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

陸忍冬從來不和蘇曇討論工作上的細節, 蘇曇也不會開口詢問,兩人在這件事倒是相當的有默契。

不過某天陸忍冬說了句比較奇怪的話,他說,再忍忍吧,最遲不超過四月初。

見陸忍冬態度如此篤定,蘇曇心中滿是好奇。

春日的陽光總是如此溫暖,曬在人臉頰和身上, 讓人生出濃郁的睡意。下午三點左右,咖啡店沒什麼客人,蘇曇坐在後院陪著老闆一起打瞌睡。

老闆說:「蘇曇, 你有沒有男朋友啊。」

蘇曇盯著旁邊的一顆正在簌簌往下灑落花瓣的櫻花樹,說:「沒有啊。」

老闆說:「為什麼不找個男朋友呢?」

蘇曇說:「沒有遇到喜歡的人呢。」

老闆說:「你以前喜歡過誰麼?」

蘇曇想了想,腦子裡空空如也, 她說:「沒有。」

老闆不吭聲了,她說:「我也像你這樣啊。」她歎了口氣, 又和蘇曇閒聊了一些別的內容。

兩人正昏昏欲睡, 前廳的服務生小哥敲了敲門,說:「蘇曇, 有人找。」

蘇曇說:「誰啊?」

小哥說:「男的,不認識。」

蘇曇一頭霧水,慢慢吞吞的去了前廳, 卻見到陸忍冬站在門口不遠處, 正笑意盈盈的看著她。

他溫柔的叫她的名字:「蘇曇。」

「陸先生。」蘇曇有些驚訝, 她道:「您怎麼會在這兒。」

陸忍冬道:「我正巧過來, 聽說你在這裡打工,想來看看你,順便給你帶了點吃的。」

蘇曇撩起耳畔的髮絲,窘迫道:「謝謝陸先生,可是……」她還穿著咖啡廳整齊的工裝,頭髮也沒有整理。

陸忍冬知道蘇曇會拒絕他的好意,他笑道:「小零食而已,你先嘗嘗。」他打開手裡的袋子,露出一袋紅艷艷的辣椒。

蘇曇驚訝道:「陸先生在哪買的這個?」這是她家鄉的一種可以干吃的辣椒小零食,因為用料特別價格又格外的便宜,連網上都買不到一模一樣的。

「嗯,我朋友正好去了那邊一趟,我讓他買了些特產,就有這個。」陸忍冬笑著,「你不知道喜歡吃辣麼?這個我吃不了,就給你拿來了。」

蘇曇嘗了一個,眼角彎起,道:「就是這個味道,真好吃。」

陸忍冬滿目笑意,他說:「不辣麼?」

蘇曇搖搖頭。

陸忍冬溫聲道:「收下吧,一點小心意。」

蘇曇正在猶豫,身後傳來老闆的聲音,她道:「蘇曇,這位是?」

陸忍冬開口,他說:「我叫陸忍冬,是蘇曇的朋友,您是秦柔對吧,我正好有些事情想同您談談。」

老闆秦柔聞言挑眉,似乎沒想到陸忍冬居然找她有事,她面露狐疑,道:「什麼事?」

陸忍冬說:「關於齊如安的事。」

秦柔表情瞬間變了,她說:「你過來吧。」

陸忍冬扭頭看著蘇曇,他的心情似乎不錯,眼神裡蕩漾著暖暖的光,他到:「蘇曇,我先去和老闆說些事,晚上一起吃個飯可好?」

蘇曇遲疑片刻,應下了陸忍冬的邀請。

隨後,陸忍冬和老闆進了包廂。

齊如安,這名字對於蘇曇很陌生,但她卻隱約的感覺到,自己似乎知道些什麼。

陸忍冬和老闆談了很久,從下午一直到傍晚。換班的人都要離開了,他們才從裡面出來。

出來時,陸忍冬的表情沒什麼變化,老闆秦柔卻臉色慘白,甚至於眼神都有幾分呆愣。她看了眼蘇曇,勉強露出笑容:「蘇曇,你下班吧。」

