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已經找不到合適的借口再拖延時間,加上林城步這頓美味的飯,元午只得答應了他,去給前面排隊的那幾個鬼送行。
但是該怎麼弄,該是什麼樣的一個步驟,他卻完全沒有頭緒。
林城步這個演技浮誇的偶像派鬼顯然也沒有提前準備好劇本,或者說他也不知道該是怎麼個流程……
於是在元午答應了這週末就開始之後,他倆都沉默了,坐在船尾一塊兒看著水面。
十分鐘之後元午回了艙裡:「先回去跟你們新派鬼老大商量一下吧,就你們這發展趨勢,不弄個章程不好混啊。」
林城步被趕出來之後挺鬱悶的,回到碼頭坐在車裡半天都沒發動。
這的確是個問題。
他去找元午的時候本來就沒有想得太深入,就想著能搭上話就行。
元午寫鬼他就是鬼,也許就像元午說的,演技太浮誇,但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入手的角度了。
搭上了話,等著元午對他沒有那麼防備了之後再想別的辦法,但現在劇情並不完全由他控制,所有的事他都只能見招拆招。
唯一牢記在心的就是不能急,有些事不到時候不能說。
他要往前走,還不能讓元午跑,對於一直以來腦子裡基本只有菜譜的人來說實在是太艱苦了。
手機響了。
他拿過來看了一眼,猶豫了一下才接了:「姐。」
「今天回家陪爸媽吃飯吧?」那邊是他姐姐林慧語的聲音,「媽說一會兒就去買菜了呢。」
「我……今天不回了,」林城步捏了捏眉心,「我有事兒。」
「什麼事兒?」林慧語馬上問。
「就是……普通事兒。」林城步說。
「有什麼不能說的?」林慧語緊追著又問。
「我還不能有點兒隱私了啊?」林城步皺了皺眉,林慧語平時不這樣,現在這種反應基本能說明她知道了。
「城步你放棄好不好?」林慧語說,「放棄好不好?所有人都放棄了怎麼就你還死追著不放呢!他家裡人都不管了……」
「我又不是他家裡人。」林城步很平靜地說。
「那你是他什麼人?」林慧語提高了聲音,「你告訴我,你是他什麼人?」
林城步沒有說話。
「你這樣有什麼用,有用的話,」林慧語歎了口氣,「那麼多的瘋子……」
「他沒有瘋。」林城步打斷了她的話。
「是嗎?好吧,我算他沒瘋,他現在沒瘋,以後呢?」林慧語的聲音裡都聽得出來她眉頭擰緊,「以後他也許會像他……」
「他不會的。」林城步繼續打斷她。
「哎!」林慧語用力歎了口氣,「你這樣到底是為什麼!」
「為什麼?因為我是……」林城步清了清嗓子,「一個聖父。」
「啊?」林慧語那邊啊完了之後半天都沒有聲音,估計是給氣得說不出話來。
幾秒鐘之後電話直接被掛斷了。
林城步吹了聲口哨,把手機扔到旁邊,正想發動車子的時候,駕駛室的門被拍了兩下。
他轉頭看了看窗外,沒有人。
見真鬼了?
