矯揉造作

天菀為製作天樞黃泉丹的材料,可謂是費勁了心思。

這天樞黃泉丹的功效乃是活死人,生白骨,既然有如此逆天的作用,所需要的天才異寶自然也是不易收集。

其中有一味名為陰珠的藥材,乃是人的魂魄化成,極為難得,只聽說一些修士曾在秘籍古戰場之中尋得。

然而天菀自然是不可能花時間去尋那古戰場,所以她選擇了一個更加討巧的方法。

張京墨在應下了天麓的要求之後,很快就見到了那丹方上面幾乎所有的材料。

各種各樣的靈花異草擺放在張京墨的面前,讓他的手也不由自主的有些發癢。

在這些奇花異草之中,放著一個精緻的小盒,張京墨眼裡露出好奇,正伸手欲拿,卻聽天麓不鹹不淡的說了聲:「這便是天樞黃泉丹的主要材料,陰珠。」

張京墨聽聞過陰珠這個名字,甚至還曾煉化過這種材料,他聽到天麓這話,臉上配合的露出驚訝激動之色,伸手將盒子拾起,鄭重的打開了。

木盒開啟後,三顆顏色鮮艷的珠子被擺放其上,那珠子呈現朱紅,不過是米粒大小,其間有黑氣環繞,一見便知不是凡品。

可張京墨原本激動的神色,卻在看到這珠子後,瞬間冷淡了下來。

張京墨道:「這陰珠,是才形成的吧。」陰珠形成的時日越久,顏色便越黑,現在出自上古戰場的陰珠,大多都是純黑色。

天麓道:「清遠見過陰珠?」

張京墨冷笑道:「你這是欺負我見識少?我就算沒真的見過,書卻也讀了不少,從未聽過上古戰場裡的陰珠取出來竟是這朱紅色。」

天麓歎道:「清遠,有時候知道太多了,真不是什麼好事。」

張京墨冷笑更甚,他道:「知道多了不是好事?少谷主,恐怕你煉這陰珠,才不是什麼好事吧。」

天麓聞言,卻是笑了。

天菀煉這陰珠,的確是搞的天怒人怨,她生生的屠了兩萬人,運氣不錯,才出了這兩枚陰珠。最後一顆陰珠,天麓卻是沒問,但見天菀眉間的戾氣,也該知道絕對不會少了一萬……

天麓柔聲道:「那清遠是想如何?」

張京墨咬牙道:「這丹我不煉了。」

天麓臉上的笑意淡了下來:「為何?」

張京墨怒道:「若是我猜的沒錯,你們至少屠了幾萬人了吧?」

天麓無所謂道:「那又如何?」

張京墨道:「難道你們不怕遭天譴?」

天麓聞言,卻是面無表情道:「天譴?難道清遠連窩螞蟻都沒有踩死過?」

張京墨聽聞天麓以螻蟻喻人,面上露出憤怒之色,他冷冷道:「道不同不相為謀,少谷主,這丹張某是真的煉不出,還是請少谷主另請高明吧。」

他說完甩袖便走,然而他正欲走出屋內,身形卻忽的頓住了。

站在他身後的天麓,不言不語,身上卻在散發出讓張京墨再也邁不出一步的氣勢,那氣勢彷彿在告訴張京墨,他即將邁向的不是屋外,而是那萬丈深淵。

天麓道:「清遠為何如此動氣。」他緩步走到了張京墨的身側,聲音輕柔道,「若是有什麼不滿,清遠大可直接說出,何必動氣傷身呢。」

張京墨如同一尊泥塑,整個人都凝固住了。

天麓伸出手,捏住了張京墨的一縷髮絲,放到鼻間輕輕的嗅了嗅,口中道:「清遠為何不說話?」

張京墨被天麓的動作驚到了,天麓雖然對他一直十分曖昧,但張京墨都將這種曖昧歸為了天麓的性格如此。

但現在天麓的動作,卻讓他無法再繼續自欺欺人。天麓雖然口中語氣溫和,那磅礡的氣勢卻是絲毫沒有減緩,壓的張京墨喘不過氣來,他的額頭上甚至開始溢出薄薄的冷汗——由此可看出,他和天麓之間的實力差距究竟有多大。

