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看男人,跟女人看男人是不同的,」班嫿一臉高深莫測,「我可以肯定,容瑕比石晉有情趣多了。」
班恆嘖了一聲,隨後嬉皮笑臉道:「我才十五歲,不懂男人是正常的,我只需要懂女人就好。」
「那就更難了,」班嫿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班恆,「女人是世界上最複雜的一本書,即使是世間最聰明的男人,也不可能把這本書全部讀懂。」
「這話說得……好像我們男人很好懂似的,」班恆作為男人的至尊之魂爆發了,「那世間有幾個女人能讀懂男人?」
班嫿伸手提起他的袖子:「走吧,我們家的小男人,該用午飯了。」
圓飯桌上,班嫿吃著味道鮮美的蘑菇,開口就想說,祖母最喜歡這種野味,不如去給祖母送些過去。話還沒有出口,她恍然想起,祖母已經不在了。
她眨了眨眼,埋頭吃了一大口飯,喉嚨哽得差點嚥不下任何東西。
「知道你喜歡這個,底下莊子的人,今天一早就送了一筐來,」陰氏夾了一筷子香菇在她碗裡,「你近來清減了不少,身體不好怎麼行?」
「謝謝母親。」班嫿吃了一口飯,抬頭對陰氏燦爛一笑。
「你這孩子,跟我客氣什麼?」陰氏溫柔地看著她,「你把自己養得好好的,比什麼都好。」
班嫿默默地點頭,看起來十分地乖巧。
吃完飯,班嫿騎上馬出了府,來到了離家不遠的大長公主府。
大長公主府大門處掛著白綾與白紙糊的燈籠,上面大大的奠字,刺痛了班嫿的眼睛。她知道,待孝期過去,大長公主府的東西會被抬到他們家,而這棟宅子即將被封存起來。
守在大門口處的護衛見班嫿站在大門口,既不進門,也不離開,都不知道這位郡主在想什麼,也不敢上前詢問,只好朝她行了一個禮後,繼續規規矩矩地站在那裡。
班嫿才上石階,推開公主府大門,裡面的花草白色沒有任何變化,甚至還有留在府裡打掃的僕人,但是她卻感到了冷清的味道,那種冷清能夠穿透人的骨子,冷透心底。
一路直接走到了正堂,班嫿看了眼身後跟著的丫鬟與護衛,小聲道:「你們在外面等著。」
「郡主……」如意有些不放心地看著班嫿,擔心她看了大長公主殿下住過的屋子觸景生情。
班嫿沒有理她,逕直走了進去。
春寒料峭,絲絲涼風吹在飄揚的白紙燈籠上,發出唰唰地聲響。班嫿站在門口苦笑,若是以往,只要她站在這裡,祖母必定會親熱的叫著她嫿嫿,然後讓下人拿吃的喝的,彷彿她在侯府沒有好好吃過東西似的。
推門的時候,門發出吱呀一聲,屋子裡有些陰暗,她進門好一會兒才適應屋子裡的光線。
屋子裡所有東西都纖塵不染,但是班嫿就是覺得,祖母常常坐的椅子看起來有些暗淡,就連上面的漆料看起來也失去了光澤。她走到這個椅子上坐了坐,卻感受不到半分祖母的溫暖,只剩下空蕩蕩的涼意。
猶記得年幼時,祖父與祖母最愛坐在這個屋子裡逗她玩耍,祖父還會爬在地上,讓她在他身上騎大馬,說她是大業最厲害的女將軍。那時候她還小,不知道祖父身上有舊疾,任由他老人家背著自己,在地上爬了一圈又一圈。
母親斥責她,她剛掉了一兩滴眼淚,祖父便心疼得不行,偷偷拿了很多好東西去哄她,還說漂亮的小姑娘不能哭,哭了就不能像祖母一樣,做大業最美的女人了。
繞過前廳,班嫿走到了主臥,主臥鋪著柔軟的地毯,架子上擺著的花瓶,都是她跟恆弟送的,沒有皇家御賜的花瓶稀罕,但是祖母卻收起了御賜的東西,全部換上了她跟恆弟送的擺件。她甚至還看到了一套草編娃娃,那是一年前她覺得這套娃娃有意思,特意送給祖母的。
屋子裡有太多她熟悉的東西,唯有那張鳳紋床上,拆去了帳子與被褥,華麗的床架看起來空空蕩蕩,就像是這座府邸,空蕩得讓她害怕。
