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璐本打算坐火車回龍城,沒料到顏珂來了。
顏珂這一來,她就更方便了,可以安安心心地退票,搭順風車,多帶些行李,甚至他們倆閒來無事,還用了一下午的時間,按著說明書,一起把葉子璐買回來的那個二手的模型給裝好了,在屋裡飛了一圈。
葉子璐本以為顏珂大老遠地跑來是有什麼事,沒想到他就只是接了個自己,又把自己順路帶回了龍城而已。
春節期間,顏珂幾次把跑到她家樓下,把她叫出去玩,雖然沒有表示什麼,但連葉子璐她媽都感覺到了這位未婚男同志不正常的熱絡。
每次葉子璐電話鈴聲一響,她家太后都會探頭探腦一番,然後狀似無意地問一句:「是不是那天送你回來的那個小伙子啊?」
葉子璐雖然二百五了些,但她不缺心眼,難免感覺到了些事。
顏珂是個小熊的時候,他們倆共處一室怎麼互相賤都不要緊,然而現在,顏珂成了個人——男人。
葉子璐不是沒事喜歡自作多情腦補的人,但她還是感覺到了顏珂一時半會沒有明說的意思。
她看得出來,顏珂在等一個水到渠成,然後……然後她要怎麼辦呢?
葉子璐談過戀愛,然而事到如今,面對這種情況,依然會有種陌生的恐懼、興奮與不知所措,最後,她決定隨著他的落花流水看,也順其自然、聽候感覺。
她感覺和顏珂的緣分實在是奇妙得很,是想起來能讓人會心一笑的事。
過年幫助媽媽大掃除,葉子璐從清掃出來的垃圾裡找到了幾年前她用過的一本書,本來隨手拿起來翻了兩頁後,她就打算直接拖到要賣的破爛裡,結果這一翻,就翻出了一張密密麻麻的計劃表來。
葉子璐帶著一點新奇和審視把這張自己的舊跡看了一遍,然後舒了口氣,重新夾回了書裡。
她覺得恍如隔世,甚至有些秘而不宣的得意——像那些文藝片裡說的,她在那麼一個年輕的年紀裡,在誰也不知道的情況下,經歷了焦灼、困難的一場戰爭。時至今日,葉子璐覺得自己終於經歷了一番起起落落,找到了她的平靜和方向,這實在是個了不起的成就,她戰勝了自己。
葉子璐已經想不起來自己當時是怎麼樣的掙扎,但這不妨礙她給自己頒發了一個大大的勳章。
現在,她有了自己的底氣,有了自己的事業,感覺自己把靈魂從一塊豆腐裡提煉出了一塊玉,成了一個有經歷的人。
葉子璐曾經那點自卑不見了。
因為當她站在現在,回顧自己過去二十幾年的生命的時候,她發現自己並不總是失敗的——直到十八歲那年,她都是學業上的佼佼者,只是高考的失敗帶給了她一段日子的彎路。
這一小段彎路,曾經讓她以為自己成了一個失敗的人,可如今跳出來,站在她生命的大局上,葉子璐可以對那段經歷一笑置之——她走出了低谷,依然有向著美滿發展的人生,她依然是聰明有能力的。
然而……世界上總有那麼多的「然而」,它神奇得能讓死水一般的生活開出一朵花來,也能讓春風如意的人一朝摔下,就再爬不起來。
天底下有多少人經歷過別人無法想像的荒謬的悲喜、可以入了話本的撕心裂肺和春風得意,多少人活過死過,多少人活過了將近一個世紀,親身體會了近代史課本上的每一字每一句,活到如今,卻依然覺得自己每天都在長叫人哭笑不得的見識。
與此相比,天真的姑娘們不明白,那些曾經叫她半夜裡失眠、哭得死去活來的事,那些叫她自以為是「經歷」的事,其實連屁都不算,實在是雞毛蒜皮得很——除了沒長大不知愁的孩子,誰還沒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哭過幾回呢?
葉子璐在當年剛剛接到調令的時候,曾經不敢相信她的生命裡會出現好的事、成功的事,如今她坦然自信地相信了,生活這個婊/子又出來搗亂,並告訴她:哎喲,傻丫頭,你信錯了。
春節過了,調令下來了,具體給她一個什麼職位卻遲遲沒有通知,葉子璐只得先回到原來的地方,站好最後一班崗,把交接的工作交待清楚了。
分公司的每一個點滴都有她的心血,雖說她知道自己是一定會回龍城的,但也非常留戀這裡。
葉子璐沒有什麼壓力,她覺得自己經歷了這樣難的一個過程,去哪裡工作都可以游刃有餘。
而就在顏珂發來了邀請函,請她月底週末回家的時候去參加他的生日聚會的時候,葉子璐終於等到了她在龍城的職位。
她被從分公司的主管,調成了總公司的專員。
為此,老闆親自找了她談話,跟她細細地分析了一遍總公司裡面的發展前途和利弊,最後給葉子璐展示了一個非常操蛋的結論——你這是平級調動。
葉子璐懵了,她對這一年就業市場不好有所耳聞,可她又不是忙著找工作的應屆生,市場不好,跟她有什麼關係呢?
