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 蘇曇寧願自己永遠都沒有聽過這樣的故事。
故事裡的老闆秦柔,和她記憶裡的溫柔成熟判若兩人,她性格跳脫,最愛旅遊和探險,熱愛的花兒,是那剛從園圃裡採摘出來的玫瑰。
玫瑰一定要是艷麗的紅,上面沾著晶瑩的水滴, 放到鼻間,便能嗅到那幽淡的花香。
陸忍冬的語氣淡淡,像是在講述一個只有在電影或者小說裡才能看到的離奇故事, 他說:「秦柔愛玫瑰成癡,據說她的婚禮,便準備在一片盛開的玫瑰莊園裡舉行。」新郎甚至還在婚禮的當天, 租來了直升機,好在新娘踏上紅地毯的那一刻, 散落一場浪漫的玫瑰雨。
「但婚禮沒能進行, 新郎和秦柔一起出了車禍。」陸忍冬繼續道,「從那天開始後, 據秦柔身邊的人說,她便不再喜歡玫瑰了。」
蘇曇臉色白的近乎透明,只有唇瓣上有那麼一絲淡淡的粉, 她靜靜的聽著, 並未發問。
陸忍冬繼續說。
秦柔的愛人, 名為齊如歌, 他有一個雙生弟弟,兩人都對秦柔生出情愫,只可惜最後秦柔選擇了前者。
齊如歌死後,齊如安隨著秦柔在各個城市奔波,最後選擇了這裡定居。
此時時隔哥哥齊如歌去世,已經有十年之久。十年的時間,就算是水落在石頭上,也該砸出了坑。然而秦柔的心卻封閉了起來,她拒絕著齊如安,也拒絕著齊如安的玫瑰。
陸忍冬說到這兒,見蘇曇臉色實在難看,低低道:「你沒事吧?我去給你到杯熱水。」
蘇曇垂著眸子,微微點頭。
陸忍冬起身出門,給蘇曇接了杯熱水,慢慢的遞到蘇曇面前。
蘇曇接過手,重重的握著杯子,感受著源源不斷傳來的熱度,輕聲道:「繼續吧。」
陸忍冬說好。
如果說哥哥齊如歌是秦柔這輩子的執念,那麼毫無疑問,秦柔則成了弟弟齊如安放不下的魔障。
「他送了她所有和玫瑰有關的東西,甚至買下了秦柔結婚時要用的那座玫瑰莊園,求著秦柔心軟。」陸忍冬道,「但秦柔不為所動,她拒絕了齊如安的所有好意——直到——」
「直到什麼?」蘇曇問。
陸忍冬說:「直到她收到了一份特別的禮物。」
蘇曇已經猜到了禮物的內容,她重重的咬住了下唇,顫聲道:「屍體?」
陸忍冬點頭,他說:「對,屍體。」
此時沒人知道齊如安為什麼會突發奇想,將一個花季的姑娘殘忍的殺害,並且在肢解後,擺成了玫瑰花的模樣。
陸忍冬道:「介意我抽煙麼?」
蘇曇搖頭,道:「沒事的。」
陸忍冬掏出根煙,點上之後,閉了閉眼,他說:「具體齊如安為什麼要這麼做,還要詢問秦柔,但是秦柔對這種照片產生共鳴,恐怕是有原因的。」
蘇曇無法理解,她道:「原因,這種事情還會原因?」她一想起自己曾經無意中看到的血腥照片就感到噁心,實在無法理解會有人喜歡這個。
陸忍冬道:「當時秦柔和她的愛人齊如歌去參加婚禮,遇上車禍直接高速追尾了一輛大貨車,那貨車上裝的全是鋼材。我調出了當年的資料,好像是說出事的時候齊如歌左打了方向盤,所以秦柔沒什麼事,他卻死在了秦柔身邊。」大約是怕不會開車的蘇曇聽不太明白,他又細細的解釋了,「一般情況下,駕駛車輛的人遇到危機情況,人在條件反射之下都會朝右打方向,把副駕駛甩出去。」齊如歌能做出這個舉動,已然說明了,他對秦柔超出生死的愛。
陸忍冬說完這個歎了口氣,道:「齊如歌的屍體非常殘破,甚至無法拼成人形,而當時後座上,鋪滿了新鮮的玫瑰。所以……他的屍體,和那些玫瑰花融在了一起。」
蘇曇聽著,表情陷入了一種木然,像是腦子已經快要無法理解陸忍冬口中對事件的描述。
「那些受害者的屍體,可能是讓秦柔產生了共鳴。」一根煙迅速的吸到了頭,陸忍冬自嘲的笑了笑,「齊如歌應該只打算殺一個,我們甚至在他的住所找到了遺書,但是秦柔的反應卻給了他驚喜——」
他點了第二根煙:「照片,是秦柔要求放在網上的。」
蘇曇渾身開始發抖。
陸忍冬說:「當然,提供照片的還是齊如歌,他在十二月末時就殺害了受害者,在一月五號,拍下了照片,蘇曇,你沒事吧?」
蘇曇搖搖頭,可任誰看她的臉色,都不會覺得她沒事。
陸忍冬見了不忍,道:「不然今天……」
蘇曇語氣卻格外的堅定,她說:「不,我要聽完這個故事。」
陸忍冬稍作猶豫,起身將屋子裡的空調又開高了幾度。但其實他也清楚,蘇曇的冷並不是由於外界溫度,而是骨子裡溢出來的冷。