班嫿走到梳妝台前坐定,看著銅鏡中的自己,露出一個像哭的笑。
「祖母……」她伸手撫摸著冰涼的鏡面,「嫿嫿……想你了。」
「嘩、嘩。」
院子裡起了風,種在外面的石榴樹發出唰唰地聲響,就像是人的腳步聲,一直在院子外徘徊,捨不得離去。
班嫿走到院子外,抬頭望著這棵已經十分粗壯的石榴樹,臉上露出笑容。
雖然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但她仍舊記得,這棵樹是她跟祖父一起種下的,那時候她應該不到五歲,因為她說石榴籽很漂亮,紅得像寶石,祖父便從同僚家中找了一棵樹苗,與她一起種了下去。
後來她孩子心性,很快就把這事忘了,可是祖父卻還記得,經常親自給這棵樹澆水。
可是還沒有等到石榴結果,祖父便去了,後來便是祖母給這棵樹澆水。那一年,石榴結果了,結的果子並不多。祖母帶著她,讓她捧著石榴去給祖父上墳,那時候的她哭得稀里嘩啦,祖母卻沒有哭過,只是用溫暖的手掌輕輕地摸著她的頭頂,一直都沒有放開過。
「祖父,祖母,明日我就讓人把樹移栽到我院子裡去,」班嫿撫著樹幹,「我會守著它開花結果,每年都帶著石榴來看你們。」
風再起,石榴樹枝丫搖來晃去,彷彿是在回答班嫿的話。
額頭抵在有些粗糙的樹皮上,班嫿抱住了樹幹,低聲笑了。
如意與幾個護衛在院門外等了很久,就在如意準備進去找郡主的時候,班嫿走出來了。
「郡主,」如意見班嫿臉上並無異色,心裡鬆了一口氣,「奴婢瞧著天色不太好,可能要下雨,我們回去吧。」
「好,」班嫿讓如意給自己繫上披風,「回去讓管家找一個擅長樹木移植的人,我要把祖母院子裡的石榴樹移到我的院子裡。」
「好的。」如意愣了一下,「其他花草要動嗎?」
「把那盆黑牡丹帶走吧,祖母最喜歡這盆花,」班嫿拉了拉披風,面無表情道,「讓家裡的園丁好好伺弄花草,不能出半點差錯。」
「是。」
石晉路過大長公主府的時候,發現大長公主府的大門竟然是開著的,他勒緊韁繩,皺了皺眉,現在乃是大長公主熱孝期間,誰敢去大長公主,打擾她居所的安寧。
就在他準備下馬進去一探究竟時,一個穿著素衣,頭戴素銀釵的年輕女子帶著丫鬟與護衛出來,看清此人是誰後,石晉愣了愣,隨即翻身下馬對班嫿行了一個禮。
「見過郡主。」
「石大人?」班嫿走下台階,看了眼石晉的臀部,「石大人近來可好?」
石晉裝作沒有看懂班嫿的眼神,拱手道:「勞郡主問,在下一切都好。」
第61章
班嫿聽說石晉挨了五十大板,整整一兩個月沒能進宮當值,不過看他現在能跑能騎馬,應該是沒事了?她覺得自己有個優點,那就是面對美男子的時候,總是要寬容一點。
「沒事就好,」班嫿乾咳一聲,「那……告辭。」
美人兒雖養眼,但是為人太嚴肅,她總是不知道該說什麼話才好,氣氛會變得很尷尬的。
「郡主,請等一下。」石晉走到班嫿面前,對她長揖到底:「之前在宮中,冒犯了郡主,請郡主見諒。」
「冒犯?」班嫿不解地看著石晉,「你合適冒犯了我?」
「在下不小心把郡主從馬上絆倒,害得郡主受了傷,這些日子以來,在下心中一直很愧疚,只是無緣得見郡主,所以不能親自向您致歉,」石晉再次行了一個大禮,「請郡主原諒在下。」
班嫿臉上的笑意淡了下來,祖母遇刺的那日,她確實被人從馬背上絆了下來,只是那時候她根本沒有注意到絆倒她的人是誰,「石大人何出此言,你乃後宮禁衛軍統領,負責陛下安全,我在宮中縱馬本就不對,你絆我下馬也只職責所在,何錯之有?」
「郡主……」石晉還要解釋,但是一個人出現打斷了他的話。
「嫿嫿,」一輛馬車停在公主府門前,一隻如玉的手掀起簾子,露出容瑕俊美無瑕的臉,「你怎麼在此處?」
石晉驚愕地看著容瑕,他叫福樂郡主什麼?
