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貓崽需要喂, 林如翡只能半路停了馬車, 讓浮花去附近的城鎮上買了些牛羊肉過來。侍女們起初還不知道林如翡要這些肉來做什麼, 直到把肉送到了林如翡面前, 看著林如翡把他懷裡的小貓崽放在了肉上頭。
幾十斤重的新鮮肉, 進了小貓崽的嘴裡卻飛快的消失了,它雖然還沒長齊牙齒,但對於吃肉這種事已經是信手拈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把肉吃的乾乾淨淨, 只剩下幾塊雪白的骨頭。林如翡之前見過,所以倒還算淡定, 玉蕊卻看傻了,說這小貓怎麼那麼能吃,那邊熾虞聽到貓這個字皺起眉頭正欲冷哼, 林如翡趕緊拍了一下玉蕊的手臂, 衝著她使了個眼色, 道:「不是貓。」
玉蕊呆呆的看著林如翡:「啊?」
林如翡說:「這不是貓。」
玉蕊說:「那是什麼?」
林如翡說:「是他兒子。」
玉蕊一臉驚恐:「……」
把兒子餵飽之後,熾虞就走了,走時還一臉不高興,不,或者說從頭到尾,林如翡就沒從他臉上看見過高興的神情。玉蕊待他走後,才訥訥道:「公子你到底怎麼把人給得罪了, 人從頭到尾都沒露出個笑臉來。」
林如翡苦笑著擺擺手, 說這就說來話長了……不過還是反覆叮囑浮花和玉蕊, 說在熾虞面前不要提貓這個字,免得人家不高興。
玉蕊懵懵懂懂的說好,浮花卻是明白了什麼,幾次欲言又止。
林如翡大概知道了她想說的話,說不用擔心,他自有分寸。
請帖已經送出去了好幾張了,林如翡計劃了一下接下來的路線,決定先去離這裡最近的佘家,佘家離沈家很近,到時候可以一同去了。林如翡對佘家不熟悉,對沈家卻很瞭解,誰讓他姐姐林葳蕤看上了人家沈家公子沈無摧,可奈何沈無摧卻似乎被林葳蕤那跳脫的性子嚇到了,一直不敢上門提親。林如翡這趟前去,若是能遇上沈無摧,也正好探探他的口風。
昨夜下了一場暴雨,天氣稍微涼爽了一些,但依舊熱的厲害。
天氣一熱,林如翡就沒什麼食慾,除了冰之外,根本不想吃別的東西。但浮花說冰吃太多了,也敗胃口,不肯讓林如翡吃個沒完,所以林如翡的晚飯只是簡單的喝了碗粥,吃了些小菜。
也不知道是不是風大有些著涼,林如翡又有些咳嗽起來,這次咳嗽來勢洶洶,伴隨著低熱,本來就沒有食慾的林如翡更不想吃東西了。
因為擔心林如翡的身體,浮花沒敢再繼續趕路,而是入住了就近的客棧,並且去旁邊的藥店給林如翡開了些藥回來。都說久病成良醫,浮花長期給林如翡熬藥,對於普通的傷寒簡直就是瞭如指掌。
外頭熱,屋子裡也不大涼快,林如翡穿著件單衣坐在窗邊乘涼,時不時的咳嗽兩聲。
顧玄都見他不舒服,出去了一趟,回來時手裡拿了兩三塊山楂糕,遞到了林如翡的面前。
林如翡接過來,慢慢悠悠的吃著,正打算和顧玄都聊上兩句,面前的窗戶上卻忽的冒出一個倒吊著的腦袋,把林如翡嚇的差點沒從椅子上跳起來:「咳咳咳咳——」
「你在吃什麼?」突然冒出來的腦袋問道。
林如翡被嚇的不輕,捂著嘴用力的咳嗽起來,待好不容易緩過來了,他才無奈道:「下次出現能不能不要這麼神出鬼沒。」
熾虞毫無自覺,自顧自的盯著林如翡手上的山楂糕:「好吃嗎?」
林如翡哭笑不得,伸手遞了一塊給他。
熾虞接過來,一口囫圇吞了,吞完後又看向林如翡。
林如翡道:「怎麼樣,喜歡嗎?」
熾虞說:「吃的太快,沒嘗出味兒來。」
林如翡:「……」你是豬八戒嗎?