「之後,就是由秦柔選擇受害人,齊如安下手。」陸忍冬說,「你也曾經成了他們的目標,但後來見沒有下手的機會,便放棄了。」
以齊如安的外表,想要騙去幾個年輕姑娘的信任簡直就是易如反掌的事。他輕輕鬆鬆的將秦柔想要的女孩子帶到了郊外,然後更加輕鬆的殺掉。
「我那天晚上……見到的就是齊如安麼?」蘇曇問道。
陸忍冬點頭:「對,他來學校見秦柔,順便處理一下屍體。」當時學校已經放假,天氣又冷,齊如安大概也沒有想到,自己特意選的僻靜小路,居然還會被蘇曇撞到。
「為什麼是小那裡?」蘇曇道,「他為什麼不在咖啡店……」
陸忍冬吐了口煙,嘲諷的笑著:「我哪裡知道,或許是秦柔嫌棄屍體太髒?」
蘇曇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這樣的愛情,就算陸忍冬說得如此清楚,她也全然不能理解。
陸忍冬繼續說:「三個人死了,我們排查的目標很快就到了他們身上,抓捕也只是時間問題,我只是沒想到……」
蘇曇:「沒想到?」
陸忍冬熄滅了第二根煙:「找不到獵物的齊如安,把自己作為了禮物的收場。」
蘇曇腦袋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不住的翻騰,完全無法仔細的思考,她摀住臉,隔了好久,才低聲問了句:「現場的那些數字呢?是倒計時麼?」
陸忍冬道:「所有人都以為那些數字是三一零,但其實順序應該是三零一。」
蘇曇滿目茫然。
陸忍冬看著蘇曇的臉色,擔憂道:「還冷麼?怎麼還在發抖?」他伸出手,輕輕的握了一下蘇曇的纖細的手腕,感受到了上面冰涼的溫度。
蘇曇說:「我不冷。」她的確已然感覺不到冷意了,甚至可以說整個人都所有的感官都變得十分的遲鈍,陸忍冬的聲音傳到耳朵裡,要隔上一會兒才能反應過來。
「三零一,為什麼是三零一?」蘇曇繼續追問。
陸忍冬說:「第一個死者的照片上是一月五號,第二個和第三個都是三月七號。」
蘇曇說:「所以?」
陸忍冬說:「你聽沒有聽過,水仙花數?」
蘇曇的頭開始有些疼,她說:「水仙花水字?是一朵表示的含義?」
「不,是一種數學語言,如果一個三位數等於它的各數位上的數字的三次方和,則稱水仙花水,分別是153,370,371,407。」陸忍冬說,「死者照片發出的日期,加上寫在屍體身邊的數字,正好構成這些數列。」
蘇曇混亂了:「可是水仙花和他們有什麼關係?」
陸忍冬說:「古希臘有個故事,說得便是一個叫做納西瑟斯的神,每日顧影自憐,最後被變成了一朵水仙,由此,水仙便多了個自戀的含義。而這世界上唯一一個可以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只有雙胞兄弟。我猜測,齊如安選擇這些時間……」
蘇曇呆呆的接下了陸忍冬的話:「他是想替他哥哥,送給秦柔禮物?」
「大概吧。」陸忍冬沉默了。
齊如歌給秦柔最好的禮物,是那場盛大的婚禮,可是禮未至,人先亡。
弟弟齊如安,便想為秦柔,補上一份獨一無二的大禮。他死於四月七號,成為了最後一個水仙花數。
屋子裡安靜了下來,空氣中瀰漫著一種濃郁的煙草氣息。
但這氣息並不讓蘇曇覺得討厭,相反,反而有一種讓她活在人間的感覺。
此時屋外陽光正好,若是像往常一樣,她在這個時間大約會和老闆一起躺在後院裡安靜得曬太陽聊天。
她的身體會被曬得暖暖的,不會如同此時,像一尊被凍硬了的冰雕。
「那老闆會怎麼樣呢?」蘇曇問。
「暫時還不知道。」陸忍冬說,「齊如安認下了所有的罪狀。」
蘇曇說不出話來,最後,她只是從口中擠出了一句:「我好冷。」
陸忍冬再也忍不下去,他伸出手,將蘇曇的手拉入手心,重重的握住,他說:「蘇曇,想哭,就哭出來吧。」
蘇曇忽的覺得這句話很熟悉,遲鈍的想了想,才隱約記起,在奶奶的葬禮上也有人對她說過。
可是沒用,她的眼淚和靈魂好似一起被凍住了,一滴也流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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