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城步的生物鐘挺倔強的, 一個多星期了也還沒適應五點半起床的節奏,每天早上他的腦子裡都會響起歌聲。
我和我最後的倔強,握緊被子堅決不放……
然後在同屋的呼喚中無奈地睜開眼睛。
同屋是個精瘦小伙兒,名字叫郝來, 林城步一直忍著沒有問他會不會有個弟弟叫郝再來。
「你怎麼這麼能睡,」郝來一邊刷牙一邊湊到他床邊,臉出現在他正上方,「我在家的時候這會兒都跑完一圈步回來了。」
「你牙膏要是滴我臉上我就揍你, 」林城步看著他嘴上一圈搖搖欲墜的牙膏沫子,「說到做到。」
郝來很愉快地笑著走開了。
林城步坐了起來,這次進修,也就是名字好聽點兒, 進修, 實際上就是個培訓, 只是培訓的老師是牛逼飯店的牛逼主廚,不是交了錢就能來, 得有人推薦, 以免砸了老師的牌子。
培訓就辛苦得多了, 特別是在老師覺得他們連有些基本功都不過關的情況下。
林城步每天都覺得自己睡眠不足,培訓辛苦點兒無所謂, 反反覆覆挑刺兒都沒事兒,都是自己平時干熟了的事, 無非是要求高一些。
最可怕的就是每天還要總結, 不是口頭總結, 得書面總結!
林城步最近唯一寫過的東西就是那個「耶和華·步步救助瞎折騰·午所受損耗及花費清單」……總結是個什麼鬼東西!
還每天都得寫!
雖然老師只要一百五十字,但他還是覺得痛苦,一天中最痛苦的就是這個總結,他連憋出十五個字都費勁,還不許寫廢話,他第一天寫了一句今天風和日麗心情不錯被老師罵了三分鐘。
「還不起來!」郝來洗漱完出來看到他還坐在床邊,「萬一遲到又得挨罵。」
「哎!」林城步下了床,去了衛生間,一邊刷牙一邊對著鏡子捏了捏自己的腰,再過半個月,這腰上的肉估計就得累沒了。
也挺好,當減肥了。
「對了,」郝來一推門進了衛生間,「忘了跟你說……」
「我靠你有話外邊兒說啊,」林城步嚇了一跳,差點兒把牙膏嚥下去,「我要是在拉屎呢!」
「那你就拉你的啊,這麼講究,」郝來又退了出去,把門關上,在外面說,「昨天半夜你電話響了兩次,吵得受不了又叫不醒你所以我就……」
他的話還沒說完林城步已經打開門出來到床頭拿起了手機,看到了通話記錄裡果然有元午的來電,時間是零點三十四分。
「你跟他說什麼了?」林城步突然有點兒緊張。
「我說你睡得跟死豬一樣叫不醒,讓他今天再給你打電話。」郝來說。
「他說什麼了?」林城步問。
「他說哦,」郝來看著他,「什麼人啊,你這麼緊張?又不是媳婦兒查崗,再說了,查崗也沒事兒啊,又不是個女的接的……」
「他沒說有什麼事兒?」林城步看著來電時間,這麼晚了元午居然會給他打電話?
