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京墨聽著這一聲「師父」只覺的胸口劇震,他道:「鬼臼?」
只見那渾身是血的陸鬼臼卻已經到了極限,他又聲音嘶啞的叫了聲師父,剛欲往前走兩步,便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張京墨這才急忙上前,顧不得髒污,將倒在地上的陸鬼臼扶進了懷中。
跟在張京墨一旁的季經綸鼻間環繞著濃郁的血腥味,他和張京墨一樣沒有嫌髒,彎腰撿起一塊叼在一旁的碎肉在鼻尖嗅了嗅後,才鬆了口氣:「不是人肉。」
張京墨低低的嗯了一聲,他在看到陸鬼臼後,第一個反應便是陸鬼臼渾身上下的都是人血,口中咬著的也是人肉,但那只是一瞬間,張京墨很快便從氣味中辨別出,這血肉雖然腥氣極重,但不屬於人類。
陸鬼臼臉上的血已經結痂了,一層又一層,也不知道多久沒有清洗,怪不得遠遠看去竟不似人形。
張京墨抱著陸鬼臼直奔靈泉,然後將渾身髒污的陸鬼臼,放入了池中。
季經綸一直跟在張京墨左右,他將那碎肉用牙尖咬了一點,咽進喉嚨後,才驚歎道:「這是什麼靈獸的肉,靈氣竟然如此之濃厚。」
張京墨道:「我哪知道。」
陸鬼臼上身是赤裸的,下身穿著一件已經破舊不堪的褲子,那褲子還是張京墨送他的防禦法器,也不知道怎麼才能弄成這副破舊不堪的模樣。
陸鬼臼入水之後,整個不大的池子頓時被融開的鮮血覆蓋,張京墨也沒有幫陸鬼臼洗澡的意思,只是在檢查完陸鬼臼身上並無致命傷之後,便任由他泡著,反正這也也是靈泉之水,用來治癒傷口是再好不過了。
隨著身上的血痂一層層的泡開,終於能看見陸鬼臼皮膚的模樣,只見他上身的皮膚之上,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這傷痕有的似咬痕,有的似劍傷,有的卻是分辨不出到底是怎麼傷的。
季經綸見到這模樣的陸鬼臼,口中歎道:「這次雲遊,師弟肯定受苦了。」
張京墨聽著沒說話,心道這不是很正常的事麼,若是除外雲遊一點傷都沒有受,那才奇怪。
傷是受了,但眼前的陸鬼臼顯然也受益匪淺,短短十幾年間,他的修為便從煉氣期五層飛漲到了煉氣期八層,眼見和十幾年前的季經綸不相上下。
季經綸第一次見到如此飛快的修煉速度,自是不由的嘖嘖稱奇,他歎道:「也難怪師父最重視小師弟,這樣的天才,卻是我第一次見到。」
張京墨雖沒說什麼,嘴角卻是掛上了一抹笑容。
陸鬼臼身上的那些傷口看起來誇張,但都是些皮外傷並不嚴重,隨著浸泡的時間變長,這些傷口也都逐漸恢復了。
張京墨見陸鬼臼還要花些時間癒合傷口,便道:「經綸,你且先去做你自己的事吧,我來守著你師弟。」
季經綸看了陸鬼臼一眼,道:「是,師父。」他也乾脆,說完這話之後,就御風而行,去準備那出遊事宜了。
陸鬼臼這一覺睡了足足十幾日,他已經許久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直到再次見到了張京墨,那一直緊繃著的神經才鬆弛了下來。他的身體本來就到了極限,這一放鬆,便直接撲倒在地上,陷入酣眠之中。
靈泉的水滋養著他的身體,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的意識才從那無盡的黑暗之中甦醒了過來。
耳旁響起清冽的水聲,陸鬼臼睜開眼,看到了正在一旁打坐的張京墨。
十幾年未見,他的師父容顏卻是沒有變化,只不過眉宇之間似乎多了一份倦意,臉色也有些蒼白。
陸鬼臼屏息凝視著,只覺的眼前的畫面讓他連眼睛都捨不得眨。
張京墨察覺了陸鬼臼的目光,也睜開了眼,他道:「醒了?」
陸鬼臼道:「醒了。」他此時的聲音同十幾年前相比低沉了許多,完全沒有了少年的清涼,徹底的轉變成了一個成熟的男人。
張京墨道:「醒了便好,可有哪裡不舒服?」
