望,可是如果一個人沒有了慾望,他活著企不是也太無趣了些?心裡湧上巨大的空虛,涼薄的人終於受到了懲罰,心裡來來回回就有那麼幾個人的話,一旦他們都死光了,牽掛念想就全斷了,經濟學家說不要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那麼是不是感情也不能投到一個人身上呢?

「……可是我做不到讓你死在這裡。」停了好長時間,鄭越才沉聲說道,他走過來坐在冉清桓身邊,錦陽王的心思自有比冉清桓還要來的細緻,隻言片語間早就明白了自己的處境,有限的空氣,零星的生機,可是卻並沒有殺意,好像下意識地就沒有想過要為了活下去而抹殺這個人——為什麼呢,也許是因為太過於傑出耀眼的緣故吧,連自己也不禁被他所吸引,覺得這樣的人,死在這種人鬼不知的地方,是種莫大的損失。

「你開始吃齋念佛了麼?」冉清桓聞言瞟了他一眼,嬉笑怒罵去了,滿滿的都是冷清,看得鄭越心頭忽然躥起把火,勉強才壓下去,只聽冉清桓又事不關己似的道,「鳳瑾雖然不是東西,真材實料還是有一些的,他既然選中了你,你畢竟就是有紫薇護體的,不大可能不明不白地死在這種地方,放心好了,不用擔心因為我被你殺了,死前沒個聽你留遺言的。」

「鳳瑾?」鄭越一凝眉,「那個人叫做鳳瑾麼?你們果然是認識的。」

「廢什麼話?」冉清桓有些不耐煩提到這個名字,「你要動手就快,別等我改變主意!」

鄭越哧聲一笑:「你改變主意?冉清桓,就你那三腳貓的功夫,也太托大了點吧?既然你說我今天必定能遇難呈祥,那還有什麼可操心的,如果你那神仙故人真的能算出個什麼來,天注定的東西,就算留著你又能怎麼樣?」

「你倒是不著急。」冉清桓抬頭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

「我當然不著急,急又不能把我急回錦陽去。」鄭越學著他的樣子放鬆自己,簡簡單單地便盡顯尊貴的大氣。

冉清桓先是疑惑,隨後仔細思量了一下,也笑了——歷史上有無數文治武功的梟雄,其中不乏會籠絡人心者,但是無論如何是失敗了的。與其說時也運也命也,他更傾向與相信個人的性格決定命運。

失敗了的人中間,除了其他一些主客觀因素,有一個共同的特徵,就是不大氣。

什麼叫做大氣,這大概很難說清楚,有人說「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有人認為「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真正的梟雄,絕對不是事事不容忤逆、至高無上趕盡殺絕者,希特勒的失敗就是個很好的例子——而是每一個念頭都以大局為先,自古有訓,曰「仁義道德」,可能很多人會覺得和錦陽王這種剛剛手起刀落結果了一個無辜老者的人談仁義道德是比較扯淡的,但是那樣的情況下,兩個人都受了不輕的傷,孤身荒郊,甚至連訊息都傳不出去,一旦後有追兵遇到雷龍,子規湖底的秘密毫無疑問地會暴露——這可是兄弟們拿命換回來的出路。

所以當時冉清桓冷眼旁觀一聲不吭,仁義,並不是婦人之仁,而是能為了顧全大局,捨棄眼下可見的利益,佛家說因果,這種付出總有一天會收回更大的回報,甚至有生死肉骨之功,看似虛偽,然而哪一個皆大歡喜的結果不是虛偽搭建的呢?還是說,每一個人都不假克制地遵循自己的本能一片亂鬥就是坦率了呢?

如同眼下,兩個人被困在湖底密封的石穴裡面,沒有人知道還有多少空氣能供他們呼吸,明顯的一點,冉清桓說的,剩下一個人會把存活時間延長一倍,但是這一倍又有多長呢?

這是個未知數,也許是一個天,也許是一個時辰。那麼究竟是兩個人商量,還是一個人冥思苦想多一倍的時間,走出去的可能性大呢?

