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突然出現, 拋出這麼一句話,讓殿內的氣氛變得更加尷尬, 因為這話實在太不給樂陽長公主母女面子了。
樂陽長公主心裡雖然惱恨, 但卻注意到關鍵一點,有太后與皇兄在, 太子仍舊可以自由出入, 連通報這個步驟都可以省去,可見皇兄對這個兒子偏愛到了何種地步。
她偏頭看了眼神情難看的女兒, 開口笑道:「太子說得是,我們家瑤瑤並不是說福壽郡主不好, 只是擔心她的身體, 所以才忍不住多說了兩句。」
太子停下腳步, 沉默地看著樂陽長公主母女,就在大家以為他會說出什麼話時,他面無表情道:「哦。」
哦?
後面呢?
然後呢?
樂陽長公主感受到了一股被無視的憤怒。
花琉璃剛準備起身給太子行禮, 太子就走到她面前,溫柔笑道:「以你我的交情, 何需這些虛禮?」
說完,他順勢便在花琉璃旁邊的空位上坐下,自然得好像兩個玩得好的小朋友, 不管大人們在做什麼,反正先坐在一塊兒再說。
可他們現在已經不是五六歲的小孩子了!
昌隆帝的心情很複雜,既想讓衛明月讓太子體會到人世的艱辛,又怕衛明月真的刁難兒子。他偷偷瞥了衛明月一眼, 見衛明月正面帶笑意地跟太后小聲說著話,一顆提起來的心晃晃悠悠地放了下去。
太子可不管他的老父親有多焦慮,他低頭小聲問花琉璃:「她們可有刁難你?」
花琉璃從袖子裡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搖了搖:「陛下並未責怪臣女,還不讓家母批評臣女呢。」
太子頓時笑了,這小丫頭恐怕還不知道,父皇已經偷偷把她當做了未來兒媳婦。他轉身朝昌隆帝拱手道:「父皇,昨日的事情兒臣也在場,押送那個小太監去京兆府受罰,也是兒臣的主意。」
這件事本來已經被揭過去,沒想到太子一來,又開始談這件事,樂陽長公主臉上的笑容,再也掛不住了。
她起身唱作俱佳地賠了禮,然後再次提起病逝的大女兒,與小女兒謝瑤抱頭痛哭起來。
太后年紀大了,聽到這嗚嗚咽咽的哭聲,就覺得頭疼。她揉了揉太陽穴,扶著女官的手站起身,轉頭對昌隆帝道:「皇兒,哀家有些乏了,去寢殿休息一會兒。」
說完,還不忘帶走兩個小輩:「太子跟琉璃一起跟哀家過來,哀家有些事想跟你們說。」
年輕小孩子老聽人哭哭啼啼不好,尤其是琉璃身體不好,萬一被影響了精氣神怎麼辦?
昌隆帝眼睜睜地看著母親帶著兩個小輩跑了,突然覺得自己就是大難臨頭後被扔出來的石頭,要淒慘地面對鴨子們嘎嘎嘎地叫聲。
「陛下,末將乃是外臣,不好打擾您與公主殿下的兄妹相聚,末將告退。」衛明月站起身,朝昌隆帝行了一禮。
昌隆帝:「……」
衛將軍,朕當年差點被廢太子的時候,你能幫朕撐住。金珀國大舉進犯大晉,你能替大晉擋下金珀千軍萬馬,怎麼現在這點小事都不願意做了?
還懂不懂討好帝王之道了?