「我過來看看祖母的府邸,」班嫿不解地看著容瑕,「你怎麼也在這?」
「剛從姚大人府上出來,沒想到碰巧便遇到你了。」護衛在馬車前放好凳子,容瑕踩著馬凳下車,走到班嫿面前,「天色有些暗,怕是要下雨,我送你回去。」
見班嫿點頭以後,容瑕才彷彿剛看到石晉,眉梢一挑,露出幾分詫異:「石大人竟然也在?」
「是啊,不巧區區在下也在,」石晉淡淡地看著容瑕與班嫿之間略有些親密的舉止,「聽聞容伯爺定親了?還沒有來得及向伯爺道一聲恭喜。」
「石大人不必客氣,你這段時間在家中養傷,不知道這些事也正常,」容瑕微笑道,「容某也不是在乎這些虛禮的人,石大人若是這般客氣,在下反倒不自在了。」
「呵,」石晉笑聲有些冷,「容伯爺翩翩君子,自然是不守俗禮的人。」
「石大人這話倒是不太對,禮乃人之本,該守的還是要守,該灑脫的便要灑脫,」容瑕笑著看了眼身邊的班嫿,見她似乎對他們之間的聊天不感興趣,便道:「抱歉,石大人,我該送我的未婚妻回家了。」
石晉聞言面色大變:「你說什麼?」
容瑕詫異地看著石晉:「石大人這是怎麼了?」
石晉勉強一笑:「不知容伯爺所說的未婚妻是……」
「自然是在下身邊的福樂郡主,」容瑕歉然道,「沒有提前說清楚,讓石大人見笑了。」
石晉沉默片刻,忽然道:「容伯爺總是讓人感到意外。」
容瑕微笑著看著石晉,不發一言。
「好冷,」班嫿伸手捂了捂臉,對容瑕道,「你們兩個慢慢聊,我去馬車裡躲一躲風。」
「好,」容瑕隔著袖子扶住班嫿的手腕,等她上了馬車以後便鬆開手,轉身對石晉道:「石大人,告辭。」
目光掃過馬車,石晉抬頭對容瑕道:「告辭。」
馬車緩緩離開,石晉牽著馬兒的韁繩,怔怔地站在原地,許久都沒有回過神來。直到雨水打在他的臉上,他才翻身爬上馬背,朝右相府方向疾馳而去。
容瑕的馬車很寬敞,至少兩個人坐在裡面不會太尷尬。或者說,容瑕為了避免兩人距離太近,會讓班嫿有緊迫感,所以他特意坐在一個小角落裡,場面有些像是鳩佔鵲巢的山大王與楚楚可憐的小山鵲。
馬車裡有很多小格子,裡面放著各種書籍,不過沒一本是班嫿喜歡看的。容瑕看出班嫿有些無聊,從下面坐墊下取出了一本書,對班嫿道,「車裡看書對眼睛不好,我講給你聽。」
班嫿好奇地問:「是什麼故事?」
容瑕翻了翻,不太肯定道:「寫的應該是一位道長降妖除魔途中遇到的風土人情,以及妖魔鬼怪。」
「這個好。」班嫿點頭,「我就聽這個。」
「據傳,海之南邊有一島嶼,取名為無望島,島中有一仙廟……」
雨水打在車頂,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容瑕的聲音很好聽,因為故事情節不同,語氣也不一樣,逗得班嫿驚呼連連,直到馬車停在班家大門前,她還顯得意猶未盡。
