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釘子在瘋叔的小破屋門口坐著, 這是第四天了,臉被風吹得都麻了。
瘋叔一直不在屋裡,不知道去哪兒了。
釘子懷疑他是不是自己出去瞎轉, 被黑霧裡的遊蕩的那些原住民給吃了。
有腳步聲從屋後繞過來, 釘子先是一陣驚喜, 接著很快又失望了,這腳步聲太熟悉了,是他親哥的。
「吃東西。」錘子扔過來一盒淡黃色的小方塊, 這是他去主城的時候弄回來的,比鬼城的東西好吃。
「不餓。」釘子說。
「團長找你呢。」錘子在他旁邊坐下。
「我又不知道寧谷的事,找我幹什麼?」釘子說, 「而且之前他不是已經找你問過寧谷在主城的事了嗎?」
「不知道,」錘子在他頭上扒拉了兩下,「也不是太急, 你有空就去找他,說不定是他有寧谷的什麼消息呢。」
釘子沒等他這句話說完,就已經跳了起來, 裹著風就往庇護所那邊跑了回去。
「你倆從小一起東遊西蕩的, 」李向坐在桌子旁邊, 看著釘子,「有時候幾天都不見回來, 都去哪兒了?」
「幾個庇護所我們都轉, 」釘子說, 「有時候就在別人那裡睡了, 還經常去垃圾場找東西……你們不都知道嗎?」
「那有我們不知道的嗎?」李向問。
釘子愣了愣:「不知道的?」
「不知道的。」李向看著他。
「不知道的……」釘子猶豫了一下, 「舌灣?」
「到了舌灣哪裡?」李向繼續問。
「舌頭尖那裡啊, 」釘子一臉茫然, 「不過也不經常去,寧谷說那邊容易碰上原住民,死了都沒人知道。」
「你以後也不要去,他膽子大,你也跟著他瞎跑。」李向歎氣。
「他也不是膽子大,」釘子趴到桌上,鼻子突然有點兒酸,「他就是好奇,什麼都想知道。」
「比如呢?」一直抱著胳膊站在一邊的團長問了一句。
「黑霧外面是什麼啊,鬼城有多大啊,他……」釘子頓了頓,這些都是寧谷從小到大的疑惑,「他父母是誰啊,除了主城和鬼城,還有哪裡有陸地啊……挺多的。」
團長也歎了口氣。
「是不是還沒有他的消息?」釘子小心地問。
「車沒來,」李向說,「沒有人去主城,也就打聽不到消息。」
「哦。」釘子抹了抹眼淚。
釘子回到瘋叔小屋門外的時候,錘子還坐在那裡等他。
「問你什麼了?」錘子看著他。
「也沒問什麼重要的,」釘子的眼睛還有點發紅,他扯開護鏡,又抹了抹眼淚,「但是有點奇怪。」
「怎麼?」錘子有些吃驚,「你怎麼還哭了?」
「就是想哭啊,」釘子說,又壓低了聲音,「再說了,我不哭,他們怎麼能信我的話。」
「你又演戲了?」錘子也壓低了聲音。
「舌灣裡頭,」釘子用幾乎一出口就能被風吹散的聲音說,「肯定有東西。」
錘子一臉吃驚地看著他。
「李向問我有沒有什麼我們去過他不知道的地方,」釘子低聲說,「如果我不說去過舌灣,他們肯定不信,我就說了舌灣,結果他們問我,舌灣哪裡。」
「問得是有點怪,你們去了,也肯定不敢進,」錘子想了想,「寧谷進去了?」
「我們一起去的時候是沒進,」釘子揉了揉鼻子,「寧谷說不定進去過,他什麼都想知道……」
「不要跟人說這個,說出去我們說不定全都完蛋,」錘子歎了口氣,「就是我怎麼感覺……寧谷……」
「這個也不許說!」釘子喊。
「不說不說,」錘子站了起來,「我回去了,你還在這裡等嗎?」
「等,」釘子咬了咬嘴唇,「老子等瘋叔回來,問不到東西也要打他一頓。」
「好吧。」錘子把吃的放到他手上,轉身走了。
瘋叔跟一團爛棉被一樣的身影在黑霧裡忽隱忽現的時候,釘子已經感覺屁股都坐麻了,肚子也餓得受不了了。
他跳起來衝了過去,離得老遠就跳了起來,一腳飛腿。
這是寧谷教他的,寧谷教過他很多打架的招,畢竟沒有能力的旅行者,在鬼城想不被欺負就得打架厲害。
不過離著還有一米遠的時候,瘋叔揚了一下手,他就被扔回了原地。
「老東西,」釘子爬起來指著他,「你肯定有秘密,從來沒聽寧谷說過你有能力。」
「我有預言能力,」瘋叔猛一下湊到他面前,「我預言,你肚子餓了。」
釘子剛想罵人,肚子叫了一聲,如同怒吼,狂風裡都能聽到。
「回去吃飯吧。」瘋叔說著進了屋。
「你知道的肯定比我多,」釘子在他關門的時候用力擠到了門縫裡卡著,「寧谷去了主城到底會不會有危險?為什麼團長他們一直不讓他去?」
瘋叔推了一下門,釘子臉都被夾變形了,但還是堅持卡著門縫:「你也說過他不該去,為什麼?」
「保護好自己,」瘋叔說,「等他回來。」