似乎看懂了昌隆帝眼中的抱怨,衛明月再次開口道:「陛下,外子有事啟稟陛下,但壽康宮與後宮相鄰,外子不便前來,所以外子在宸陽宮等待陛下駕臨。」
「花愛卿乃是朕之愛將,怎能讓他久等?」昌隆帝連忙站起身,對還在哭哭啼啼地樂陽長公主母女道,「皇妹,你剛來京城就回府好好休息,朕還有政事要處理,就不陪你了。」
說完,也不等樂陽說話,大步離開了正殿。
沒了太后與帝王,正殿的宮侍撤走了大半。謝瑤看著空蕩蕩的大殿,莫名覺得有些陰冷。
她打了個寒顫,小聲對樂陽長公主道:「母親,陛下走了。」
樂陽長公主擦乾淨眼角的淚珠,緩緩起身走到殿外,她抬頭看著陰沉沉的天空,側首對身後的謝瑤道:「你看。」
謝瑤順著母親的目光看過去,只看到高高的城牆,還有立在狂風中的宮殿。
「這裡是皇宮,我希望你能入主鳳棲宮,然後在住進這座宮殿中。」樂陽長公主眼神凌厲地看著謝瑤,「公主也好,王妃也罷,都比不上皇后的地位尊貴。」
面對母親勢在必得的眼神,謝瑤有些瑟縮:「可是,太子根本就不喜歡我。」
「他若是不喜歡,你就想辦法讓他喜歡。」樂陽長公主微微俯首,在謝瑤耳邊道,「他若是喜歡誰,你就毀掉誰,懂嗎?」
謝瑤抖了抖。
「怕什麼?」樂陽長公主冷笑,她輕輕撫摸著台階的石雕扶欄,一步步往下走,「這座皇宮裡啊,哪個女人的手,是乾淨的呢?」
「女人不狠,地位不穩。」樂陽長公主彎腰掐下花圃中的一朵茶花花苞,「想要什麼東西,就要靠自己奪回來。」
「公主殿下!」一個太監匆匆跑過來,為難地看著她手裡的花苞,「這是太后娘娘最喜歡的茶花,您……且收下留情。」
樂陽長公主:「……」
待這個太監走了,樂陽長公主轉頭對謝瑤道:「看到沒有,如果不能成為最尊貴的女人,連采一朵花都會有人來告訴你,這種事不能做。」
謝瑤沉默地點頭。
順安公主府。
「什麼,樂陽那個老賤人又回京了?」順安公主聽貼身丫鬟提起樂陽長公主的事,臉拉得老長:「她不是說,大女兒病逝,不想踏進這個傷心地嗎?」
這才過去一年,傷心就全忘記了?
「母親,什麼傷心地?」嘉敏喜笑顏開地踏進屋子,往順安公主身邊一坐,美滋滋道:「母親,女兒跟您說件事,您聽了一定會高興。」
「什麼事?」順安公主道,「先說好,不要編瞎話從我這裡騙銀子使。」
「您說什麼呀,女兒最近都不怎麼亂花錢了。」自從花琉璃回京以後,她連出門的次數都減少了,拿著銀子也沒處花。
她把花府婢女把樂陽長公主府太監總管拉去京兆府打板子的事,跟順安公主講了一遍:「早知道後面會發生這種好戲,我昨天下午就不該跟二公主一起走,怎麼也要厚著臉皮留下來。」
「你的意思是說,事情發生的時候,太子也在場?」順安公主有些意外,樂陽一直有意拉攏太子,還想把自己女兒嫁給太子做太子妃。皇兄待樂陽也比對她好,太子看到樂陽長公主府太監總管被花家下人帶走,就沒有阻攔?
如果說順安公主心中有個最討厭的人排行榜,樂陽長公主名字絕對排在第一,而且還是用粗豪筆特意加粗加大的那種。
她會這麼討厭太子,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樂陽身上。
她從小就跟樂陽不合,偏偏樂陽手段陰險,不僅處處陷害她,連她後來挑選駙馬,樂陽也處處從中作梗。
再後來她產下嘉敏時差點一屍兩命,駙馬捨不得她受苦,便決定不再要其他孩子。樂陽每次回京,總會在她面前提什麼孩子,兒子的,實在讓她心煩。
在順安公主心裡,賤人是分兩類的,一類賤人只會讓人又氣又無奈,甚至還有讓她敬畏的地方,衛明月是此種代表。還有一種賤人讓人噁心得吃不下飯,恨不得一巴掌呼死她,樂陽就是此類佼佼者。
都是賤人,衛明月的討喜程度,能甩樂陽一百九十九條街。
「太子與花琉璃……是好友,太子自然是偏向花家的。」嘉敏不敢說太子可能喜歡病逝的謝郡主,現在花琉璃就是謝郡主的替身,便找了個借口:「太子雖然不好相處,但也見不得官員仗勢欺壓百姓,他偏向花家也有可能的。」