陸鬼臼掃視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發現自己身上的那些傷口全都不見了,之前他陷於那些兇猛的靈獸群中,不但靈力耗盡,就連身上帶著的所有能補充靈力的東西都用完了,最後只有一邊啃食靈獸肉,一邊前進,但可惜的是,他終究是沒能拿到他所想要的東西,便不得不燒了他大師兄季經綸在他臨走之時給他的符菉,狼狽的回到了凌虛派。
本來按照陸鬼臼的計劃,他是要衣錦還鄉的,他要給他的師父一個驚喜,可最後驚喜似乎沒有,驚嚇倒是不少。
張京墨掃視著陸鬼臼的身體,經過這十幾年的淬煉,陸鬼臼的肉體越發的完美,每一塊肌理,每一寸肌膚,都猶如大理石雕刻的一般,沒有一分多餘。破爛的褲子也遮不住他結實的兩條長腿,還有那處顯眼的鼓脹……
張京墨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他道:「外出十餘年為何不傳信回來?」
陸鬼臼理直氣壯道:「師父又不在派內,我就算是傳信,也沒人看。」
張京墨道:「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我離開了枯禪谷?」
陸鬼臼眼神裡有陰鬱滑過,但他口中笑道:「師父不在外行走,卻是不知,你離開枯禪谷吃下羅厄丹,再同那岑長老在寒鏡之壁靜坐之事,早已傳遍了整個修真界。」
張京墨聞言,卻是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陸鬼臼這小子,絕對是在撒謊,他回凌虛派才多久?這修真界那麼大,消息怎麼可能如此之快的傳遍。
但他也沒有繼續追問陸鬼臼的消息來源,只是道:「此趟遊歷,你可有收穫?」
陸鬼臼眼神暗了暗,直接從水中爬起,站到了岸邊。他這一站起,張京墨才發現,陸鬼臼這小子竟是比他高了足足有一個頭,此時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竟然張京墨生出一種怪異的緊張感。
好在這種感覺不過是轉瞬即逝,張京墨很快就調整了狀態,恢復了冷淡的模樣。
陸鬼臼這身高,卻是比第一世時還要高上一些,而且或許是面容的緣故,他看起來比張京墨要更多一分沉穩——也不知道這陸鬼臼到底是幾歲吃下的駐顏丹。
陸鬼臼並未回答張京墨的問題,口中只是道:「師父,我好想你。」
張京墨道:「好男兒志在四方,你我師徒一場,卻是早晚要分開……」他話說到這裡,便頓住了,因為陸鬼臼竟是直接伸手擁住了他,那雙手臂死死的摟住張京墨,竟像不願再放開。
張京墨猝不及防,但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一把將陸鬼臼推開了,他皺起眉頭:」拉拉扯扯的像什麼樣子。」
陸鬼臼並不惱怒張京墨的拒絕,他柔聲道:「師父,我真的好想你。」他說著,眼裡竟是開始盈滿淚光,那淚光讓張京墨看呆了,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陸鬼臼見張京墨沉默不語,便又道:「師父可有想我?」
張京墨只覺的兩人的對話彆扭極了,不像師父竟像是一對分別的情侶,他雖說是早已有了準備,可說到底內心深處卻還是不願第一世發生的事情重演,於是他故意扯開了話題,他道:「我聽聞你遊歷時事同掌門的弟子蘇玉一起……」
陸鬼臼聽到蘇玉這名字,眉眼之間綻開了溫柔的笑容,他道:「對了,師父,我有事未同你說。」
張京墨道:「何事?」
陸鬼臼道:「我想同蘇玉,結成道侶。」
張京墨:「……」他一句話未說,少有的露出了彷彿被雷劈了一般的表情。
陸鬼臼見狀,疑惑道:「師父,你怎麼了?」
張京墨道:「你確定……是蘇玉?」他雖然之前就聽清楚了,但這消息對他卻有點太過突然,讓他一時間接受無能。
陸鬼臼笑道:「對啊。」
張京墨沉默了,許久之後,他竟是給了陸鬼臼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張京墨說:「不行。」
陸鬼臼道:「為何不可?」
張京墨抿了抿唇,卻是沒能回答陸鬼臼的提問,他總不能告訴陸鬼臼,他十分討厭蘇玉,討厭的若不是顧忌一些事,想把這個女人給直接斬殺了?
