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點」, 江予奪給陳慶打了個電話,因為要去「查賬」, 他讓陳慶開個車過來,再帶倆人。
「帶人幹嘛?」程恪問。
「不知道, 」江予奪說, 「程懌都開放性骨折了, 萬一嚥不下這口氣弄點兒什麼事兒出來呢, 帶幾個人安全。」
「有你跟著就夠了,誰敢動手, 一個一個開放性骨折。」程恪笑笑。
「我騰不開手, 」江予奪看著他, 「我得拉著你, 帶著石膏還能打人,我一個人都怕拉不住。」
「滾。」程恪說。
「你平時不是挺冷靜的麼, 還總怕我衝動給人打出個好歹,」江予奪皺皺眉, 「昨天怎麼那樣。」
程恪沒說話。
「昨天怎麼那樣。」江予奪又說了一遍。
程恪抬眼看著他。
「昨天怎麼……」江予奪打算繼續重複的時候,程恪打斷了他的話。
「他說你了,」程恪咬了咬嘴唇, 「我一下就炸了,控制不住。」
「說我……」江予奪猶豫了一下沒說下去, 「嗎。」
「嗯, 我沒想到他會去查你,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反正就炸了,你的事兒輪不著他來管。」程恪拿過手機,給許丁發了條消息。
-你找我?
江予奪趴到桌上,把手伸過來,在程恪右手的石膏上輕輕敲著。
程恪看了他一眼:「桌子不乾淨。」
「嗯。」江予奪應了一聲,還是趴著。
許丁的消息回了過來。
-程懌要買你那個店,讓我到場
程恪猜到了程懌肯定會自己來買下那個店,幫任性的廢物哥哥收拾爛攤子,真是操碎了心。
-為什麼得你到場?
-說是生意上的事你不懂,讓我幫你
-你要到場嗎
許丁發了語音過來:「我就不去了,我不摻和你們家的事兒,再說我要去了,就成了你認定他會坑你,要防他,面兒上不好看。」
程恪想說他沒少坑我,但猶豫了一下沒有說出口。
-沒別的事了吧?
-沒了,另外我就想提醒你一下,別咬太狠了,以後能少點麻煩
-我會讓他自己開價的
許丁沒再多說別的,過了一會兒把一個地址發了過來。
-你估計不知道店在哪
程恪笑了起來,他的確是不知道。
「笑什麼?」江予奪趴在桌上問。
「你看看那個店嗎?」程恪點開了地圖,輸入了街道地址,「地圖上應該能看到。」
「你一會兒不就要過去了嗎?」江予奪坐到了他旁邊,往他手機屏幕上看著。
「先看看,陳慶不是還沒到麼。」程恪說。
實景地圖打開了,他在屏幕上一點點戳著往前,這片兒他從來沒有去過,是新區,這兩年發展得挺猛。
這條街兩邊的店看上去都很不錯,綠化也不錯,路邊一條窄巷的巷口掛著一個木牌子,寫著兩個字,午後。
「就這兒了,」程恪往那個方向點了點,地圖拉近,能看到從窄窄的巷子進去,實景照片是夏天的時候拍的,盡頭滿眼的綠色,看上去面積不小,「挺大的一個店。」
「你要賣給誰?」江予奪問。
「程懌要買。」程恪說。
「就猜到會是他,」江予奪嘖了一聲,「你打算多少錢賣給他?」
「讓他開價吧,」程恪說,「我也沒想弄他的錢,只是想讓他知道我不忍著他了。」
「給你十塊呢。」江予奪說。
「不可能,」程恪笑了,「他會做得很完美。」
陳慶開著車到了包子鋪門口,是輛奧迪A8,江予奪和程恪出去的時候,他從車上跳了下來:「三哥。」
「嗯。」江予奪應了一聲。
「本來想找輛更好點兒的,但是我熟的那幾輛就這個在店裡。」陳慶說。
「幹嘛?」江予奪看著他。
「不是去砸場子麼,」陳慶看了程恪一眼,「總得開輛過得去的車。」