「你要是不說,你都等不到他回來了你信嗎!」釘子吼他,「我明天帶個雷過來把你炸了!」
「不要去舌灣。」瘋叔又說。
釘子看著他。
「我知道你想去,」瘋叔說,「不要去。」
「偏要去!」釘子說。
「不怕再也見不到你好朋友了嗎?」瘋叔按住他的臉,把他推出了門外。
釘子是個執著而且講義氣的人,跟寧谷一樣,所以他倆才能這麼多年都混在一起,這會兒被關在門外了也沒放棄,能聽到他繞著屋子罵罵咧咧一直轉圈。
瘋叔歎了口氣,沒再理會。
低頭迅速把桌上已經整理出來的一些零碎都裝進一個布袋,放進了背包裡。
寧谷這一走,怕是鬼城的平靜很快就要被打破。
雖然知道這是早晚的事,瘋叔還是有些可惜這麼多年鬼城美滋滋的生活,混亂而有活力,沒頭沒腦卻也生機勃勃。
他不知道如果鬼城陷入混亂,自己還能去哪,但也還是做好了準備。
「黑霧外面有什麼啊?有人嗎?有怪物嗎?」
寧谷像個雕塑一樣坐在洞裡,已經很長時間了,連川還沒有見過他能安靜呆著超過五分鐘的,除了睡覺。
之前就能看出來,寧谷和團長的關係跟一般的旅行者不一樣,能讓團長他們幾個人同時出手相救的人,起碼是很親近的關係。
而這麼親近的關係,寧谷卻似乎對鬼城和主城的接觸一無所知。
而且這個事實讓寧谷相當受打擊,吼完他之後,就再也沒有說過話。
不過連川現在也同樣在發愣。
團長和李向給主城秘密運送原料,這件事在城務廳和內防部都不算是機密,非規的原料如果只靠各種冗余、非法出生和BUG回收,是很難供應得上的,申請正常出生人口也不可能,管控非常嚴格,城務廳不許出現這種「反人道」的行為。
所以一部分原料來自鬼城,連川是清楚的。
但寧谷今天告訴他的那一段記憶,應該是已經被重置,他並不記得。
被重置的原因,就是他一直以來有所懷疑的那一部分。
非規計劃之外,的確還有別的實驗在進行。
那些需要清理隊去善後的逃脫實驗體,那些詭異的,讓人懷疑非規已經超出原本目的的實驗體,那些需要反向運回鬼城的實驗體……內防知情,城務廳卻不一定知情,畢竟干髒活的都是清理隊。
「我要回鬼城。」寧谷突然轉過頭看著他,說了一句。
「現在回不去。」連川說。
「車來了我要回去,」寧谷說,「你不要抓我,讓我回去。」
連川看著他,寧谷聲音有些沉,跟他呆在一起這段時間,還是第一次沒有在他聲音裡聽到得意洋洋和怒火中燒。
「我知道你有任務,」寧谷說,「但是不把我交上去,對你來說肯定更好,否則他們把我放到水柱裡,做出一萬個這樣的我……也不知道到底能幹什麼用,反正你和參宿四,可能都得完蛋。」
「這種時候了,」連川說,「還威脅我?」
「交易,」寧谷伸出了手,「你放我走,你要我怎麼幫你都可以。」
「你想過如果我沒有完成這個任務的後果嗎?」連川問。
「想過,」寧谷還是伸著手,「不過用不著我想,你把我扔進失途谷的時候就已經想過後果了,現在你也已經知道,把我抓回去對你意味著什麼,按你原來的計劃,現在應該兩條路,一,我幫你,二我不幫你你殺了我,無論哪種,你都完成不了任務。」
連川看著他的手,過了一會兒才開口:「你也不是真的沒腦子啊。」
「說什麼屁話,真的沒腦子的那是九翼,」寧谷皺著眉,「我要回去,你幫我,我保證跟最近的車回來找你。」
「為什麼非要回去?」連川問。
「我不信你剛才說的那些話,」寧谷說,「我要親自弄明白。」
「真不信嗎?」連川又問。
「不信。」寧谷盯著他。
連川抬起手,在他手上輕輕拍了一下。
「成交。」寧谷說。
「給你個建議。」連川說。
「什麼建議?」寧谷問。
「不要直接問,」連川說,「我怕你回不來了。」
寧谷沒說話,盯著他。
連川也沒再說話。
「我就要直接問。」寧谷說。
連川看了他一眼,轉開了頭。
「我不信!你聽懂了嗎!不信!」寧谷突然提高了聲音,「你根本不瞭解團長!我不信他會幹這種事!你要說他送原住民過來我都信了,旅行者?我不信。」
連川抬手按在了他咽喉上:「不要喊,怕九翼找不到我們嗎?」
「我就要喊!」寧谷聲音有些發顫,帶著憤怒。
連川的手指往下按了按。
寧谷沒了聲音。
他再鬆開手指的時候,寧谷往後靠回了洞壁上,看上去很沮喪。
聲音也低了下去:「我一直不知道父母是誰,團長對於我來說,就像爸爸一樣。」
連川沒有出聲。
「他特別嚴格,特別凶,」寧谷說,「我挺怕他的。」
「你不會懂的。」寧谷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