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6章

第十五章魔妖會談

北涯天風掃,天色暗,兩軍列陣,陣容整齊,數名神將仙將披甲而待,守在各自的位置上,白色結界接天連地,形成一面巨大屏障,擋在魔界北面的必經之路上,光華聖潔,陣形完美,幾乎無懈可擊。

陣前,當中兩人並肩而立,裝束與眾不同。

一位仙者,手執拂塵、鬚髮皆白,乃是當初優婆山所見的九弗太宮;另一人則白袍高冠,優雅溫潤,正是羽族神王朝華君。

神仙兩界首度聯手,共設結界,欲探魔神之威力。

驟然,狂風至,黑雲卷,一道黑影自雲中降下。

強烈的藍色魔光映照天地,袍袖落,足點地,群山動搖,氣流震盪,四野景象立時顯出一片蕭殺之色。

臉微側,額前長髮輕揚,金飾璀璨。

鳳眸一瞇,剎那間塵沙起,神力如滾滾洪流,掀動巨浪如山高,強勢地向對面直壓過去。

結界受此衝擊,開始晃動,守陣眾將面色轉白,勉力支撐之下,只覺內息紊亂,氣血上湧至喉頭。

情況比預料中相差太遠,朝華君與九弗太宮同時心一沉。

魔神站定:「你們,還敢受吾一招麼?」

朝華君略定了神,微笑:「試過才知,表弟,請。」

金光與紫光亮起,卻是他與九弗太宮親自扶陣,得兩位頂尖人物相助,白色結界中頓現五彩聖氣,更牢固了幾分。

「凡神小仙,敢挑戰吾,勇氣可嘉,」魔神側臉,「吾,以五成功力成全你們。」

狂妄的言語,眾神仙聽得心驚,俱凝神戒備,絲毫不敢大意。

「混沌之殺。」厚重的聲音悠悠迴盪,他仍是穩穩立於山頭,雙手並無動作,身上藍色魔光卻逐漸隱沒了。

忽然,數道赤光迸出!

赤光化赤練,紛紛竄上半空,轉世以來頭一次動用神招,但見漫天赤光盤旋,形成巨大光圈,圈中隱約現出一條赤色長龍,俯衝而下。

神之招,蘊藏著凜凜殺機,剎時,天動搖,地顫抖,風雲變色。

眾神仙見狀,心內皆升起不祥預感,可惜此時此刻,根本來不及做什麼,更不知道該如何做,惟有等待——

毀滅性的攻擊下,結界告破。

剩餘的神力鋪天蓋地而至,將所有神將仙將震得跌出數十丈,幾名法力弱些的當場斃命,朝華君與九弗太宮也忍不住口吐鮮血。

神啊!田真見此情景,嚇得縮起翅膀往後退.

狂風中,魔神朝眾人抬起左手,長髮擋住半邊臉,暗黑氣息籠罩大地,低沉的聲音宣告死亡:「吾之神威,你們,無命承受!」

九天殺神,好戰好殺,當初上古眾神合力設陣,才終於將他困入太上鏡裡,此番轉世以來,所遇對手都不堪一擊,頭一次見到兩界強陣,雖仍是遠不足以與他抗衡,卻無意中激起了他的殺性。

袖底魔光閃爍,眼看就要發招。

朝華君與九弗太宮對視一眼,皆黯然。

本以為兩界聯手多少會有幾分勝算,想不到他的實力強悍至此,可見先前那些戰役他根本就沒認真過。

沒時間考慮太多,二人如有默契,同時提全身功力,欲捨命一搏,搶得先機,為身後眾將逃走贏得時間。

魔神「嗯」了聲,似是讚歎,掌內魔光大盛。

晝夜趕路,匆匆追來,連氣都顧不上喘口,親眼見識兩界法陣在他面前是如何不堪一擊,田真明白,此招一旦出手,對面兩人不死也是重傷,急中生智,她顧不得什麼,撲上去自後面抱住他的腰:「陛下!陛下且慢!」

