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奪的這個吻非常敷衍, 在程恪嘴上啃了一下就趕緊離開了, 退開的時候腦袋還在車頂上磕了一下,咚的一聲挺響的,程恪聽著有點兒想笑。
「走吧。」程恪說。
「嗯。」江予奪應了一聲, 繞過車頭跳上了車。
程恪看了一眼還背對著車子站在路邊認真抽煙的三個人:「這仨不要了?」
「拉回去沉塘吧。」江予奪皺著眉按了一下喇叭。
幾個人這才轉過了身, 陳慶還說了一句什麼, 看口型是「挺快啊」。
程恪眼角往江予那邊掃了掃,江予奪不知道是因為尷尬還是別的, 坐得非常端正, 目視前方。
陳慶他們上車之後, 江予奪都沒等他們坐穩, 就把車開了出去。
「怎麼?」陳慶愣了一下,「要追?」
「追誰?」江予奪也愣了愣。
「程懌啊,」陳慶說,「是不是要追他!我操,追!把他那條腿也給他打……」
「……追他幹嘛?」江予奪有些無奈。
「不追嗎?操,不追你開這麼猛。」陳慶說。
「安靜的坐你的車。」江予奪咬著牙。
後排頓時沒了聲音。
程恪忍著笑, 清了清嗓子, 靠在椅背上看向窗外。
這會的心情說不上來是好是壞, 就是有點兒想笑, 別的什麼想法都沒有。
江予奪把車開回了他家, 下了車之後陳慶把大斌他們送回去。
臨上車之前, 陳慶叫住了江予奪:「三哥。」
「嗯。」江予奪應了一聲。
「那個……」陳慶皺著眉, 非常艱難地說, 「什麼時候有空,咱倆吃個飯,咱倆。」
「明天吧。」江予奪說。
「好,」陳慶點點頭,又往程恪這邊看了一眼,壓低了聲音,「就咱倆啊。」
「知道了!」江予奪吼了一聲。
陳慶竄上了駕駛室,把車開走了。
「要找你談心了?」程恪笑笑。
「想問問是怎麼回事兒吧,」江予奪說,「畢竟以前我也沒跟誰好過。」
「嗯。」程恪跟在他身後進了屋。
燈還在後院掛著,程恪走過去的時候喵也跟了過來,兩三下就順著晾衣桿爬了上去,跳到了燈上,來回晃著。
「哎!」程恪指著喵,「你別給我晃斷了!」
「它才多重。」江予奪過去把喵拎了下來,「壞了再做一個,我現在很有經驗了,再做一個肯定比這個強。」
「明年我生日再做一個吧。」程恪說。
江予奪沒說話。
「怎麼了?」程恪嘖了一聲,「明年不給我過生日了嗎?」
「不是,」江予奪說,「我……沒想過明年的事。」
程恪輕輕歎了口氣,走到他面前,左手在他臉上搓了搓:「有空可以想想,明年我還在呢。」
「嗯。」江予奪點了點頭。
明年。
對於江予奪來說是挺遙遠的詞,或者說,從某些角度,明年是不存在的。
他想得最多的是「天」,一天兩天,明天後天,就在眼前,他能夠把握的,足夠近的距離。
明年,以後,將來,這些詞在他腦子裡出現的次數非常少,就算出現時,也沒有任何意義,只是一個簡單的時間。
但現在突然就不一樣了。
明年,明年不再是一個空洞的詞彙。
明年有程恪的生日。
突然有了期待。
江予奪猛的有些欣喜,但之後又很快陷入了不安。
一年,有些太漫長,一旦時間不再以小時和天來做單位,會有多少事情發生?