蘇曇擔憂道:「老闆,你沒事吧?」

「沒事。」老闆笑的像在哭,她說,「我沒事,我很好。」

蘇曇把目光投向陸忍冬。

陸忍冬伸出手,按住了蘇曇的肩膀,他微微用力給了蘇曇一個信號,道:「走吧,沒事的。」

蘇曇抿了抿唇,微微點頭。

老闆似乎也無心繼續營業,匆匆忙忙的給員工下了班就關門了。蘇曇和陸忍冬離開這裡時,咖啡店裡的光已經暗了下來。

「是出什麼事了麼?」蘇曇問道。

陸忍冬說:「沒什麼只是問了些事情。」他似乎並不想多提,換了個愉快的語調道,「今天在家裡吃,先陪我去買菜吧,陸妍嬌也過來了。」

想到可以見到洋芋,蘇曇的心情總算是好了些,她笑道:「洋芋呢?胖了沒?」

陸忍冬苦笑,他說:「還好你對毛不過敏,不然這輩子我都不敢邀請你去我家了。」

這話蘇曇起初還沒太在意,直到她和陸忍冬買好了菜,進了屋子。

太陽還沒有完全落下,橙色的光芒由窗口射到地板上,洋芋聽到主人回來的聲音,從二樓寬二而下。蘇曇看到了隨著洋芋身邊漫天飛舞的金色毛髮。

蘇曇被洋芋直接撲到身上,差點沒一屁股坐在地上。

陸忍冬提著菜道:「你先玩,我去廚房。」

洋芋高興極了,嗷嗚嗷嗚直叫,伸出舌頭重重的舔著蘇曇的手心,尾巴瘋狂的在身後搖擺。

陸妍嬌在後面著急道:「洋芋你趕緊下來,人家小姐姐說不定還沒你重呢,別壓壞了——」

洋芋壓根不理。

最後還是蘇曇拍著它的腦袋讓它下去了。陸妍嬌酸溜溜的說:「哼,見色忘友狗。」

蘇曇今天穿了身深色的衣服,洋芋起來之後,滿身都是黃毛,她有點被這個陣仗嚇到了,道:「這麼多?」

陸妍嬌長歎:「唉——曇曇姐,你是不知道,他現在就是個移動掉毛怪。」

蘇曇道:「居然掉的這麼多……」她坐到沙發上,發現沙發上也有不少。

陸妍嬌聳肩解釋,說:「早上才打掃過,沒救了。」

洋芋似乎感覺到自己在被人說壞話,可憐兮兮的把腦袋搭到蘇曇的膝蓋上的同時,又對著陸妍嬌齜牙咧嘴。

看的陸妍嬌目瞪口呆,說:「我的天,你還有兩幅面孔?還真是什麼人養什麼狗啊——」

蘇曇笑了出來。

今天晚上的菜,大部分都需要先處理一下。蘇曇坐了會兒便去廚房主動幫忙,陸忍冬這次倒是沒有拒絕。

「你來摘菜吧,摘好放那兒就行。」陸忍冬正在做蘆筍蝦仁,扭頭看了眼蘇曇。

蘇曇慢慢的摘著菜,看著陸忍冬嫻熟的廚藝,好奇道:「你經常自己做飯麼?」

陸忍冬笑著:「我們家講究這個,我媽說,媳婦都是用來疼的,最好不進廚房。」

蘇曇有點驚訝,她道:「還有這個說法。」

陸忍冬道:「我家這樣的。」

蘇曇也會做飯,但做的沒有陸忍冬那麼精細,不講究擺盤,味道也十分普通。

陸忍冬忽的轉身,筷子夾著一塊剛炒好的蘆筍,他道:「嘗嘗味道如何?」

蘇曇把蘆筍含進嘴裡,嚼了兩下,道:「好吃。」蘆筍清香,口感脆嫩,沾染了蝦仁的鮮味更是爽口,不得不說,陸忍冬的廚藝的確很亮眼。

陸忍冬道:「我待會兒再做個辣炒的魷魚,魷魚和辣椒都挺新鮮,做出來味道肯定不錯。」

蘇曇聽後條件反射的嚥了嚥口水,認真的點點頭。

陸妍嬌嗅著濃郁的菜香也沒能坐住,悄咪咪的溜進來,嘟囔著說:「小叔,今天晚飯菜單呢?」