場面緊張,情勢危急,誰知突然冒出個攪局的,眾人都愣。

魔神殺意略斂:「鳥女!」

不悅的語氣,顯示著魔神大人此刻心情極其不爽,田真忙道:「陛下,吾有大事要稟告!」

被當眾抱著,形象嚴重受損,魔神收招,改為拎開她:「講。」

田真支吾:「是這樣,我……吾想……」

對面,朝華君已認出了她,目光微動,然而就這片刻工夫,旁邊九弗太宮極招已出,諸神仙也發現這是個絕好機會,紛紛扶陣助力。

箭在弦上,朝華君無奈放棄顧慮,配合出招,同時喝命眾神:「撤!」

沙塵滾滾,攜強大力量而來。

田真發現不對,嚇得呆住,腦中空白。

被她攪和,魔神神思分散,哪裡留意到對面的舉動,見狀竟有些措手不及,待回過神,他一聲冷哼,黑袖揮,將田真重新掃到身後。

巨響聲震耳欲聾,足畔氣流如漣漪般層層向外擴散,方圓數十丈內,土石飛走。

時間似乎靜止了。

對面眾神仙已失去蹤影,惟剩風沙中高大黑影,與旁邊呆立的田真。

來不及提真氣,他竟以神之軀,硬受了這一擊.

魔神轉身,負手:「鳥女。」

原本只想拖住他好救人,卻沒料到引他分神,更沒料到對面神仙們會趁機出手,險些鑄成大錯,田真又悔又怕,悔的是做了蠢事,怕的是此神一怒之下炮灰自己。

不過既然救了,再炮灰的可能性應該很小。

帶來這麼嚴重的後果,他還肯保護沒用的部下,至少是個好領導。

一直以來,所有的奉承和表白都是為了利用他的保護,可眼下發生的事,令田真頭一次打從心底內疚難忍,羞慚不已,她立即跪下請罪:「是我的錯,令陛下身陷險境,求陛下責罰。」

魔神道:「講。」

田真愣了下才明白他的意思,低聲道:「那邊月嵬山魔泉將開,卻發現天兵行蹤,如今他們又設此大陣引陛下過來,我想,這會不會是他們的調虎離山之計,魔泉關係魔界水源,小天王獨自一人前去,我擔心……」

魔神「嗯」了聲:「雖是借口,卻並非全無道理,我兒冰河已出關,他會安排。」

田真愣住。

魔神看她:「聰明的鳥女,你想救鳳王。」

頭一次受到稱讚,田真反而有點想哭,完美的借口被毫不留情拆穿,充分證明了一個事實——咱不僅不聰明,而且笨到家,因為直到現在,咱也弄不清你是笨還是聰明……

「吾……王對吾有恩。」

「忠誠的鳥女,」魔神緩緩移視線,「吾放你回去,如何?」

連獲兩個褒義詞,田真受寵若驚。

回去?回去頂小三的身份和面對領導的尷尬,這些就算了,更重要的是,兩邊實力懸殊太遠,站到他的對面,炮灰的幾率明顯增大。

田真叩首道:「我不走,我願意留在魔界。」

魔神不語。

田真緊張:「我救王,是因為王曾經救過我,但我絕對不會因此背叛陛下……」話說一半她忽然停住,睜大眼睛盯著那俊臉,驚駭不已。

薄唇邊竟有一道鮮血溢出,流下。

「陛下!」田真嚇得從地上爬起來,伸手去扶他,「你……受傷了?」

魔神揮開她:「無妨。」

田真緩緩縮回手,低聲道:「全怪我冒失,才害陛下受傷,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

血痕自動消失,魔神道:「下次不救他麼?」

心中五味陳雜,田真望了望對面山頭,遲疑半晌,搖頭:「可能……還是會救。」

魔神蹙眉。

田真垂首:「我不想騙陛下。」

魔神不再追究:「吾要一會妖皇,你,隨吾去。」

「陛下受傷,是不是先……」

「區區小傷,吾神之軀,豈懼凡神之力。」魔神示意她不必再說,御風而起。

田真無奈,擔憂地跟上.