但他沒敢說,歎了口氣後,把剩下的那一塊也遞了出去,還叮囑熾虞慢慢吃,說就剩這麼一塊了啊。熾虞這回吃的很慢,還時不時咂咂嘴,神情嚴肅的品鑒一番,吃完後,林如翡以為他要走了,誰知他道了句:「你接下來要去哪兒?」
林如翡說:「順著官道一直往南邊走吧。」
熾虞道:「你要去海邊?」
林如翡說:「是有這麼個打算。」
熾虞道:「那記得離箬河遠一些。」
林如翡道:「為什麼?」
熾虞看了他一眼,卻沒有回答,直接走了。
林如翡本來以為這大貓……不對,是這鄴貘很難伺候,幾日相處下來,卻發現他的性格其實還好,不算太過乖戾,大部分時間都花在吃這件事上。林如翡的手指在桌子上慢慢的畫著圈,道:「為什麼要離箬河遠一些?」
顧玄都抬頭看向窗外:「大概是要下雨了吧。」
林如翡說:「下雨?」
顧玄都道:「嗯。」
箬河是條大河,幾乎貫穿了半個瑤光大陸,從陡峭的山流淌到低矮的丘陵平原,最終匯入茫茫大海之中。按照林如翡的行程,大約再過個兩三日便能看到這濤濤大河了,只是不知為何熾虞會讓他離這條大河遠一些。
顧玄都說要下雨了,但這麼看去天空中並無陰雲,不像有暴雨的樣子。
林如翡正如此想著,在桌上緩慢畫著圈的手指卻忽的被顧玄都按住,顧玄都溫聲道:「小韭在愁什麼呢,說給前輩聽聽?」
林如翡搖搖頭,笑道:「沒什麼。」他站起來,伸個懶腰,說自己困了。
顧玄都看著他的模樣,神情晦暗,但到底什麼都沒說,只是微微抿了抿唇。
林如翡以為顧玄都說的下雨只是隨口一說,誰知半夜的時候,便被轟隆隆的雷聲從夢境中喚醒。
他睜開眼,看到了瓢潑的大雨,這雨勢大的嚇人,豆大的雨點鋪天蓋地的落下,仿若帷幕一般,遮蓋住了整個天地,讓人分不清此時是白天黑夜。客棧的窗戶留了個縫隙透風,風聲透過縫隙變了味道,呼呼嚎啕如同讓人毛骨悚然的啼哭。林如翡裹了裹被子,含糊的問現在幾時了。
顧玄都伸手輕輕觸碰了他的額頭,確認他沒有再發燒後,才輕聲答道:「繼續睡吧,離天亮還早呢。」
林如翡迷迷糊糊的唔了聲,說好大的雨啊。
顧玄都道:「是很大。」
林如翡道:「天亮會停下嗎?」
他說完這話又睡了過去,顧玄都好像答了一句什麼,他卻不太記得了。
第二天早晨,林如翡是被浮花的敲門聲叫醒的,浮花說公子,已經快要晌午了,還是先起來吃些東西再睡吧。
林如翡茫然的坐起來,道:「都晌午了?」他扭頭看了眼窗外,道,「雨還沒停呢?」
「沒呢。」浮花道,「說不准什麼時候停。」
林如翡睡的有點懵了,起來洗漱之後才清醒一些,只是依舊沒什麼胃口,坐在桌前有一搭沒一搭的吃著食物。
雨下的這麼大,林如翡卻忽的想起了熾虞和他兒子,心想著這一大一小兩隻貓也不知道在哪裡躲雨呢。正在這麼想著,窗戶被一道殘影直接撞開了,林如翡定睛一看,卻是瞧見了一隻雪白的大貓叼著一隻唧唧叫的小貓身姿輕盈的跳到了自己面前的桌子上,林如翡立馬從大貓赤紅的眼眸和不屑的神情中認出了來者的身份,正是熾虞。
這是林如翡第二次見到成年鄴貘的原型,覺得這鄴貘怎麼看怎麼像貓咪,而和貓咪最大的與眾不同之處便是神情更加凶狠——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熾虞故意做出的這種表情。
熾虞把嘴裡的貓仔扔到了桌子上,然後用力的抖了抖身上的毛髮,甩了林如翡一臉水。林如翡本來想說什麼,誰知大貓衝著小貓揚了揚下巴,林如翡立馬心虛了,道:「來來來,我幫小……小鄴貘擦擦水,別感冒了。」