這個問題幾乎立刻就能得到答案——身邊有一個像冉清桓這樣絕頂聰明的人,前者的幾率明顯大於後者,況且還有後續的收益,一旦兩個人走出去,這段稱得上是生死相隨的情誼,會讓冉清桓這個心神不怎麼堅定的人死心踏地下來。

鄭越選擇了最合適的路線。

想通了個中關節,冉清桓回過神來,這樣森冷的絕境裡居然讓身心疲憊的他產生了心灰意冷的感覺,一下子緩過來,心思便又活絡起來,說不定萬一出去以後還真能死心塌地的給鄭越幹活,當然不是因為感動啊情誼啊什麼的,就沖錦陽王這份真正的天之驕子的大氣。

他跳下石棺,把凍僵了的手指湊到嘴邊呵氣:「鄭越,你記不記得我們是怎麼進來的?」

「你說門上的圖騰?」眼前的人忽然有種活過來了一樣的感覺,鄭越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順口接到,「是我錦陽王宮的……啊!」

「不錯,既然進得來,就說明是和錦陽王宮關係匪淺的人,而且很可能就是棺材裡面躺著的這個大哥的後人,我看來看去他都是在寫情,沒有什麼仇視家庭仇視社會的傾向,怎麼就會想把自家後代絕後呢?」

「有道理,」鄭越站起來,圍著棺材繞了兩圈,「你有沒有發現另外一個問題?」

「嗯?」

「過來,看這裡,」鄭越蹲下來,「你看,我們一進來的時候誰都沒有看見那個寫了字的石碑,如果看到了,就算我再怎麼不在乎,也不會去開先人的棺材,這個石碑造的很奇特,剛好被棺蓋上的石雕擋了去,若是不把棺蓋推開,是看不見上面的字的。」

「也就是說,一個和錦陽王宮關係匪淺的人才能進來,進來以後,要打開棺材的蓋子才知道裡面躺的人是誰,如果是小概率事件誤闖進來的盜墓賊的話,應該不會再費力不討好地把石棺蓋回去,」冉清桓總結,頓了一頓,「而且從剛才的情況來看,一般人也不可能有這個力氣。這個時候石穴的門落下來了,也就是說,你先祖要扣住的是一個與錦陽王宮有關係,而且對錦陽王室先人懷有尊崇之意,武功不錯的人。」

「為什麼?」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各自驚疑不定。

「他吃飽了撐得沒事情做麼?」

鄭越沉吟了一會兒,慢慢地說道:「如果是我,這麼做的話,大概就只有一個目的。」

「嗯,什麼目的?」

「給我選定的人留下些什麼東西,」他說,「這個人不單不能是敵人或者不相干的人,還應該有我希望的某種性格特質,你想……會不會是只有具有這種特點的人才會做出某種行為,導致觸動機關呢?」

冉清桓傻了一會:「……血緣真是神奇的東西,我怎麼越想越覺得你說的有道理呢?」

「別廢話,抓緊時間,幫我想想這種特質應該是什麼?」

冉清桓坐在地上,面對著眼前的石碑,和上面年代久遠的字跡:「情深?」

「不可能,他自己說得都那麼無奈,我看要是可以的話他絕對不會這麼深情,想別的。」

「那……是不是相反呢?」

鄭越瞪了他一眼:「你自己說說,薄情的人還是深情的人,在這種情況下能做出什麼有區別的事情來?冉清桓,你再不著調下去小命就玩完了!」

「等等等等,我想想看,」冉清桓一手支起下巴,「莫非是……喜歡男人……哎呦!」

「虧你想得出來,」鄭越摑了他腦袋一下,忍無可忍地磨牙,做猙獰狀,「你的意思是不是我在這要了你,石門就能自動打開了?」

「滾!」冉清桓把頭髮揉揉順,想了想,「也是,喜歡男人貌似在你們這裡還挺流行的,而且這個條件豈不是一般女人都符合……那還有什麼呢?」

鄭越其實話一出口就後悔了,和冉清桓這廝在一起的時候真是什麼俚俗直白的話都冒出來了,幸好這人也沒往心裡去……他忽然醒過神來,這是怎麼話說的,正常男人誰會把這種玩笑往心裡去,冉清桓一隻手托在下巴上,纖長的手指遮住了半張嘴,露出淡淡的,有一點蒼白的紅暈……鄭越忽然有點不自在地移開目光,心道這人長得真是太好了些,也難怪齊皊卿一見便傾心不已,這個認知竟然讓他微微地不舒服起來。

冉清桓無知無覺地把碑文看了一遍又一遍,從上面可以看出鄭微雲最大的特點就是喜歡男人,可是大多數男人還是比較喜歡女人的,那麼難道這位先祖根本就不想給鄭家子弟留下什麼東西,而是存心留給家裡的女孩兒的麼?

他惡趣味地想,要是鄭家的女孩兒像她先祖一樣驚世駭俗地也喜歡女人怎麼辦?

忽然,一個念頭從他腦子裡劃過,冉清桓忍不住眼睛一亮:「我知道了!」

「什麼?」鄭越一個激靈。

《廣澤舊事·錦陽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