天麓淡淡道:「清遠不說話,我便當做清遠認了我的說法。」他道,「這天下凡人如此之多,死個幾萬又如何?」

張京墨的臉上浮現出一絲不正常的紅暈,他從牙縫裡勉強擠出幾個字:「胡說八道。」說完他便腳下一軟,險些跪倒在地上。

眼見張京墨身形狼狽,天麓並沒有出手攙扶的慾望,而是眼裡露出趣味之色,他道:「聽說清遠有個徒弟?」

張京墨神色一緊。

天麓道:「還是個天才,在那玄武大會之上奪了頭籌。」

張京墨已經快要喘不過氣來了,他只覺的胸口發悶,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

天麓見張京墨整個人慢慢的軟倒在了地上,只能勉強用手支撐著身體,便伸出手捏住了張京墨的下巴,將他的臉緩緩抬起:「清遠臉色不好看啊。」

張京墨眉頭微皺,嘴角溢出一縷鮮血。

天麓見到這鮮血,神色之間興味更濃,他將手指伸入張京墨口中,開始慢慢的攪動:「清遠這是生我的氣,不願說話了麼?」

張京墨不言不語,眼神中的厭惡之色越發濃郁。

天麓嘴角勾起一抹殘酷的笑意,正欲說些什麼,身後卻是傳來天菀的聲音。

「哥哥,你在做什麼呢?」天菀遠遠見到這一幕,面上露出急色。

天麓冷淡道:「我這不是在和清遠閒聊麼,你來湊什麼熱鬧。」

天菀露出欲哭無淚的模樣,她顫聲道:「哥哥,你冷靜些啊。」

天麓聞言動作停頓片刻後,才面無表情的將手指從張京墨的口中抽出,將手指上的鮮血緩緩的在張京墨的臉上擦了個乾淨:「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倒要看看,他的骨頭能有多硬。」

天菀再次淚光盈盈,她欲語淚先流,卻是在旁小聲的啜泣求情起來。

天麓對天菀的哭泣十分不耐,他道:「哭什麼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枯禪谷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了你這麼個心軟的廢物。」

天菀的眼淚流的更凶了。

——這兄妹兩個,一唱一和倒是演了出好戲,張京墨面上衝著天菀露出不忍之色,心中卻已經冷笑開了,依他的猜測,那盒子裡的三顆天珠,至少有兩顆都是眼前這位「弱女子」的手筆。這種極傷天和的事情,恐怕也就只有枯禪谷這些百無禁忌的惡道能做得出來。

天菀又哭了一會兒,似乎將天麓哭的不耐煩了,才見天麓揮了揮手道:「你和他好好說,我先走了。」

說完竟是轉身就走,十分乾脆利落。

天菀伸手擦了擦臉上的淚,啞聲道:「實在是對不住,我師兄他也是太擔心天奉,才……」

天麓一走,壓著張京墨的氣勢就消失了,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受了些傷,聽到天菀說的話,張京墨倒也十分的入戲,他憤憤道:「天菀姑娘,你和我一起逃吧。」

天菀趕緊伸出手遮了張京墨的嘴,她道:「這話你可不能亂說,這谷裡……」她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張京墨勉強從地上站起,恨恨的擦淨了臉上的鮮血,剛才天麓手指留下的觸感十分鮮明,讓張京墨忍不住想將臉上的皮膚狠狠的清洗一下。

天菀歎道:「京墨,我哥哥這也是迫不得已。」

張京墨道:「迫不得已?那怎麼能迫不得已,那可是成千上萬的人的性命——」他說完這話,又呆呆的說了句:「說不定其中還有你我的子孫呢。」

天菀聞言,面露哀戚之色,卻是從袖子裡掏出一張手絹,開始慢慢的幫張京墨擦去臉上的血跡。

張京墨看到天菀的舉動,呆愣了兩秒後,臉上竟是紅了。

他乾咳一聲,想要掩飾自己的尷尬,道:「天菀姑娘什麼修為了?」

天菀道:「我也不過剛入金丹之境。」

張京墨口中吶吶,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天菀見狀,噗嗤一笑:「我見你長得靈秀,怎麼是這麼個呆子。」

