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如玖的心似乎也被他後背的溫度暖化了,然後環住了他的脖頸。
乾坤宮正殿,太后坐在高位之上,看著兒子背著久久進來,臉上露出了笑意。
她的面前擺放著蒲團,禮部的官員見到皇上背著皇后進來,差點沒繃住臉上的表情,好在他看到太后滿臉喜色,終於沒把心中的震驚顯露在臉上。
走到蒲團前,晉鞅把顧如玖放了下來。他握著紅綾的一頭,看著握著另一頭的久久,臉上的笑意更加濃厚。
「拜。」
一鞠躬。
「再拜。」
二鞠躬。
「再拜。」
三鞠躬。
顧如玖覺得自己的脖子快要被頭頂上的金冠壓彎了,行禮的時候,差點沒往前栽去。幸好在她栽倒的前一刻,有一隻手扶住了她。
儘管蒙著蓋頭,她仍舊能夠感覺到,這是一隻男人的手。
太后見晉鞅如此小心的模樣,笑著道:「今日乃是你們的好日子,哀家也不拘這些俗禮,禮節到這也就差不多了。」說完,她看向禮部的官員。
禮部官員識趣的嚥下後面的話,揚聲道:「送入洞房。」
這一次晉鞅照舊遣退大力全福嬤嬤,自己背起自家新娘子,吭哧吭哧的往紫宸殿走,這歡快的小腳步,一點也看不出病弱的樣子。
只可惜新娘子送進了新房,他卻不能留下來,還要到前朝接受百官賀拜以及到宴席上,與宗室的人喝上兩杯。
「久久,我很快就回來,」晉鞅蹲在床沿邊,小聲對顧如玖道,「我會盡量讓禮部減去不必要的禮節,盡快趕回來的。」
顧如玖笑了笑,小幅度的點了點頭。
晉鞅這才站起身朝門外走,走了沒兩步,又折返了回來:「我讓人送了吃食過來,你若是餓了,別去顧忌那些禮節,只管用就好。」
顧如玖再次點頭。
「那我走了。」晉鞅磨磨蹭蹭的往外走,看到窗戶沒關,又走到窗戶邊把窗戶掩上,「初春正寒,別受涼了。」
「陛下,您該去接受朝拜了。」何明在外面小聲提醒。
「朕知道了。」晉鞅終於一步一磨蹭的出了門,出了門還忍不住回頭看了好幾眼,才大跨步朝外走。
何明在他身後心有餘悸的抹了一把臉,剛才陛下看他的那個眼神,簡直嚇得他腿軟。
屋內終於恢復安靜,寶綠與秋羅作為陪嫁進來的宮女,也不敢隨便說話,只好小心翼翼的候在顧如玖身邊,以便在顧如玖有需要的時候,她們能立刻反應過來。
顧如玖挪著屁股往床柱靠去,然後把大半身子靠在床柱上:「寶綠,快給我按按脖子。」
寶綠忙上前,小心替她按捏著,「娘娘,您可要用些東西?」
「我這會兒吃不下。」也許是今天意義非凡,影響了她的情緒,折騰了這麼久,她竟一點也不覺得餓。
在寶綠小心的按捏下,她覺得自己脖頸總算好過了一點。
「陛下對您真好。」寶綠小聲道,「剛才陛下出門的時候,陛下瞧著特別捨不得的樣子。」
顧如玖聽到這話,無聲笑了笑。
皇帝大婚當日,接受百官朝拜已經是大豐慣例。朝臣也都規規矩矩的行了大禮,不過這位陛下顯然比他們還要焦急,接受完朝拜後,多餘的話一句也沒說,轉身都不見了。
「看來陛下對皇后娘娘甚至敬重,」李光吉站在司馬鴻身邊,微笑著道,「司馬大人您說呢?」
「帝后和諧乃是我朝幸事,」司馬鴻滿臉是笑的道,「你我只需祝賀陛下與皇后娘娘便是,何需再多言?」
「呵呵。」李光吉似笑非笑的看著司馬鴻,一臉高深莫測。這幅模樣,若是氣量不夠好的人,定會被他氣得吐血。
好在司馬鴻是歷經三朝的老臣,李光吉這點計量在他眼中還算不上什麼,所以硬生生把心底那點火氣壓了下來。
「司馬大人,李大人,陛下在朱雀殿設了喜宴,二位大人請。」張仲瀚上前打斷兩人的言語交鋒,朝天看了一眼,然後突然道,「彩霞滿天,霞光萬丈,此乃好預兆啊。」
他這話一出,不少大臣都抬頭朝天空望去,天際卻如張仲瀚所說,霞光萬丈,火雲漫天。
這若是夏季便也正常,也現在是初春,能出現這等盛景,實在是少見。
「此乃大吉之兆啊!」一位新貴出身的官員驚呼道,「好兆頭,好兆頭!」
世家出身的官員內心不大瞧不上新貴這種做派,但是他們內心也不得不承認,這霞光萬丈的景致,絢爛得耀眼。
難不成這真是上天在預示帝后結合乃是大吉之兆?
