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鏡之壁上的靈氣一寸寸的冒出,毫不留情的侵入了張京墨的丹田。
原本就被羅厄丹封鎖的丹田,猶如硬生生的擠入了一把刀子,刺的張京墨幾乎口不能言。
若說羅厄丹的藥性是一堵牆,那寒鏡之壁就是一把錘子,一寸寸的將那堵牆捶地粉碎,再凶殘的擠了進來。
這種感覺對於張京墨來說,自然是痛苦極了,他的肺腑彷彿都攪成了一團,不斷的蠕動翻滾,他大口大口的吐著鮮血,看模樣竟是一刻也撐不下去了。
張京墨這副慘狀,讓岑道人看去了,自然是心中高興,他甚至開始猜測張京墨之前所說的那些話只不過是虛張聲勢。
但讓岑道人不安的是,即便是如此狼狽,張京墨的面容之上,都沒有露出一絲的慌亂之色,他眼神中透出的輕鬆,怎麼都不像是一個身負重傷前途暗淡之人。
岑道人看了心慌,嘴唇動了兩下,卻是沒能出口,他已經怕了,怕知道張京墨說出一個他不能接受的答案。
時光流逝的格外緩慢。張京墨躺在地上,似乎已經陷入了昏迷之中,他覺的自己彷彿無時無刻都在被凌遲一般,丹田和身上的經脈都痛的讓人無法忍受。張京墨之前的一百二十多世裡,也曾嘗過寒鏡之壁的厲害,他本以為這次自己有了準備會輕鬆一些,但是卻還是失算了。
羅厄丹封鎖了丹田,便意味著張京墨無法使用靈力護住自己,只能硬生生的受下這痛苦。
到最後,張京墨還是沒能撐過去,他的眼睛慢慢閉了起來,陷入了昏迷之中,然而未過多久,他卻又因太過劇烈的疼痛,不得不再次醒來。
坐在一旁的岑長老也不好受,更慘的是他比張京墨還要多一重精神上的煎熬,他雖然告訴自己,張京墨只是在誇口狂言,但內心深處,其實已經認同了張京墨所說之事。
就這麼死死的熬過幾十天,在倒數第二天時,張京墨幾乎是爬著去拿寒鏡之壁處滴了自己的精血。
在張京墨精血滴落的那一剎那,寒鏡之壁便開始發出微微的嗡聲,彷彿在回應張京墨所行之事。
張京墨聽著這聲音,猛地感到丹田一鬆,那原本無孔不入的凜冽靈氣終於變得溫和了許多,張京墨鬆了這口氣,便又倒在了地上。
此時的岑長老比張京墨好不了多少了,即便是作為一個金丹期的修士,他卻還是無力再坐,只能躺在地上。
兩人的如此慘狀,都被外面的人看了去,岑長老沒什麼人緣,倒也還好,反觀張京墨。讓那在外等候的於焚和季經綸,已經不忍再看下去了。
又捱過了一日,眼見四十九日的期限將滿,寒鏡之壁的嗡鳴聲越發的響亮,其餘人聽了這嗡鳴聲,均覺的靈台清明,渾身舒暢,唯獨在寒鏡之壁中的岑長老,口中的痛苦呻吟卻越發的響亮。
那聲音猶如催命的魔音,激的岑長老口鼻之中不斷的流出鮮血,他在地上如同一隻蟲子般狼狽的翻滾,竟是絲毫顧不上自己的形象了。
張京墨見狀卻是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在這最後一日裡,張京墨的狀態是越來越好,而岑長老則是直接陷入了昏迷,直到寒鏡之壁即將關閉之時,他猛地發出一聲淒厲之極的慘叫,渾身也跟著抽搐了起來。
