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沮喪

從沸點出來之後, 一幫人都分頭打車散了。

時間不算太晚,沒到一點,這條酒吧街還挺熱鬧, 安赫站在街邊,等著那辰把車挪出來停到停車場去。

他很警惕地看著四周, 雖然他在這裡混跡好幾年也只碰到過一次學生, 但有張林那一次對於他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那辰跨在車上慢慢滑到他身邊:「你等我一下。」

安赫點點頭,看了他一眼, 在他準備往停車場開過去的時候, 安赫突然伸手按住了車把:「你昨天摔的?」

「嗯。」那辰應了一聲。

安赫看著他的臉, 沉默了一會兒鬆了手:「去放車吧。」

看著那辰把車開進路對面的停車場,安赫點了根煙,在路邊蹲下了,長長地歎了口氣。

那辰的車上沒有任何摔過的痕跡,沒有劃痕, 沒有掉漆, 如果是昨天剛摔的,按那辰飆車的時間, 就算是真摔了, 他也不可能在一個白天的時間把車恢復原狀。

那辰有沒有去飆車他不知道,但就算是飆了, 也絕對沒有摔。

至於他臉上和胳膊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那辰不說實話, 他也已經沒有了再追問的想法。

他可以忍著煩躁和鬱悶給需要自己幫助的學生做疏導, 可以花精力扛著疲憊分析他們的心理,耐心地一點點化解他們心裡的牴觸……

但那些是學生,是他的工作,那辰不是。

按他倆現在的關係,那辰是他的男朋友,是他在工作之外想要在一起放鬆一起開心的人。

兩個人「談戀愛」的時候還需要時時分析,小心地探究梳理,這種相處的內容讓他覺得累,那辰始終沒辦法讓他踏實下來。

「冷麼?」那辰從停車場出來,跑著過了街,蹲到了他身邊。

「沒什麼感覺,」安赫把煙在地上按滅了彈進旁邊的垃圾桶,轉過臉看著那辰,「你……」

「我去你那兒,」那辰很快地回答,頓了一下又補了一句,「行麼?」

「嗯。」安赫站起來伸手叫了輛出租車。

車還沒開到地方,那辰靠在後座就已經睡著了。

安赫也挺困的,但在車上他睡不著,只能瞪著車窗外面,希望能快點兒到,進門兒往床上一倒睡個天昏地暗。

為了分散睏意,他藉著車窗外忽明忽暗的路燈光線看著那辰的臉,那辰看上去像是沒休息好,臉色不像平時那麼有光采。

他湊過去,那辰眼睛下面有很不明顯的青灰色,好幾天沒好好睡覺的感覺。

經過路口的時候,一輛電瓶車突然斜插出來,司機猛地踩了一腳剎車,安赫的身體跟著慣性往前衝了一下,再向後甩回椅子上的時候,腦門撞在了那辰的鼻子上。

「啊——」那辰睡夢裡被嚇了一跳,捂著鼻子喊了一聲。

「磕哪兒了?」安赫按著腦門兒。

「我英挺的鼻子,」那辰捂著鼻子,皺著眉摸了摸安赫的腦門兒,摸了兩下突然又喊了一聲,「媽呀!怎麼凹一塊兒!」

「什麼?」安赫很吃驚,在腦門兒上摸了半天,也沒找到哪兒凹了。

那辰捂著鼻子笑得停不下來,靠著車座一個勁兒嘎嘎樂。

「靠,」安赫跟著也樂了,真是困大發了,這樣都能被騙,他揉揉腦門兒,掃了那辰一眼,笑容慢慢消失了,瞪著那辰捂在鼻子上的手,「出血了?」

「嗯?」那辰愣了,愣了兩秒才很緊張地把手放到眼前看了看。

看到手上什麼也沒有,他才反應過來,倆人跟吃錯了藥似的在後座笑了好半天,司機從後視鏡裡看了他倆好幾眼。

「司機叔叔肯定覺得咱倆腦殘。」那辰靠到安赫身邊,在他耳邊小聲說。

「是挺殘的,還是喝多了的腦殘。」安赫點點頭。

那辰從兜裡抽了張紙巾擦了擦鼻子:「沒流血,不過讓你把鼻涕磕出來了。」

「你惡不噁心。」安赫斜眼兒看他。

「大爺,」那辰繼續小聲說,「你把我撞出鼻涕了,你怎麼補償我?」

「要我幫你擤擤麼?」安赫很嚴肅地問。

「晚上補償一下我吧。」那辰笑著說。

「饒了我吧行麼?」安赫歎了口氣,他又累又困又暈,只想睡覺。

「你……」那辰的胳膊繞到他身後摟著他的腰,跟吹氣似的在他耳邊說,「要不要收賬?」

安赫笑了笑:「今天不收,今天狀態不夠好,很有可能收一半兒被欠賬的耍賴。」

那辰嘖了一聲:「老東西。」

安赫沒再說話,他不是不想收賬,夢裡都收好幾回了,只是今天情緒確實不高,雖說現在跟那辰逗著樂笑著,心裡卻始終有個東西梗著,人始終懸在半空中落不了地,這感覺很影響心情。

那辰也沒再說什麼,看著車窗外有些出神。

安赫看了他一眼,如果說自己今天因為那辰而不在狀態,那麼那辰又是因為誰,因為什麼事?