六界皆因十方虛野連通,十方虛野遠非大荒能比,地最廣,有青山綠水美林幽壑鳥語花香,亦有窮山惡水險谷瘴氣毒蟲猛獸,神仙妖魔都不知其邊際,正如其名。這裡不屬六界範圍,算是公共場所,行走其間,可能遇上朋友,也可能遇上死對頭,打架的事經常發生,田真平日也跟魔眾出來玩過,就不一一細說。

不耐煩田真的速度,魔神為了便於攜帶,一路上將她變成鳥丟在袖內。

妖皇約定的會談地點,在望雲灘白骨丘。

自袖底滾出,田真恢復人形,瞧見四周地上散落的白骨,頓時頭皮發麻。

其實倒不是妖怪天生喜歡這種邪惡的地方,而是修煉限制,神人仙三族通常是借天地日之精華修煉,故喜陽氣,而妖魔鬼三族多借陰煞之氣修煉,是以族民多數都愛黑夜,不喜陽光,這也能解釋魔界虛天為什麼會是永夜的。

想他負傷,即將面對妖皇,田真隱隱擔憂,遲疑著上前兩步,伸出手臂道:「陛下,我的血療傷最好……」

魔神抬下巴:「吾雖有傷,對付凡妖也不費力氣。」

此神驕傲到連藥都不屑用,這可不對,田真清楚他的脾氣,改口道:「我知道,只是害陛下受傷,我很過意不去,想將功補過,求陛下接受我的心意。」

魔神推開:「無妨。」

知道勸不轉,田真閉嘴。

眾神仙合力一擊,若非此神維護,自己肯定沒命了,幸虧他沒大礙,否則魔界河蟹社會危險,自己這輩子都要內疚。

一心救人,對方出招何曾有半點顧慮?當初一滴心頭血,算是還了這個人情吧。

她兀自感慨,對面忽然刮起一陣妖風.

風中帶著煙霧,濛濛的看不清有什麼,透著陣陣邪氣。

「來遲,讓魔帝久等了。」數道身影現身白骨丘,當先是名三十多歲模樣的中年男子,眉彎目秀,銀髮銀袍,頭戴銀冠,清素的裝扮,優雅的氣質,卻與朝華君截然不同,給人一種妖魅邪氣的感覺。

這就是妖皇甫千秋?田真暗忖,自覺往後退了步,以便更好地突出領導。

「你未來遲,是吾來早,」魔神抬手,「講。」

「魔帝果然爽直,」妖皇擊了下掌,笑道,「如此更好,我也不必再講那些客套話。」他示意部下退開,直言道:「神界仙界聯手,是為了對付誰,魔帝想必心中有數。」

魔神負手:「兩界聯盟,吾亦不懼。」

妖皇聞言點頭,眼底笑意收了兩分:「魔帝之威,六界無人不知,此話我雖也表示贊同,但六界的意外變故也不少,多一個盟友,便多一分助力,人界鬼界素來望風,惟有妖界與魔界同出一脈,魔帝不妨考慮。」

此話表達的意思再清楚不過,田真恍然,那邊神仙結盟,這邊魔妖也想搞聯盟呢,六界真夠混亂。

魔神緩緩移視線:「你,想入吾陣營?」

妖皇很好地維持風度:「真正的強者,知道什麼是正確的選擇,不會拒絕他人的誠意。」

「強者,會選擇盟友,」魔神話鋒一轉,「但你,有資格與吾談判麼?」

妖皇臉色微變,勉強笑道:「魔帝這話什麼意思?」

「你,尚不夠資格做吾的夥伴。」

此話一出口,旁邊田真就扶額。

早料到了,早料到了,照此神的性子不談崩才是怪事!你那麼要面子,咋不知道對別人客氣點,給別人留點面子呢?堂堂妖皇主動表示友好,就算你不屑要盟友,也別處處樹敵吧,話說這麼絕,你到底是聰明還是笨?