張京墨無奈道:「我哪裡呆了……只不過我向來喜歡在門派內煉丹,卻是少有出門遊歷……」

天菀道:「若是人人像你這般,那天下就太平了。」她說著,面露憂鬱之色,張京墨見狀,又是一番安慰。

這兩人做戲做的倒也很足,張京墨還將天菀送回了她的住所,天菀則是一路上都在安慰張京墨,要麼說他哥哥的苦衷,要麼說她身不由已。

張京墨則是面露糾結之色,似乎以人命換陰珠這件事,有些超出他的容忍範圍。

天菀見張京墨面色依舊猶豫不決,在這猶豫之中,甚至帶著些許厭惡,想了想,還是對張京墨道:「京墨,你可知道我哥哥有一法器?」

張京墨道:「什麼法器?」

天菀道:「那法器只有一個作用,便是尋天下人。」

張京墨聽到這話,心中已經猜出天菀接下來要說的話了。

天菀道:「他便是憑這面鏡子將你擄來的……若是你真的不從,我怕他,怕他會從你的徒弟下手。」

張京墨怒道:「他敢!」

天菀苦笑:「他哪裡不敢……他都將你擄來了,還怕再擄一個煉氣期的小道士麼?」

張京墨因天菀這話露出焦慮之色,他道:「他怎麼能這樣呢……你哥哥簡直,簡直……」他似乎想了半天才想出來一個罵人的詞語,「簡直是混賬!」

天菀又是歎了口氣。

天菀道:「你回去好好想想,切不可意氣用事。」

張京墨氣的渾身發抖,也不再理會天菀,轉身就走,天菀見張京墨走的沒了影子,才卸了下來楚楚可憐的模樣,去尋了此時心情大好的天麓。

見到天麓,天菀的第一句話便是:「我若是沒有及時來,你是不是忍不住了?」

天麓正垂著頭不知想什麼,聽到天菀這話,抬頭無奈道:「你都不知道,他那副模樣,有多可愛。」

天菀冷笑:「我不知道?第一個看上他的可是我!」

天麓笑道:「我就是喜歡這種正義凌然的俊道士,每次看他,我都會好奇,若是將他的硬骨頭一根根的砸碎了會是什麼模樣……」

天菀怒道:「你砸碎的還少了麼,若他不是關鍵人物,我也懶得管你,哥哥,你任性的時候且想想那還未活過來的天奉!」

天麓見天菀生氣了,這才笑道:「天菀莫急,我這不過只是一時興起,待過兩天便好了。」

天菀顯然是不大相信天麓,但她拿天麓又沒有什麼法子,若是天麓真的想對張京墨動手,她勸都沒用。

而一旦天麓真的對張京墨動了手,她恐怕就得去物色別的丹師了。

天麓見天菀眉頭皺的死緊,淡淡道:「若是他死活不從,便從他那個徒弟下手——天菀,別告訴我你入戲太深,也是捨不得了?」

天菀冷笑道:「我捨不得?我倒是捨得,就怕有的人捨不得。」

她似乎也是生了天麓的氣,說完這話便轉身就走,天麓看著天菀的背影微微瞇起了眼睛,卻是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張京墨回自己的住所休息了一晚。他在見到陰珠的時候,的確是心中冒出了一絲憤怒,但這憤怒並不足以讓他直接對天麓發難。