接著,岑長老的氣息便消失了,張京墨低低的笑了幾聲,便看到寒鏡之壁收了屏障,放了外面的弟子進來。
於焚和季經綸一進來就直奔張京墨之處,將已經看起來奄奄一息的張京墨扶了起來。
於焚怒道:「張京墨,你腦子被驢踢了?竟是主動提出要來這寒鏡之壁,難道你不知道這有多危險?」
張京墨苦笑道:「你可別罵我了,我哪有這個力氣聽你罵我啊。」
於焚這麼說著,卻還是將張京墨背在了背上,他歎道:「我看你這出來之後還能嬉皮笑臉,是受的苦受少了?」
在最後這一天,掌門也候在了外面,此刻就站在張京墨身側,一時間倒也沒人注意到。
張京墨疼的眼前發黑,自然是沒力氣去看周圍到底有些什麼人,季經綸和於焚十分默契的沒有同掌門說話,似乎都有些隱隱怪掌門沒有勸下張京墨的意思。
掌門見狀,也只能苦笑,他不能說自己早就勸了,可是張京墨卻是一句都沒聽吧?作為一派之主,沒能攔下這兩人,的確是他的失職。
而此時最慘的,則要屬於那快要被人遺忘的岑長老了。
寒鏡之壁最後的一波靈氣,摧毀了岑長老的丹田,他這輩子就只能當個普通人,再也不可能踏入這修仙一途一步。
岑長老口鼻之間皆是鮮血,躺在地上竟是無人前來攙扶,所有人都任他一人孤零零的躺在原地。此時他昏著倒也還好,若是醒著,恐怕會直接氣暈過去。
到最後反而是掌門想著一派長老躺在這裡太久也不像樣子,只能隨便叫了兩個弟子,讓他們將岑長老送回了他自己的洞府。
張京墨從那寒鏡之壁出來,便覺的渾身經脈舒暢,彷彿經脈被徹徹底底的打通了一樣,他閉著眼睛在於焚身上直哼哼。
於焚聽了腦袋上崩出幾根青筋,他怒道:「張京墨,你這是要死了?」
張京墨身上穿的白衣,早就被鮮血染了個通透,他臉上甚至都帶著些血液,他道聽到於焚如此說,無奈道:「你在生什麼氣呢……」
於焚道:「我不生氣?對對對,我是不該生氣,你要找死與我何干,我為什麼要氣你?」他嘴上憤怒,將張京墨放到床上的動作卻依舊輕柔。
張京墨哪會不知道自己這個好友的性子,他道:「我真的沒事。」
於焚怒道:「沒事?你這叫沒事?」他說著,一把掐住了張京墨的脈門,把捏了片刻後,更生氣了:「你這叫沒事?」
張京墨又不能和於焚說清楚其中詳細,只能道:「於焚,你且莫急,我自有分寸。」
於焚冷笑:「我本以為我會死在你後頭,現在看來卻是不一定了,張京墨,若是你死了,我也懶得埋你,直接一把火點了算了。」
張京墨聽到這話,卻忽的想起不知哪一世的於焚身死之後,便是自己一把火點了他的屍體,倒也符合了他這道友的名字,於焚於焚,終止於焚。
見張京墨不說話了,於焚還以為他是心虛,他道:「張京墨,我還道你是個聰明人,沒想到居然幹出這樣的蠢事,我真是,真是——」他自己說著說著,居然就這麼氣的自己說不出話來了。
張京墨見了想笑,卻又不敢,他乾咳兩聲,故作虛弱:「於焚,你別說了,我好疼……」