暮色漸漸降下,朱雀殿的喜宴也正式開席,能出現在這個喜宴上的,除了皇室中人,就只有地位較高的官員及其家眷。
晉鞅心裡掛念著獨自待在新房中的顧如玖,所以面對族人的敬酒有些心不在焉,好在大家也不敢真的灌他大的酒,意思意思也就放過了。
誰都知道陛下的身子骨不算好,今天又是他的好日子,若不小心灌出個好歹來,他們還要不要過安生日子了?
酒過三巡,晉鞅便起身道:「諸卿請隨意,朕便不多陪諸位了。」
皇室中人為了湊熱鬧,便略取笑了幾句,然後就放了行。
看著陛下那急匆匆的背影,晉響摸著下巴想,房中佳人等候,若是他,也沒心思待在這的。
晉鞅回紫宸殿的速度可比離開紫宸殿時快多了,跟在他後面的幾個全福嬤嬤小跑著才能跟上他的腳步。
大跨步走進屋內,晉鞅看著燭火下的新娘子,停下腳步,待喘息聲平復了些許後,才繼續上前。
「久久,我回來了。」他走到床沿邊,半蹲在顧如玖面前,伸手就要去揭她頭頂的蓋頭。
「陛下,」一位全福嬤嬤遞上了喜秤。
晉鞅看著這支冰涼涼的喜秤,淡淡道:「朕與皇后只見,並不講究這個。」說完,也不管全福嬤嬤怎麼想,伸出雙手,緩緩揭開了這頂繡著龍鳳金紋的蓋頭。
「陛下,」顧如玖抬起頭,看著晉鞅的雙眼,淺淺一笑。
看著她這個笑,晉鞅也不由自主笑了起來。
晉鞅牽著她的手在桌邊坐下,坐上擺著蓮子花生湯圓等物。原本負責喂皇后娘娘吃這些東西的全福嬤嬤,跟前面的那兩位全福嬤嬤一樣,被陛下搶走了活幹。
花生與蓮子都有生子之意,晉鞅看著顧如玖吃下自己親手喂的食物,心裡頗有成就感。最後端起那碗冒著熱氣的湯圓,晉鞅用銀勺舀起一個,低頭吹了吹,才遞到顧如玖嘴邊。
「燙。」顧如玖咬了一口,然後瞪大眼睛看著晉鞅。
「還燙嗎?」晉鞅收回勺子,把剩下半顆湯圓放進自己的嘴裡,然後皺起眉道,「生的。」
「生嗎?」顧如玖笑瞇瞇的看著他。
「嗯,生。」晉鞅放下碗,皺眉道,「御膳房的人怎麼回事,連湯圓都做不到了?」
四位全福嬤嬤差點沒精神崩潰的暈過去,陛下,您這是來搗亂的吧?
還有皇后娘娘,您怎麼讓陛下把你該說的話說了?