張京墨之所以做出如此作態,無非就是想在天麓和天菀面前完整展現出一個固執、正直、為人有些死板的丹師形象。

他已經趁著那一年等待的時光,差不多梳理清楚了整件事,只是其中還有些暗線,需要等張京墨自己去發掘。

第二日一大早,天麓又找上門來了,這次他又恢復了那溫文爾雅的形象,衝著張京墨喊了幾聲清遠。

張京墨只當做沒聽見,依舊閉著眼。

天麓道:「清遠,你為何不理我了,難道是生我的氣了?」他說著,坐到了張京墨的身側,道,「清遠,你為何不說話?」

張京墨剛睜開眼,就看到了天麓一張近在咫尺的大臉,嚇的條件反射的往後倒去,卻被天麓一把摟住了腰。

張京墨怒道:「放手。」他是真的不喜歡同人有身體上的接觸。

天麓聞言卻是越湊越近,他道:「不放。」

張京墨:「……」他很想說髒話。

天麓見張京墨氣的是臉都紅了,嘴唇抖了半天,卻只是憋出一句:「混賬。」他臉上的笑意越發的濃郁,幾乎是快要笑出聲。

天麓道:「清遠,你們門派裡若是有人罵你,你豈不是一句話都回不了?」——他若是見到張京墨把岑道人罵的臉色發青的情形,恐怕下巴都能嚇掉。

張京墨一句話也沒有說,並不是他不想說,而是他發現沒必要了,因為他已經成功的在天麓的嚴重塑造起了一個呆子的形象,無論他說也好,不說也罷,在天麓的眼裡都有了解釋。

天麓摟著張京墨腰久久不肯放手,直到張京墨是真的要發火了,他才不情不願的放開。

天麓道:「清遠,你可想明白了?到底要不要為我煉那天樞黃泉丹。」

張京墨冷冷道:「我已經想明白了。」

天麓其實已經從張京墨的表情裡得到了答案,但他卻還是裝作不知道,又問了一遍。

張京墨道:「那陰珠太傷天和,恕張某無能為力。」

天麓又撫上了張京墨的髮絲,他柔聲道:「清遠確定,這便是你最後的答案了麼?」

張京墨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天麓卻是不再勸說:「你且隨我來。」他說著,便起身往外走去,似乎篤定了張京墨會跟來。

張京墨的確是跟去了,因為他有種不太妙的感覺。

跟著天麓行了許久,到了他和天菀兩人的住處,天麓打開門走了進去,張京墨跟在後面也進了屋子。

屋子裡倒是十分的簡單,只有一張床和一把椅子,那椅子旁放著一面與人差不多高的鏡子,天麓在鏡子面前停下腳步,頭也不回的對著張京墨道:「清遠離開凌虛派,也有一年時間了,不知是否想念你那徒弟?」

張京墨一聽這話,再聯繫之前天菀說過的事情,便已猜出了天麓會使出何種手段。

果不其然,天麓微微抬手,朝著那鏡子裡注入了一道靈力。那鏡子的表面開始扭曲,變成水波一般的形狀。

那水波不斷的扭曲,竟是逐漸在鏡面上形成了一副圖畫,張京墨定睛一看,發現陸鬼臼出現在了鏡中。

陸鬼臼顯然已經不在凌虛派內,因為他行走在一條鬧市之中,身旁還跟這個美貌的女子。張京墨一見到那女子眉頭便皺的死緊,原因無他,那女子就是那蘇玉……

天麓見張京墨神色緊張,還以為他是在緊張陸鬼臼,笑道:「清遠可有緩解相思之情?」

張京墨這才回了神,道:「你想如何?」

天麓淡淡道:「我只求清遠為我煉的一丹。」

張京墨狠狠道:「你不怕我在那丹藥之中做手腳?」

天麓笑道:「自是不怕,畢竟先吃下丹藥的,可是你自己的徒弟……」

張京墨臉色一白,他道:「你、你竟是想對鬼臼動手。」

天麓道:「若是清遠能成功煉出丹藥,又何必害怕這個,況且我助你和你徒弟相見,豈不是美事一樁。」

張京墨臉色煞白,卻是說不出話來,似乎是被天麓這無恥的行徑給氣的狠了。

天麓見狀,又是寬慰:「待清遠煉出了丹藥,我便親自送你徒弟回那凌虛派如何?」

張京墨怒道:「你最好說到做到!」

《在那遙遠的小黑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