當年外放的時候,老闆明確暗示過,她回來就能進入中層管理人員,她信了,辛辛苦苦,不到兩年的時間裡,把一輩子沒吃過的苦都吃了,那頭分公司如今井井有條,她不說是汗馬功勞,好歹也能算是個中堅力量,怎麼回到總公司,不是功臣也就算了,竟然讓她跟剛畢業的大學生一樣,依然去做專員呢?
這不是坑爹呢麼?
但葉子璐好歹在外地這麼久,多少養出了一些城府來,當時沒有表示什麼,回了總公司,她把不爽壓在了心裡,打算看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沒用兩天,她就明白了——總公司這邊空降了一個香港辦公室那邊調來的高層,此高層不知師出哪家,正經能耐還沒展示出來,已經露出了他深諳辦公室鬥爭之道的一面。上任三把火,第一件事,就是在公司中層裡安插他自己的班底,把原本空出來的職位插了個水洩不通。
葉子璐明白了,自己就這樣成了個炮灰。
她本來有些逆來順受的本事,本來覺得自己已經不算是脾氣烈了,可聽了這個消息以後,也依然差點帶上汽油桶,上樓把那幾位在自己窩裡鬥得不可開交乃至殃及池魚的老傢伙燒成糊家雀。
葉子璐每天上班的時候都能感覺到知道這件事的人對她的指指點點,當然這裡頭沒有她的錯,人們只是把她當成了一個竹籃打水一場空的小丑,可憐。
可憐人麼,當然也總有一些可笑的。
最可氣的是,老闆似乎為了補償她,月工資多給她打了二百塊錢。
葉子璐差點被他氣笑了——那可是二百塊錢哪,哎喲媽耶,多大的數目啊,簡直是在剜老闆的心頭肉嘛,可真是要嚇死她了。
一個禮拜,她上火上得嘴裡長了潰瘍,爛得喝口水都疼,右半邊臉上一直沒長出來的一顆智齒也趁機作亂,葉子璐連嘴都快張不開了,天天喝粥,喝得臉上粉底也遮不住她的菜色。
她決定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叫這家破爛公司滾蛋——她要炒了老闆。
外放的時候,葉子璐曾經被三四個獵頭打電話找過,當時葉子璐幹得好好的,所以都給婉拒了,人家又是留電話又是留郵箱,好聲好語地求著她有空一定要考慮考慮他們提供的職位,簡直把她捧成了一個無所不能的當代女強人,大家都排著隊地等著和她合作。
葉子璐此時依然是沒什麼壓力的,因為她覺得自己能力在那裡擺著,這邊烏煙瘴氣不是好地方,其他的公司還會搶著要她的。
在決定好辭職的那一天開始,就在自己的電腦裡擬好了辭職信,然後開始「屈尊降貴」地去找這些獵頭。
獵頭公司的人態度一如既往地好,雖然聽話音不像記得她的模樣,但還是熱情地詢問了她的意向和本人情況。
當對方聽見她現在的職位為「專員」的時候,電話那頭立刻沉默了。
葉子璐當時覺得,她一輩子也忘不了那兩秒鐘讓她無限尷尬、無限心冷的沉默,然後電話那頭傳來職業化的溫柔嗓音,用一種彷彿充滿歉意的口氣跟她說:「是這樣,葉小姐,我們是有些資源的,但是一時可能難以和您的條件匹配,需要一段時間幫您找找看,我們以後再聯繫好麼?」
人家這樣說了,沒什麼不明白的,葉子璐知道,這就是拒絕的意思。
她渾渾噩噩地掛了電話,耳邊依然迴盪著獵頭那聲貌似真摯的「期待以後能和您合作」,感覺自己像個困獸一樣,走投無路了。
牆倒眾人推,這就是放之四海皆准的潛規則。
葉子璐覺得自己挺過來了,覺得自己挺了不起,可原來「嘩啦」一聲,這城牆原來是沙子堆的,被漲潮的小浪花一推,就變成了一攤隨波逐流的廢墟,轉眼灰飛煙滅。
作者有話要說:諸位,四號開始要粗門,一個禮拜之後回來,不幸的消息是另一篇在連載的新文還有沒來得及發完的一萬字的存稿,本文一個字都沒有= =
為防大家白等,下一更在本月十號或者十一號,頂鍋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