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你去哪兒!」林城步跟著跳下車,追了過去。

元午跑步一直很牛逼,有耐力也有爆發力,加上不知道是被什麼嚇著了,這會兒跑得跟快進似的。

林城步跟在他身後只跑了幾步就知道自己不可能追得上,但還不敢停下。

元午跑的方向是碼頭,雖然知道他怕水不可能去投河,但旁邊就是各種雜木林,萬一他跑去撞樹呢……

就在林城步實在跑不過他,有一種拿石頭對著他砸過去把他砸暈了停下來的衝動時,元午突然停了下來。

停得很急,完全沒有預兆地就那麼停了,以至於他猛地跪下去時膝蓋在泥地上留下了長長的擦痕。

沒等林城步加快速度跑過去,他已經一頭磕了下去,就那麼弓著背伏在了地上,林城步頓時覺得自己腦門兒和膝蓋一陣發疼。

「元……」他衝過去,在元午名字脫口而出的瞬間及時地剎了車,「你怎麼了?沒事兒吧?你沒事兒吧!」

「沒事就吃溜溜梅。」元午伏在地上,聲音很低地接了一句。

「什麼?」林城步愣了。

「真討厭這個廣告。」元午說。

「你……」林城步伸手想要去扶他,但手快碰到元午胳膊的時候又停下了,最後一次碰到元午時被打出的鼻血還在他心裡流淌,「想喝水嗎?」

元午沒有說話。

「後來呢?」楊輝叼著半根煙半張著嘴,問完之後煙掉進了前面的啤酒杯裡。

「沒什麼後來了,」林城步低頭看著手裡捏成團的紙巾,「他回船上去了,也不說話了。」

「不說話什麼意思?」楊輝問。

「就是不說話,我感覺我說話他也聽不見,」林城步輕輕歎了口氣,「好像跟我不在一個空間了似的……」

「靠,」楊輝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啤酒,「操!」

林城步看著他把嘴裡的煙頭吐出來:「我是不是把事兒搞砸了?」

楊輝重新倒了一杯啤酒之後才看著他:「你沒在那兒陪陪他?」

「陪了一夜,早上我才回來的,」林城步說,「他睡著了,我怕他醒了看到我會出什麼事,就先回來了,一會兒我再過去。」

「別再開他那輛挎子了。」楊輝說。

「嗯,」林城步擰著眉,「其實他看到車的時候一點兒反應都沒有,我後來檢查了一下,邊斗那兒有噴上去的字。」

「什麼字?」楊輝問。

「I'm feeling good。」林城步說。

「什麼?」楊輝沒聽懂。

「我感覺很好,感覺正好之類的。」林城步喝了口啤酒。

「你還感覺很好?」楊輝有些吃驚,「你心挺大啊。」

「閉嘴文盲。」林城步說。

「那字兒是誰噴的?」楊輝喝掉一杯酒之後又問。

「不知道,」林城步說,「我以前都沒注意過那兒有字,黑底兒灰字,難為他是怎麼看見的……」

「他用看麼,」楊輝說,「那是他的車,他本來就知道那兒有字兒。」

林城步沒說話。

楊輝說的沒錯,以前的元午當然知道那兒有字,但現在的元午……看到挎子的時候他完全沒有任何反應,為什麼坐車上了卻突然會去看字。

元午的潛意識裡到底都有什麼?