張京墨這一示弱,倒是讓於焚迅速的收斂了怒氣,他道:「哎哎哎,我懶得說你,你啊!你啊!!我已經替你找好了藥師,這就叫他過來給你看看。」
他說完便隨手放了一隻紙鶴。
季經綸作為張京墨的弟子,也不好責怪張京墨什麼,只是告訴了張京墨一個消息,說是陸鬼臼送信回來了,信上說他擇日便歸。
張京墨聽到這話,卻是不太高興道:「他這十年間都沒有送過一封信回來?」
季經綸有些無奈的點了點頭。
張京墨怒道:「這個養不熟的狼崽子,竟是一天到晚就想著往外跑,十幾年也都不回信一封,等他這次回來,我非打斷他的腿不可。」
季經綸見張京墨這模樣,只是在心中默默念了句:估計是小師弟知道你還在枯禪谷,所以才沒送信回來吧。
但他也沒多這個嘴,只是叫張京墨息怒。
於焚紙鶴放出去,沒過多久凌虛派最有名的藥師便上門來了,這藥師長年也用的是張京墨煉的丹藥,自然也要給張京墨幾分面子。
藥師把了脈,又觀察了張京墨的模樣,那眉頭竟是越皺越緊半晌都未說出一句話來。
於焚見狀心知不妙,找了個借口將藥師喚到了門外,細細詢問。
那藥師一出門就歎了口氣,他道:「張長老這狀態……實在是堪憂啊。」
於焚道:「此話怎講?」
藥師道:「他體內的經脈因為寒鏡之壁碎的七七八八,即便是好好調養也要花個幾百年才能恢復,而且就算恢復之後,也再無精進的可能。」
雖然這事情於焚其實早就知道了,但他還是白了臉色,他顫聲道:「這可如何是好,真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麼?」
那藥師搖了搖頭。
於焚苦笑不已,他道:「張京墨……糊塗啊。」
兩人在外面說了些時候,待於焚再見來時,臉上的悲苦之色便換成了憤怒,他道:「張京墨,藥師說了,你若是不好好休息,身體可就廢了!」
張京墨哪會不知道自己的情況,他道:「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個屁!於焚在心中吼了一聲,面上卻是露出寬慰之色,他道:「但那藥師說了,你若是好好休養,只花個一兩百年就能恢復,再出去遊歷一番,還是突破有望的。」
於焚很少撒謊,眼前這謊言撒的也不算太妙,張京墨只是一眼便看穿了。
但他看穿了也不拆穿,反而附和道:「謝於兄關心,清遠知道了。」
於焚勉強笑了笑,將藥師開的藥放到了張京墨身邊,卻是慌忙離去了。
張京墨待於焚走後,才開口詢問一直在旁沉默不語的季經綸:「你師弟在信上是如何說的?有沒有說歸來的具體時間?」
季經綸心道師父果然是最疼愛這個師弟,口中一一回答了張京墨的提問,他道:「師弟只是說他遊歷到了一處險地,入地之前,先發了信報平安,還說若是不出意外,這一兩年見便會回來了。」
張京墨道:「不戀家的小崽子。」他們相別十餘年,也不知道陸鬼臼到底長成了什麼模樣,高了嗎?瘦了嗎?還說已經吃下了他送的駐顏丹,保持在了少年時的模樣?
