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謝如鶴垂下眼,再度回想起書念的模樣。他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猜測,像是自言自語般地低喃著:「心理……」
「不過可能是她家人的書吧。」方文承只是順口報備一下,也沒想太多,「也有可能是書念對這方面有興趣,或者是之前配的哪個角色是跟心理有關。」
謝如鶴突然想起他生日那天。
書念在跟他講了一堆正能量的話之後,突然冒出來的話。
本來還是很積極向上的模樣,情緒卻在一瞬間低落下來,彷彿是提起來就會讓她覺得很不開心的事情。
——「其實我也生病了,也在努力治病。」
而在他問了之後,她又將那樣的情緒掩藏起來,像是並不想讓他知道。她很淡然地對他說:「我感冒了。」
謝如鶴也就相信了,然後讓方文承去給她買了一大袋的感冒藥。
可是好像並不是那樣。
真正讓她覺得不開心的,應該是一個更加嚴重的事情。是會讓她覺得難以啟齒,不想告訴任何人,也從未在他面前表露過絲毫跡象的事情。
謝如鶴的喉結滾了滾,忽然出聲:「掉頭。」
回到家裡,書念像平時一樣檢查好門窗後,直接進了房間裡。她面無表情地蜷縮在床的最裡頭,定定地看著某一個方向,像是在發呆。
她的腦子一片胡亂,成百上千的畫面湧起。
不知過了多久,書念輕輕地冒出了一句話。
「我不想再出去了。」
與此同時,玄關處響起了門鈴聲。
書念遲鈍地抬起頭,眼神空洞,沒有半點要去開門的動靜。
可門鈴聲卻持續不斷,隔幾秒響一次,持續了十多分鐘。書念的眼睫動了動,臉蛋蒼白無血色,她茫然地坐了起來。
門鈴還在響。
書念回過神,理智漸漸回來了一些。她平復著呼吸,慢吞吞地走到門前,警惕地順著貓眼嚮往看。
樓道的燈光很亮,暖黃的色調,將男人的面容染的柔和。他似乎並沒有因為這長時間的無人回應而感到不耐煩,只是多了些擔憂的情緒。
書念頓了下,立刻將門打開:「你怎麼來了。」
書念住的房子是樓梯房。
即使只需爬九個台階,但書念知道,對於謝如鶴來說也極為困難。他沒有坐輪椅,雙手撐著扶拐,旁邊也沒見到方文承的人影。
算了算剛剛門鈴響的時間,謝如鶴已經在這站了十多分鐘。
此時已經過了十二點,夜裡的溫度冷的像是要結冰,變成無數把無形的刀刃,切割著皮膚,帶來極為透澈的涼意。
見她開了門,謝如鶴的眉眼舒展開來,似乎是放下了心。他盯著書念的臉,輕聲說:「就是覺得不能就那樣回去。」
書念抿了抿唇,伸手扶住他:「你先進來。」
謝如鶴拄著扶拐,小步地往裡走,慢慢地挪到沙發的位置。
把他安頓好,書念拿著水壺到飲水機旁裝水,隨後坐到他的旁邊。她抱著水壺,把它放到茶几上燒開。熱水壺運作的聲音很大,在安靜的客廳裡迴盪著。
兩人都沒有說話。
很快,熱水壺發出卡噠一聲響。
謝如鶴先握住壺把,低著眼往面前的兩個杯子裡倒水。
書念很安靜,呆呆地看著透明的水從壺口流了出來,散發著白色的霧氣,在空氣中揮散開來,一瞬間就沒了蹤影。
謝如鶴舔著唇,主動問:「你今天怎麼了。」
書念沒看他,視線向下垂,很小聲地說:「我能不說嗎。」
謝如鶴說:「可以。」
「……」書念玩著衣角上的線頭,像做錯了事情的小孩,怎麼都不敢抬頭,避免尷尬般地給自己找事情做。
「你準備睡覺了嗎?」謝如鶴不擅長聊天,生硬地扯著話,「我看你好像不太開心,就上來看看你,沒什麼事情。」
書念的聲音悶悶的:「嗯。」
謝如鶴低聲問:「你還不開心嗎?」
書念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忽地抬頭,輕聲問道:「你覺得我剛才做錯了嗎?」
謝如鶴愣了:「什麼。」
「我剛才。」書念重新提起剛剛的事情,語氣有點費勁,帶了淺淺的鼻音,「我在樓下,裝作沒聽到。你看到了的,我裝作沒聽到。」