陸忍冬道:「你喜歡吃什麼?」

陸妍嬌說:「清蒸鱖魚——這季節這魚正好肥呢,還有香椿炒蛋,薺菜餃子。」

陸忍冬點點頭:「行,你喜歡的……」

陸妍嬌眼前一亮。

哪知道陸忍冬卻微笑著殘忍的補了句:「都沒有。」

陸妍嬌:「……」

蘇曇在旁邊笑著。

陸妍嬌氣的衝回客廳把洋芋的玩具給放到了冰箱上面,洋芋衝著她汪汪叫,追著她上了二樓。

蘇曇笑道:「你們家裡好熱鬧呀,對了,你不是還有個弟弟麼?妍嬌怎麼叫你小叔?」

陸忍冬道:「對,但是情況有點複雜,我弟弟從小寄養在外面,回來的時候已經挺大了,陸妍嬌也叫順了嘴,改了幾次沒改掉,就由著她去了。」

蘇曇道:「哦,那她怎麼稱呼你弟弟?」

陸忍冬道:「他們其實年紀差不多,陸妍嬌一般叫他小小叔。」

蘇曇又笑了起來。

飯做好後,陸忍冬把洋芋拴起來,被追到二樓嚇得躲進屋子裡的陸妍嬌這才蔫嗒嗒的沖屋子裡出來,就這還不忘記對著洋芋做鬼臉。

洋芋汪汪汪直叫,見自己動不了,居然開始陰險的抖毛。

「趕緊和他道歉。」陸忍冬怒了,「不然待會兒一桌子的菜都是毛。」

陸妍嬌悲傷道:「我的尊嚴居然還不如一桌子菜嗎?」

陸忍冬冷漠的說:「我做了蘆筍炒蝦仁。」

陸妍嬌聞言撲到洋芋身邊,抓著它的腿說:「祖宗耶,我錯了!!!」

洋芋高傲的移開了腿,扭頭對著蘇曇撒嬌。

蘇曇摸著它的光滑的腦袋,用自己的臉頰蹭了蹭,道:「乖,別抖了啊。」

洋芋瞬間停下了動作。

陸妍嬌在旁邊看著,深深的感覺到了自己的尊嚴遭到了無情的踐踏,但是沒關係,一盤陸忍冬炒的蘆筍蝦仁足夠換三四份自己的尊嚴了。

搞定了洋芋,三人總算是坐在了桌子面前。

這次陸忍冬沒有做全辣的菜,而是有葷有素,有重口有清淡,紅紅綠綠的一桌子菜看起來相當誘人。蘇曇和陸妍嬌都吃的心滿意足。

陸忍冬倒是沒吃多少,就只夾了幾筷子面前的素菜。

蘇曇這才注意到陸忍冬臉上帶著些倦色,她帶著歉意道:「陸先生,謝謝你的款待,辛苦了。」

陸忍冬笑著:「別和我那麼客氣。」

蘇曇卻是搖頭,她說:「不,我真的很感謝你。」她的內心卻在這一刻有了決斷,陸忍冬的溫柔的確溺人,雖然有些難以開口,甚至可能是自己自作多情,但她還是決定同陸忍冬說清楚。

陸忍冬卻彷彿知道蘇曇想說什麼,他的動作微微一頓,慢慢道:「蘇曇,兇案要結了。」

蘇曇被兇案二字直接瞬間吸引了注意力,一時間放開了原本繼續的話題,她愣愣道:「要結了?兇手找到了?」

陸忍冬說:「差不多。」

在旁邊聽著的陸妍嬌第一個反應和蘇曇差不多,她瞪圓眼睛急切道:「那兇手呢?兇手到底是誰?」

陸忍冬冷淡的說:「說了你也不認識。」

陸妍嬌癟嘴。

陸忍冬再看向蘇曇,說:「再忍幾天吧,應該月末就能結案。」

蘇曇聞言微微點頭,心中的大石頭總算是放稍微放下,但要徹底放心,恐怕還得等那個凶殘的兇手歸案之後。

陸忍冬這麼一打岔,蘇曇也就忘記了自己的剛才準備說的話,滿腦子都是關於兇手和兇案的信息。陸妍嬌似乎也深入瞭解過這個案子了,她好奇心重,恨不得天天黏在陸忍冬身邊聽八卦。但陸忍冬的保密工作卻做得非常好,只有和蘇曇有所牽連的時候,才會透露一二。