「你這故事真有意思,比我家那些說書先生講的才子佳人有意思多了,」班嫿好奇的問,「你在哪兒找到這麼有意思的話本?」
「這個就不能告訴你了。」容瑕合上書,無視班嫿期待的目光,把書放回墊子下的抽屜裡。
「為什麼?」班嫿撇嘴,昨天求親的時候,話說得那麼好聽,結果今天連個話本都不願意送給她了,難怪別人都說,相信男人一張嘴,不如相信白日見鬼。
「因為我想嫿嫿日日都能想著我,就算你不願意想我,有了這些有意思的話本,你也會期待下次與我見面的,」容瑕輕笑一聲,「所以嫿嫿你要原諒我的貪婪與小心思。」
班嫿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不太妙啊,好像有些發燙。
「那你下次記得繼續給我講,」班嫿伸手去掀簾子,「我回家去了。」
「等等,」容瑕拽住她的手腕,從角落裡拿出一把傘,鬆開她的手,先她一步走下馬車,撐開傘看著馬車門口的班嫿,對她伸出手:「來,下來吧。」
雨水密密麻麻,班嫿看著容瑕微笑的臉,微愣片刻後,把手遞給容瑕,被他扶下了馬車。
容瑕把班嫿送到大門口,笑著道:「進去吧。」
「有勞,」班嫿想了想,「要不你進來喝杯茶吧?」
「不了,」容瑕笑著在班嫿耳邊小聲道,「伯父現在肯定不願意見到我這個未來要娶走他寶貝女兒的臭小子。」
班嫿乾咳一聲,眨了眨眼,你明白就好。
見班嫿這個表情,容瑕忍不住笑出了聲:「聽聞西城有家很有意思的麵館,嫿嫿如果不介意麵館地方小,待天氣好了,我帶你一起去嘗嘗,據說他們的青菜湯麵做得也很好。」
當然,這家最出名的是牛肉湯麵,容瑕自然不會在守孝的班嫿面前提起這個。
「好呀,」班嫿看了看天色,「不過看這天氣,雨恐怕還要下好幾天。」
「沒關係,只要嫿嫿不要忘記我們的約定就好。」
班嫿再度摸臉,不就是去吃個湯麵麼,怎麼說得好像是去幹什麼似的,「我是不講信用的人麼?」
容瑕笑著搖頭:「嗯,不是。」
「你快回去吧,雨越下越大了,」班嫿乾咳一聲,把身上的披風解下來披在容瑕身上,「好好披著,別著涼了。」
摸著身上短上一截的披風,容瑕啞然失笑,不過在班嫿嚴肅認真的目光下,他還是低頭乖乖地把披風帶子繫好了:「多謝嫿嫿。」
「不客氣。」班嫿瞄了眼容瑕完美的下巴,畢竟你美,我捨不得你生病啊。
於是這一天,成安伯府的下人就看到他們家伯爺披著女人的披風,從大門走到二門,再由二門穿過迴廊進了三門,回到了他的院子裡。
管家憂心忡忡的找到杜九,欲言又止地看著杜九,似乎想問什麼又不好意思開口。
杜九猜到他想問什麼,直接開口道:「放心吧,伯爺沒有什麼特別的愛好,那披風是福樂郡主擔心伯爺受寒,特意給他披上的。」
「啊……這、這樣啊。」管家結結巴巴的點頭,這事不太對啊,不是該男人脫下自己披風給女人披上嗎?
