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書念雙手撐在背後的流理台上,對上謝如鶴的眼,而後迅速垂下目光,像跟主人對上視線的小狗,「不、不是,那個是我媽媽說的……」
謝如鶴安靜地盯著她,沒有說話。
他的氣息近在咫尺,溫溫熱熱的,有中藥的澀味,更多的是清冽的薄荷味。書念嚥了嚥口水,小聲解釋:「我以前真的沒這麼想。」
謝如鶴站直起來,淡淡地嗯了一聲。
鍋裡的牛奶開始冒著白色的霧氣,謝如鶴把火關掉。側頭一看,注意書念的表情還怔愣著,他也愣了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我知道。」
他看的出來。
那個時候她的所有想法都是很單純的,說什麼就是什麼,覺得不對的事情絕對不會去做,甚至連一絲念頭都不會冒起來。
也不可能會對自己抱有什麼別的心思。
謝如鶴把鍋拿起來,繞開書念,往餐廳的方向走。
書念自覺地跟在他的身後,像條小尾巴一樣。她爬到旁邊的椅子坐下,看著謝如鶴把牛奶倒進杯子裡,悶悶道:「以前就是,就真的只是想讓你長高一些。」
「……」
比起其他關係一般的同學,書念肯定更在意謝如鶴。她擔心謝如鶴的身高會被其他比他矮的男生超過,就因為他沒有足夠的營養,輸在了後天的條件。
書念會覺得不公平。
她當時沒有太在意謝如鶴會怎麼想。
就是不由自主地想對他好,沒有考慮到他會不會因為這無功得來的東西覺得不自在,即使自己給他帶的只是兩盒不算貴的牛奶。
現在想起來,再加上自己剛剛說的那句話。
書念開始坐立難安。
書念覺得「小白臉」這樣的詞並不好聽。
以前鄧清玉那樣說的時候,書念也覺得不開心,跟她辯駁了幾次。書念不敢跟謝如鶴說這個事情,怕他聽了也會不開心。
畢竟那個時候,謝如鶴的家庭條件確實不太好。
在那個喜歡攀比顯擺的年紀,一年四季,謝如鶴都穿著同樣的鞋子,除了校服,他似乎沒有什麼別的衣服。吃的東西也只是素菜白飯。
樸素的讓人心疼。
恰好把鍋裡的最後一滴牛奶倒出。
謝如鶴看了她一眼,隨口問:「那你覺得我現在夠高了嗎?」
書念誠實道:「很高了。」
謝如鶴的眉眼稍抬,心情似乎不錯。隨後,他把兩杯牛奶挪到離書念遠一點的地方,囑咐道:「先別喝,空腹不要喝牛奶。」
說完,他拿著鍋回到廚房裡。
「哦。」書念立刻也從椅子上下來,重新跟在他的後面,「我真的沒那樣覺得……當時就是,陳翰正老跟你說那些不好聽的話,我就……」
謝如鶴從櫃子裡拿出一包吐司,問:「說什麼不好聽的話?」
書念一愣:「你不記得了嗎?」
謝如鶴用流水沖洗了刀子,用紙巾擦乾,漫不經心道:「沒怎麼聽。」
聞言,書念認真想了想:「說你成績差,瘦得像個竹竿。還說……說你不跟男生玩,就整天跟我呆在一塊。」
書念也不太記得陳翰正怎麼說的了,總之一定沒有像她說的這樣溫和。陳翰正那個時候的年紀也不大,少年心性,說話會帶著一些難聽的詞彙,她也複述不來。
「我成績是差。」謝如鶴不太在意,「當時一米七幾,體重沒過百。而且我也確實是只跟你呆一起。」
「……」
謝如鶴把吐司邊切掉,一本正經地說:「是實話,不是什麼不好聽的話。」
書念眨了眨眼,察覺到他的神色並沒有不妥。她鬆了口氣,覺得是自己想的太多了,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她站在謝如鶴的旁邊,看著他在吐司上抹上黃油,而後放進烤盤裡。過了一會兒,謝如鶴突然問:「你不喜歡高個子?」
不知道他為什麼說這個,書念搖頭:「沒有。」
「那你的牛奶沒有浪費。」
「嗯、嗯?」
「給我喝了,我長高了。」
書念傻愣愣地點頭:「對啊。」
謝如鶴的眼瞳染著光亮的色彩,睫毛細密如鴉羽,襯得那雙眼越發深邃。他歪著頭,低聲詢問:「然後我現在是——」
書念沒反應過來:「謝如鶴?」
謝如鶴勾著唇角:「還有呢。」
書念頓了下,忽地明白他想表達的意思。她舔了舔下唇,遲鈍地說:「……我男朋友。」
「嗯。」謝如鶴收回視線,伸手搓了搓脖子,「所以沒有浪費。」
吃完早餐。
書念想把碗筷收拾好,拿去廚房洗。下一刻,謝如鶴很自然地拿過她手中的盤子,說:「去換衣服。」
書念啊了聲:「要出門嗎?」
謝如鶴提醒她:「去看心理醫生。」
聽到這話,書念沉默著站在原地,表情看上去有些僵硬,不知道在想什麼。
謝如鶴彎下腰看她:「怎麼了?」
書念細聲道:「我不想去了。」