在這件事上,張京墨絕不會退縮一步,陸鬼臼可以找任何人當道侶——除了蘇玉。
陸鬼臼又追問道:「師父,為什麼不行?」
「這個女人,不好。」張京墨只能道,「她不適合你,等過些日子,為師替你找個更好的。」
陸鬼臼道:「師父,你說不行,可總該給我一個原因吧?」
陸鬼臼的不斷追問,讓張京墨的腦海裡再次浮現出了那些糟糕的事,他甚至能回想起自己被紅繩綁在床上股間含著器物無力掙扎的模樣,一想到這些事,張京墨也失了氣度,惱羞成怒道:「我說了不行,陸鬼臼,這才過了十幾年你就不聽我的話了?」
陸鬼臼完全沒有料到張京墨竟是反應如此之大,他愣了片刻後,才狀似無奈道:「好好好,師父說了算。」
眼前的陸鬼臼即便服了軟,張京墨卻是冷哼了一聲,便拂袖而去了。
本該溫馨的師徒相會,卻被一個蘇玉攪成了這麼一副模樣,按理說陸鬼臼應該有些傷心,但他看著張京墨的背影,臉上的表情絲毫未變。
許久不聞的鹿書的聲音,在陸鬼臼腦海裡響起,鹿書道:「如何?」
陸鬼臼冷冷道:「自然是好的。」
鹿書道:「好當然是好,可是多有好?」
陸鬼臼道:「好的讓我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臟挖出來,將他放進去。」
鹿書聞言笑道:「我之前一直懷疑你是瘋子,現在倒是不懷疑了,因為你就是個瘋子。」
陸鬼臼冷漠道:「沒有我這個瘋子,你還在那幽洞之中苦修呢。」
鹿書聞言便息了聲,只是在心中歎息,這陸鬼臼果真是個怪物,十幾年間便鍛煉成了這副模樣,也不知道再過百年,會是怎樣一個逆天的妖孽。
陸鬼臼朝著張京墨離去之處望了許久,才自言自語的說了句:「他若是生氣了,我自該好好哄哄,但為什麼他那麼討厭蘇玉呢……」
張京墨走開之後,便有些後悔了,他知道自己在聽到蘇玉這兩個字時的反應有些過度,但這個女子卻是除陸鬼臼之外,最能讓他想起那段日子的人,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她陪在陸鬼臼的身邊。
那他該找個什麼理由把這兩人拆散呢?張京墨想了好幾個理由都覺的有些牽強,然而還未等想出答案,陸鬼臼便找來了。
陸鬼臼也才回凌虛派,自然是希望每一刻都膩在張京墨的身邊,他見張京墨氣憤而去,在原地等了片刻之後,便尋到了張京墨的住所。
陸鬼臼身著一身黑色勁裝,頭髮梳在腦後,渾身上下隱隱散發出一種殺伐之氣,一看便讓人知道手下已經有不少人命。
陸鬼臼敲門進來後,逕直走到了張京墨的面前:「師父還在生氣?」
張京墨道:「為師為何要生氣?你自己選的路,還不是自己去走。」
陸鬼笑道:「若是師父不願意,徒兒便不和蘇玉雙修了。」
張京墨也覺的自己這沒有理由的要求有些無理取鬧,他可以同陸鬼臼說,他們還需要保守秘密,不便讓蘇玉知道,但這話他自己都覺的是種托詞。
既然如此,倒不如不說。
陸鬼臼見張京墨面沉如水,便直接岔開了話題,他道:「師父,鬼臼這次遠行,給師父帶了些小禮物。」他說著,從須彌戒裡取出一朵血紅色的小花,那小花不過拇指大小,花瓣卻是層層疊疊,仔細看去竟是有數百層之多。