緊接著車門又被拍了一下,他愣了愣,往後視鏡裡掃了一眼,看到了一個腦袋和一隻挺肉乎的小手。
「小朋友什麼事兒?」他放下車窗,探出頭去問了一句。
車門外面站著一個小男孩兒,四五歲的樣子,正一臉嚴肅地仰頭瞅著他。
「你壓到我的花了。」小男孩兒指了指他左前輪。
「嗯?」林城步看了看,車輪下面亂七八糟一堆雜草,他看不出來哪一株是這個小孩兒的花。
「這個。」小男孩兒蹲過去指著。
「那……你往旁邊站,我把車挪一下?」林城步在他指了以後也沒看出來。
「不用了,你是小午哥哥的朋友吧,」小男孩兒說,「壓了就壓了吧,明天又會長好了。」
「哦,」林城步看著他,「你是不是叫大頭?」
「是,」大頭馬上點點頭,眼睛亮了起來,「他跟你說我了?」
「說你很能幹。」林城步說,「你跟他熟嗎?」
「熟啊,我經常找他玩的,」大頭說,「不過我們沒有什麼共同語言。」
「……哦,這樣啊,」林城步趴在車窗上,「那他人好不好?」
「挺好的,他給我買東西吃,」大頭從兜裡掏出一小包薯條,「你看。」
「那他是個好人對吧?」林城步笑了笑。
「嗯,」大頭點點頭,「不過媽媽說他怪怪的,讓我不要跟他玩。」
林城步沉默了幾秒鐘:「他怪嗎?」
「不知道,」大頭撕開薯條袋子吃了一根,「我媽說小孩兒不懂。」
「小孩兒懂的,」林城步伸手過去摸了摸他的腦袋,「大人才不懂。」
離跟元午約好的時間還有兩天,這兩天林城步沒法去找他,怕去得太頻繁了會讓元午反感。
其實現在就已經挺反感的了,元午看他的眼神裡透著對一個神經病無限的煩躁與無奈。
林城步每週去店裡炒菜只有四次,這兩天他都空閒著,一直貓在家裡翻看那個A4紙的本子。
到底該怎麼辦?
怎麼弄才能一點點讓元午看到真相?
怎樣才能讓元午開始去思考那些圍繞在他身邊的不合理?
關鍵是還能不揍他或者不再次消失?
「我們從出生那天開始,就在為自己送行,我們哭著,笑著,陪著自己,一路掩蓋著真正的情緒……渴望或者絕望……
他站在橋上,低頭看著橋下平緩流過的河水,看著水面上若隱若現映出的那張臉,你是誰……
他站在水面之下,四周攪起紛亂的氣泡,驚慌地向上散去……
呼吸消失了,胸腔似乎被一點點壓緊,壓實,每一個慌亂的氣泡,都把他往最後的絕望裡帶得更深,一點,一點……」
元午猛地睜開眼睛,盯著船頂那盞小小的燈,大口地喘著氣。
混雜著水草腥味的空氣不斷地進入身體,他感覺自己不用低頭都能看見自己起伏的胸口。
一通大喘之後他緩過勁來,又被口水嗆了一下,低頭一陣猛咳,好容易吸進去的那點兒氣又全被咳了出去。
「我操。」元午很悲傷地拿過旁邊的杯子灌了兩口水。
連續很多天了,一閉眼就是這樣身臨其境的痛苦。
他擰著眉看著電腦上寫了一半的內容,到底是怎麼了?
以前寫這些故事的時候他沒有過這樣的經歷,是因為太久沒寫了嗎?
有多久沒寫了?
他瞪著外面刺眼的白色陽光,在眼前一片火樹銀光裡他突然發現自己根本想不起來之前寫故事是什麼樣的感受了。
有沒有這樣的經歷,是什麼樣的感覺,全都不知道。
這些天他覺得自己有些混亂,平靜得如同東灣濕地的生活變得不安起來。
他有些煩躁地打開小冰箱,想喝口啤酒,卻發現啤酒已經一罐不剩都喝光了,只得拿了罐可樂。
這個林城步。
他一直不想去探求林城步是誰,要幹什麼,只想著能讓這個人或者這個鬼安靜地,迅速地從他的生活裡消失。
這人倒底怎麼回事!
持刀等更新:恭喜開坑!
笑盡一杯酒:都開了一天了才恭喜啊……
持刀等更新:太久沒開坑了嘛,我高興得忘了要恭喜你了[乾杯朋友.jpg]
笑盡一杯酒:很久嗎?
持刀等更新:一年多啊還不久嗎
持刀等更新:對了我看了第一章,棒棒噠,更新要跟上哦,我就擔心你這個斷更的老毛病,老斷更影響閱讀,會流失讀者的
……
一年多沒有寫過新故事了嗎?
元午有些吃驚,一年多?