「是查賬,」江予奪歎了口,「砸他媽誰家的場子啊,砸完了你買嗎?」
「買不起,」陳慶轉身拉開了後門,「恪哥你坐前頭吧,三哥開車。」
「嗯。」江予奪繞過去上了車。
程恪能感覺陳慶對他有些看法,但車裡還坐著江予奪的小兄弟,他還是給足了程恪面子。
「店在什麼地方?」陳慶問。
「新區。」江予奪調了一下座椅,把車開了出去。
「那得開一陣兒了。」陳慶說。
程恪看了一眼後座的人,還是大斌和出獄臉,陳慶還是很謹慎的,這事就控制在這倆人範圍之內,如果有什麼事兒傳出去了,找源頭也容易。
不過對於陳慶來說,應該就是防著「男朋友」這個事兒,精神病對於他來說,就是口不擇言的罵人。
只是不知道大斌那兩個是怎麼想的。
從昨天到現在,他和江予奪都沒有正面說起過這個話題,他想讓江予奪自己說,但江予奪似乎並不打算再提了。
程恪輕輕歎了口氣。
車快到地方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是個座機號,有點兒眼熟,接起來聽到程懌的聲音時,他才想起來,這是程懌辦公室的號碼。
「有時間嗎?」程懌的聲音傳了過來。
這似乎是程恪有記憶以來,程懌第一次在跟他說話的時候沒有叫他哥。
「嗯,說吧。」程恪說。
「那個店,我買回來,」程懌說,「你開個價吧。」
「你看著開就行,也不是外人,」程恪說,「你要我開價,就還得等。」
「什麼意思。」程懌問。
「我十分鐘之後到店裡。」程恪說。
「去店裡幹嘛?」程懌的語氣變得有些硬。
「看看賬,」程恪說,「再看看店,馬上要盤出去了,好歹看一眼是什麼樣的。」
程懌那邊沒了聲音,過了好半天才又開口:「程恪,你想怎麼樣?」
「不想怎麼樣,」程恪說,「誰都知道你送了我這麼個店,我總不能連這店什麼樣都不知道吧……」
「我說了我買!」程懌提高了聲音。
「我說不賣給你了麼?」程恪說。
程懌的情緒有些激動,這是很少見的情況,也許是老爸知道了這個店的事,跟他說了什麼。
「一百萬,」程懌說,「你別以為能從我這兒訛到多少錢。」
「成交。」程恪掛掉了電話。
開著車的江予奪轉臉瞅了他一眼:「程懌嗎?」
「嗯。」程恪點了點頭,「談妥了。」
「那還去店裡嗎?」江予奪問,「你說賣,他說買,錢打給你就完事了,本來就扯蛋的事兒,這賬也沒得什麼查的吧,都不知道老闆是誰。」
「去,」程恪說,「我就是要看看老闆是誰。」
車到店門口停下時,程恪就知道老闆是誰了。
劉天成的車幾乎跟他們同時到達。
「下車,」陳慶一揮手下了車,「穩著點兒,別惹事。」
程恪伸手準備打開車門時候,陳慶過來把門幫他打開了,面子給得相當足。
「謝謝。」程恪下了車。
那邊劉天成也下了車,轉頭看到他的時候,臉上頓時堆出了笑容:「小恪!好久不見!」
程恪沒說話。
劉天成快步走了過來,看到他手上的石膏立馬皺起了眉頭:「怎麼弄的這是!」
「怎麼弄的你不知道?」江予奪走了過來。
「我怎麼知道,我跟小恪多久沒見了都,」劉天成認出了江予奪,「喲,這不是上回見過面的……」
「那就接著裝不知道吧。」江予奪打斷了他。
「我……」劉天成的臉色有些不好看。
「進去吧,」程恪轉身往巷子裡走,「劉老闆。」
劉天成頓了兩秒才跟了上來:「小恪,你看,這店你一直也沒管,總得有個自己人打理著,所以……其實吧,你要不想做這個店,你早跟我說就行,我直接幫你盤出去就可以了。」
「謝謝啊。」程恪說。
