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棧,溫海果然在等她吃晚飯,白小碧借口在外閒逛,隻字不提遇見葉夜心的事,溫海沒有懷疑,二人吃畢便各自回房歇息了,當晚無話。
第二日清早起床,天色仍顯陰沉,溫海也不在意,帶著她趕往城東。
城東山勢起伏,其中最大的一座山頭格外奇特,遠遠望去極似古鼎,穩穩當當供於高台上,整座山頭皆被樹木掩映,其色蒼翠,猶如碧玉雕成,其形巨大,鼎身渾圓,依稀可辨三足,氣勢天成。
白小碧暗忖,怪不得叫玉鼎城,原來得名自此山。
溫海看了半晌,道:「跛足之鼎變作朝天之鼎,難得這般穩固。」
白小碧心中一動:「這裡也是風水寶地嗎?」
溫海淡淡地笑:「好地,卻得來不易,必有高人指點。」
白小碧疑惑。
溫海緩步朝前走:「前面便是鎮國公莊上了。」
白小碧想了想:「我聽爹爹說,鎮國公在朝中極有威望,謝家半壁江山都是他撐著的。」
溫海邊走邊道:「鎮國公乃本朝重臣,忠良正直,平生征戰沙場,功不可沒,且提拔了許多能臣勇將,忠武將軍與上將軍這些人都出自他門下,堪稱國之棟樑,然而其年輕時雖立下戰功無數,卻始終不得重用,六度起落,幾番更是險遭大禍。」見前方路面泥濘難行,他停下來,自然而然拉起她的手,「現下鄭府的主人正是其兄弟鄭公,聽說他為人誠實好客,在本地極有威望。」
被控制的感覺再度升起,雖說二人名義上是師徒,但被他這麼牽著走,白小碧還是覺得不自在,臉上燒得厲害,無奈那手十分有力,她幾番想縮回手都未遂,又不敢過於抗拒,只得作罷。
直到走過這段泥路,溫海才放開她。
白小碧鬆了口氣,悄悄往旁邊移開幾步。
溫海卻停住腳步,抬起早已準備好的傘:「下雨了。」
白小碧愣了愣,果然發現頭頂有雨絲飄落,方才太過於緊張,竟沒留意到。
潔白的綢布傘打開,沐浴著清秋的斜風細雨,彷彿一朵盛開的花,和著他身上潔白的衣衫,沖淡中透著幾分冷清。
傘下,他微笑著示意她:「站在雨裡做什麼,過來。」
白小碧默默走到傘底,盡量與他保持著距離。
他順手將她拉近了些:「仔細淋病了。」
離得更近,熟悉的檀香味再次飄入鼻中,清楚地感受到這份關切中的刻意,白小碧還是忍不住想去證實,如果他真的是迫不得已才帶著她,將她當作隨時可以丟開的麻煩,又何必做出這麼關心的樣子?這是不是可以說明,他多少還是拿她當徒弟看的。
白小碧寧願相信自己的猜測,於是伸手扶著傘柄將傘往他那邊推了點,一個人只要嘗過一次孤獨的滋味,就會更加想要留住身邊的親人,儘管其中帶了些討好的意思,她有點害怕被丟下。
溫海側臉看她。
白小碧鼓起勇氣:「你也別淋著雨了。」
溫海笑了笑,收回視線,沒說什麼,帶著她再朝前走了約一柱香工夫,就到了鄭家田莊上.