「沒說啊,」郝來說,「快點兒,我不等你了啊,我先過去了。」
林城步飛快地洗漱完,一邊穿衣服一邊給江承宇打了個電話,現在太早,萬一元午沒什麼事兒,那正是睡得香的時候。
當然,江承宇也是睡得正香的時候……
「我操,現在幾點啊親愛的林城步先生!」江承宇的聲音裡充滿著迷糊的憤怒,「我真他媽後悔當初沒上了你。」
「元午昨天快一點了給我打電話,」林城步一邊穿鞋一邊出了門,「他沒出什麼事兒吧?」
「他出事兒了我能不打電話給你嗎!」江承宇咬牙切齒的,「他就是昨天開你車回去的,沒準兒觸車生情想起你了。」
「哦,」林城步鬆了口氣,「那你接著睡吧。」
「我睡你!」江承宇說,「老子剛他媽睡著……」
元午沒事兒。
元午可能是半夜想起他了所以打了個電話。
不,打了兩個電話。
雖然覺得有點兒奇怪,不太符合元午的一慣作風,但林城步還是有些壓不住的興奮,進廚房的時候大步流星帶著風。
他沒有遲到,不過老師也已經來了,老師姓劉,很嚴肅的一個人,林城步打從來這兒就沒見過他笑,平時林城步見了他一般是很恭敬地叫聲劉主廚。
這會兒心情有點兒好,看到劉主廚的時候一時沒剎住,愉快地衝他揮了揮手:「嗨~」
劉主廚愣住了,兩秒鐘之後一臉莫名其妙地瞪著他:「嗨。」
旁邊有人沒忍住笑出了聲,劉主廚這才回過神來:「林城步你今天心情不錯啊!要不中午一小時你別休息了!」
林城步趕緊垂頭站好,垂了一會兒之後把手機放到了旁邊的私人儲物櫃裡,培訓時間不許用手機,他飛快地給元午發了條消息,關好了櫃門。
不過元午一整天也沒有給他回過消息,中午休息的時候林城步看了看手機,失望地看到只有幾條春稚同事發過來問他培訓怎麼樣的消息。
也許還在睡覺?元午睡到中午起床也是經常有的事兒。
但下午劉主廚給他單獨指導完說可以休息一下了,他第一時間去拿了手機,卻也沒收到元午的消息。
他拋了拋手機,輕輕歎了口氣,先瞇會兒吧,要不一會兒寫破總結的時候腦子該不夠用了。
破總結!
元午閉著眼睛,狠狠地伸了個懶腰,伸手往桌頭櫃上摸杯子想喝口水的時候摸了個空。
他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看到床頭櫃的位置是空的。
進賊了?
賊進來偷走了床頭櫃?
好有個性的賊啊……
愣了好半天之後元午才突然發現這不是他的臥室,餘光裡看到的黑鐵棍子提示他,這是林城步的床,就是床頭的黑鐵架子曾經與你的手有過親密關係的那張床。
元午翻了個身,慢慢坐了起來,林城步的床頭櫃放在另一邊,他拿過昨天晚上倒好的水喝了一口。
自己在林城步家裡睡了一晚上。
一個人。
居然還睡得挺香,手機上的時間顯示嚇了他一跳,看了很久才看明白是下午五點不是早上五點。
「我靠。」他揉了揉自己有些發悶的腦袋,拿著手機慢慢下了床,邊往浴室走邊看著手機上的消息。
兩條,一條是江承宇的,說新弄了酒,讓他晚上早點兒過去嘗嘗。
還有一條是林城步的。
-昨天太累了,睡死了沒聽到電話響。
元午皺了皺眉,這進修到底有多累啊……
-我也沒什麼事,就是告訴你我開了你的車。
消息剛發出去,人都還沒進浴室,林城步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喂?」元午接了電話。
「……你不會是剛睡醒吧?」林城步一聽他聲音就愣了愣。
「就是……剛睡醒。」元午進浴室對著鏡子看了看自己,睡得一腦袋亂七八糟的,換身衣服出去要個飯沒有違和感。
「我還以為你懶得給我回消息呢,」林城步笑了笑,「是昨天睡太晚了嗎?」
「也沒,正常睡的,」元午擰了擰開關,想試試水溫洗個澡,但噴頭裡沒有水出來,他又擰開洗臉池的水龍頭,水嘩啦啦地流了出來,再去擰噴頭,還是沒水,他歎了口氣,「你家噴頭壞了嗎?怎麼不出水?」
「沒啊,」林城步說,「下面有個閥門,我出來的時候關上了。」
「哦,」元午打開閥門,水從噴頭裡灑了出來,「有了。」