說著去旁邊拿了乾淨的帕子,把小貓崽抱進懷裡,仔仔細細的擦了一遍。
熾虞瞇著眼睛看了林如翡一會兒,見林如翡並無逾越之舉,才自顧自的舔起了自己被雨水濕透的毛髮。
小貓崽被熾虞叼著的時候本來還很不高興,然而一進林如翡的懷裡就開始咕嚕咕嚕的叫了起來,林如翡聽的有點蒙,正想問是不是小貓哪裡不舒服,便聽到旁邊顧玄都帶著笑意解釋說這是鄴貘喜歡你的表現。
林如翡這才露出了然之色。
「什麼時候這雨才能停啊。」林如翡隨口道了句。
「半個月吧。」熾虞居然回了話。
林如翡說:「半個月?這也太誇張了吧,這種雨勢半個月豈不是整座城都淹了?」
熾虞看了林如翡一眼,像是很不滿意他質疑自己的話語,哼了一聲。
林如翡道:「所以……你要不要吃點什麼?」
熾虞神情這才緩和,道:「可以。」
林如翡趕緊出門去叫浮花買些肉來,浮花應了聲,很快便買了新鮮的肉回來,不過回來時看到屋子裡蹲著的一大一小兩隻白貓,頓時眼睛亮了起來,林如翡還沒來得及出言阻止,她便一個健步進了屋子,伸手就抱起了熾虞,放在胸口狠狠的揉了兩下:「哪裡來的大貓,太可愛了吧!!是不是外面雨太大了,進來躲雨的??」
林如翡瞪大眼睛,正想讓浮花把鄴貘放下,可千萬別把他惹惱了,誰知卻看見鄴貘臉上浮現出幾分羞色,然後粗聲粗氣的叫了一聲:「喵。」
林如翡:「……」
「喲,就是聲音有點粗。」浮花如此道。
鄴貘還不忘瞪林如翡幾眼,威脅他不要開口。林如翡哭笑不得,只能坐在旁邊看著浮花把鄴貘擼了個遍,最後才戀戀不捨的放下,說外面還熬著藥,讓林如翡看好了大貓。
林如翡生無可戀的擺擺手,示意浮花去吧。
結果浮花一走,鄴貘臉上又恢復了那種不屑的神情,林如翡暗中嘀咕說這待遇差別怎麼那麼大,顧玄都笑著解釋說鄴貘最喜歡年輕的女子,最好是還未出嫁的姑娘,林如翡雖然滿足還未出嫁這個條件,但到底是個男人。
林如翡被顧玄都這話堵的說不出話來,他昨天還在奇怪鄴貘怎麼對玉蕊的冒犯無動於衷,今天總算是明白了。
鄴貘舔乾淨了毛髮,又吃了浮花帶來的肉,卻沒有要走的意思。
林如翡小心的問了一句不走了嗎,就被鄴貘遞了個白眼,說外面雨這麼大,他去哪裡啊,這才幾天,林如翡就開始不耐煩了,說完用肉墊踩住了自家崽子吃的鼓鼓的粉肚皮,說要他走也可以,只要讓小崽子叫他一聲爹,他立馬回怖厄去。
小崽子哼哼個不停,只可惜沒有牙齒也沒有爪子,對於他爹的控制毫無還手之力,只能用渴望的眼神瞅著林如翡。
林如翡到底是個假爹,在人家親爹面前沒什麼底氣,只能委婉的從兜裡掏出了玉米糖,問熾虞要不要來兩顆。
熾虞瞇起眼睛,看了眼糖,神情有些不屑。
林如翡本來以為這交易算是失敗了,誰知他下一刻便把小崽子丟進了林如翡的懷裡,然後叼走了林如翡手裡的玉米糖。
林如翡:「……」所以這不屑的表情到底是做給誰看的。
顧玄都在旁邊看的饒有興趣,也被林如翡那無奈的神情給逗樂了,說其實怖厄大陸上的妖怪也分好壞,像鄴貘這樣的就屬於比較單純的那種,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找吃的和打架,等到打的厲害了,就自己給自己生個孩子。
林如翡摸著小貓崽的腦袋,看著皺著臉認真吃著玉米糖的鄴貘,覺得顧玄都的描述大概是真的。
鄴貘說這雨要下半個月,林如翡並沒有把這話當真,可從早到晚,嘩啦啦的雨勢都不曾見小,街道上已經積攢了一層淺淺的水窪。