「都說魔帝狂妄,今日一見名不虛傳,」主動示好卻反受其辱,妖皇臉紅一陣白一陣,冷笑,「但我奉勸閣下,話不要說得太早,魔界是強,不過只強在你與兩個兒子罷了。」

田真佩服。

大哥你真是一針見血,說出了咱的心裡話!

「銀狐,口出狂言!」魔神大怒,左掌一翻,罡風起。

……

早在他瞇眼時,田真就有了不祥的預感,見狀更無力。

真是千古奇冤吶,咱還從沒見過這麼尊重事實的妖!瞧瞧,到底誰在口出狂言,此神根本是動不動就武力解決一切的典型例子,無論對兒子還是對別人,到底誰強,我懶得跟你爭,直接打得你承認。

簡單一掌,未含任何招式,其中攜帶的力量已是恐怖,妖皇不敢輕敵,忙凝聚全身功力抵擋。剎那間,兩股力量碰撞,巨響聲裡,又有無數花花草草受到傷害。妖皇后退三丈,臉色簡直與衣服的顏色差不多,已受內傷,幾名部下慌忙趕上來扶住他。

「今日饒你性命,」魔神重新負手,「吾滅妖界,不須十日。」

妖皇怒極,揮開部下:「拒絕朋友,你會為今日的行為付出代價!」

魔神側臉:「嗯?」

佔得嘴皮上的便宜,妖皇也不敢再激他,生怕他一時興起來滅妖界,憤然轉身,匆匆帶部下離去.

妖皇敗走,望雲灘恢復沉寂,白骨森森,陰風嗚咽。

魔神皺了下眉,卻是提用真氣,牽動了先前的傷勢。

田真擦汗,悄悄後退。

好吧,你有自負的資本,你的確不需要盟友,受傷還能不忘記揍人,誰敢惹你,你就是個危險物品,小心輕放的那種。

魔神看見她:「鳥女!」

「陛下。」

「你,在害怕。」

田真顫抖著聲音說實話:「吾怕陛下殺吾。」

「無故殺你?」魔神糾正她的認識,「魔界子民豈會自相殘殺,如天界一般混亂!」

「陛下英明。」田真連連點頭。什麼自相殘殺,什麼勾心鬥角,那幫廢物才幹不了這種高級別的事呢,當魔界子民真幸福,有你這個超級保鏢,大家和和睦睦相親相愛過小日子。

魔神命令:「回魔界。」

「陛下,」田真忍不住試探著建議,「我以為,妖皇之言未嘗沒有道理。」

魔神再看她。

此神強大得太久不用腦子了!田真小心翼翼勸道:「現在神界仙界聯手,陛下雖無敵,但他們習慣勾心鬥角,難免背地裡算計,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要強,陛下何不接受妖皇好意,謀劃一番,他日魔界必能真正無敵。」