「你別怪他們,你覺得生就好,」顧如玖笑瞇瞇的拿過碗,舀起一顆湯圓,吹了吹遞到晉鞅面前:「來,再吃一個。」
全福嬤嬤們覺得自己膝蓋有些軟,那是一股想給皇后娘娘跪下的衝動。
晉鞅看著笑瞇瞇的顧如玖,乖乖低頭把這顆夾生的湯圓吃到了嘴裡。
旁邊伺候的寶綠與秋羅用手絹捂著嘴,差點笑了出來。
顧如玖掏出手絹,給晉鞅擦了擦嘴角,然後自己也吃了一顆湯圓:「我們一起生。」
聽到顧如玖這話,晉鞅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意思,頓時兩隻耳朵都紅了起來。
「咳咳,」為首的全福嬤嬤非常識趣的行禮道,「請陛下與皇后娘娘早些歇息,我等告退。」
「有勞。」晉鞅朝她們點了點頭,白賢與何明去送四位全福嬤嬤。
「嬤嬤慢走,」白賢與何明躬身把四位嬤嬤送到紫宸殿外,白賢行禮道,「今日有勞四位嬤嬤了。」
「不敢,不敢。」四位嬤嬤連連回禮,今日回去,她們怎麼也不敢把今日之事說出來了。
屋裡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了顧如玖與晉鞅兩人。
「外面放焰火了嗎?」顧如玖聽到外面有焰火燃放的聲音,只可惜窗戶管著,她看不見。
「久久想看?」晉鞅拿起一件外袍披在她身上,然後牽著她的手走到窗戶邊,打開了窗戶。
窗外火樹銀花,絢爛了半邊天空。
顧如玖抬頭看去,笑著道:「真漂亮。」
晉鞅看著她,手一點點地,一點點地伸出去,然後環住了她的腰。
「不及你。」
顧如玖回頭,臉頰觸及到一片溫軟。
她微愣,隨即笑開,雙手覆在自己腰間的手臂上。
晉鞅在她耳邊低聲道:「唯有今日,我最為歡喜。」
她低頭笑著道:「願陛下永遠記得今日之言。」
窗戶再度關上,天際的焰火砰砰作響,就像開啟了一首最美妙的樂章。
只道是夜深人靜香獸消,只恨春宵短。行行重行行,仙洞納金刀,無限快意好,轉眼三更到。
第48章
「姑娘,夜深了,睡吧。」寶梅紅著眼眶走到司馬香身邊,把披風給她披上。扭頭看了眼窗外絢爛到極致的焰火,她不敢多看一眼,「夜裡涼,我們把窗戶關上好麼?」
「焰火燃了快一個時辰了吧,」她嘲諷般的冷笑,「不是都說陛下勤儉節約,從不勞民傷財麼?」
她雙手撐在窗欞上,抬頭看著黑夜中的火花:「這些焰火難道就不是勞民傷財?」
寶梅低著頭不敢說話,她一個小小的婢女,哪裡敢對皇家的事情妄加評論,她也知道自家姑娘心裡苦,所以只能默默聽著。
司馬香一直站在窗前,看著那一朵朵煙花盛開,又化為黑暗,直到子時,這喧囂了一夜的煙花終於歸於黑暗。
她挪動著冰涼的雙腳走到床沿邊,聽到正院那邊似乎有叫罵聲傳來,怔怔的走到桌邊坐下,突然猛的站起身,把桌上的茶具通通掃落在地,瓷器碎了一地,碎裂聲在黑夜中格外的刺耳。
「姑娘。」寶梅擔憂的想要上前,卻被她喝止了。
「出去!」司馬香厲聲道,「別來打擾我。」
「我……」寶梅見滿地狼藉,心中有些擔憂,但是見姑娘面色難看到極點的模樣,只好慢慢退出了屋內,小心的守在了外間。
但是讓她意外的是,直到大半夜,屋內也沒有聲響傳出來,她實在困得有些受不住,便在外間沉沉的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她是被主院的尖叫聲嚇醒的,她連鞋都顧不上穿,匆匆跑進內室,見姑娘還在床上睡著,才放下心來。
她正準備悄悄退出去,主院那邊震天的哭聲便傳了過來。
「姑娘,姑娘,」察覺到不妙,她上前叫醒尚在沉睡的司馬香,「姑娘,主院那邊好像出事了。」
「你說什麼?」司馬香猛地用手撐著身子坐起來,不過可能是昨天夜裡她在窗戶邊站得太久,她的手臂有些使不上力。
寶梅忙上前扶住她,然後叫外面候著的粗使丫鬟進來伺候姑娘洗漱。
司馬香的衣服還沒有穿好,就有一個嬤嬤匆匆跑了過來,還沒開口說話,已經先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姑娘,太太沒了。」
「你說什麼?」司馬香終於站不住,癱軟在地,她怔怔的看著來傳話的嬤嬤,「昨天夜裡還好好的,怎麼會……」
「太太……太太是割脈自殺的。」傳話的嬤嬤微胖的身軀抖如篩糠,顯然是對自己看到的那一幕觸目驚心。
寶梅回頭去看面色煞白的姑娘,只覺得天都快塌了。
「扶我去看看,」司馬香強撐著一口力氣站了起來,推開想要上前扶她的寶梅,踉踉蹌蹌的往外走去。
「姑娘,您的鞋……」寶梅見姑娘還穿著一雙在屋子裡才穿的軟底鞋,匆匆回到內室,翻開鞋櫃,翻了一雙素色的棉鞋出來,便追了出去。
「寶梅姐姐。」負責看管司馬香鞋襪的丫鬟見她來去匆匆,低頭收拾好被寶梅翻找得有些亂的櫃子,整理好以後,她疑惑的皺了皺眉。
寶梅姐姐方才拿的哪雙鞋子?姑娘平日穿的那雙鞋子雖然好,可是顏色艷麗了些,姑娘這會兒穿可能有些不合適吧?
