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念的話讓陳翰正的表情瞬間僵硬。他想朝她發火,但她的神情卻是平靜的,不帶任何鋒芒,感覺就像是在闡述事實。
陳翰正深吸了口氣,直接回了座位。
一開始,書念不知道他為什麼生氣。
怕他以為自己是在故意挖苦他,書念還特地走到他的面前,一本正經地解釋起來。
「我沒騙你。那個男生長得很好看,就是那種,不用像你一樣刻意強調,都會讓人覺得好看的那種好看。」
結果陳翰正更生氣了,瞪著眼直接讓她滾。
書念被他吼懵了,反應過來後,立刻明白他生氣的點。她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但還是沒再說什麼,乖乖哦了一聲,回到位置上。
陳翰正這條路行不通,書念也不知道問誰了。
也不是她跟其他人關係不好,而是陳翰正的交際廣,連十延高中的大哥哥大姐姐們都認識。書念覺得陳翰正應該會知道是誰。
可現在陳翰正擺明是認定了十延初中最好看的男生是他,說一句實話反駁都會生氣。
書念不想撒謊,那就得找別的方法。她憂愁地歎了口氣。
同桌何曉穎注意到她的表情,好奇地問:「你怎麼了呀。」
書念沒瞞著,誠實道:「想找個人。」
然後道個歉。
「誰啊,我們學校的嗎?」
「嗯。」書念不覺得何曉穎會知道,但她問起來了,自己好像也沒什麼不能說的理由,「初中的,不知道是哪個年級,長得很漂亮的一個男生。」
「啊——」
只有「初中」「漂亮」「男生」三個標籤。
這就像是大海撈針一樣,本來應該是有不少答案的。但在此刻,何曉穎卻只想起了一個人,遲疑地問:「五班的謝如鶴嗎?」
「謝如鶴?」書念眨了眨眼,倒是沒想過她能說出一個人名,「你認識嗎?」
「認得啊。上周萬瓊不是還給他遞了情書,你不知道嗎?」何曉穎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說,「而且我們班有很多女生喜歡他。我都聽到好幾次了,交換秘密都說的喜歡謝如鶴。」
書念皺眉:「真的嗎?她們現在才多大。」
「……」何曉穎及時收回話題,「你要找這個人做什麼?如果是謝如鶴的話,你還是別去找了。他是壞學生,總逃課。而且很陰沉,看起來就嚇人。」
聽到的「陰沉」兩個字時,書念回憶了幾秒,很快便豁然開朗了起來。
「那應該是他。」
「不是吧,真是他?」何曉穎被她這話嚇到,「你沒事找一個壞學生幹什麼?」
書念垂下眼,細細密密的睫毛遮蓋住情緒。她用指尖揪了揪衣角的小細線,似是慚愧,聲音很低,含糊不清:「我做錯了事情。」
何曉穎沒聽清:「什麼啊。」
恰好上課鈴響了起來。
書念鬆了口氣,坐直了起來。她沒再重複,抬起眼,躲開了何曉穎的目光。
「上課了。」
這事情拖得越久,書念就越發覺得愧疚和心虛。總是會想起這件事情,心情也總是悶悶的。她覺得自己就像是突然間長大了好多歲。
變得像大人一樣有很多心事了。
做事也不能坦坦蕩蕩,對著何曉穎還有隱瞞。
書念想變回以前的模樣。
下了課,她立刻出了教室,上到三樓,到五班的教室門口。她在外面站了一會兒,不敢貿貿然地進別人的班裡。
怕還沒見到謝如鶴就上課了,書念只好喊住此時出來的一個女生。
「同學,你能幫我喊一下你們班的謝如鶴嗎?」
女生看向她,似乎遇多了這種事情,神情了然:「我可不敢喊,你要找他自己進去吧。就最裡面那組的最後一排。」
書念應了聲好,有點侷促地從後門進去。
有大半的學生都在裡面。
初中的學業並不緊迫,所以下課期間,很少有學生在學習。此時,大多數人聚在一塊聊天,前排的同學轉過頭與身後的人說說笑笑。
注意到書念陌生的面容,他們頓時安靜下來,都露出好奇的表情。正對著講台坐著的學生也隨著他們的目光回了頭,莫名有種在看好戲的感覺。
書念收回視線,沒再往別處看。
五班的教室分成四組,每組五排,一排兩人。但只有最裡邊的那組的最後一排只有一張桌子,此時有個少年正趴著那睡覺。
少年穿著外套,只能看到他裸露在外的脖頸以及修長的手指。只有他那一側的窗簾被拉上,但斜對角還是有星星點點的陽光打在他的身上。
灰塵在空中飛揚,他的頭髮上有淺淺的光。
書念猶豫著,走過去站在他的旁邊。
少年一動不動,不喊他似乎根本就不會醒。書念也不好意思喊他,就一直站在原地,視線定定地放在他的身上。
熱切的,期待的,猶如帶了溫度的。
彷彿想要讓他感受到自己熾熱的眼神,然後醒來。
倒是有個男生看不下去了。
大概是因為想看的熱鬧因為其中一個的不知情,完全沒有出現的機會。男生主動喊了起來:「喂!謝如鶴!有人找你!」