魔神「嗯」了聲。

說動此神,田真暗喜:「陛下以為?」

「愚蠢的鳥女。」

第十六章魔神之子

愚蠢?田真簡直懷疑耳朵出了問題,跟著此神這段日子以來,她對自己的智商信心大增,乍聽到這樣的評價,第一反應就是原封不動送還,幸虧理智尚存,話到嘴邊勉強忍住了。

此神鄙視你,不表示你可以照樣鄙視他,實力面前,平等就是那片浮雲。

田真委婉地反抗:「陛下以為強者就不怕算計?」

「低等的凡神,已經弱得可憐,」魔神側臉,「若連算計也無,又如何做吾的對手?」

田真默。

這話若是讓神帝陛下聽見,肯定要被氣死。

魔神回到原話題:「銀狐,有無誠意?」

田真搖頭,人家跟你合作,當然是為妖界利益:「合作,是雙方各取所需共同追求利益的手段,建立在利益之上的關係,能要求多少誠意。」

「中肯,」魔神抬手表示讚賞,「聰明的銀狐,與他結盟,強者必遭背叛,弱者必被利用,惟有平等的人,才會得到他的誠意,並肩作戰。」

田真不說話了。

歷史告訴我們,弱者與強者結盟不是好事,因為幾乎所有強者到最後都會吞併可憐的盟友,眼下魔界獨大,一個聰明的弱者,要麼聯合其他弱者平衡局勢,要麼坐山觀虎鬥,那才正常。妖皇竟不擔心妖界未來,主動與魔界合作,這樣的盟友,很可能先取得你信任,適當在關鍵時刻給你一下。

「就算這樣,陛下也不該出言辱他,要是他一怒之下與神界結盟怎麼辦?」

「三界聯盟,吾很期待。」

……

營造河蟹社會的新領導,真實面目就是個好戰分子,不滿自己目前的無敵狀態,努力培養對手,等著你慢慢變強,然後……再打你,敢情他留著神界,除了不忍讓神族失去延續,還有個原因就是沒事可以打一打,當作鍛煉呢。

讓神帝陛下知道自己費盡心思搞聯盟,是在為此神提供消遣娛樂,肯定要被氣死了又氣活。

至於三界聯盟,田真不過說說而已,實際並不擔心。

妖皇對神界同樣不會貢獻多少誠意,不想讓魔界獨大,也絕不敢讓魔界消失,否則由誰來牽制神仙兩界?此人的個性,是不甘居於人下的。

田真不死心:「陛下真要讓他們成氣候?就算不動神界,先收服其餘四界……」

「愚蠢!」魔神直接沒收她的發言權,「昔日吾一人之力,無敵六界,如今對孱弱的四界出手,毫無意義,你,不必再講。」

田真變回原形鑽進他袖內,蹲在裡面默默反省。

你強我才打你,讓神帝陛下知道,肯定要被氣死了又氣活然後再氣死。

好吧,我承認我愚蠢,我只是弄錯了新領導的人生目標…….

結界破除,勝利的消息早已傳到虛天,兩位天王率眾魔在虛天之門外迎接。此番果真是一場調虎離山之計,兩界聯軍戰魔神的同時,神界暗中派了三路大軍襲月嵬山,正如魔神所料,路冰河出關後便親自趕去支援弟弟,成功取回了魔泉,神界計劃至此破產。