司馬家三房太太自從兒子被斬首後,腦子一直有些不大清醒,但是誰會管這種空有盛名但卻無實權的家族,內裡是亂成什麼樣子呢。
只是有人在茶餘飯後以一副似可憐,似看熱鬧的口吻歎息一聲,他們家的姑娘長得花容月貌,卻家中母親與兄長耽誤了。
現在司馬家三太太自殺身亡,可是她死的日子不好,竟是在帝后大婚的第二天,所以司馬躍連訃告都沒有向其他人家發。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三太太乃是自殺,這種情況,是否葬入司馬家祖墳,還需要與大房二房一起商議。
司馬家把這件事蠻得緊緊的,半點風聲也未透露。而這會兒京城上下的注意力都在帝后大婚之事上,誰會真的去在意,他們家是不是有人死了或者發生了意外。
大婚第二天,是文武百官諸命婦正式朝拜皇后的日子,這天早上顧如玖雖然嚴重睡眠不足,並且還有些腰酸腿軟,但仍舊不得不艱難的從床上爬了出來。
「好睏。」她接過宮女遞過來還冒著熱氣的毛巾,在自己臉上捂了捂,好讓自己能夠醒神。
見她這樣,晉鞅有些後悔自己昨天夜裡折騰得有些晚,便走到顧如玖身邊,輕輕替她按著太陽穴,「有沒有好一點?」
顧如玖拿下放在臉上的毛巾,然後用毛巾在他臉上蹭了一下,小聲道:「陛下,旁邊還有其他人在呢。」
「這些人都是我身邊常用的人,別擔心,」晉鞅被毛巾糊了一臉,也不生氣,反而樂呵呵的看著顧如玖白嫩的臉蛋,然後接過另一塊毛巾,替顧如玖擦手,「你我夫妻之樂,何須顧及他人。」
顧如玖覺得,自己的思想果然不夠開放。
帝后二人換上正式的朝服,然後在顧如玖梳妝的時候,晉鞅又湊了過來。
「陛下,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顧如玖在自己額際描上金色的鳳尾,瞥了眼神情嚴肅認真的晉鞅。
「什麼?」晉鞅眼也不眨問。
「那就是女人化妝的時候,男人不要隨意圍觀。」顧如玖放下筆,然後從盒子取出一塊削好的眉黛,然後她就注意到晉鞅的雙眼快要發光了。
她慢慢的替自己描好眉,放下眉黛後才道:「陛下?」
「我就是看看你怎麼畫眉的,」晉鞅不自在的乾咳一聲,「那些話本傳記裡不是常常寫夫妻感情深厚,丈夫替髮妻描一輩子眉麼?」
顧如玖伸出去拿口脂的手頓住。
「你的眉毛這麼漂亮,我又不會畫,我擔心會越畫越醜。」暴露了自己連描眉都不會這一短板,晉鞅顯得有些小尷尬,「所以就想先看看,你是怎麼畫的。」
顧如玖看到鏡中的自己露出了個微笑。
「沒事,不會可以慢慢練習,」顧如玖轉頭看著站在身邊的晉鞅,「從明天開始,陛下可以先試著給我畫,好練手。」
「那會不會畫不好,」晉鞅頗為心動,只是看著自家久久漂亮的柳葉眉,心裡又有些發楚,萬一畫成蚯蚓怎麼辦?
「沒事,我不會嫌棄陛下的。」顧如玖笑著道,「因為我明白陛下的心意。」
對久久的善解人意所感動,晉鞅決定今天先抽空在紙上練習一下手藝,爭取明天不要太過丟人。
夫妻二人這幅甜蜜的模樣,看著四周伺候的宮女們紅了臉,紛紛低下頭不敢再去看。
最後顧如玖還是讓晉鞅動了一下手,就是讓他給自己兩個手指上的指甲。
雖然染得不怎樣,但是看著久久白皙的手指上,襯著紅紅的指甲,晉鞅還是頗有成就感的。
旁邊的何明與白賢兩人,一臉木然的看著像個找到心儀玩具的陛下,兩人相互對視一眼,竟都從對方眼裡看出了幾分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