精神病。
江予奪耳邊又響起了程懌的聲音。
「我有精神病。」
他對程懌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手都有些發抖,這句話陌生得讓他害怕,不要說對人說出來,就算是自己獨處時,也從來不允許這個詞在自己腦子裡停留。
程懌是怎麼知道的,他不關心,程恪知道了,才讓他心慌。
雖然他告訴過程恪自己已經好了,程恪也沒有再問過他任何相關的問題,他努力地忽略著那些根本忽略不掉的人,但在程懌當著所有人的面說出「精神病」三個字的時候,他還是覺得整個人都蒙了。
他能「好」多久,程恪能相信他多久,又能沉默多久?
能到……明年嗎?
江予奪已經坐在沙發上愣了快半小時了,程恪坐在他旁邊感覺都快把喵給摸禿毛了。
手機響了一聲,程恪點開,是許丁的消息。
-解決了?
-解決了
-那行,下月一號咱們這邊開業,我做了個簡單的安排表,發給你看看?
-好
許丁很快把安排發了過來,大致是開業前需要準備的,開業當天的活動安排,開業之後的一些宣傳。
程恪看了一遍,補充了幾條,給許丁發了回去。
許丁又回了一條。
-你明天有空過來嗎,順便吃個飯
-我下午過去吧
陳慶要找江予奪問問,許丁估計找他也會有差不多的疑問。
但重點應該是不一樣的,陳慶大概是「我操三哥跟個男的好了」「我操三哥跟積家親嘴兒了」,而許丁……程懌應該已經讓所有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了江予奪是個精神病人,程恪的男朋友是個瘋子。
說不定程恪也已經瘋了,跟瘋子男朋友一起大鬧程懌的公司,還把程懌給打成了開放性骨折。
程恪偏過頭,江予奪還在愣著,看上去像是在琢磨事兒。
他伸手在江予奪的耳朵上輕輕彈了一下。
手還沒有離開,江予奪已經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拇指往手背上一壓再往後掀,擰著他的手按在了沙發靠背上。
不疼,但是非常酸麻。
但在程恪判斷出這是條件反射還是某種跟「他們」有關的反應之前,江予奪已經鬆了手。
「你……」他抓過程恪的手搓著,「嚇了我一跳。」
「不疼。」程恪看著他。
但江予奪沒有跟他對視,只是盯著他的手:「我走神了。」
「想什麼呢?」程恪抽出手,在他頭上扒拉了兩下。
江予奪沉默了一會兒:「你跟程懌的事兒,算是瞭解了嗎?他以後還會再找你嗎?」
「應該不會了,」程恪笑了笑,情緒又有些低落,「他不是說,最不希望有的就是哥哥麼。」
程懌說出這樣的話,他並沒有多難受,他們兄弟之間,大概除了最初不記事的那幾年,幾乎沒有過什麼兄弟情深。
只是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說,不希望他出生,不希望他存在,儘管在他過往的人生裡,並沒有覺得有誰還在期待他,但聽到這樣直白的話時,多少還是有些鬱悶。
「出去一趟吧,」程恪說,「去查查賬。」
「又查?」江予奪愣了。
「那張卡裡的錢,」程恪說,「查查有多少。」
「嗯。」江予奪應了一聲,站起來拿過外套,「他應該不會少給吧,這關係到他的面子問題了。」
「就是想看看。」程恪笑笑。
「十幾萬的手錶胡亂扔的人,還會為了區區一百萬出去一趟?」江予奪說。
「區區你大爺。」程恪說。
「我還真沒見過一百萬這麼多的錢。」江予奪說,「一會兒讓我先數一下個十百千萬的。」