林如翡在客棧裡待了一天,實在是有些煩悶,便尋了把傘打算去外面走走。
只是浮花他們見林如翡還咳著,很是擔心林如翡加重病情,但看他態度堅決,也只好不再勸說。
林如翡去街上走了一遭,鞋襪濕了大半,索性脫光了,赤著腳走在青石板的街道上。因為暴雨,街上並無太多人蹤,只能看見幾個店舖寂寥的開著。沒了小販的叫賣,耳邊只餘下嘩啦啦的雨聲,走在雨幕裡,頗有種天地之間唯剩自己一人的孤寂感。好在林如翡的身邊還站著顧玄都,林如翡藉著兩人獨處的機會,問起了一些好奇的當年舊事。
顧玄都這個天君從來到林如翡身邊開始便沒什麼架子,林如翡問,他便答。說了些當年大戰的事,說了些他認識的朋友,說了些他殺掉的妖魔。雨水穿過了顧玄都的身體,他彷彿一個倒影,細細的描述百年前的風景。
林如翡聽的入了迷。
「前輩想回去嗎?」林如翡問。
「回去?回哪裡去?」顧玄都道。
「自然是當年。」林如翡道。
顧玄都溫柔的看著他:「現在挺好的,不想回去了。」
林如翡抬頭看了看天空,這雨真的一點也沒有要停下的意思,歎道:「雨這麼大,哪裡好了。」他剛說完這話,便看見對面走來一個身著蓑衣的人,那人戴著的斗笠完全遮住了他的面容,這條小巷有些狹窄,林如翡便側過身打算讓他先走,那人同林如翡擦肩而過,林如翡卻嗅到了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他低頭看去,卻是看到那人腳下的雨水被染成了猩紅色。
林如翡微微一愣,那人卻已經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回到客棧,林如翡看見鄴貘趴在窗邊桌子上正瞇著眼睛小憩,顧玄都自顧自的拿過了毛巾,半蹲下來幫林如翡擦乾淨了赤裸著的腳。林如翡本來還在發呆,見到顧玄都的動作連忙道:「前輩……」
「噓。」顧玄都做了個噤聲的手指,指了指旁邊還在小憩的鄴貘,示意林如翡不要說話,林如翡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閉了嘴,只是看著顧玄都仔細為他擦乾淨腳趾的動作,臉頰上莫名的浮起了一層淡淡的嫣紅。
顧玄都擦乾了林如翡的腳,又為他穿上了襪子,兩人間的氣氛有些奇怪,林如翡也就沒有注意到,原本酣眠的鄴貘眼睛睜開了一條縫,朝著這邊投來一個若有所思的神情。
「你身上好臭。」重新穿好鞋襪的林如翡剛站起來,便聽到熾虞發出嫌棄的聲音,「一股子魚腥味。」
林如翡道:「魚腥味?貓不喜歡吃魚嗎?」
熾虞聞言立馬跳腳:「你說誰是貓!!!」
林如翡:「抱歉——」
熾虞道:「哼!!!」他從桌上跳了下來,細細的打量了林如翡一陣子,又嗅了嗅林如翡的衣角,微微瞇眼道,「你在外頭是不是遇到什麼東西了。」
林如翡立馬想起了自己在小巷裡遇到的那個人,猶豫著說了出來。
「哦。」熾虞說,「原來在這兒呢。」他一個轉身,又跳回了桌子上,懶洋洋的拉長了身體,「你今天還要趕路?」
林如翡說:「這雨勢恐怕沒法子趕路。」
熾虞道:「那就好,免得出去遇到了什麼東西,一口把你吞了。」他張開嘴打了個哈欠,露出一排尖銳的白牙,「你的劍,到底怎麼來的?」說完補了一句,「別拿友人贈的來騙我。」
他的眼神尖銳無比,帶著濃濃的懷疑:「你能當天君的朋友?」
林如翡無辜道:「為什麼不能。」
「哼,瞧瞧你這身板!!」鄴貘挑剔的看著林如翡,「走三步喘兩口,風一吹就生病了,天君那麼厲害的人物怎麼會和你做朋友!」