酒足飯飽,陸忍冬將蘇曇送回學校。

第二天,蘇曇本要如同往常一樣去咖啡店打工,哪知道老闆卻群發了信息,說她要休息幾天,這幾天給他們也放個假。

蘇曇卻有些擔心,她感覺昨天離店的時候老闆情緒似乎就有些不對,也不知道陸忍冬到底和老闆聊了些什麼。

運動會結束了,一二三名和蘇曇的班級都沒什麼關係,全被體育系的那幫人奪走。好在他們輔導員並不太在意這些事情,只是在班會上反覆叮囑他們要注意安全,晚上早點回寢室。

蘇曇從內心深處期盼著這件事能早些結束。

幾天後,休假結束的老闆恢復了精神,還開玩笑說等到這個暑假咖啡店淡季的時候就歇業一段時間,出去走走看看別的地方的景色。

蘇曇見她沒有再繼續消沉下去,便暫時的放了心,覺得這件事,應該就這樣過去了。

然而蘇曇卻錯了。

四月七號上午,蘇曇早早的來到了咖啡店。今天是她值早班,加上上午沒課,她便來得早了些。她挎著的單肩包裡還放著幾本厚厚的考研資料,想著等客人少的時候翻出來看看。可到了門口,蘇曇卻察覺出了一些異樣的氣息,她注意到了門口停著的車,還有那熟悉的車牌號。

蘇曇遲疑片刻,還是掏出鑰匙開了門,她緩步踏入咖啡店裡,小聲的叫聲:「老闆,你來了嗎?」

咖啡店裡的燈亮著,卻沒有人回應,蘇曇嚥了口口水,後背發涼,繼續叫道:「老闆?!」

依舊沒有人回應她的呼喚。

蘇曇的肌膚上起了層薄薄的毛汗,她的鼻腔裡又開始嗅到一種熟悉的,讓人作嘔的氣息——血腥味。

後院的門開著,通常早晨老闆會在那裡坐著吃早餐或者給花草澆水。蘇曇重重的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走向了後院。

接著,蘇曇推開了後院半掩著的門——

她看到了這輩子也無法忘記的一幕,老闆坐在椅子上,身旁擺著一束艷麗的玫瑰花,她的手撐著下巴,正以一種冷漠到極點的眼神看著蘇曇。而在她的身前,躺著一具血淋淋的屍體,那具屍體的面容蘇曇非常熟悉,便是往常給蘇曇送玫瑰的那個英俊男人。

「怎麼來的那麼早呢。」老闆歎氣,她站起來,走到已經徹底僵硬,幾乎動彈不得的蘇曇面前,伸出沾滿了血的指尖,摸了摸蘇曇的臉頰,她說,「看把你嚇的。」

蘇曇倒退幾步險些跌倒,她本該要尖叫的,但因為太過震驚,那聲慘叫卻被卡在了喉嚨裡。

「報警吧。」秦柔說,「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蘇曇說不出話,抖著手撥了110。警察倒是來得很快,只是帶走秦柔時順便也把蘇曇帶去做了個筆錄。

陸忍冬迅速的出現在了蘇曇的面前,見她瑟瑟發抖,坐下後,便將自己的外套遞了過去。

「老闆是兇手麼?」蘇曇這麼問。

陸忍冬歎氣,他說:「是,也不是。」

蘇曇道:「什麼意思?」

陸忍冬說:「她只是教唆而已。」

蘇曇啞然。

陸忍冬說:「案子有些複雜,但兇手,已經死了。」

蘇曇倒吸一口涼氣,她道:「死了?」

陸忍冬道:「死了。」他的語氣很平淡。

蘇曇說:「怎麼死的……」

陸忍冬說:「當然是自殺。」他見蘇曇抖的實在是厲害,道,「還冷麼?我去把空調打開吧。」

蘇曇搖頭,艱澀道:「冷,但是不是身體冷。」是骨子裡竄出一陣又一陣的寒意,那寒氣的來源不是周圍的溫度,而是被凍傷的靈魂。

蘇曇猜到兇手可能會和老闆有關,但卻從未想過,老闆居然真的參與其中。

陸忍冬看著蘇曇,微微歎氣,他說:「那應該是個很長的故事了,關於玫瑰,關於愛情,關於死亡和贈禮的故事。」

蘇曇吸了吸氣。

陸忍冬看著蘇曇,滿目憐惜之色,他的手指交疊在一起,緩聲道:「若你想聽,我便慢慢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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