重回萬里石山,再見五顏六色的珠光,田真倍感親切,隨魔神回到寢殿。

「參見父皇。」路冰河進殿,單膝跪下行禮。

魔神回身:「吾兒,辛苦。」

聽這兩人的對話,田真想噴。

父慈子孝,多河蟹多美好,可這……是不是太混亂了點?父子如兄弟很正常,糟糕的是,老子像弟弟,兒子像哥哥,充分證實了「人不可貌相」這句話。

路冰河與父親全無半點相似,臉部輪廓硬朗,加上深邃的紫眸,長長的銀髮,紫色額飾閃耀金屬光澤,冷靜又英氣。

相比之下,魔神大人你的容貌實在很……很美很水嫩。

然而父子站在一起,誰是魔帝,外人也絕不會弄錯,大概是兒子長相過於陽剛,少了那種先天殺神的黑暗氣質。

田真兀自胡思亂想,對面路冰河神色不變,依舊半跪在地上:「兒閉關多日,功體始終再難提升,請父皇責罰。」

親眼見過他教訓小兒子,田真立即看魔神。

「無妨,是吾之失誤,」魔神竟沒有責備,似早在預料中,「取回魔泉,你做得很好。」

路冰河輕拂披風,起身:「聽說妖皇有信相邀,我料他必是想與魔界合作,不知結果如何?」

「拒絕。」

不光拒絕,還動手打了人家一頓呢,,田真歎氣。

路冰河皺眉:「父皇何以拒絕?」

魔神道:「毫無誠意。」

路冰河道:「雖無誠意,名義上的結盟也未嘗不可,此人記仇,拒絕他必成隱患,恐會對父皇不利。」

田真看著魔神連連點頭。

瞧瞧,你兩個兒子要麼智勇雙全,要麼詭計多端,幸虧都沒遺傳到你的基因,雖然你也不算太笨,可到處得罪人就太吃不消……

「吾,無須盟友,亦無懼報復,」魔神不在意地揮袖,「記恨吾,不影響他對魔界的態度,我兒,他將是你最好的夥伴,我的拒絕,成就你們將來的合作。」

路冰河終於露出震驚之色:「父皇何出此言?」

「神之劫,吾將回歸太上鏡。」

田真這次真的呆了。

自負的殺神,擁有無敵的力量,睥睨六界,能夠這麼平靜地面對自己將來的命運,實在令人意外。

「何人能封印父皇,」路冰河斷然道,「那不過是弒中天為穩住軍心散佈的謠言,只要父皇一統六界,將神羽族盡數消滅,謠言自破。」

消滅神羽族?田真嚇得將翅膀一縮。

「強大的力量留在世上,必有天譴,來,便該應劫,」魔神轉身坐到榻上,渾身散發出與平日不同的柔和的白光,「如今的六界,難以引起強者太多興趣,吾更期待,他們有何能耐封印吾。」

田真更加無語。

鬧得人人頭疼,還嫌無趣,弄了半天你就是來瀟灑走一回的。

路冰河留意到異常,目光一閃:「天元神光,父皇負傷了?」

「無妨。」魔神示意他退下。

路冰河作禮告退,不動聲色吩咐田真:「父皇要回復神元,鳥女,你隨我出去,不得打擾。」

見魔神開始沉思者造型,田真點頭,跟著出殿.

銀色長髮在明珠光映照下,猶如披了滿身月華,紫色披風隨步伐起伏,弧度都差不多,可見前面人每行一步都極為穩當,田真謹慎地跟在後面,他叫自己出來真的只是怕打擾魔神陛下?傻子才會這麼以為。

走下寢殿第五層台階,路冰河終於站住,田真馬上跟著停下。

路冰河背對她:「神羽族的?」

這件事很敏感,多說多錯,田真老實地承認:「是。」

「你很清楚那個預言。」

「聽說過。」

「父皇從未受傷。」

來了來了!田真低聲下氣道:「吾……我的體質是最差的,只有千年修為而已,怎能傷到陛下?」

「神羽鳳族,浴火時傷了彩羽,數月前修得人形,做了朝華君的貼身侍女,」路冰河轉身面對她,語氣毫無波動,「朝華君待你不薄,留在神界,或有望做他的側妃,你卻忽然投魔界,令我不解。」

靠,這麼快就摸清了咱的底細!田真措手不及:「打聽得來的消息,未必值得全信……」

路冰河伸手。

田真驚駭,正要後退,那手已縮了回去。

「孔雀王族信釵,可調用孔雀綠羽兵,擁有者若是一名尋常侍女,我會很感興趣,」漂亮的手指拈著根碧綠的羽釵,路冰河淡淡道,「不要告訴我,你對魔界嚮往已久。」

「此事,呃,說起來相當複雜,」田真嘴裡敷衍,拖延時間,腦子裡迅速衡量最合適的答案,「當時是……當時……」

路冰河看手中羽釵:「你最好快些想到借口,我的耐心有限。」

應付一個冷靜理智的人,絕對比應付一個自負強大的人要困難和危險,這種區別,是由實力上的差距決定的。在後者面前,沒有任何事能威脅到他,所以自負,而不屑計較太多,前者卻沒有這樣的信心,所以當感受到威脅時,他首先的反應是消除它。

殺氣逼人,田真暗叫糟糕,忙道:「當時落到陛下手裡,其實是想求生。」

路冰河沒有意外,將羽釵送回她發間,往旁邊移了一步,讓出路:「性命已保住,你可以離開了。」

田真不動。

此美男分明想解決自己,卻用這種陰險的方式,此時真走,就坐實了奸細的身份,只怕下一步還沒出魔界就被他喀嚓了,處置奸細與無故殘殺部下,這中間的區別可大了,奸細逃跑未遂被斬,魔神也無理由問罪。

那樣的大神,怎會生出這麼陰的兒子!