唉,只怪老爺與夫人走得早,沒有教伯爺怎麼疼自個兒的女人,福樂郡主受委屈了。
右相府。
「哥,你回來了。」石飛仙見石晉身上的衣服濕透了,忙讓下人伺候著石晉沐浴更衣,待一切都做完以後,石飛仙才坐到石晉面前。短短幾日,她臉色憔悴了不少,看起來沒有一點精氣神。
「哥,你打聽到……容伯爺究竟跟哪家姑娘定親沒有?」石飛仙不甘心,非常的不甘心,她究竟有哪點不好,容瑕竟然不願意娶她?
「飛仙,這件事你不要再想了,不管容瑕與誰訂了親,他日後與你也沒有關係,」石晉沉著臉道,「你還是未出嫁的姑娘!」
「你是不是知道是誰了?」石飛仙急切地抓住石晉的袖子,「是誰?是蔣康寧?趙雪?還是蔣琬?」
「公主名諱,也是你能直呼的?」石晉徹底沉下了臉,「飛仙,不過是個男人,你怎能失態至此,你這般還像是我石家的女兒麼?」
「我……我……」石飛仙吶吶道,「對不起大哥,可是我只要想到容伯爺寧可娶一個不如我的女人為妻,也不願意娶我,我心裡便像是刀割一般難受,我控制不住我的情緒。哥,你告訴我好不好?至少,至少讓我死心。」
「是讓你死心,還是讓你去報復別人?」石晉看著石飛仙,自己的妹妹,自己瞭解,飛仙絕對不是一個寬容的人。
「我還能怎麼做,難道報復這個無辜女子,容伯爺便會娶我麼?」石飛仙低下頭,聲音悲傷道,「哥,你告訴我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嫿嫿:我是一個女友力MAX的好女子~
第62章
「我不知道。」
屋內安靜了片刻,石晉表情一如往常的平靜,「我向人打聽過,但是沒人知道容瑕與誰訂的親,或許……」石晉扭過頭,避開石飛仙的目光,「或許不是京城人士也未可知。」
大業的望族雖大多聚集在京城,但並不代表只有京城才有望族。
「真的嗎?」石飛仙看著石晉,石晉低頭倒了兩杯茶,一杯遞給石飛仙,一杯留給了自己。
「抱歉,我沒有幫到你。」
「不,是我太急了。」石飛仙端起茶喝了一口,茶有些涼,澆滅了她心底的衝動,「哥,謝謝你。」
石晉搖了搖頭,「你我兄妹之間無需如此客氣。」
石飛仙勉強笑了笑,把茶杯緊緊地捏在掌心。
石晉回到自己的院子,揮退屋子的下人,拿起書架上的佛經,反反覆覆誦讀,小半時辰過後,他把手裡的佛經往桌上一扔,閉上了眼。
「公子,相爺找您。」小廝的聲音在外面響起。
石晉在額際揉了揉,起身道:「我馬上過去。」
石崇海見石晉進來,待他行禮後,對他道:「坐下說話。」
石晉見父親神情嚴肅,便道:「父親,發生了什麼事?」
「大長公主遇刺案已經查清,幕後主使乃惠王,這些年惠王一直對陛下心懷怨恨,派遣密探潛入宮中,但一直隱忍不發,就為了靜待時機,奪得皇位。」石崇海把大理寺查到的消息遞給石晉,「你看看。」
「父親,既然他已經隱忍了這麼久,為什麼會突然決定行刺陛下?」石晉大致看了幾眼資料,有些不解,「這並不是最好的時機,惠王既然已經忍了這麼久,為何不願意再多等一些時日?」
「因為他等不了了,」石崇海冷笑,「惠王患上重病,已經是強弩之末,即將走入死亡的人總是比較瘋狂的。稱帝是他一輩子的執念,如果不放手一搏,他到死都不會甘心。」
「可是……若是行刺失敗,陛下又怎麼會放過惠王一家?」石晉想起因為這件事死去的大長公主,心裡隱隱有些可惜,惠王的這個妄想,害了他的家人,也害了大長公主。
大長公主何其無辜,被牽連進這件事中?