林城步這時才像是突然反應過來,聲音猛地一下提高了:「你在我家?」
「啊,」元午頓了頓,他問噴頭的時候也是順嘴就問了,現在感覺有點兒尷尬,「是……承宇說讓我……」
「你昨天在我家睡的?」林城步又問。
「……是,」元午關上噴頭的水,靠到牆上,「你能不喊著說話嗎?」
「你昨天直接就到我家了?」林城步馬上放低了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笑,「然後就睡我那兒了?」
「是是是是是,怎麼了,」元午說,「你家還不能睡了啊?」
「能,能能能能……你睡你睡,」林城步一連串地說,「你隨便睡,床單我走之前換了新的。」
元午沒說話,有點兒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哎,我晚點兒給你打電話?」林城步說,「我先吃個飯,一會兒還要寫總結,晚上還要繼續……我吃完飯給你打電話?」
「嗯,」元午應了一聲,「你們這個進修怎麼跟打仗一樣啊?」
「差不多吧,帶我們的牛逼主廚,覺得我們幹什麼都不行,晚上統一給我們夯基本功呢,」林城步說,「我這種沒正經學過的是他的首要夯實目標。」
元午突然有點兒不爽:「他吃過你做的菜麼?他就確定你不行?」
「吃過,吃完挑了一堆毛病,把我都挑愣了,」林城步笑著說,「不過他跟我師父不一樣,他就是特正規的那種,跟他學學也挺有收穫的。」
「要折騰多久?」元午問。
「還得兩個半月,」林城步說,「正好年前回去。」
「這麼……久,」元午愣了,「人進修不都一個月麼。」
「這個乾貨多啊,有錢都沒地兒學呢,三個月差不多吧,」林城步說,「我回去就能跟我師父平起平坐,多好。」
「你先……吃飯去吧。」元午說。
掛了電話之後元午洗了個澡,繼續穿上了林城步的中老年服飾,今天晚上得去18號,就這種樸實無華的風格往吧檯後面一站,估計會有人以為他是假冒的。
他看了看時間,打算先出去吃點兒東西,再回家換衣服。
出了門剛出電梯,林城步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吃這麼快?」元午有點兒驚訝。
「吃食堂能不快麼,我去晚了也沒什麼菜了,隨便吃點兒正好減肥。」林城步說。
「你胃要完蛋。」元午說。
「不會,我注意著的,」林城步笑了笑,「我跟你說,我瘦了。」
「是麼,」元午上了林城步的車,「拍張照片我看看。」
「……就不拍了吧,要不過兩天?」林城步有點兒猶豫。
「看來是沒瘦。」元午說。
「不是,其實吧……就是……」林城步啃哧了半天最後一咬牙,「行吧,我拍給你看。」
電話沒打幾分鐘,林城步急著去寫總結,於是掛了電話。
但沒忘了把照片發過來。
元午打開照片的時候愣了愣,然後就樂了。
照片看上去應該是在後廚休息室拍的,對著穿衣鏡,角度找得不好,大腦袋小短腿兒,加上穿了身學徒廚師服,腦袋上還頂了個帽子……看上去帥氣全無,也看不出來到底瘦沒瘦。
元午邊笑邊想像了一下,如果林城步平時就是這樣子,估計自己連瞅都不會瞅他一眼。
不過笑了一會兒他又停下了,放大了照片。
把林城步的臉移到了屏幕中間。
還真是瘦了?
才十天就瘦得肉眼可見了?
元午盯著林城步的臉,不知道是因為笑容也遮不住的黑眼圈和一臉疲憊還是因為這小子看上去起碼三天沒刮的鬍子茬,總之就是感覺有些消瘦。
什麼破進修啊還能把人修成這德性!
也許不光是因為這次進修,元午把手機扔到一邊,發動了車子,自打上回在春稚吃過飯之後,林城步就一直有些憔悴,也許是因為自己迷離得連自己都有點兒煩躁的態度。
再加上現在這種高強度的學習,元午輕輕歎了口氣。
有點兒心疼。
或者說……不是有點兒,是很清楚地感覺到了心疼。
此時此刻他對把林城步送去進什麼鬼修的春稚老闆以及那個高標準嚴要求的什麼鬼主廚,都充滿了強烈不滿。
還有什麼可修的?