他不肯直接動手,說明還是有顧慮,田真清楚這點,悄悄鬆了口氣。

擔心父皇,你的孝心咱理解,可是要用性命來讓你放心,咱感到壓力很大。

「天王請聽我把話說完,」田真索性直視他,慢吞吞道,「當時入魔界是為了求生,但現在我是真心想留下來,為陛下效犬馬之勞。」

「你有這個能力?」

「我自知無能,惟有盡心伏侍陛下。」

現在不是證明能力的時候,真打臉充胖子,難保不被此人順勢派出去執行任務,那不死定了麼,丟臉,總比丟命好。

路冰河神色果然冷了:「留下,你的性命將難以保證。」

想嚇跑咱?田真反而更加鎮定,彎腰,畢恭畢敬道:「懷疑我是奸細,這也不奇怪,任何人都有懷疑的權利,我理解天王的顧慮,但魔界子民不能自相殘殺,陛下的教誨,我銘記於心,沒有證據,相信陛下不會輕易處置部屬,更不會容忍這種行為。」

紫眸一冷,路冰河逼近:「你認為,你能與我相提並論麼。」

紅果果的威脅!田真後退:「我怎敢與天王比,天王是陛下的兒子,殺個小小降兵,不是什麼大罪,但屬下確實冤枉。」

話未說完,那手心已亮起藍光,嚇得她冷汗直冒。

忽然,一道紅影從旁邊岩石後跳出來,抓住她的翅膀尖:「哥哥你別嚇她,我知道,她是想勾引父皇!」.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田真沉默。

「我親眼看見的,」路小殘丟開她,踱到哥哥身邊,「雖然長得醜了點,可她一直纏著父皇,父皇有些聽她的話。」

路冰河也知道傳言,順勢收了手。

田真繼續保持沉默,委屈無比。

這簡直是天大的冤枉,美人計的標準太高,咱很有自知之明的,頂多花癡下,拍拍馬屁,也是想活得久些而已,魔神大人不罵咱愚蠢就已經很客氣了,幾時聽過咱的話?

路冰河問弟弟:「你如何來了?」

路小殘道:「方纔炎武來找,說父皇要見我。」

炎武?田真再次聽到這名字,訝異。

「父皇在療傷,怎會叫你……」路冰河皺眉,不再繼續往下說了。

路小殘瞅田真一眼,輕哼:「我說得沒錯吧。」

兄弟兩個聰明,田真也不算太笨,很快就想明白了,喜出望外,一顆心終於落定:「我法力低微,又是怕死之人,天王大可不必這麼敏感。」

路冰河淡淡道:「你倒是不死心。」

田真道:「陛下於我有恩,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發誓,絕不會背叛魔界。」

「容你留下,但神羽鳳族的身份,」路冰河停了停道,「你知道該怎麼做,我期待你的表現。」說完轉身,緩步走下階去了。

「鳥女,你別想得逞。」一顆小紅腦袋從翅膀下鑽出來。

小破孩不知好歹,虧咱聖母地替你說好話,還喂血給你!田真咬牙,笑瞇瞇地側過身:「小天王真聰明,你剛才說看到什麼了?」

感受到敵意,路小殘跳開:「你勾引父皇,我提醒哥哥,救了你呢。」

田真點頭:「我怎麼勾引他?」

「怪不得還沒得手,」路小殘「嘖嘖」兩聲,搖頭,「長得這麼醜,還只會拉手,父皇怎麼會上當,你去跟玉楊嬌學學呀……」

田真怒目:「我勾引他,就是想當你娘呢,到時天天喝你的血。」

「你敢!」路小殘指著她,齜牙咧嘴,「我要把你……」

「你把我怎麼,不想讓父皇生氣就別動我,」田真張臂,「乖,要是你肯讓娘親一口,娘以後好好疼你。」

「你真噁心呀!」路小殘化作紅光跑了.