「你什麼時候再過去?」楊輝把他送到門口問了一句。

「晚上吧,我回去做幾個菜帶過去。」林城步說。

「還扮鬼嗎?」楊輝歎氣。

「扮不扮都那麼回事兒,他也不會信啊,可能覺得我精神不大正常。」林城步拿出車鑰匙,在手裡一圈圈轉著。

「我有個想法,不知道行不行。」楊輝說。

「說說。」林城步看著他。

「就,你還記得你倆認識的時候說的第一句話嗎?」楊輝問。

「……記得,」林城步明白了楊輝的意思,「我試過了,沒有用。」

「沒用嗎?」楊輝皺皺眉,「你得說得一模一樣才行……不過我看你這陣什麼也別幹了,緩緩再說吧。」

「嗯。」林城步轉身準備走。

「不是我說,」楊輝在他身後說,「你得做好準備,萬一他一直這樣你怎麼辦?」

「我想過了,如果他一直這樣,我就告訴他……」林城步回過頭。

「告訴他什麼?」楊輝有點兒緊張,「你不怕出事兒啊!」

「我告訴他其實我是他男朋友,他出了車禍撞樹失憶不記得我了,」林城步一臉嚴肅地說,「怎麼樣?」

「……我靠。」楊輝說。

林城步把挎子停回楊輝家車庫之後去買了點兒菜。

今天很睏,一晚上他都沒敢睡,甚至沒敢靠近元午的船,他現在都不敢確定到底是哪裡讓元午突然這樣,是車,是那行字,還是他。

也不知道自己今天再過去,元午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幾個菜炒好,他挨個嘗了嘗,感覺還成,正想往保溫盒裡裝的時候,扔在客廳的手機響了。

他衝鋒似地跑出去拿起電話,掃了一眼就趕緊接了:「大頭?」

「喂?」那邊傳來了大頭慢悠悠的聲音,「是迷糊博士嗎?」

「是是是,我是迷糊博士,」他一個勁兒地點著頭,「你是豬豬俠嗎?」

「是呀!」大頭很開心地回答。

「你真厲害,我還以為你不會打電話呢。」他說。

「誰說我不會,我還會玩遊戲。」大頭很得意地說。

「哇,真的啊?」他用誇張的語調配合著,「那我交給你的任務完成了嗎?」

「完成了,」大頭說,「小午哥哥起床啦。」

「你跟他說話了嗎?」他頓時一陣緊張,「他看起來跟平時一樣嗎?」

「一樣啊,他去村裡買煙了,還給我買了蛋黃派!」大頭的聲音聽起來挺開心。

「好的,你還想吃什麼?」他夾著電話一邊收拾保溫盒一邊問,「一會兒我過去帶給你。」

大頭想了很久才說:「我想吃海苔,村裡小賣部沒有……」

「沒問題,我給你帶。」他說。

林城步拎著飯盒衝到樓下小超市買了兩大包海苔。

大頭雖然年齡小,但沒想到還挺靠譜,林城步只是試著交給了他一個任務,讓他看著點兒元午,元午醒了就給他打電話,小傢伙完成得還挺圓滿。

聽大頭的意思,元午看上去沒有什麼異常……那昨天的事兒是過去了?還是等著自己出現了再繼續?