他打開自己網站的專欄看了看,有些驚訝地發現編輯沒有說錯,最後一個超過十萬字的故事完結的時間已經是一年多之前了,確切地說,快兩年了。
到昨天他開這個新坑之間的時間裡,只有零星的幾個短篇。
他沉默地盯著電腦屏幕。
不知道盯了多久,腦子才終於開始轉動。
他還這麼年輕,也就夠大頭叫他一聲叔的,居然已經老年癡呆了?
持刀等更新:這次還是保持以前的風格吧,挺好的,先不要嘗試改變
笑盡一杯酒:哦
持刀等更新:保持更新哦!要不然就殺過去找你!
笑盡一杯酒:嗯
元午盯著編輯的話看了一會兒,又飛快地打上去一句話。
笑盡一杯酒:你轉六圈能換裝備嗎?
持刀等更新:什麼?
持刀等更新:……不能,轉六圈我能頭暈
不是的,元午有些尷尬地發了個傻笑的表情,合上了電腦。
當然不可能是編輯,他快兩年沒有新坑編輯都沒找過他,怎麼可能在都準備開坑的時候跑來裝鬼。
而且林城步也沒有催更,甚至沒有多問跟他新坑有關的事。
煩死了,趕緊把這個瘋子送走吧。
不管投胎不能加塞兒這種設定是不是傻逼,總之只要能讓他走就行。
週末一大早,元午剛把新的一章發出去,還沒來得及看看評論反饋,就遠遠看到了正從碼頭那邊跳著板子過來的林城步。
「早啊。」林城步跳上船頭,跟他打了個招呼。
「……早。」元午應了一聲。
「你沒睡嗎?」林城步站在艙門外打量著他。
「沒。」元午站起來去了船尾。
「通宵了嗎?」林城步跟了過來,「為什麼不睡一會兒?」
「你的問題怎麼這麼多?」元午拿著牙刷轉過頭瞪著他,「我覺得我已經知道你死的原因了。」
「是什麼?」林城步愣了愣。
「話太多招人煩被打死的。」元午擠好牙膏,蹲到船邊開始刷牙。
「你以為我見誰都這麼多話麼,」林城步靠在艙門上看著他,「我跟別人沒這麼多話,我只是太久沒跟你說過話了。」
這話說完之後,林城步就死死盯著元午的背影。
「那我求你了,」元午一邊刷牙一邊含混不清地說,「把我當成別人好嗎?」
林城步沒有出聲。
元午的這個回答出乎了他的意料,似乎完全沒有GET到他的重點。
為什麼?
元午也沒再理他,刷完牙就慢吞吞地開始洗臉。
「我給你帶了早點,」林城步回到船頭,把之前放在那裡的一個飯盒拿了過來,「我自己做的餃子,早上出門之前煎了一下,還有豆漿。」
「謝謝。」元午接過飯盒。
「不是韭菜餡兒的,是白菜餡兒。」他又補充了一句。
「我不挑食。」元午說。
「你不是……」林城步頓了頓,「韭菜味兒大。」
「哦。」元午應了一聲,進船艙裡吃餃子去了。
其實認識個廚子特別是牛逼廚子是件挺好的事兒,元午一邊吃餃子一邊喝著豆漿,餃子餡的味道調得特別好,他基本一口一個沒怎麼停過。
林城步一直站在船尾,胳膊撐著船沿看水,沒有再一直說個沒完。
這多好,大家都消消停停的多好。
「吃完了,」元午把飯盒放到船尾的垃圾袋裡,「說吧,要怎麼弄?」
「去他們故事發生的地方。」林城步說。
元午看著他,等著他說下去,但他說完之後就也看著元午沒了下一句。
「沒了?」元午愣了。
「嗯。」林城步點頭。
「我哪知道他們故事發生在哪兒?」元午說。
「你知道,」林城步說,「你不是說都有素材嗎?」
「……那也算?」元午看著他。
「算的,」林城步點頭,「他們知道有人來看他們了,還有人記得他們,就可以。」
你看到的我不是我,你認識的我不是我,你記得的我也不是我。
元午腦子裡閃過了這一句話。
很久以前的話了,他甚至不記得是寫在了哪一個故事裡。
「你是我讀者嗎?」元午說,「我送你本簽名書你就走了好嗎?」