外面露天神柱上的珠光滅盡,虛天入夜。榻上,魔神仍單手扶額,處於冥想狀態中,身上天元神光漸弱,開始轉為正常的藍色光暈,映得大殿神秘又美麗,猶如希臘神話中的宮殿。

對於一個在關鍵時刻救過自己,而且因此受傷的男人,女人多少會增加好感度的,何況此神美得慘絕人寰。

田真不知不覺又開始蕩漾,走過去在他對面跪下。

叫小兒子過來,分明是替自己解圍,他早就料到大兒子會為難自己呢,此神雖然智商不詳,且自負了點,暴力了點,好戰了點,愛面子了點,可是神品好啊,有擔當,創造了一個河蟹社會,其實……勾引下也未嘗不可,就是不知道,個性強大的魔神,審美觀有沒有強大的可能……

漆黑長髮掩映金色髮飾,濃密長睫低垂,似揚非揚的唇角,整張臉縈繞著一片暗黑氣息,不愧是虛天魔帝。

鬼使神差地,田真伸出手。

眼看就要撫上那臉……

此神是碰不得的!被彈飛的經歷在記憶中重現,田真驚醒,連忙要縮回手,誰知就在此時——

「鳥女。」狹長雙眸緩緩睜開。

「陛下。」田真那隻手伸也不是,縮也不是,無奈地舉在半空。

魔神看著她。

曖昧的距離,早就超出了領導和下屬的範圍,田真尷尬道:「剛才小天王來過,吾很感激陛下。」

魔神收下感激,改為看那隻手,顯然是想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田真也瞧瞧半空中的手,乾笑:「陛下的臉很美……」

魔神仍無任何表示。

臉陣陣發燙,頭腦也陣陣發昏,田真將心一橫,臨時作了個重大決定。

溫柔,溫柔……

默默念著這兩字,田真爪子往前伸,作勢去替他擦汗:「陛下的傷好些了嗎?」

神威被觸犯,神顏被褻瀆,魔神大概也沒想到有這麼不怕死的,下意識就要教訓,突然間想起此女不經打,動用神力的後果很可能是重傷,到時很難對外解釋,更重要的是,炮灰了此女,今後的日子將重新變得無趣。

就這遲疑的工夫,杯具發生了。

魔神大人的臉!

咱摸到了魔神大人的臉!

……

田真魂飛天外,全身寒毛直豎,小心肝顫抖,差點沒直接停擺。

殿門外冷風灌進,額前那垂落的長髮隨之飄搖,拂在手上,指尖真實的觸感,傳達著可以感受到的溫度……

「鳥女!」魔神冷靜地開口。

「陛……陛陛陛下……」田真結巴,說不清是激動還是緊張,一時間那隻手竟變得僵硬了,遲遲縮不回來。

「嗯——」低沉的聲音,語調上揚,表示警告。

保持著這樣的姿勢,田真終於回想起此舉的目的,連忙望著他的眼睛,說出早已準備好的話:「陛下,我喜歡你!」

「吾,不喜歡你。」魔神將她拎開,直起身。

最鄭重的告白,卻遭遇最直接又無情的拒絕,田真脆弱的心靈再受打擊,算了,是咱自不量力,你兒子那麼危險,咱還是聽話吧,離你遠點。

「既然陛下不喜歡,就算了,」她垂頭喪氣爬起來,往殿外走,「我去外面住,不打擾陛下。」

魔神微覺意外,看著她出門。

《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