莊子緊挨著城,一路上但見許多披著蓑衣的莊客來去說話,原來鄭家世代居於此,是本地的小鄉紳,鎮國公未出身時就住在城外這田莊裡,後來立了大功,聖上賜府第,以便他回鄉祭祖,他也不肯搬進城,只將故居重新整修了一番,令其弟鄭公守著。
兩座石獅,一排石級,門上「鄭府」二字很是氣派,透著豪門之家該有的威嚴,只不過門房謙和的笑臉將那高高在上感覺減去了一半,門房與家丁們很客氣也很有眼光,見二人不像尋常客商,忙讓到廳上用茶,一面去稟報主人。
鄭公聽說後親自出來,五十多歲模樣,面容和藹。
問候過主人,溫海大略報上名姓來歷,又道:「路過貴莊,偏逢陰雨,實難趕路,是以想要在府上借宿幾日,無意打擾主人家,還望行個方便。」
鄭公笑道:「出門在外誰無難事,不過借宿而已。」吩咐下人引二人去客房。
溫海道謝。
「且慢,」鄭公忽然叫住二人,看著旁邊的白小碧,「這姑娘是……」
溫海不動聲色:「在下的表妹,姓白,前日路過,正逢姨父去世,我見白家並無兄弟,因此寫信稟明了母親,母親令我帶她回去。」
鄭公皺眉:「果真?」眼睛只看著白小碧。
白小碧會意,矮身作禮:「幸有姨父姨母肯收容。」
孤男寡女在外,又無老媽子丫鬟跟著,鄭公見她形容舉止不尋常,所以懷疑,聞言方知是孤女,且二人不像有私情的樣子,點頭:「後生休怪老夫多嘴,雖說她孤苦無依,但既是姨母之女,也是你的親表妹,怎好叫她拋頭露面。」言下之意,是責備他怠慢。
溫海道:「主人家教訓的是。」
白小碧忙道:「表哥待我很好,出門在外,本該便宜行事。」
鄭公正要說話,忽然家人來報:「城西盧老爺有要事求見老爺。」
那盧老爺四十來歲,一路低著頭走來,連連與家丁客氣,神色甚是侷促,剛進門就躬身朝鄭公拜了下去:「求鄭公救我這回。」
鄭公詫異,忙扶起他:「盧兄何事驚慌,仔細說來。」
盧老爺漲紅了面皮:「方纔古家二公子在店裡與掌櫃起了爭執,小兒不慎失手推了他一下,他便叫幾個人將小兒拿去,苦求幾番不肯放人,無奈只得求知縣大人設法,知縣大人因想著他是鄭公的外甥,叫我來跟鄭公討個情……」
「有這等事,混帳!」鄭公微怒,「盧兄莫急,我與你去找那孽障,必要他放還令郎,與你賠不是。」
盧老爺喜悅,千恩萬謝。
與二人道了聲「自便」,鄭公便領著他出門去了.
當初范家仗著范八抬橫行門井縣,想不到鎮國公的家人又是另一番行事,白小碧暗暗敬佩,跟著下人去客房安頓,午飯後雨住了,原想去和溫海招呼,誰知他的門卻緊閉著,白小碧不好打擾,只得獨自進城,思量著買些布做衣裳。
行人無數,天氣雖不好,城裡熱鬧景象卻半點不減,街道兩旁許多店舖,偶見煙花樓台,白小碧低了頭不去看,心裡說不清什麼滋味。
正慢慢走著,冷不防耳畔響起一聲慘叫,緊跟著一團黑影從左面撲來,險些將她撞倒。
「小王八羔子,叫你知道賀爺是誰!」一個高大的人影跳過來,拎起地上的黑影一丟,那黑影便直直飛向左邊,將賣貨的攤子砸個稀爛。
且說白小碧走在街上,被突然間飛來的黑影嚇一跳,看明白之後更加驚怕,連忙遠遠躲開。