「大丈夫要辦大事,自然不能瞻前顧後,婦人之仁,」石崇海冷哼道,「惠王有這個魄力,卻沒有這個運氣與實力,落得現在這個地步,也是他咎由自取。」
「可是惠王府似乎並無動靜,」石晉皺眉,「陛下究竟作何打算?」
「再過幾日你便明白了,」石崇海淡淡道,「從今日過後,你不可再跟惠王府的人有牽扯。」
「是。」石晉猶豫了片刻,對石崇海道,「父親,謝家那邊……」
「不必在意他們,」石崇海不屑地冷笑道,「這家人能把一手好牌打到這個地步,可見也不是什麼強勁的對手。」
謝家二郎若是與福樂郡主成親,自然不容小覷,可他偏偏與風塵女子私奔,得罪了班家,這無疑是自尋死路。
班家雖然看似沒有實權,但是這家人地位卻很超然,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即便內心對這家人不以為然,面上也不可表露半分,不然那就是在打皇家的臉面。
到時那個沈鈺得中探花,在京城風光無限,被一群人捧得飄飄然,又被心思不純的人慫恿著去班家退婚,最後下場如何?
被班嫿當街鞭笞,大失顏面,最後功名利祿通通化為雲煙。
在皇權面前,風光與否也只是皇帝點頭或是搖頭而已。
幾日後,惠王府突然走水,惠王及惠王妃葬身於火海,唯有一對兒女僥倖保住性命,卻都受了傷。世子蔣玉臣被掉下來的橫樑壓斷了腿,康寧郡主被火燒傷了大片手臂,看起來格外可怖。
帝后憐惜這對兒女喪父喪母,便特意下旨把康寧郡主養在宮中,惠王世子承襲了惠王的爵位,只是由親王降為郡王。天下無數人誇獎帝后仁德,竟如此憐惜後輩,甚至有人特意著書立傳,彷彿這是一場值得大書特書的好事,至於葬身火海的惠王夫婦,除了惠王府的舊部,誰又真正在意呢?
不管惠王的死因有多可疑,但是他的喪葬儀式該有的規制沒有降低半分,不過也沒有多出半分,一切都按照規矩來。不過皇家的事全按規矩來,看起來就難免寒酸了些。就連京城各家擺出的路祭都帶著幾分敷衍的味道,彷彿是在告訴所有人,惠王的地位就這樣了。
蔣玉臣與蔣康寧頭戴孝帕,身穿孝衣,護送著惠王夫婦的靈柩下葬,他們看到各府路祭如此敷衍,從原本的憤怒變為麻木,任由這些人帶著虛偽的悲傷,說著讓他們節哀的話。
三個月前,大長公主遇刺身亡時,這些人悲傷得猶如死了親娘親祖母,現如今他們的父王與母親病逝,這些連演戲都懶得做全套。
世人如此薄情,他們兄妹二人,日後便是水上的浮萍,無依無靠,如履薄冰。
「請節哀。」一個略顯稚嫩的聲音響起,康寧抬頭一看,說話的竟是靜亭公府世子,其他府邸至多不過派個管事出來,靜亭公府的世子親自來弔唁,竟是比其他家的人顯得隆重。
康寧恍恍惚惚的回了一個禮,繼續麻木的向前走,這些日子流的眼淚太多,到了這會兒,她已經哭不出來了。
若是靜亭公府知道大長公主遇刺與他們家有關,只怕連路祭都不會擺吧。康寧抬頭看著滿天飛舞的紙錢,苦笑出聲。真沒有想到,唯一認真擺出路祭的人家,竟是被他們家害過的人,這何其的可笑。
父王總是讓他們處處小心,時時留意,為什麼到了最後,竟是他把惠王府上下推入無盡的深淵?