「以太子的狗脾氣,做出這種事好像也不讓我感到意外。」順安公主還記得幾年前,有官員貪污受賄,圈地驅趕農人,被太子知道後,半點臉面都不給,短短一個月內,這幾個官員被一貶再貶,最後發配到了苦寒之地服役。
從那以後,整個大晉的圈地之風小了很多,到現在都不敢復燃。當然,有關太子性格暴戾的傳言,也是越來越多了。
不管為了什麼,反正太子讓樂陽老賤人沒臉了。一時間,順安公主覺得太子也沒那麼討厭了。
三日後,樂陽長公主上奏折,請立二女兒謝瑤為郡主。
太子翻看著這道奏折,轉手把這道奏折交給了趙三財。趙三財不敢看奏折的內容,躬身把奏折轉呈給了昌隆帝。
昌隆帝看完奏折內容,問太子:「元溯,你覺得此事如何?」
「謝姑娘病逝不到三年,樂陽長公主便急著另立郡主,這未免太無情了些。」太子食指輕輕點了幾下桌面,微笑道:「兒臣以為不妥。」
「他們家的大丫頭,沒有成親,又沒有子嗣,若是連郡主的名頭都沒有,又怎麼享用香火?」昌隆帝把奏折還給太子,「你來批復便是。」
「兒臣以為父皇會保下她家大姑娘的爵位,另立二姑娘。」太子拿起硃筆,在奏折上批閱了兩句話。
貴府長女病逝未至三年,此事日後再議。
「到底是外人,朕總要顧及兒子跟未來兒媳的心情。」昌隆帝道,「臭小子,看在朕為你做惡人的份上,近來你就安安分分地幫著朕處理政務,在百國宴結束前,你別想亂跑。」
昌隆帝心裡很明白,花家下人剛把樂陽長公主府的太監總管拖去京兆府打了,轉頭他就給長公主加恩,在外人看來,就是皇帝對花家行為不滿,只是暫時隱忍不發罷了。
誰對誰錯,他心裡清楚得很,樂陽這種招搖的行為,不能慣著。
更何況,再怎麼說,能照顧未來親家的面子,那就要好好照顧。親家間有毛病,會影響兒女感情的。
自家兒子脾氣這麼差,他這個做老父親的,總要替他多考慮一些。
太子把批好的奏折放到一邊,拿起另一本奏折,這是一道請安折子,他隨手在上面打了一個勾便扔到一邊:「父皇,京城好兒郎這麼多,您把兒臣天天拘在御書房,萬一您未來兒媳婦被別人勾引走了怎麼辦?」
昌隆帝皺了皺眉,他看了看自家兒子那張俊俏的臉:「別擔心,你除了身份尊貴外,還有一個優勢。」
太子抬頭看自家父皇。
「你長得好看。」昌隆帝道,「別的兒郎不及你。」
太子歎息:「父皇,以色侍人能得幾時好,兒臣覺得,您還是要放兒臣出門。」
昌隆帝驚呆了,兒子為了出宮,什麼不要臉的話都能說得出口?
「罷了罷了。」昌隆帝擺手,「三天可出宮一次,缺什麼去朕的私庫拿。」
「父皇,您不僅是千年難得一見的好皇帝,還是萬年難得一見的好父皇。」
「是啊。」昌隆帝面無表情冷笑,「朕這個萬年難得一見的好父皇,卻沒有一個萬年難得一見的好兒子。」
太子默默垂首,繼續幫著昌隆帝批奏折。
這道奏折是工部侍郎林舟呈上來的折子,說是想在京郊做一些試驗田,希望能提高農產品的產量。
太子把折子遞給了昌隆帝。
「你以為如何?」昌隆帝問太子。
「農乃百姓根本,兒臣以為可行。」太子道,「不僅如此,還要甄選工部擅農事的官員負責此事。」
「你覺得林舟做不好這件事?」
「兒臣只是覺得,他一個人做不好這件事。」太子拿來工部官員的名單,在上面勾選了幾個名字,「父皇以為這幾人如何?」
這些人有皇室後代,有世家貴族,也有武將後代與文人後代。
「好。」昌隆帝欣慰一笑,「就照你的意思辦。」
奏折批完以後,昌隆帝忽然道:「元溯,朕欲把京城禁衛軍交給花應庭。」
太子詫異地看著昌隆帝。
「朕與應庭年齡相仿,朕還在兢兢業業批閱奏折,他又怎麼能賦閒在家?」昌隆帝笑道,「總要找些事情給他做。」
太子面色幾經變幻:「這等大事,全由父皇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