地上的人二十幾歲模樣,正是典型的紈褲子弟裝束,此刻躺在地上痛苦地扭動身體呻吟,臉上有一處青紫,想是先前已吃過拳頭。
再看前面站著的人,玄衣墨帶,身材高大,面如美玉,一雙大眼睛瞪得圓圓的,分明怒火中燒,卻無端又透出幾分妖嬈,嫵媚之態竟不輸女子,當然,這僅限於不動手不開口的時候。他大步過去抬腳就踢,罵罵咧咧:「小王八蛋,瞎了眼敢打你賀爺的主意,今兒我就廢了你,叫你他娘的下半輩子做女人。」
見他只管打,小僕慌了,撲上去抱住那腿:「我的小爺,消消氣……」
他踢開小僕,怒道:「爺收拾誰,你湊個屁熱鬧。」
小僕坐在地上,捂著胸口:「這姓何的小子有眼無珠,爺別和他計較,教訓教訓就是,你這腳力幾個人受得起,再打下去要鬧出人命了。」
此人容貌雖美,看著斯文,出手之間卻凶狠無輕重,幾名家丁互相攙扶著,想是都嘗過拳頭,知道厲害,遠遠站著不敢過來,聞言大叫:「賀起,你敢傷我們家公子,不要命了麼!」
他叫賀起?白小碧暗忖。
「揍他兩下又怎的,」賀起冷笑,「爺殺的人……」
小僕忙拉拉他衣衫的下擺:「小爺!」
他似乎意識到什麼,這才住了口。
地上何公子聽得清楚,更加害怕,朝眾家丁叫:「還不快救我!」
家丁們也怕出事,放軟語氣:「我們公子不過問你兩句作耍,原是兩廂情願,你不肯就算了,做什麼動手……」
不說還好,聽到這話,那張白淨的臉剎那間變得黑如鍋底。原來這賀起生得貌美,最恨有人說自己像女人,偏姓何的喜好男風,只當他是個風流人物,將言語去調戲,他先前還當是朋友,發現不對作色要走,哪知這姓何的不知死活,叫了幾個家丁想要逼迫,這才惹得他動怒,如今聽家丁們又提起,胸中惡氣上來,過去又是一腳:「瞎了你的狗眼,活膩了!」
何公子打滾閃躲,慘叫:「不敢了,爺爺!小人該死!我有眼無珠,哎喲……」
小僕忙爬起來,使出吃奶的力氣將他拖開:「鬧大了,爺!」使眼色給家丁。
家丁們飛快圍上去扶了何公子就走,邊走邊回頭嚷:「姓賀的,有本事別跑!」
賀起猶不解氣,正要追,被小僕從後面死命抱住:「我的小爺,還鬧什麼,他們已經叫人去報了官府,稍後官府的人就到,仔細多事。」
賀起瞪眼:「官府又怎的,爺怕他?」
小僕無奈:「小爺,你是來做什麼的,老爺怎麼囑咐你來!」
賀起愣了下,不再說什麼。
聽他口音是外地人,旁邊圍觀的人都替他著急,好心催促:「衙門裡就要派人來了,公子快些出城走吧,何家你惹不起的。」
小僕放開他,低聲笑:「爺,這可惹出事來了。」
賀起哼了聲,欲言又止,一雙美目轉來轉去,顯然也知道驚動官府很麻煩。
有人低聲出主意:「姓何的素來跋扈,公子既占理,也不用怕,趁著他們沒來,快些趕去城東鄭公莊上避一避,他老人家最是公道,必能替你作主。」
小僕正在為難,聞言似想起什麼,大喜:「可是鎮國公莊上?」
眾人點頭:「鄭公正是鎮國公的兄弟。」
賀起也笑道:「是了,早聽說鎮國公是玉鼎城的人,如此正好,且隨我去拜訪拜訪。」
小僕應下,打聽:「不知鄭公家在城東何處?」
旁人正要細細說與他,旁邊賀起忽然「哈哈」一笑,抬腳就走:「不用問了,走。」.