謝如鶴低頭,發現她眼眶紅紅,正掉著淚。他張了張嘴,瞬間失了言語,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這件事情為什麼對她造成了這麼大的影響。
「你……」
「我以前一直覺得。」書念用手心擦著淚,情緒實在克制不住。把他當成樹洞一樣,她磕磕絆絆地說著話,「這輩子一定不能做壞事,看到別人陷入了困境,也一定不能袖手旁觀。」
「……」
「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迴。做了壞事,不管怎樣,到最後一定會報應到自己的身上。」書念忍著哭腔,「如果一直把自己當成一個旁觀者,在別人陷入危難之中,卻不願意施以援手。以後自己遇到危險的事情,一定也只能得到他人的冷眼對待。」
謝如鶴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遲疑地抬手拍了拍她的背。
「我一直都是這樣想的,也一直都是這樣做的。」書念嗚咽著,「我明明幫了那麼多人,我從來沒做過壞事,為什麼卻還是沒人願意幫我……」
「……」
「我爸爸明明那麼好,是個那麼好的人,也那麼早就過世了。他這輩子救了那麼多人,卻得到這樣的下場。」書念喃喃低語,「好人都不會有好報的。那我為什麼要幫別人,我為什麼要愧疚。」
謝如鶴深吸了口氣,握住她的手:「書念,你在說什麼。」
「如果剛剛那裡真的有人受害,我裝作沒聽見,她現在是不是可能就死了。」書念低聲道,「可是跟我沒關係,我過去了也可能會受傷。我也不能讓你過去的……」
謝如鶴認真打斷了她的話:「可是並沒有人受傷,是你想錯了。」
「但如果有呢。」
「你覺得害怕,所以你說,好像聽錯了。」謝如鶴很認真地說,「可之後,如果你再沒聽到那邊有動靜,你也不會就這樣走開。」
「……」
「你不敢過去,你也會去找保安,叫保安過來看。」謝如鶴耐心地跟她講著道理,「你因為那個聲音,和自己的一句話,設想出了一個不會發生的狀況。你以為你會當作沒看到,就把那個並沒有發生的後果全部包攬到自己的身上。這樣才是不對的。」
書念沒再掉眼淚,像是聽進去了他的話。
謝如鶴說:「別再想這個了。」
書念揉了揉眼睛,甕聲甕氣道:「你以前是不是也覺得我很傻。」
謝如鶴頓了頓:「沒有。」
「我知道別人都覺得我傻,覺得我說話很奇怪。」書念說,「想法很奇怪,做的事情沒有意義,還會讓人覺得我是在多管閒事。」
「……」
「我偶爾也會想,好像確實是沒有意義的。」
謝如鶴抽了張紙巾,放進她的手裡:「沒有嗎?」
書念沉默著用紙巾擦眼淚。
他突然問:「那我呢。」
書念抬頭看他,眼睛還紅紅的:「什麼。」
謝如鶴的眼睛漆黑卻亮,像是有星點在裡面閃爍:「你以前對我做的那些事情,你也覺得沒意義嗎?」
書念吸了吸鼻子,小聲道:「我對你做了什麼。」
「很多,很好的事情。」謝如鶴盯著她,「其他人覺得沒意義,可這卻是會讓當事人感激和銘記一生的事情。」
「……」
「我不知道你遇到過什麼不好的事情。但至少,你做的事情是沒有錯的,錯的是其他人。你沒必要愧疚,也不要因此而不開心。」
書念愣愣地看他,呼吸聲變淺了些。
想到她之前的話,謝如鶴問她:「你覺得害怕嗎?」
「嗯。」書念垂下眼,誠實道,「每天想到要出門,都會有點害怕。」
「……」謝如鶴看著她,眸色沉了下來。
書念沒注意到。半晌後,她悶悶地問:「那以後還遇到這種事情,我要怎麼辦。」
「如果真到遇到了。」謝如鶴像在教育小孩一樣,「這兩個月,你可以找保安,警察幫忙,前提是得保證自己的安全。害怕是人之常情,但這並不代表你做錯了事情。」
注意到他說了時間,他後面的話書念都沒聽進去,神情迷茫。
「兩個月?那兩個月之後呢?」
「兩個月之後。」謝如鶴的眼睛稍斂,染上幾分溫柔。他的聲音一頓,注視著她,語氣像是在承諾,「你可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