林城步的廚藝在他看來,就跟他玩調酒的水平一樣,沒什麼可修的,他修別人還差不多……
元午比平時提前了一些到18號,江承宇已經坐在老位置上了,看到他過來就豎了豎中指:「你以後打電話挑挑時間。」
「怎麼了?」元午坐下,「我給你打電話了?」
「你大半夜的,給林城步打個電話,然後他沒接著,一緊張,早上五點!五點啊小午哥,」江承宇伸著五個手指,「我剛他媽睡著,他打過來問我,你是不是有事兒!」
元午拉下口罩笑了笑:「一會兒給你弄杯牛逼特調。」
「先嘗嘗酒,」江承宇揚了揚手,大齊從吧檯後面跑過來,放了瓶酒到桌上,「你喜歡的。」
「我喝麥芽酒都一個味兒。」元午給自己倒了半杯。
「這個不一樣,」江承宇說,「送你的。」
「謝謝,」元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靠在椅背上,「你今天居然一個人。」
「沒人跟我玩了,」江承宇說,「那小子住院了。」
元午挑了挑眉:「你下手太狠點兒了吧?」
「操,不是我打的,」江承宇說,「急性闌尾炎……你知道干一半突然闌尾炎發作什麼感受麼,看他疼得那樣我差點兒以為他折裡頭了……」
元午偏開頭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兒才說了一句:「我說你怎麼這次的伴兒改類型了呢,以前不都是清秀款的麼。」
「你重點怎麼偏得這麼厲害,」江承宇歎了口氣,想想又笑了笑,「我真心喜歡的都林城步這款的。」
元午沒出聲,手伸到他眼前豎了豎中指。
「不說我了,」江承宇嘖了一聲,「你今天跟林城步聯繫了嗎?」
「嗯,」元午喝了口酒,「打電話了……你知道他得去三個月麼?」
「不知道,沒跟我說,」江承宇說,「三個月怎麼了?」
「我以為一個月呢。」元午說。
「一個月那是忽悠人的,他這個不是牛逼麼,三個月正常,」江承宇說,「等回來的時候……」
江承宇說了一半又停了,元午等了一會兒,看了他一眼:「嗯?」
「你是不是想他了。」江承宇笑著問。
「啊?」元午愣了愣。
你是不是想他了。
這個問題元午之前沒有想過,或者說他一直覺得林城步是騙他的,直到昨天才確信了,又到今天才知道了林城步這一走就得三個月。
所以他似乎還沒有來得及考慮這個問題。
但江承宇突然這麼一句問出來,元午頓時就有些恍惚。
想了嗎?
十天沒有見面了,不,不止十天,林城步走之前個把星期他就已經沒怎麼見過面了,這麼說起來,有半個多月了?
元午似乎到這一瞬間才突然反應過來自己這段時間心裡一直有些找不到根源的煩亂,以及總有點兒沒著沒落是為什麼。
是因為林城步嗎?
因為有半個多月沒有見過林城步了?
元午站到吧檯後面開始調酒,都還沒有把自己的情緒理出來。
他揚起手,在交錯的燈光裡搖晃著手裡的瓶子。
是不是想林城步了?
手能感覺到瓶子裡液體的力量,他右手把瓶子拋起,瓶子翻滾著擦著他左邊身側落下,垂著的左手在吧檯之下接住瓶子,往身後甩出,瓶子在吧檯四周的驚呼聲裡落回身前,右手接住,砸在吧檯上。
跟林城步認識這麼久,細想起來,這個笑起來很認真長得也挺帥就是審美老往中老年上靠的男人始終在他身邊,前後左右上下,在視線裡,在餘光裡,從來沒有這麼長時間,任何一個角度都看不到他的身影。
以前他害怕習慣了林城步的存在,一旦他消失,自己會失落。
而現在這樣的事實就擺在了他眼前,他卻並沒有想像中的失落,也許是因為他知道林城步沒有消失,所以他更多的是希望一抬眼就能看到那張臉,那個身影。
元午結束第一輪表演之後拿著給江承宇的特調回到了角落的桌子旁邊。
「給你的。」他把杯子放到江承宇面前,拉下了口罩。
「元午,」江承宇把杯子推到他面前,「你看著我。」
「看膩了。」元午看著他。
「我是你看膩了的江承宇對吧?」江承宇說。
「嗯。」元午點點頭。
「這就是你給你老闆的牛逼特調?你想林城步了,」江承宇指了指杯子,「承認吧。」
元午順著他的手指看了看杯子,一根吸管插在厚奶油裡。
「啊。」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