「那明天去?」
「明天也不想去。」也許是因為沒底氣,書念沒有抬頭,耷拉著眼皮不敢看他,聲音也低不可聞,「就是不想去了。」
謝如鶴定了幾秒,很快就妥協:「好,不想去就不去。」
書念鬆了口氣,乖乖收拾著碗筷:「那我去洗碗。」
謝如鶴沒攔著她,皺眉看著她的背影。過了好半晌,他才抬腳走到書念的旁邊,幫著她把洗完的東西放到原來的位置。
接下來的幾天。
兩人每天都是這樣的相處方式。一天幾乎二十四小時都呆在一塊兒,書念也變得格外粘他,他走到哪,她就跟到哪。話不比以前多,就像是極其沒有安全感。
書念從沒提過想要出門的想法。
偶爾謝如鶴提起來,也是被她含糊不清地敷衍過去。
除了每天在固定的時間,方文承會按照謝如鶴給的清單,把買來的東西帶過來。其餘的時間,他們的世界都只剩下彼此,沒有其他的人。
書念變得對大多數事物都沒了興趣。
她每天不做別的事情,除了跟他說話,多數時間她都只是坐在他的旁邊發呆,看起來木訥又乖巧,像個洋娃娃。
還藏著滿腹的心事,一點都不告訴他。
謝如鶴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只能經常去說一些話逗她。
希望能讓她變得開心一點。
只有這個時候,她臉上的神情才會有變化。
謝如鶴其實很喜歡這樣的生活。
畢竟在書念來之前,他過的也是這樣的日子,每天一個人呆在房子裡寫歌,做復健,過得孤獨又冷清。而書念的到來,令他的生活變得鮮活了不少。
但這也僅僅是對於他自己而言。
書念不一樣。
她有自己喜歡、想去做的事情,是不應該每天窩在這個房子裡,小心翼翼地陪在他的身邊。像是硬生生地被剝奪了身上的光芒,慢慢地蜷縮進自己的殼裡。
活的一點都不快樂。
這樣的書念。
彷彿是一根緊繃著的線,隨時都會斷掉。
謝如鶴在網上查了點資料。注意到時間,他起身,輕輕推開主臥的門。不知是不是睡著了,此刻書念正蜷縮在被子裡,一動未動。
他走了過去。
大概是聽到了他的腳步聲,書念立刻從被窩裡冒出頭來,眼裡閃過一絲防備,在看到他的同時散去。似乎是剛醒,她睡眼惺忪地看著他。
謝如鶴問:「吵醒你了?」
書念的聲音帶著鼻音:「沒有,我也沒打算睡那麼久。」
謝如鶴坐到她的旁邊,隨口問:「想不想出去玩?」
書念猶豫地問:「去哪……」
謝如鶴建議:「去看電影?」
沉默幾秒。
「我想再睡一會兒。」書念重新把臉埋進被子裡,悶悶地說,「等會兒陪你在家裡看好不好……」
謝如鶴的喉結滾了滾,啞聲道:「好。」
聽到這個答案,書念從被子裡露出兩隻圓而大的眼,像是怕他生氣,緊張兮兮地盯著他:「你生氣了嗎。」
「沒有。」謝如鶴伸手碰了碰她的眼睛,「唸唸,我希望你開心。」
書念的目光滯了幾秒,而後道:「我沒有不開心。」
沒有不開心,卻也不代表她是開心的。
「那就好。」謝如鶴勉強扯起唇角,安撫道,「睡吧。」
出了房間,謝如鶴走回客廳,坐在沙發上。他看著自己剛在電腦上查的內容,抓了抓頭髮,而後給方文承打了個電話:「幫我找個心理專家。」
方文承立刻應下:「好的。」
兩人之間的溝通向來簡單。
謝如鶴正想掛掉電話的時候,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如果……」
方文承說:「少爺,您有事可以直說的。」
「如果,我現在跟書念說結婚……」
謝如鶴不知道書念這段時間的情緒是因為什麼,總擔心會是自己的問題。他緩緩吐了口氣,神情疲倦,沒把接下來的話說完。
那頭的方文承沉默了幾秒,很認真地說:「我覺得有點快。」
「……」
「我記得您和書念好像也沒交往多久的時間。」方文承委婉地說,「還沒有深入地瞭解對方,而且也還沒經歷過磨合期,就這樣貿貿然地提出結婚的事情,也許會嚇到對方。」
謝如鶴的眼睫動了動:「會嚇到?」
「是的。」方文承認真思考了下,給出了一個穩重的建議,「如果是我,至少要交往三年以上,才會開始考慮結婚的事情。」
聞言,謝如鶴的唇線拉直,神情懶散地說:「你給我舉什麼例。」
方文承說:「啊?」
謝如鶴慢條斯理地複述著他的話:「如果是你,至少要交往三年以上……」
方文承不知道自己哪說錯了,硬著頭皮道:「是的。」
說到這,謝如鶴的聲音止住,懶得再重複。他輕笑了聲,語氣卻不含一絲笑意,神情隱晦而不明:「我難道是要跟你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