林城步開著車一路琢磨著,腦子轉得都快把頭甩出去了。

到了老碼頭一下車他就看到了正背著葫蘆蹲在路邊草叢裡玩的大頭。

「你來啦。」大頭衝他招招手。

「給,你的獎勵,」林城步跳下車,把海苔給了大頭,「你真能幹。」

「謝謝小步哥哥。」大頭接過海苔抱著。

「我不是迷糊博士了?」林城步摸摸他的腦袋。

「我現在不想當豬豬俠。」大頭說。

「那好,」林城步從車上拿下飯盒,「你想想你還想當什麼,一會兒告訴我。」

「嗯。」大頭點點頭。

持刀等更新:更新啊,兩天沒更新了

笑盡一杯酒:正在碼字呢

持刀等更新:快行動起來,字數夠了好給你安排榜單啊

笑盡一杯酒:嗯

元午點了根煙,打開了文檔。

兩天了,一個字兒沒寫,他看著空白的文檔歎了口氣,思路都有些斷了……還是先來杯咖啡吧。

其實他有點兒餓了,中午起床到現在什麼也沒吃,但是又不太想吃方便麵,突然有點兒想吃排骨,還有餃子。

有多久沒吃他都已經記不清了,這日子過的。

咖啡做好了之後,他回到了電腦前,剛坐下想整理一下思路,外面傳來了腳步聲。

跟大頭那種歡快的咚咚聲不同,這腳步聲聽得出是個成年人,而且不是他的某個鄰居,這人穿的是皮鞋。

他回過頭,看著艙門。

腳步漸漸近了,那人沒有往別的船上走,一直順著木板走到了他的船頭才停了下來。

元午皺了皺眉,門邊的感應器他起床之後沒有關,但現在居然沒有出聲歡迎,真是太不敬業了,什麼質量。

從門縫裡也看不清這是誰,那邊守網箱的工人是唯一有可能到他船上來的成年人,因為他船上的電是從網箱那邊接的,但工人不會穿皮鞋。

元午站了起來,在外面的人準備往船尾走過去的時候猛地一下拉開了艙門。

那人聽到動靜馬上轉過了頭。

「找誰。」元午看著他。

「我……」那人抬了抬手,看著他似乎不知道要說什麼。

元午看到了他手上拎著的保溫飯盒,皺了皺眉:「我沒叫外賣。」

「什麼?」那人愣住了。

現在外賣都能送到沉橋來了?還用質量這麼好的保溫套盒?

元午盯著那人看了一會兒:「走。」

「你……」那人沒有動,臉上的表情有些變幻莫測,「你不認識我了?」

一個穿著皮鞋送高級外賣的精神病患者。

元午迅速對這個人做出了判斷。

「不認識,」他伸手摸到了門後的刀,「走開。」

那人一臉難以置信的震驚表情,像是精神病人突然清醒過來面對了自己是個瘋子的真相,元午甚至在他的眼神裡看到了一瞬間的痛苦。

這痛苦很真實,元午莫名其妙地也跟著體會了一秒鐘的痛苦,這讓他很煩躁。

但這個人看上去並沒有離開的意思,拎著飯盒就那麼表情紛繁複雜地看著他。

「滾。」元午拿著刀的手從門後伸了出來,指了指他。

林城步慢慢退開了兩步,他簡直沒法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

他來的時候設想過很多種可能,比如元午會揍他,或者繼續不說話,也或者就像忘了昨天的事……唯獨沒想過他會重新回到起點。

面對這種突發狀況,他都不知道自己該說點兒什麼好了。

「你要想玩,」元午再次開口時語氣沒再那麼沖,但是淡得很,「可以在別的船上玩。」

「……哦,」林城步應了一聲,低頭看了看手裡的飯盒,「你吃飯了嗎?」

元午沒說話,手撐在艙門上沉默地看著他。

「你要是想吃……」林城步只得走到了旁邊那條船上,「我就在這兒,飯盒保溫四小時沒問題,不過時間長了菜就不好吃了。」

元午關上了門。

「他喜歡水,無論是和緩的,湍急的,清澈透明的,深不見底的……都能帶給他來自內心最深處的安全感……

他把臉慢慢埋進水裡,閉著眼睛感受著冰涼的水撫過皮膚……

睜開眼睛就能看到各種形狀的水,如同一朵朵晶瑩的透明花朵從眼前閃過……

這一刻他忘記了很多東西,包括呼吸和自己……」

元午敲著鍵盤的手猛地停下了,啪地一聲合上了電腦屏幕,偏開頭狠狠地吸了兩大口氣,靠在墊子上看著玻璃窗外的天空很長時間才緩過勁來。

他拿過咖啡喝了一口,今天的奶泡沒打好,元午有點兒心疼自己美味的咖啡豆。

胸口還是有些發悶,他起身打開了艙門,站到了船頭。

送外賣的還坐在旁邊那條船上,安靜地看著水面。

聽到他出來的聲音,那人轉過頭:「大叔。」

元午端著咖啡杯看著他。

「借個火。」那人說。

「你跟我說話麼大爺?」元午說。

林城步愣了愣,瞪著元午足有十來秒才一下蹦了起來,身邊的飯盒都被他撞倒了。

「你記得我是嗎!」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聲音,「你記得我對嗎?」

「你誰?」元午皺了皺眉,語氣裡帶著對精神病人深深的同情。

「林城步,」他往木板上邁了一步,「我是林城步啊!」

元午看了看他腳下:「站那兒別動。」

林城步?