他閉上眼慢慢呼出一口氣,不知道。

開門進屋的時候安赫看了一眼鐘,一點半。

「我先洗個澡。」他進臥室拿了睡衣出來,又給那辰拿了一套,發現就這麼會兒功夫,那辰連外套都沒脫,躺在客廳沙發裡又睡著了,手垂在地板上。

安赫回臥室拿了條小毛毯給他蓋上,進了浴室。

平時要是累了,他會泡個澡,偶爾在浴缸裡還能瞌睡幾分鐘,不過今天他淋浴完了就出來了。

那辰還在睡,感覺睡得挺沉,眉頭擰著,放在胸口的手握成了拳。

安赫過去在那辰身邊坐下,捏了捏他的手:「大七?」

那辰沒有動,手還是緊緊握著。

握拳時把無意識地把拇指包在掌心裡,往往是沒有安全感的表現,安赫拍了拍那辰的臉:「去床上睡吧,要著涼了。」

那辰輕輕哼了一聲,在沙發上動了動胳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迷迷瞪瞪地看著他:「你洗完了?」

「嗯,你洗麼?不洗就直接上床吧,快兩點了。」安赫打了個呵欠。

「我洗,你先睡吧,我馬上好。」那辰坐了起來,拿過放在一旁的睡衣又愣了幾秒鐘,站起來進了浴室。

安赫趴在床上,身上鬆鬆軟軟的挺舒服,沒幾分鐘就有點兒迷糊了。

快要入睡的時候,他聽到那辰推開門輕手輕腳地進來了。

他往外蹭了蹭,把靠裡的半邊床讓了出來,但那辰上了床沒有躺到裡邊,而是直接鑽進被子趴在了他身上,手在他腰上腿上輕輕拍著。

「你不睡啊?」安赫趴著沒動。

「睡啊,都快困死了,我好久沒這麼困過了。」那辰在他肩上親了親。

「那你還摸你大爺做甚。」安赫閉著眼笑了笑。

「平時摸不著啊,」那辰的手慢動了動,想要放到他身體和床墊之間,「大爺你屁股能抬一下麼?」

「你想幹嘛。」安赫在他手腕上輕輕擰了一下。

「暖暖手。」

「大爺用肚子給你暖。」

那辰沒理他,翻來覆去地折騰了一會兒,最後歎了口氣趴在他背上不動了:「安大爺,你說你有什麼用。」

「怎麼了。」安赫笑了笑。

「你已經是廢人了吧!」那辰嘖了一聲。

「此話怎講。」

「我折騰這麼半天你都沒回應?」那辰很不爽地一掀被子起身坐在了安赫屁股上。

「有啊,我瞌睡都讓你折騰沒了。」安赫回手摸了摸他的腿。

怎麼會沒呢,那辰的呼吸和聲音,還有身上的溫度都讓他陶醉,唯一跟不上的只有情緒,這種沒法完全投入的狀態還不如自己來一把了。

再說他也能感覺得到,那辰情緒也不算高。

「你說要你何用,」那辰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手指在他屁股上一下下彈著,「還不如個娃娃體貼呢。」