林如翡聽了這話,心想你的天君剛才還在幫我擦腳呢,但沒敢說,只是好聲好氣的解釋說你又和天君不熟,怎麼就知道天君不會喜歡我這樣的朋友了,萬一人家天君就喜歡我這樣的病秧子呢。
「說句實話吧,你們人族,還沒有我們妖族瞭解天君呢。」鄴貘說著這個曾經殺掉他們萬妖之王的人,語氣裡絲毫不見仇恨的影子,反而是滿滿的仰慕和渴望,也是,妖族向來都是強者為尊,只要夠強悍,誰管你是人是鬼是妖是魔。
「怎麼這麼說?」林如翡奇道。
「我看過你們人類的典籍,典籍裡頭都說天君性子溫和,不喜動怒,雖然修為高深,但胸懷天下。」鄴貘說,「其實才不是呢!」他聲音變得很大:「天君明明就是個性子乖戾的人!殺妖從不眨眼,和溫和全然沾不上邊!」
他這麼說的時候,林如翡便用餘光打量著顧玄都,心想這描述倒是和顧玄都更為貼切。雖然顧玄都在他身邊刻意的表現的很溫柔,但偶爾透出的那股子戾氣,著實讓人心驚。想來這樣性格的他,為人時也肯定懶得偽裝。
「大約是典籍有些誤會在裡頭。」林如翡說,「畢竟那麼多年沒人見過天君了。」
鄴貘道:「所以我說了,你們人類還沒有我們妖族瞭解他。你又如何能和這樣的人物做朋友?說吧——你到底是從哪裡得來的劍刃。」他焦躁的撓了撓桌子,發出刺耳的嘎吱聲,妖界一直傳言天君隕落,只是卻從未發現天君的遺骸或者墓地。他倒是從林如翡這人的身上,感覺到了一兩絲意味。
林如翡攤手:「還是那個說法,你不信我也沒法子。」
鄴貘瞇眼,露出凶光。
面對他的威脅,林如翡就這麼撐著下巴瞅著他,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鄴貘身旁的小鄴貘也被驚醒了,一睜眼就看到自己的假爹被威脅,立馬哼哼唧唧起來,用那還沒長牙的小嘴一口咬在了大鄴貘的腳上,然後開始用後腿努力的踹。熾虞怒吼一聲,衝著自家崽子耳朵就來了一口,小鄴貘被咬的嘰嘰直叫喚,看的林如翡是又心疼又覺得好笑。
窗外又響起了連綿不斷的雷聲,這雨下了一整天,絲毫沒有變小的意思,反而越來越大,搞得整座城的人都跟著慌了起來。按照這樣的降雨量,恐怕明天早晨起來街道上就能划船了,若是真像鄴貘說的那樣下半個月,恐怕整個城都得淹沒大半,更不要想著趕路了。
林如翡看了眼窗外,道:「這雨到底是怎麼回事。」
「有東西在上頭呢。」鄴貘似乎十分討厭林如翡身上的那股子腥味,吸了吸鼻子,轉身離他更遠了一些,「等打死一個,雨估計就停了。」
有東西在上面?林如翡抬頭望向陰雲密佈的天空,此時天地間不光有大雨,還有閃電和雷鳴,乍看上去十分可怖。
林如翡道:「那什麼時候能打死啊。」
鄴貘道:「半個月吧。」他衝著林如翡眨眨眼,「不然你去湊個熱鬧?」
林如翡沒說話,總覺得這鄴貘不懷好意。雖然他不知道天上正在打架的是什麼東西,但想來這麼大的陣仗,定然不會是什麼好招惹的玩意兒。
只是林如翡雖然不想摻和,可奈何有些事卻越來越糟糕,這雨量太過驚人,又過了一夜的功夫,幾乎整條街道都被淹了大半,昨天還能淌水出去,今天的水卻已經漫過了大腿,客棧一樓的桌椅全都漂浮起來,情形看起來十分不妙。
「怎麼辦呀公子。」浮花瞧著這大雨愁了起來。
和她一起愁的還有客棧裡別的旅客,無論是客人亦或者城中的居民,大多都是些沒有修為的凡人,他們倒是可以御劍直接離開此地,但被留下的人們可就只能等死了。這中原地區地勢低窪,連個躲避的地方都沒有,眾人在二樓議論紛紛,臉上皆是愁容。