出了城門,賀起領著小僕前行,遇上岔路也毫不遲疑,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樣,小僕驚奇:「小爺來過?」
賀起道:「沒有。」
小僕道:「那……走錯了可如何是好?」
賀起道:「你當爺是傻子?有人帶路,怎會走錯。」
果然,遠遠的,有道纖瘦的人影在前面走著,時快時慢,似有意與二人保持著一定距離。
小僕瞇著眼瞧了瞧,更加意外:「那好像是個姑娘,爺認得麼,她怎會給我們引路?」
賀起搖頭:「不認得,她借宿在鄭府,所以順路領我們去。」
小僕奇道:「爺怎麼知道?」
賀起罵:「跟了我這麼久,眼光還是不出面前一寸,昨日過河時她也在,想是認得我,所以方才跟我招手呢。」
「我這不是只顧看爺了麼,」小僕笑道,「爺記性好,但你怎知她是借宿的?」
賀起道:「廢話,她當時背著包袱,顏色憔悴,可見是遠道而來,一個遠道而來的姑娘卻知道城外鄭府,不是投親就是借宿去的。」
小僕道:「若她只是個下人丫頭呢。」
賀起道:「細皮嫩肉的,看那身衣裳,那走路的模樣,無半點粗野之態,哪點像丫鬟,尋常人家的姑娘也沒有這樣的,必是個嬌滴滴養在閨中的小姐。」
小僕仔細瞧:「是了,和我們家四小姐差不多。」
賀起道:「真是投親,鄭府這樣的人家,必會妥善安頓親戚,怎會讓她姑娘家一個人拋頭露面進城,方纔他們都說鄭公名聲好,斷不會如此行事。」停了停,他沉吟:「尋常小姐出門都帶有丫鬟老媽子,陪著她的卻是個男人,若是兄長,怎會不管她任她獨自出門,又不給她請丫鬟伏侍,依我看,倒像是個落魄小姐,怕是家裡出了什麼變故,只得跟了那男人,路過此地,逢雨,所以借宿鄭府。」
小僕低聲:「莫不是私奔的?」
賀起想了想,搖頭:「不像,我看那男人待她還好,卻不夠親近,或是遠房親戚。」
小僕道:「爺別只顧說話,她都走遠了,快些跟上去吧。」
「她既然有心領路,就不會丟了我們,」賀起拍開他,「別走太近,兩個男人追著個姑娘,叫別人看見笑話,且帶累她名聲,你看她故意走在前面,行事這麼謹慎,還不是個小姐麼。」.
到鄭府,鄭公已經回來了,聽說有客求見,便親自出來。
賀起倒很恭敬,起身抱拳:「在下賀起,路過此地,城裡客棧都滿了,聽說鄭公好客,特來投宿。」
這個謊撒得顯然不高明,幾天雨而已,城裡客棧也不至於就住滿,多半是想省幾個房錢,鄭公活了一大把年紀,什麼人沒見過,不由一笑,點頭讓坐:「年輕人出門在外不容易,不必拘禮。」
二人分賓主坐下。
見他遲遲不提城裡官司的事,小僕只得上前道:「其實我家公子求見鄭公,除了借宿,還有件事。」
鄭公看賀起,示意他講。
賀起黑著臉不說話。
小僕暗笑:「我家公子方才一時衝動,在街上出手教訓了個人,他們家報官了,聽說鄭公最是公正,所以才趕來府上。」
鄭公皺眉:「打人?」
小僕道:「是那姓何的太無禮。」
上下打量賀起幾眼,鄭公似有所悟:「可是何老爺的公子,叫何開的?」
小僕道:「好像是。」
「不妨,你且安心住在這裡,」鄭公也不細問,轉臉吩咐下人,「帶賀公子去客房。」
賀起起身再抱拳作了個禮,主僕二人隨家丁離開廳上。
剛走進客房院子,就見溫海與白小碧站在階前,自從進了鄭府就不見白小碧的影子,賀起正在奇怪,此刻見她與溫海在一處,也不好貿然過去說話。
小僕拉他:「那不就是……」
賀起踢他:「囉嗦什麼,去給爺倒盆水。」
大約是覺得他言行粗魯,與外貌十分不諧,家丁低頭忍著笑指引過房間,便匆匆帶著小僕出院子去打水了。