這個店的確是挺不錯,有點兒曲徑通幽的意思,私密性很好,看著格調也高,裝修下了很大的工夫。
這個時間店裡人不多,服務員迎上來看到是劉天成的時候,馬上彎了彎腰:「劉……」
「這位是程老闆,」劉天成打斷了服務員的話,「程總的哥哥。」
「程老闆。」服務員馬上跟程恪打了個招呼。
「那邊坐坐?」劉天成指了指右邊的一條石子小路,「那邊比較……」
「不坐了,」程恪往裡走,打算轉一圈就離開,「我隨便看看就走了,還有事兒。」
「別啊,咱們都多久沒見面了,」劉天成跟著他,「怎麼也得好好聊聊啊,我都讓人訂好桌了。」
「不了,打包給我帶走吧。」程恪說。
「小恪,你這就不夠意思了,」劉天成歎了口氣,「你跟小懌有誤會,我們這幫朋友……」
「你們這幫朋友,」程恪看著他,「哪個夠意思了?」
劉天成表情有些尷尬,皺了皺眉。
「行了我走了。」程恪突然覺得沒什麼意思,看到劉天成,會讓他想起太多以前的事兒,那些每天跟他吃喝玩樂看上去關係很鐵的朋友,會讓他再一次體會到自己從前活得有多沒勁。
「哎,坐會兒再走,」劉天成攔住了他,「我知道你跟小懌那兒放了狠話,沒必要知道嗎!你以後還真不回家了啊!」
程恪沒說話,江予奪過來把劉天成的胳膊往旁邊扒拉了一下:「讓開。」
「程懌可能會過來,」回到車上之後程恪說了一句,「劉天成估計是想讓我等他。」
「他過來幹嘛?」江予奪發動了車子。
「給錢,或者打我一頓。」程恪說,「開車吧。」
「不說要看看老闆是誰嗎?」陳慶說,「這也沒看啊。」
「老闆就是剛那個劉吧,」大斌說,「慶哥。」
「……哦?哦!」陳慶愣了愣,愣完之後又非常沒有面子地瞪著大斌,「就你最聰明。」
「我也是瞎猜的。」大斌笑著說。
「那用得著猜嗎!看那架式就得是他啊,他要不是老闆,怎麼可能這會兒突然跑過來,」陳慶說,「肯定是收到消息過來的。」
「有道理。」大斌點頭。
陳慶歎了口氣:「有道理個屁,就你小子最會說話了。」
大斌笑著沒出聲。
車開出去沒多遠,還沒開出小路,前面路口轉出來一輛車,接著就掉轉車頭停在了他們前面的路邊。
沒等程恪開口,江予奪已經皺著眉踩下了剎車:「程懌的車。」
程恪愣了愣,轉頭看著他。
「我記得車牌。」江予奪說。
「怎麼,堵咱們了?」陳慶在後頭問。
「不知道要幹什麼,」江予奪打開車門,「程恪你別下來。」
程恪坐在副駕沒動,把車窗放下來了一半。
前面的車門打開,程懌下了車,腳上打著石膏,司機下車遞給他一根枴杖,程懌一揚手把枴杖擋到了一邊,然後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
司機和另一個程恪沒見過的人護在他左右。
大概是新請的保鏢吧,以防再被江予奪踩一腳。
「這他媽是開放性骨折?」江予奪說。
大斌在程懌走到車頭的時候過去攔在了他面前。
程懌看著程恪:「怎麼,你現在就是這麼談生意的?」
大斌轉過頭。
程恪衝他示意了一下,大斌讓開了,程懌走了過來,手往車窗上一拍:「你的錢。」
程恪看到了他按在車窗上的一張銀|行卡,笑了笑:「我的錢,你的卡?」
「你的卡,」程懌說,「你把你玩沙畫賺的第一筆錢存在這張卡裡,給了媽,還記得嗎?」
程恪瞇縫了一下眼睛,程懌這句話戳得他有些難受。
他當然記得,他還記得老爸當時在一邊不屑而又失望的表情。
這張卡老媽收下了,而且一直留著,程恪不知道程懌是怎麼拿到的,但他不想問,程懌用這張卡給他錢,無非就是要刺激他一下,提醒他在很多很多年以前,老爸就已經對他失望了。