「萬象花?」張京墨也是識貨之人,拿到花朵之後,便道:「從哪裡得來的?」
陸鬼臼笑道:「機緣巧合而已。」
張京墨聞言,不得不感歎一聲,有些人真的是嫉妒不來的,他也有法子取這萬象花,只不過卻已經是百年之後了,而且成功的幾率非常之小。而陸鬼臼,卻在煉氣期便將這花收入了囊中,其運道之強,不言而喻。
張京墨也不客氣,這萬象花是很多種丹藥的必備材料,十分難得,陸鬼臼予他作為禮物,他也無需客套,直接收下了。
陸鬼臼又道:「師父,我還得了一石鹿角。」他又從須彌戒裡掏出一丈多長的巨角。
張京墨:「……石鹿角?」這角是做防禦器具的好材料,也不知陸鬼臼是從何得來……
還沒等張京墨驚訝完,陸鬼臼又開始繼續掏東西,足足拿了十幾樣,才停了下拉。
張京墨從一開始的震驚,到後面的麻木,也不過是幾息的事情,他看著擺放在自己面前大大小小的材料,長歎一聲:「你且自己收好吧,要用的時候我再來同你要。」
陸鬼臼道:「這些都是送給師父的禮物……」
張京墨無奈的擺了擺手,道:「那萬象花我就收下了,其餘的你且自己收了去。」他其實很想認真問問陸鬼臼到底是如何得到這些東西的,但最後卻還是沒有開口。
陸鬼臼還想再勸,但見張京墨神色堅定,便在心中暗歎一聲,還是將這些放在地上的東西,收了回去。
張京墨點了點頭本想說些什麼,卻是忽覺身體不適,用手遮住嘴咳嗽了幾聲。
陸鬼臼見張京墨面露疲憊之色,道:「師父……你可是才從那寒鏡之壁裡出來?」
張京墨應了聲是。
陸鬼臼道:「為何師父這麼衝動?那岑道人不過是秋後螞蚱……」
張京墨道:「我自由分寸,你無需多言。」
陸鬼臼見張京墨不願多說,心中的焦慮和煩躁越發的濃重,但他面上卻還是一副淡然模樣,早已不像少年般情緒外露。
兩人十幾年未見,有太多太多的話想說。但當思念之人就在對面,卻又一時間又不知道從哪裡說起,糾結猶豫之下,場面竟是冷了下來。
陸鬼臼只覺的看著張京墨便是最好的事,他倒也不急,只覺的眼前之人怎麼也看不夠,反而是張京墨被陸鬼臼看的渾身不自然,又咳嗽幾聲後提出兩人索性去小酌一杯。看來於焚帶著張京墨染上的酒癮,卻是戒不掉了。
陸鬼臼聽了張京墨這提議,也微微笑了起來,他道:「師父喜歡就好,徒兒這次也帶了些少見的美酒回來,想同師父共飲。」
聽到有沒喝過的好酒,張京墨眉宇間的愁意舒展了許多,他道了聲好,便起身同陸鬼臼一起朝外面走了出去。
屋外還在下雪,地面上已是厚厚一層,張京墨披著白色的狐皮,頭髮也是白色,走在陸鬼臼之前,幾乎快要融入這一片茫茫之中。
陸鬼臼見狀,情不自禁的想要伸出手抓住張京墨,但當手快要觸及張京墨的衣袖,理智又讓他停了下來。
張京墨察覺身後異樣,扭頭問道:「怎麼了?」
陸鬼臼平靜的笑了笑:「師父頭上有根小樹枝。」他說著伸手,從張京墨的頭頂上,取下一根小小的枝條。
張京墨若有所思的看了陸鬼臼一眼,什麼都沒說,就繼續朝著那飲酒的小石桌處,緩緩的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