白小碧本是因救人之事對他有好感,所以才引路,此刻正與溫海說:「就是那位賀公子。」
她既然主動說起,賀起也沒了顧慮,大步過去:「多謝姑娘引路。」
白小碧矮了矮身:「賀公子昨日河上救人,很是敬佩。」
賀起不客氣:「救得了這回,救不了下回,如今世道正是各人自掃門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我只氣不過。」
白小碧莞爾,轉臉看溫海:「這是我……表哥。」
溫海淡淡一笑,抬手作禮:「在下溫海,今日得見賀兄,實乃三生有幸。」
見他衣冠整齊,儀表優雅,有幾分像讀書公子,賀起自幼好武,不喜咬文嚼字,加上聽這一番客套話,越發不耐煩,只隨意抱了下拳:「小弟賀起,粗鄙之人,不愛那些虛禮,這就回房歇息了,溫兄自便。」說完竟再不理二人,轉身就朝房間走。
溫海也不生氣,看著他的背影:「賀兄太謙,征戰沙場乃是為國為民,怎說粗鄙。」
賀起倏地停了腳步,回轉身來,滿臉驚疑。
溫海微笑:「我看賀兄面相帶殺氣,且喜作扶刀仗劍姿勢,合當掌印執符,縱橫沙場,所以妄加揣測。」
賀起低頭看看自己,又抬頭看他,忽然大笑:「好眼力!倒是我看走眼了。」
溫海緩步走上階:「賀兄如不嫌棄,不妨去小弟房中喝幾杯。」
賀起果真沒有推辭,跟著他走進門,二人同往窗前椅子上坐下,白小碧自去取茶水。
無論是敵是友,真正的強者之間往往只有欽佩與尊敬,賀起已換了副態度:「說對了一半,什麼掌印執符,征戰沙場倒是有的,不過立了點小功,做了個小官而已,實是辱沒家門。」
溫海道:「賀兄太謙。」
賀起道:「說來慚愧,我竟看不出你的來歷。」
溫海道:「山野之民,賀兄自然沒聽過,不足為奇。」
賀起想了想,道:「聽說江湖堪輿名家甚多,有天心幫、正元會、五行門、易玄派與八卦宮等,大小共幾十個門派,其中以天心幫、正元會為尊。」
溫海頷首:「江湖之事,賀兄知道得也不少。」
二人會意,皆一笑。
賀起道:「我向來不信什麼相命的,今日被你這麼一說,倒有些服氣了。」
溫海道:「不足為奇,江湖相士多是一半看相一半看人,在下正是根據賀兄的言行妄作猜測,所幸沒有出醜。」
「這卻是實話,」賀兄撫掌,正巧見白小碧端上茶來,頓時美目微動,順手端起茶一氣飲乾,「索性我也猜上一猜,這姑娘並不是你的表妹。」
溫海不動聲色,微笑:「賀兄好眼力,她本姓白,是我路過門井縣時收的小徒。」
被他說中事實,白小碧呆了一呆,繼而回神,看著那空空的茶杯,忍不住抿嘴笑,重新給他斟滿。
賀起似想起什麼:「你既路過門井縣,可知那邊出了件大事。」
溫海道:「宰相大人之事。」
「聖上實在……」賀起剛說出這兩個字,又適時停住,半晌歎了口氣,「宰相大人也是一時糊塗,膽敢私下與番邦密使來往,且治家無方,任憑族人欺壓百姓,搜刮民脂民膏,不予阻攔,著實有負天恩,故得此禍。」
溫海點頭:「話雖如此,宰相大人畢竟有功於國,聖上待臣下寬厚仁慈,想來必定十分不忍。」
賀起不予置評,看著他:「小弟倒是聽說此事另有隱情,似與堪輿之術有些干係。」
溫海道:「賀兄的意思?」
賀起盯著他半晌,又笑了:「過去的事說它有什麼意思,隨口問問罷了,小弟本是受家父囑咐來玉鼎城辦點私事,不想能遇上溫兄,也算不虛此行。」說完站起身,並不客套多禮:「鬧這半日也累了,我先回房,失陪,閒了再請溫兄喝酒。」
溫海也不起身:「賀兄自便。」.