「密碼沒有動,」程懌把卡遞進了窗戶裡,「沒有人記得密碼。」
程恪把車窗放下來,接過了卡,隨手放到了手套箱裡。「要不要再給爸打個電話,」程懌唇邊帶著冷笑,「告訴他我沒有開放性骨折,只是骨裂?」
「一會兒我查了給你回復,」程恪說,「你好好養傷吧。」
「不用給我回復了,」程懌看著他,「我希望你說到做到,從此以後,你跟這個家,不再有任何關係,也不要再有任何聯繫,說到做到。」
程懌這話說得一字一句,聲音冷得發硬,盯著他的眼神裡滿滿的全是憤恨。
說實話,看到這樣情緒外露絲毫沒有掩飾的程懌,程恪有些意外,他知道程懌想趕走他,但他既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也沒想到程懌對這一點會如此迫切。
「該說到做到的,我都會說到做到。」程恪看著他。
「你不要跟我放屁!」程懌扳著車窗湊近他,壓低聲音吼了一聲,「我要你消失!我要你不再出現在爸面前!」
程恪沒有說話。
「我不想再聽見你的名字!」程懌的聲音一點點提高,「我不想再在這個家裡看到你的痕跡!我不想再在我努力做好一切的時候!爸心裡永遠在想如果是程恪會怎麼做!你聽懂了嗎!」
程恪看著他有些發紅的眼圈,還是沒有說話。
程懌的這些話,讓他有些吃驚。
「你是個廢物,程恪你是個廢物,你注定這輩子都會讓爸失望,你這輩子都不可能讓他滿意,」程懌咬著牙,「所以請你消失,請你這輩子都不要再出現!」
「爸的想法沒有人知道,」程恪說,「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我想得一點兒也不多!」程懌嗓子都有些啞了,「我能感覺得到!這麼多年了我能感覺得到!我每天都能感覺得到!」
程恪皺了皺眉。
程懌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抓得非常緊,程恪猛地感覺有些喘不上氣來。
「我希望你從來就沒有出生過!」程懌對著他吼著,發紅的眼睛裡閃著細小的光,「我最不想要的就是哥哥!」
程恪想要扳開他的手,但沒有成功,正想使勁的時候,一把刀從程懌的脖子後面繞了過來,輕輕頂在了他咽喉上。
程懌猛地停住了。
「你幹什麼!你想幹什麼!」程懌的司機和保鏢衝了過來,但沒敢靠近。
程恪覺得那人應該不是保鏢,反應比江予奪慢了太多。
「放開他。」江予奪說。
「你還以為你真是個老大?」程懌的狀態瞬間恢復,眼神裡的那些情緒全都消失了,他笑了笑,「我沒鬆開他,你還殺人麼?」
「是,」江予奪說,「我殺人不用償命。」
程懌愣了愣。
江予奪湊到他耳邊輕聲說:「你知道的,我有精神病。」
「三哥。」程恪回過神來,叫了江予奪一聲。
「放開他。」江予奪說。
程懌停了兩秒,鬆開了程懌的衣領。
江予奪收了刀,盯著他。
「拿好錢,」程懌退開了兩步,「記著你自己說的話,也記著我說的話。」
程懌的車開走了,程恪靠到椅背上,長長地舒出一口氣,腦子亂得有些發脹。
「你沒事兒吧?」江予奪拉開了車門,探了半個身子進來。
「親我一下。」程恪說。
「……現在?」江予奪愣了。
「現在,下一秒。」程恪說。
江予奪回頭看了一眼站在後面的陳慶他們幾個,轉過頭咬了咬嘴唇,然後低頭吻在了他嘴上。
「哎喲我操!」陳慶喊了一聲,跟大斌那倆一塊兒背過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