林如翡搖搖頭,示意自己也不知道,但還是找個無人的角落,眼巴巴的瞅著顧玄都,叫了聲前輩。
顧玄都被林如翡這聲軟乎乎的前輩弄的眼神暗了暗,道:「說。」
林如翡說:「這雨真沒法子停啦?」
顧玄都道:「法子倒是有的。」
林如翡立馬來了精神:「要怎麼辦呀?」
顧玄都道:「你把在你屋子裡蹲著沒事做的那隻大貓揍到天上去就行了。」
林如翡:「……」這好像難度挺大呀,他還沒和貓打過呢。
顧玄都斜眼瞅著他:「正好讓谷雨出來活動活動。」這谷雨自從跟了林如翡,地位簡直還不如那塊木盾,他幾次想要糾正林如翡的習慣,卻次次都失敗了,這回總算是抓住機會,叮囑道,「別用盾了啊。」
林如翡頓時愁眉苦臉,總覺得這前輩是在故意為難自己。鄴貘雖然模樣可愛,但好歹也是怖厄大陸上七妖王之一,他只是一個可憐弱小又無助的劍客,哪能打得過它呢。
但別的法子,顧玄都就不肯說了,林如翡只能回了屋子,瞧著那熾虞歎息。
熾虞是妖,自然是一點也不關心其他人類的死活,這會兒正高高興興的給小貓崽順毛。林如翡站在窗邊,看著大雨,正在想著有沒有別的法子,便聽到身後的熾虞發出一聲尖銳的叫聲:「嗷嗚——」
林如翡一回頭,瞧見熾虞從桌上站了起來,滿臉敵意的看著他,身上的毛髮全都立了起來,簡直就是一隻炸毛的大貓,他尖銳的叫著林如翡的名字:「林如翡——」
林如翡:「嗯?」
熾虞道:「你居然敢揪我的尾巴——!」
林如翡當場傻了,一扭頭看見站在熾虞旁邊的顧玄都滿目無辜,面對林如翡眼神的質問,顧玄都顯得十分冷靜,攤開手做出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的表情,然而他手心裡的幾根毛髮卻暴露了這位不靠譜的前輩剛才做出的事。
熾虞道:「你看什麼呢!!」他亮出了鋒利的爪子對著林如翡狠狠的比劃幾下,「別以為我兒子把你當爹,我就不敢對你出手了!」
林如翡:「……」他真的是百口莫辯。
熾虞分惱怒的吼了一通,在林如翡的溫聲安撫下,總算是冷靜了下來,尾巴一收,索性背對了林如翡,一副我生氣了你千萬別再來惹我的模樣。林如翡喉嚨裡的那口氣還沒落下去,就看著顧玄都露出一個狹促的笑容,伸出手對著熾虞已經蜷起的尾巴一拉——
「無恥!!!!」熾虞猛地從桌上挑起,衝著林如翡便衝了過來,本來就已經很紅的眼睛這會兒氣的簡直要流出血來了,林如翡被他這模樣嚇的不輕,條件反射的拔出了腰側的谷雨。
谷雨接住了熾虞的一擊,林如翡反手揮劍,揚起一道雪白的劍氣,熾虞扭身躲開,又是一爪,死死的扣在了林如翡的谷雨上。
「快——快——揮劍——」顧玄都看熱鬧不嫌事大,「用我交予你的法子,快試試看!」
此時也沒有了別的辦法,林如翡只好像使用木盾那樣,將體內的劍意引出,附著於谷雨之上,谷雨感受到了劍意,發出激動地嗡鳴,劍刃上炸開了炫目的白光。熾虞感到這劍意後微微一愣,正欲說些什麼,卻看見握住谷雨劍柄的林如翡,抬手再次揮下一劍。
熾虞的利爪本就是最好的武器,萬刃不可摧,要是尋常的劍刃,被他這一爪子抓上去,幾乎都會碎個七零八落,就算是極好的佩劍抗住了他的一擊,恐怕也會留下幾道凹槽。熾虞甚至能夠肯定,只要再用些力氣,谷雨便會被他的爪子摧毀大半,然而林如翡,卻壓根沒有給他這機會,他眼睜睜的看著林如翡緩緩揮落劍刃,這動作並無任何特別之處,彷彿只是輕描淡寫的嘗試。