她曾做過若自己是公主的美夢,如今夢醒了,又無比慶幸當今陛下是個好顏面的人,至少他不想讓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兄弟想要殺他,他不是先帝最愛重的兒子,而他又想要仁德之名,所以他們兄妹得以保住性命,儘管……哥哥壞了一條腿,而她的左臂也變得醜陋不堪。
路過右相府時,她看到了一個簡單的路祭台,連一個守在台前的人都沒有,她在心底冷笑一聲,不愧是見風使舵的右相府,能做出這種事,她竟是半點不覺得意外。
「康寧,」蔣玉臣坐在木輪推椅上,見妹妹盯著右相府的路祭出了神,便道:「我們走。」
大月宮中,雲慶帝坐在御案前,面無表情地聽著密衛匯報各府在惠王下葬時,擺出了哪些路祭。
「班家會這麼做朕倒是絲毫不意外,」聽到班家所為後,雲慶帝臉上竟露出了一分笑,「唯有他們家,才是一片赤子之心。」
同時,他對容瑕也非常滿意,因為容瑕並沒有把之前查出來的事情告訴班家。不然以班家人的性格,這個時候應該是去砸惠王的棺材,而不是讓繼承人去拜路祭。
無論是容瑕也好,班家也好,總是讓他如此的放心。但是石家,似乎心有些大了……
「伯爺,屬下不明白,」密林中,杜九站在容瑕身後,看著不遠處忙碌的黑衣人,「福樂郡主並不是最好的選擇。」
「對我來說,她就是最好的選擇,」容瑕拉起黑色斗篷,蓋在自己的頭頂,「杜九,你越矩了。」
杜九聞言面色大變:「屬下失言!」
容瑕繫好斗篷的繩子:「回城。」
「來者何人,現已宵禁,若無手令,不可進城!」城門上的守衛見一隊騎兵出現在城門外,頓時高度緊張起來。
忽然,為首的黑衣人給出一枚金色的令牌,在火把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守衛又見他們所騎的馬兒脖子上繫著玄色金紋緞帶,當下拱手行禮道:「失敬,屬下這便命他們開門。」說完,他便揚起手裡的火炬,朝著城門下方打了幾個手勢。
很快,這些人氣勢如虹的進城,隨後消失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中。
「如意,」班嫿從睡夢中驚醒,坐起身道,「剛才是不是有馬蹄聲在外面響起?」
「或許是巡邏的護城衛,」如意走到班嫿賬前,「不過奴婢並沒有聽見什麼聲音。」
「是嗎?」班嫿打了一個哈欠,躺回被窩裡:「現在幾更了?」
「郡主,已經三更了。」班嫿聞言,立刻閉上自己的眼睛,努力讓自己盡快睡著。
婦科金手曾說過,三更不睡,最損女子之容顏,萬不可慢待之。
無夢到天明,聽到下人說,成安伯到了的時候,班嫿還有些今夕不知何夕。直到洗完臉,才勉強清醒過來。
「郡主,成安伯都到了,您妝容未施,連衣服都未換,這可怎生是好?」如意見班嫿還呆坐在床上,無奈道,「奴婢伺候您穿衣吧。」
「啊?」班嫿摸了摸臉,對如意道:「如意,你要明白一個道理,善於等待的男人,總是格外的迷人。」
如意:不,奴婢不知道什麼樣的男人迷人,但是奴婢知道,您肯定是一個善於讓男人等待的女人。
正廳裡,班恆陪容瑕坐了小半個時辰,茶都換了兩盞,但是他姐還沒出來。
「容伯爺,我姐她……」
「我與郡主並未約好時間,我貿然到訪,擾郡主休息了。」
班恆摸了摸鼻子,再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他還能說什麼?
「容瑕,你來啦?」班嫿走了出來,身上仍是素衣銀釵,臉上也沒有化妝,但是瞧著十分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