賀起回房間,白小碧跟著收拾了東西出去,房間裡便只剩下一個人,連呼吸聲也聽不見,突如其來的安靜反而顯出十分的不尋常。
溫海緩緩推開面前的茶杯。
「主人,」眨眼間,一個黑衣人從窗戶躍進,恭恭敬敬跪在他面前,雙手呈上封信,「會主有信,說務要找到那人,其他的事……可以不必多管。」
溫海接過信放在一旁:「我正想管件閒事。」
既是心腹,黑衣人對他的行為並不意外,轉臉看看門外,略作遲疑:「昨日她或許見過什麼人。」
溫海「哦」了聲。
黑衣人垂首:「屬下無能,本是跟著她的,誰知後來中了他們的調虎離山之計,有人特意將屬下引開……」
溫海抬手打斷他:「不妨,她自己回來了。」
黑衣人忙道:「屬下擔心的並不是這個,據屬下猜測,或許此人已經知道白姑娘的身份,有意接近她,主人不可不防。」
溫海道:「你的意思?」
黑衣人道:「門井縣衛家飯莊倒閉,衛掌櫃全家都死在牢裡,據說他曾想占白姑娘家的房子,在街上爭執過,此後沒多久就出事了,飯莊被人動過手腳。」
溫海面不改色:「無緣無故替她出頭,是個接近的好法子。」
黑衣人謹慎道:「屬下斗膽,懷疑天心幫。」
溫海不作評論:「你要如何?」
黑衣人道:「多派人來……」
「玉鼎城的人已經夠多了,人多未必好辦事,」溫海示意他起來,「今後你不必再跟著她,隨她去。」
想不到他作出這決定,黑衣人雖疑惑,卻不敢多問,一邊答應一邊站起身,想起還有要事稟報:「昨日接到京裡來信。」
溫海這才皺了下眉:「怎麼說。」
黑衣人道:「正如主人所料,吳王得利,兩位郡王趁機接掌了范相手底兩位將軍的兵權,其餘並無異常。」
溫海點頭:「那個廢物要多看著,仔細些。」
黑衣人道:「屬下明白。」
握著扇柄的手微緊,溫海起身跺了幾步,忽然道:「聽說吳王膝下還有個小郡王。」
黑衣人想了想:「小郡王年幼時便被一位高人收作弟子帶去學藝,多年無音信,聖上幾次想召見,吳王只說不知去向。」
溫海不語。
黑衣人領會:「屬下這就叫人去查。」略作停頓又接著道:「方纔那姓賀的似乎不簡單,他的來歷是不是也該……」
「不必,近日來玉鼎城的人都不簡單,」溫海重新坐下,將折扇往桌上一擱,「范八抬倒了,你說,下一個會是誰。」
黑衣人想也不想:「鎮國公。」.
夜裡雨忽然轉大,帶來更多寒意,清晨起床白小碧就越發覺得冷了,想到昨日因賀起之事耽擱,打算再進城一趟買布做衣裳,吃飯時便與溫海提起。
出乎意料,溫海抬眼看她:「進城做什麼?」
白小碧不好瞞他:「天涼了,我去買些布。」
溫海似有所悟:「你冷?」
你不冷?白小碧看他身上的衣裳,也十分不解。
溫海笑道:「凍成這樣怎的不說。」
原來他並不怕冷,這關心多少有點真吧?白小碧明白緣故,漸漸地也沒那麼委屈了。
溫海自袖中取出兩張銀票:「是我忘了,平日該叫你帶些銀子在身上。」
白小碧忙道:「我有的。」
溫海目光一閃,依舊將銀票遞到她手上:「那就都拿著。」
銀票是葉夜心給的,不多也不少,足夠找到理由應付的數目,白小碧正尋思著怎麼回答最妥當,想不到他並沒追究,也就鬆了口氣。
可接著他又道:「我今日有空,陪你去一趟。」.
沒有比這更意外的事了,走在大街上,白小碧低著頭默默跟著他走,渾身都不自在,他竟然會有興趣陪她買衣裳,這讓她難以相信。
溫海道:「還記得我的話。」
白小碧沒反應過來,「啊」了聲,抬臉看他。
溫海停了腳步,瞟她:「你的生辰,可有第二個人知道?」
說到這事,白小碧有點心虛,忙重新低頭:「沒。」
「這就好,你只須記著,我不會害你,」溫海收回視線,點頭,忽然伸手拉起她,「那邊有家布莊,去看看。」
白小碧頓時懵了。
他依舊面無波瀾,拉著她的手緩步朝前走,彷彿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溫度源源不斷從那隻手上傳來,力道不鬆不緊,白小碧卻知道絕對難以掙脫,再望望四周,由於二人動作太明顯太親密,已有不少雙眼睛朝這邊看,她頓時漲紅臉,說也不好,不說也不好,只得低了頭任他拉著走。
哪知剛到布莊門口,迎面就撞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裝束不算華麗,卻透著貴介公子該有的氣質,漆黑的眼睛裡蕩漾著幾乎能淹死人的溫柔的笑意,他側身挽著位美麗姑娘從布莊出來,身後跟著兩個抱著布匹的小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