然而熾虞卻感到了一陣澎湃的劍意,這劍意來的突然,好似從林如翡的身體裡湧動而出,當劍意湧向他的身體時,他竟是感到了一種靈魂被撕扯的劇痛。這種痛苦迫使他鬆開了爪子,他想要扭轉身體停留在半空中,可這股勢不可擋的劍氣卻如同巨物一般,裹挾著他,直直的飛向了下著暴雨的天際。
怎麼會有這麼濃郁的劍意……在飛出去之前熾虞腦子裡只剩下這麼一個念頭,直到他穿破雲層,重重的砸到了某個人的身上。
那人正在低頭布著陣法,伸手便將即將砸到臉上的熾虞接住了,仔細的瞅了瞅後,疑惑的說哪裡來的貓。
剛在林如翡那裡吃了虧的熾虞哪裡聽得貓這個詞,嗷嗚一聲身形暴漲,瞬間化為了十幾米高的巨獸,對著那人一口咬了下去。
林如翡沒有熾虞那麼複雜的心理活動,他只知道谷雨被大貓咬住了,自己用力的揮了揮,大貓便化作一顆流星,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而且還將不遠處的烏雲砸了個破洞出來。
林如翡朝著窗外四處張望:「貓呢!」
顧玄都幸災樂禍:「被你扔出去了。」
林如翡抖了一下:「扔哪兒去了?」
顧玄都指指天上。
林如翡:「……」
大貓飛走了,屋子裡還有個高興的,就是一直被大貓按著梳毛的小崽子,壞人走了,只剩下自己和爹爹自然是值得高興的事,小崽子屁顛屁顛的跑到了林如翡的面前,用力的蹭啊蹭,還嗲聲嗲氣的哼唧,林如翡哪裡受得了這個,只好抱起來,繼續用梳子給小貓梳毛。
梳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哪裡不太對,林如翡扭頭對著顧玄都怒目而視:「前輩——你怎麼能隨便揪人的尾巴!」
顧玄都道:「可是他不是人。」
林如翡:「……」你怎麼那麼會說話啊前輩。
顧玄都見林如翡一臉震驚,忍不住笑了起來,說:「我也沒辦法,小韭不是想讓雨停嗎?你放心,大貓上去了,雨很快就停了。」
林如翡艱澀道:「那前輩怎麼知道我會把他扔上去?」
「因為小韭向來掌握不好出劍的力度。」顧玄都道,「鄴貘的爪子是最厲害的武器,通常他們的戰鬥方式都是先把劍刃碾碎,小韭一揮劍,它肯定就上去了。」
林如翡:「……所以雨幕上面,到底是什麼東西?」
「嗯……大概是個想捉住什麼東西的修士,還有一個想跑掉的妖怪。」顧玄都摸著下巴如是道,「能如此不顧及周圍人的死活,這樣的人,也是好久沒見了。」
林如翡有些不敢相信:「這雨是人弄的?我還以為是……妖怪呢。」
「應該是個陣法。」顧玄都道,「等著看吧,估計很快就下來了。」
於是林如翡便一邊給小貓崽順毛,一邊朝著窗外看,果然如顧玄都所說,本來很大的雨勢真的漸漸小了,雖然還沒有完全的放晴,但依稀可見天空在變得明亮。
林如翡眼神不錯,注意到陰雲之上似乎有什麼東西,分分合合,像是在打鬥。
顧玄都也站在窗戶前看著,道:「快回來了。」
林如翡沉聲道:「前輩,我有一件事想問問你。」
顧玄都以為他要說什麼重要的事,也放低了聲音道:「你說!」
林如翡認真道:「那尾巴,手感怎麼樣啊?」
顧玄都:「……好……極了。」
兩人對視一眼,都心領神會,顧玄都道:「不然,我找個機會,讓你摸一把?」
林如翡點點頭和顧玄都達成了邪惡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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