「轉給你得了。」程恪說。
「嗯?」江予奪看著他。
「你不是沒見過麼,」程恪說,「轉給你見見。」
「好。」江予奪點了點頭。
程恪已經猜到了他會點頭,江予奪的反應就是這麼神奇,他笑了起來:「那你拿上卡,一會兒就去銀行轉了。」
江予奪沒說話,盯著他。
「怎麼了?」程恪走了兩步又退回到他面前。
「你是不在乎這點兒錢呢,」江予奪說,「還是……」
「我知道這錢真給你了,你也不會亂花。」程恪拍拍他的臉。
江予奪摟住了他,把臉用力埋到了他肩膀上。
「……是太感動了嗎?」程恪在他背上搓了搓。
「感動個屁。」江予奪悶著聲音說。
「那是什麼?」程恪想看看他的表情,但江予奪抱得很緊,程恪又搓了搓他的背,「你別哭啊,還要出門兒呢。」
「你才成天哭呢。」江予奪說。
「是麼,」程恪笑笑,順手又在他屁股上搓了搓,「走吧。」
「別瞎摸啊我警告你。」江予奪說。
「你不說喜歡我摸你麼。」程恪笑了。
「不是這麼摸,」江予奪鬆開了他,「你摸得跟耍流氓一樣。」
「本來就是耍流氓,」程恪又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要不你給我示範一個不耍流氓摸屁股的姿勢。」
「程恪!」江予奪轉過身指著他,「傷員牛逼是吧?」
「壽星牛逼。」程恪笑著出了門。
這張卡有點兒年頭了,還是磁條的,但大概是保存得比較好,塞進櫃員機的時候居然還能用。
「你還記得密碼嗎?」江予奪靠在旁邊輕聲問。
「記得,」程恪說,「是我媽的生日。」
「哦。」江予奪盯著他的手。
程恪一邊輸密碼一邊說:「三哥,你知道人家輸密碼的時候你這麼盯著看比你盯著看手機屏幕還欠抽嗎?」
「那你別按啊。」江予奪說。
程恪笑著把密碼按完了:「記住了嗎?」
「記住了。」江予奪點點頭。
程恪按了一下餘額查詢。
「個十百千萬十萬……」江予奪跟他一塊兒看著屏幕,然後愣了一下:「怎麼還有零頭?」
零頭是五千多。
五千整,是當初程恪存進去的錢,他沙畫表演賺的出場費。
程恪突然心裡有些空。
程懌用這張卡給他存錢,大概就是要這個效果吧。
讓這份沉睡了許多年的心意,最終用無人認領一般的方式,退回到他手裡。
「你帶卡了嗎?」程恪問,「我們去轉賬。」
「我不要,」江予奪趕緊說,「我沒想真要,我就隨便說一下。」
程恪看著他。
「真的!」江予奪有點兒急了,「我要你這麼多錢幹嘛啊,我又不是沒有錢。」
程恪笑了起來:「傻逼。」
「你最聰明了,聰逼。」江予奪說。
「滾,」程恪在屏幕上戳了幾下,取出了五千塊錢,「這個給你。」
「房租嗎?」江予奪問。
「不是,」程恪把卡收好,把錢放到江予奪手裡,「這個錢……」
「這是你玩沙畫賺的第一筆錢,對嗎?」江予奪反應過來了。
「嗯。」程恪點點頭。
「不是給你媽了嗎?」江予奪問。
「她沒用,卡一直就放那兒了,」程恪笑了笑,「這五千塊對於我來說……還是挺有意義的,送給你。」
「好。」江予奪接過了錢,「是禮物嗎?」
「是禮物,」程恪說,「還有很多別的意義。」
「什麼意義?」江予奪把錢放進外套內兜裡,又拍了拍。
「我大概就是從那天起,正式成為廢物的。」程恪笑笑。
「你不是廢物,」江予奪皺著眉,很嚴肅,「你是……你是……」
程恪看著他。
「你是……」江予奪一拍巴掌,「我男朋友。」
也許這是江予奪琢磨了好半天才想出來的答案,所以有些興奮,音量都沒控制,一嗓子出來,旁邊好幾個人都看了過來。
江予奪發現目光之後臉色都變了,扔下他男朋友轉身就跟連了神功一樣閃了出去。