安赫沒忍住樂了:「那我體貼一回,給你買一個吧。」

「那要你更沒用了。」那辰手指換到他背上勾劃著。

「這麼體貼還沒用?」安赫嘖了一聲,跟下決心似地,「得,那我再受累幫您扶著……」

那辰愣了愣,笑著倒在了安赫身邊:「你這人怎麼這樣!」

「我看看你的手,」安赫翻了個身,拉過那辰的胳膊,小臂上纏著的繃帶面積不小,「你怎麼洗的澡。」

「舉著啊,就跟舉手發言那麼舉著。」那辰笑笑。

「臉怎麼洗的?」安赫看到那辰臉上的創可貼已經沒了,露出一道一寸多長的口子,口子不算長,但感覺挺深,「我這兒有創可貼,再貼一個吧,別再蹭破了。」

安赫從床頭櫃的抽屜裡摸出個創可貼幫那辰貼上了,那辰躺在枕頭上,看上去很乖。

「摸摸我好麼?」貼好之後那辰摟住了他。

「摸哪兒?」安赫抱著他,手在他背上輕輕摸著,那辰的皮膚光滑而緊致,摸著很舒服。

「這樣就行,」那辰閉上眼睛,「我喜歡你摸我。」

安赫關掉床頭的燈,繼續在那辰背上摸著。

那辰沒過多久就睡著了,安赫卻還沒找回自己之前的瞌睡。

思緒被那辰牽著,怎麼也靜不下來。

那辰渴望被人撫摸的樣子讓他突然反應過來,平時那辰看似一點就著總想著做點兒什麼的狀態應該不只是單純的渴望。

像那辰父母那樣的情況,他估計從小就沒有被擁抱和撫摸過,父親的冷漠讓他只能從看上去很愛他的母親那裡尋求親近的機會,但得到的更多的應該是驚懼和不安。

安赫也有過相同的感覺,想要被父母擁在懷裡,摸摸頭,揉揉臉,渴望像別的孩子一樣可以靠在父母懷裡蹭來蹭去……

老媽跟他最親密的接觸大概就是手掌了,啪啪的很親密。

他收了收胳膊,摟緊那辰,在他鼻尖上親了一下。

那辰含糊不清地在睡夢裡哼哼兩聲,他輕輕歎了口氣,閉上眼睛,在那辰的呼吸中慢慢地找回了失散的瞌睡。

早上那辰起床時動作很輕,但床墊的輕微晃動還是讓安赫跟著醒了,只是閉著眼沒動。

那辰換了衣服走出臥室,洗漱完了出了一趟門,十來分鐘就回來了,安赫聽到廚房裡的微波爐被滴滴地按響,那辰大概是在準備早餐。

他翻了個身,裹在被窩裡狠狠地伸了個懶腰,背差點兒抽筋,他又趕緊團成一團抱著膝蓋緩了緩才躺平了。

這賴在床上不想動的感覺很愉快,屋裡暖暖的空氣,廚房裡傳來的輕微的碗碟碰撞的聲音,安赫看著天花板,這明明是他很喜歡的狀態,但卻總覺得在一片愉快之下有什麼讓他不能踏實下來的東西。

這心態再調整不過來,自己這輩子估計都別想再跟誰談感情了。

安赫坐起來,抱著被子發愣。

也許自己該找個人來給自己疏導一下了。

臥室門被推開了,那辰探了個腦袋進來:「安大爺早。」

「七小爺早。」安赫衝他招招手。

「早上吃炸饅頭片兒蘸牛肉醬,」那辰報了早餐內容,「牛肉醬我自己做的,比買的好吃。」

「每次都得搶著先誇誇自己,你就不能等我吃了讓我誇麼?」安赫笑笑,下床套了件開衫,晃進了客廳裡。

客廳的窗簾被那辰拉開了,陽光在窗邊灑了一片,有點刺眼,安赫抬手遮了遮眼睛。

那辰跑過去把窗簾拉上了:「你先洗漱,我這兒馬上弄好。」

早餐雖然是簡單的炸饅頭片兒,但那辰手藝很好,饅頭片都是均勻的淡金色,牛肉醬也很香,安赫邊抹邊吃,沒幾分鐘吃下去七八片。

「這饅頭怎麼能炸得這麼酥?」安赫沒抹醬吃了一口原味兒的,感覺這麼吃能比平時多吃下去一倍。

「蘸點兒水炸就行了,很簡單,跟電視上的小竅門兒學的,」那辰低頭抹牛肉醬,「一會兒我出去買面,中午給你做酥餅吧,你今天要幹活麼?」

「不用,昨天幹完了,」安赫吃光了盤裡最後的兩片饅頭,「醬做多了,怎麼辦?」

「放著唄,晚上炸醬麵,」那辰揉揉肚子,「我好像吃多了。」

安赫收拾了碗碟去洗,那辰打開了電視坐在沙發上按遙控器玩。

手機響了一聲,那辰的手輕輕抖了抖。

以前聽到手機鈴聲他就會煩躁,因為安赫的關係,他打電話和接電話頻率已經提高了很多,可現在,他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

鈴聲響起時,哪怕只是短信,卻也會讓他一陣心悸。

「換個新聞台吧,」安赫在洗碗,依舊是拎著碗布在碟子裡逗魚玩,「看看有什麼好玩的新聞。」

「嗯。」那辰按按遙控器,換了個新聞台,拿過了手機。

短信是葛建發過來的,只有一句話。

十一點前回去。

那辰盯著這幾個字,手抖得厲害。

像他不會主動聯繫葛建一樣,葛建也從來不會主動聯繫他。

那辰把短信刪了,從沙發上跳起來跑到了窗邊,掀開了窗簾往下看了看。

樓下只有住戶在小區的建身器材上鍛煉,沒有看到別的人。

「想出去轉轉麼?」安赫洗完了碗從廚房出來,走到他身後拍了拍他的肩。

「什麼?」那辰像是被嚇了一跳似的猛地轉過身。

安赫沒說話,那辰臉色有些蒼白,他湊到窗邊往下看了一眼,沒看到什麼特別的東西:「你怎麼了?」

「我先回去。」那辰說。

「啊?」安赫愣了,「哦。」

安赫錯愕的表情讓那辰很著急,但這種情況下他根本不知道也沒有時間思考該怎麼表達,只說出了這麼生硬得讓人接不下去的一句話來。

這一瞬間他心裡的沮喪到達了頂點。

《帥哥你假髮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