張京墨一邊想,一邊吃下了於焚送來的藥,疲憊到了極點的他,不久便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這一睡,就是一個月。
張京墨醒來的時候,是個上午,他迷濛的睜開眼,停頓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自己醒了。
季經綸早已離開,整間屋子裡就只剩下了自己一人。
張京墨從床上坐起,隨意披了件衣物往外走去,他一走出屋子,才發現竟是已經下雪了。
院子裡有一長相陌生的童子正在清掃庭院,見到張京墨醒了,那童子急忙跪下。
張京墨道:「你叫什麼名字?」
童子低聲道:「小的名喚晗日。」
張京墨道:「是季經綸叫你來的?」
童子道:「今日府上來的人有些多,清風明月前輩忙不過來,季大人便從山門處將小的領了過來。」
張京墨看了晗日一會兒,道:「去吧。」
晗日應了一聲,便又開始掃雪。
張京墨若有所思的看著眼前這個長相平平無奇的童子,眼睛微微的瞇了瞇——若是陸鬼臼在這裡,看到張京墨這副表情,大概會立馬明白他師父又在打什麼主意。
新雪初下,大地一片銀裝,張京墨才醒來,覺的疲憊的很,便去靈泉中洗了個澡,然後又叫清風溫了一壺酒,披著白色狐皮披風,一人在雪地裡小酌。
他也不用靈力擋住雪,任由那潔白的雪花一片片的飄落到肩膀髮絲之上。
季經綸聽聞張京墨醒了,匆匆趕來後便見到了這樣一幅景象,他只看了一眼,便感到了一種說不出的孤寂之感,就好似眼前這人,只是他的幻想,根本不存在一般。
好在這種感覺只是轉瞬即逝,張京墨察覺有人,便扭頭看了過來,見到是季經綸,用手指敲了敲桌面,道:「過來。」
季經綸應了聲,便坐到了張京墨的對面。
張京墨掃了掃季經綸,道:「近來有什麼打算?」季經綸築基成功也有十幾年了,估計也快要外出遊歷。
哪知季經綸卻道:「弟子修為還是有些不穩固,想著再在門派裡修煉……」
他話還未說完,便被張京墨打斷了,張京墨似笑非笑道:「好了,你的修為,我還會不知道麼?」
季經綸有些尷尬的笑了。
張京墨道:「我知你的好意,但你這築基期修為,即便是在我身邊,也護不住我的。」
季經綸抿了抿唇。
張京墨又笑道:「況且即便是我受了傷,我也是你們師父,也該是我護著你們,哪有師父拖累徒弟的道理。」
他說著,便又飲了一杯溫酒,臉上的笑意淡了下去:「現在時機剛好,再等下去,就浪費了,我看你就在近期選個日子,自己出去雲遊吧。」
季經綸張口欲駁,卻見張京墨揮了揮手,他臉上沒什麼表情,但任誰都能看出他的堅決之意:「若是你不聽我的,那也不必當我徒弟了。」
話已至此,季經綸辯無可辯,但他顯然還是十分擔心張京墨的身體,顫聲道:「師父大恩,待經綸變強,必當全力回報。」
張京墨臉上又掛上了些許笑意,他隨手丟給了季經綸一個袋子,道:「我也沒什麼可以給你的,只是之前還煉了不少丹藥,你這次出行險惡,便拿去吧。」
季經綸不再推辭,接過乾坤袋後,便起身跪在地上,朝著張京墨磕了三個頭。
張京墨是看著季經綸長大的,也看過了季經綸無數個結局,他眼神有些恍惚,口中輕聲叫季經綸起來。
季經綸站了起來,剛一開口欲說些什麼,院子門口便傳來一聲淒慘的叫聲,隨即便清風瘋了似的跑了過來,帶著哭音大喊:「府主,府主不好了!!我們洞府進了個魔物!」
張京墨一愣,心道他這裡怎麼會突然冒出個魔物,問道:「什麼魔物,說清楚。」
清風渾身抖的厲害,他啞聲道:「血,全部都是血,那魔物就在大堂中央,還在,還在啃食人肉……」
張京墨也隱隱聞到了血腥味,他知道清風不會胡亂撒謊,便道:「你且帶我去看看。」
清風點頭如搗蒜,趕緊想要將張京墨領到大堂處去。
季經綸見狀也只好跟在了身後,他和張京墨一樣,完全不信會有魔物出現在洞府之內,但看清風那慌亂神色,也不似作假,所以只好前去看看。
臨近大堂,那血腥之味越發的濃郁,季經綸開玩笑道:「莫不是真的有魔物找上門來了?」
張京墨面無表情道:「說不定呢。」
兩人剛說完這話,只見大堂門口,便緩緩走出一人形,那人形渾身上下都是鮮血,沾滿了肉塊和殘渣,完全看不出本來的模樣,他右手提著一柄同樣沾滿了鮮血的長劍,左手捏著一塊肉放在口中撕咬。
張京墨見狀心中一跳,還未開口。便聽見那人形聲音嘶啞的叫了聲:「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