程恪笑著走出去的時候,他一臉尷尬地站在外頭:「他們是不是聽見了?」
「是啊!」程恪喊了一聲,「都聽見了我是你男……」
江予奪一把摟住他的腦袋就往前拽著走:「閉嘴!」
程恪覺得自己有時候的確挺幼稚,就因為江予奪這句話,他一直到晚上睡覺的時候心情都挺不錯。
江予奪一躺下,他立馬翻了個身,把石膏搭在了他肚子上:「哎,我問你。」
「不行。」江予奪捧著石膏坐了起來。
「什麼不行?」程恪問。
「你想說什麼?」江予奪看著他。
「你說什麼不行?」程恪也看著他。
「你先問的!」江予奪提高聲音,「快問!」
「……我是想問你,昨天把我手捆桌上是怕我亂翻嗎?」程恪問。
江予奪愣了愣:「不是,是你石膏砸我臉上了。」
「哦。」程恪沒繃住笑了起來,「不好意思。」
江予奪重新躺下,把他的石膏胳膊又放回了自己肚子上。
「到你了,」程恪說,「你說什麼不行?」
「沒,」江予奪閉上眼睛,「關燈睡覺,我困了。」
程恪沒動,看著他。
江予奪挺了一會兒,睜開了眼睛:「看他媽什麼看!」
程恪嘴角控制不住地開始上揚。
江予奪瞪著他。
「你是不是,」程恪一開口就忍不住笑了,「你是不是想說上床不行?」
江予奪沒說話,瞪了他兩秒之後彈了起來,一巴掌拍在床頭牆上,把燈給關掉了。
程恪一個人在黑暗裡笑了能有一分鐘,感覺臉都笑酸了。
「程恪,」江予奪開了口,「我以前真沒發現你他媽是個愣球,你笑個屁啊!」
程恪長長地舒出一口氣,收了笑,又搓了搓自己的臉:「哎……」
江予奪嘖了一聲。
程恪撐起胳膊,低頭看了看他,然後很慢地往下,藉著窗外透進來的光都能看到江予奪的眼睛跟著他,慢慢對眼兒了。
這個吻比起昨天的那個吻,要沉穩而清晰得多。
也許是因為四周很靜,沒有喝酒,心情平穩,從唇齒到舌尖,每一步都像寫在了敏感的神經上。
離開江予奪的唇躺回自己枕頭上的時候,程恪聽到江予奪輕輕地出了一口氣。
「肺活量不行啊。」程恪說。
「一直沒敢喘氣。」江予奪說。
「……為什麼?」程恪翻身把胳膊搭到他肚子上。
「我怕我會喘出聲兒來,」江予奪揉了揉鼻子,「你昨天就出聲兒了。」
「我鼻子出聲兒?說話了?」程恪愣了愣。
「你就說你是不是智商讓陳慶吃了!」江予奪歎了口氣,「你呼呼喘來著!」
「……哦。」程恪笑了起來,「廢話,那種時候我不呼呼喘那就是興奮過度背過去了。」
江予奪沒說話。
「呼呼喘是正常的。」程恪想了想補充了一下。
「我知道!」江予奪說,「我又不是三歲半!」
「那你為什麼不敢喘。」程恪說。
「不好意思,」江予奪說,沒等他說話又馬上補了一句,「敢笑我就扔你出去睡沙發!」
「晚安。」程恪說。
「晚安。」江予奪拍了拍石膏,又摸到他胳膊上拍了拍。
也許是因為這兩天事兒多,程恪睡得不是太踏實,晚上江予奪從床上輕輕起來的時候,他感覺到了。
他沒動,眼睛迷迷糊糊地睜開一條縫,看到江予奪走出臥室,關上了臥室門。
程恪這一夜醒了四五次,身邊的床始終是空的。
江予奪沒有再回臥室。
早上醒過來之後,程恪坐在床上愣了一會兒,下床走到了門邊,從門縫裡往外看了看。
江予奪站在客廳的窗前,正往外看著。
程恪回到床邊坐下,拿過了手機。
點出許丁的名字之後,他又猶豫了挺長時間才發過去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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