林城步?

「想起來了嗎?」林城步有些著急,跨上了木板就想過來,「我昨天……」

就像是帶著什麼詭異的氣場,林城步急切地對著他衝過來的時候,元午感覺到了莫名的恐懼。

慌亂,抗拒。

那種不願意跟任何人說話也不想有任何接近自己的強烈感受讓他直接對著木板狠狠地踢了一腳。

林城步晃了晃,很乾脆地跟著被踢開的木板一塊兒摔進了水裡。

濺起的水花撲了元午一身一臉。

冰涼的。

看到林城步在水裡撲了兩下之後,元午扔掉了手裡的咖啡杯,撲過去抓住了他的手。

「我沒事兒我沒事兒,」林城步已經在水裡站了起來,「水不深。」

元午沒說話,還是死死抓著他的手腕。

「我……沒事兒,」林城步突然有些發慌,他感覺到了元午的手在劇烈地顫抖,「我馬上就上去了!你看水這麼淺……」

「為什麼?」元午啞著嗓子說了一句,「為什麼?」

林城步顧不上回答他,趕緊就往船上爬。

帶著一身水爬到船上,正想再找點兒什麼話表示自己沒事兒的時候,林城步聽到了元午平靜的聲音:「曬曬吧。」

「啊?」林城步看著他,沒反應過來。

「曬曬衣服,」元午指了指他,又指了指旁邊那條船,「去那邊兒曬。」

「……哦。」林城步只得又跳了回去。

「或者你轉幾圈換換裝備?」元午又說了一句。

林城步轉過頭看著他:「什麼?」

「你們鬼,不是轉幾圈就換裝備了嗎?」元午瞇縫了一下眼睛。

「我們鬼?」林城步有一種自己大概真的要當場瘋在這兒了的感覺。

「怎麼,」元午撿起咖啡杯,站了起來,「你現在又不是鬼了?」

「我是……不是啊?」林城步看著他,「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剛不說你叫林城步麼?」元午轉身去了船尾,蹲下開始慢吞吞地洗他的咖啡杯。

「我要瘋了。」林城步一身水地站著沒動。

元午洗完杯子之後就一直坐在船尾,不知道在想什麼。

林城步沒敢過去也沒敢出聲,就著最後一點太陽把衣服褲子都脫了鋪在船板上,鞋子也脫了放在一邊。

太陽落山的時候他摸了摸飯盒,這菜再不吃就真的不好吃了,他習慣性地抬手想看看表。

但手腕上沒有表,只有那圈比旁邊皮膚淡一些的痕跡表示這裡曾經長期存在過一塊表。

元午聽到了那邊船上有動靜,他探過頭看了看。

林城步只穿了條內褲,正慌亂地在船板上翻著,把脫下來的衣服褲子都拎起來不停地抖。

他走了過去。

「你看到我手錶了嗎?」林城步問他。

「沒有。」元午回答。

掉到水裡了。

剛摔下去的時候他的胳膊敲到了木板,估計是那會兒掉水裡了。

林城步猶豫了很長時間,最後慢慢蹲了下去:「應該是……算了,不找了。」

那塊手錶挺便宜的,也挺舊了,時不時就會停,偶爾還會倒著走,但他一直戴著。

表是元午送他的生日禮物。

元午喜歡送人手錶,無論是誰生日,他都送手錶,也不管送了多少塊了。

「把那個拿過來吧。」元午說。

「嗯?」林城步抬起頭,看到元午正指著飯盒,「你吃嗎?」

「嗯,餓了。」元午點點頭。

林城步趕緊拎起飯盒跳了過去:「三菜一湯,都是你愛吃的。」

元午歎了口氣,靠到船艙上,很沉痛地說:「你是不是真的發自內心地覺得你以前認識我啊?」

《我就是來借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