「我不是你讀者,」林城步說,「我也不愛看這樣的故事,而且你這裡一目瞭然沒有書。」
「……走吧走吧,出發。」元午無法形容自己的感受,無奈,不安,焦躁,卻又莫名其妙地沒有了之前的怒火。
第一個鬼,是一個因為心情壓抑和一絲好奇而加入了自殺群的少年,最終選擇了用四根鞋帶把自己掛在一個廢棄工廠的車床上結束生命。
「在哪兒?」林城步一邊往碼頭走一邊問。
「工廠。」元午說。
「哪個工廠?」林城步跳上碼頭。
「我得想……」元午也跳上了碼頭,一扭頭看到小土路上停著的一輛車時,頓時忘了自己要說什麼,「這什麼玩意兒?」
「挎子,」林城步從兜裡掏了鑰匙出來在手指上轉著,「你……」
話還沒說完,元午轉身就要往回走。
「怎麼了,」林城步趕緊跟過來,「這車有牌,能上路。」
「你打算開個邊三輪去給你前面的鬼哥哥們送行啊?」元午覺得跟一個精神病人待在一起的感覺簡直難以忍受,處處都充滿了驚詫。
「有原因的,」林城步走到車旁邊,抬腿跨了上去,「開這車有原因的。」
「說來我聽聽。」元午說。
「這是我們鬼的規定,」林城步拍了拍車把,「本來以為你會知道,但是看來你是不知道所以我就不能說了。」
元午站著沒動。
這是一輛噴成全黑的挎子,看樣子保養得不錯,而且說實話,挺拉風的。
只是他實在想不通林城步為什麼非得弄這麼一輛車,明明他前幾次過來開的都是輛白色轎車。
「你是不是跟我有什麼仇?」元午問。
「不是,」林城步說,「你要不喜歡,下次就不開它了,但是今天來不及換車了。」
元午在原地又站了一會兒才歎了口氣,過去坐到了邊斗裡。
「你要開嗎?」林城步把鑰匙遞給他。
「不會。」元午說。
「也不難,說不一定你一開就會了。」林城步說。
「出發吧。」元午拿出口罩戴上,又把帽子往下拉了拉。
林城步沒再說話,拿了頭盔戴上,把車沿著小路開了出去。
這條路一直沿著水到小江鎮,林城步的車速並不高,但是水邊風大,加上這段是土路,車開過去時,身邊都是風捲起的泥土。
車座改裝過,很軟,坐著並不是太顛簸。
不知道是因為早上被自己說了話太多還是因為路上灰大,林城步沒有開口說過話,眼睛一直盯著前方。
元午也在騰雲駕霧的感覺中沉默著。
車開出土路之後,林城步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憋死我了。」
「看來會呼吸這種設定不太科學啊。」元午說。
「我先往市區開吧,」林城步說,「那個廠在哪兒你想起來了嗎?」
「不在市區,」元午皺了皺眉,轉頭看著路邊,「大概是北郊吧,我猜。」
「你猜?」林城步看了他一眼,「你自己寫的還用猜?」
元午沒說話。
是啊,自己寫的,為什麼要猜。
為什麼?
就連這個猜測,他也並不完全確定。
他低下頭拉了拉帽簷,盯著邊斗裡的腳墊,不想再繼續說話。
腳墊也是很酷的黑色,而且很乾淨,不是剛洗過,就是很久沒用過了。
應該是剛洗過吧,他的目光從腳墊移到了車門上,車門裡面也很乾淨,能清楚地看到上面幾個灰色的字母。
元午突然覺得一陣呼吸急促,喘不上氣來,心跳也一下跳得眼前的景物都跟著開始抖動。
「停車!」元午拉下口罩,啞著嗓子喊了一聲。
「怎麼了?」林城步馬上減了速,轉頭就看到了元午已經失去了血色的臉,「你怎麼了!」
「停車。」元午的聲音低了下去。
林城步把車停了下來,都沒來得及靠邊。
元午跳出了邊鬥,拔腿就往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