他依然沒有任何動靜。
過了半分鐘左右,眼前的少年才懶洋洋地抬起頭。
最先露出來的那雙桃花眼,清澈分明,似醉非笑,莫名有種深情的錯覺。五官曲線利落冷然,天生帶了點戾氣。薄唇拉直,沒有什麼情感外露。
書念鬆了口氣。
找對人了。
下一刻。
謝如鶴側頭,朝身側的書念望去。
兩人視線相對。
時間像是定格住。
書念緊張地抓住校服下擺,不好意思直接在這裡跟他道歉。她糾結著怎麼開口。
謝如鶴上下掃了她一眼。
一秒,兩秒。
書念嚥了嚥口水,正想把他叫出外面說話的時候。
謝如鶴垂下眼,重新趴到了桌子上。他的動作很自然,像是這個姿勢睡得不舒服,起來換個姿勢重睡。
完全忽視了她的存在。
「……」
因為這事,書念得到了五班圍觀群眾的嘲笑聲。
書念的脾氣好,沒有因為這個惱怒,但通過謝如鶴的態度,她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在她看來,儘管謝如鶴不會說話,但通過前兩次的交往,書念覺得他還是一個挺有禮貌的人。但這次,他居然惱火到連修養都拋棄。
看來自己做的確實有些過分了。
為了道歉,書念每節課間都往三樓跑,但沒有一次能找到合適的機會。
謝如鶴要麼一整個課間都趴在位置上睡覺,要麼就一個課間都消失不見,直到打了上課鈴才回來。也不知道去哪裡了。
有一次,書念一到三樓,就看到他從廁所的方向回來。
這好不容易的機會,書念是真的想好好珍惜的。她連忙跑了過去,小喘著氣在他旁邊說話:「謝如鶴,我有話跟你說。」
已經快到五班的門口了。
書念很擔心他會直接進教室,但又不敢跟他有身體上的接觸,唯恐又被他狠狠甩開。她提高音量,著急起來,聲音依舊軟軟的。
「我是來跟你道歉的!」
話剛落下,他的腳步停了下來。
謝如鶴側過頭看她。他的眸色很深,鴉羽般的睫毛襯得那雙眼越發深邃。皮膚薄如紙,隱隱能看清底下的血絲。看起來讓人覺得病態,嘴唇顏色卻艷。
他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像是軟化了態度。
書念終於有了種苦盡甘來的感覺。神情隨之放鬆了不少,她舔了舔唇,認真說:「就是,上次我——」
書念連主題都還沒切入,開場白都還沒說完。
下一秒,謝如鶴輕扯嘴角,大步走進了教室裡。
書念:「……」
這是書念這輩子見過的,最喜怒不定的人。
她自認沒見過世面,但也不是沒有見過性情古怪的人。
比如那個開了家早餐店,卻永遠起不來做早餐的叔叔;比如便利店阿姨的兒子,明明是個大男人,卻成天穿著女裝,讓她喊他姐姐;再比如學校的保安叔叔,喜歡在放學期間拿著喇叭在學校門口唱歌。
但書念也都只是覺得好笑好玩。
謝如鶴的舉動卻讓她覺得有些生氣,但因為理虧,她又不得不繼續低頭。
這是書念活了十三年以來,覺得最憋屈的一次。
就這麼拉鋸了兩三天的時間。
到後來,書念也不再每節課間都過去了。有空的時候,想起來的時候,她才會跑到三樓去找謝如鶴。
最近這一次。
書念一到五班門口,就看到有好幾個男生圍著謝如鶴,領頭的男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說完之後,一群人哄然大笑。
謝如鶴什麼都沒說,轉頭往另一個方向走。
看到這個畫面,書念的腦海裡莫名腦補出一個劇情——他們在嘲笑謝如鶴不會說話,在戳他的傷疤,甚至還想在上邊撒鹽。
即使這段時間,因為謝如鶴的態度,書念是不太開心的。
她抿了抿唇,還是追了上去。
「謝如鶴。」書念走在他的旁邊,小聲問,「他們是不是在嘲笑你啊?」
謝如鶴沒吭聲,垂著眼眸。
書念也不知道怎麼安慰他,按照腦海裡的印象,她磕磕絆絆地說:「你有沒有注意到,剛剛那個男生有酒窩。」
「……」
「你知道嗎?酒窩是由於面頰部肌肉缺陷而導致的。」書念仰著頭,巴掌大的臉白皙乾淨,「所以那個人是一個有缺陷的人。」
「……」
書念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反正就是,就是,你也可以嘲笑回去……」
聞言,謝如鶴忽然看向她。劉海垂至眉毛,瞳色沉沉,眼睛下方一層青灰色。平時沒有任何情緒的臉,在此刻帶了幾分若有所思。
他盯著書念頰邊的酒窩。
良久,謝如鶴頭一回對她開了口。少年的聲音清潤,情緒淡淡。
在那一刻,書念甚至還有種自己幻聽了的感覺。
「你也有。」他輕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