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赫站在陽台上看著樓下那辰快步走著, 消失在路盡頭,轉身回了屋裡,把窗簾拉好,坐到沙發上,看著電視發呆。
心裡有點空,現在對著他心裡喊一聲估計能聽見回聲。
他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了,對那辰除去擔心,還有揮之不去無法緩解的疲憊。
他點了支煙,安赫你到底在幹什麼?
兜了一圈之後, 所有的狀態似乎又回到了原點。
他的生活被那辰攪得亂了套, 他跟著那辰瘋,跟著那辰笑,體會著久違了的瘋狂和放肆, 那種被他壓在心底很長時間的源於過去生活的暢快。
是的沒錯, 這明明是他曾經想要擺脫的生活狀態, 夜店,電玩城,夜色裡的光怪陸離,看不到前路的迷茫和無所謂。
他看著煙頭的小小亮點,他努力想要控制情緒,情緒卻因為那辰而變得越來越不穩定, 莫名的煩躁, 莫名踩不到實地的虛無。
他靠到沙發靠背上, 閉上眼睛。
所有的事都沒有按著他一開始的想法發展。
他想要離那辰遠一些, 可還是繼續跟他在一起,他覺得自己跟這個人不可能有什麼可能,卻還是答應了跟他試試。
安赫,你在幹什麼?
他不知道自己對那辰是什麼樣的感情,喜歡有,但不安有,疲憊也有,混亂也有,想要靠近又想退開的感覺讓他很糾結,而那辰讓他根本沒有時間和精力來仔細判斷。
至於那辰對自己是什麼樣的感情,他以前拿不準,現在依然拿不準。
那辰需要耐心,需要被肯定,需要存在感,需要一個擁抱,需要一份包容忍讓,他不確定自己能不能給,能確定的只是……平靜生活這樣一路陷落讓他有些吃不消。
煙一直夾在手上沒有抽,慢慢燒到手指,安赫被燙了一下,手抖了抖,長長的煙灰掉在了沙發上。
他把煙掐掉,拍了半天。
手機突然響了,安赫愣了愣才拿過手機看了一眼,是老媽。
他輕輕歎了口氣,接起電話:「媽。」
「老東西要不行了。」老媽的叼著煙的聲音傳出來。
「哪個老東西?」安赫皺皺眉,老媽嘴裡的老東西有四個,爺奶奶姥姥姥爺,都是老東西,發散一下還有什麼姨奶奶舅姥姥之類的,都是老東西。
「你姥爺!」老媽聲音聽不出是著急還是煩躁,聲音挺大,「你現在過來,接我去醫院看看。」
「哪個醫院。」安赫站了起來,因為老媽的關係,他跟家裡的親戚都不算親近,但猛地聽到姥爺不行了的這種話,心裡還是一陣難受。
「一附院。」老媽說。
「我去接了你不是繞遠了麼?直接過……」
「我不想走路!你有說這話的功夫車都開到了!」
安赫咬咬嘴唇掛掉電話,進屋換了衣服跑出了門。
那辰回到家裡沒多久,手機就響了,雷波的名字在屏幕上一下下閃著。
他拿著手機,捏得很用力,指尖都有點發白。
「雷哥。」電話第二次響的時候他按了接聽鍵。
「在哪兒?」雷波問。
「家裡。」
「十分鐘以後我車到,你出來,去爬山,順便在農家樂吃午飯。」
雷波喜歡爬山,心情好了就會叫上幾個人跟他去爬山,郊區的山他已經爬了個遍,不,是好多個遍。
「不。」那辰把外套脫了,坐到了樓梯上。
「你對我還能有別的詞兒麼?」雷波沒有像平時聽到他拒絕時那樣發火,語氣很平靜,「十分鐘以後出來。」
那辰掛了電話,靠著樓梯欄杆坐著沒動。
憤怒,無助,絕望,各種讓人窒息的感覺慢慢浸透他的身體。
就像被媽媽扔進冰冷的河水裡,他不斷掙扎著想要往上,卻又被寒冷一點點拖下去。
沒有誰能來拉他一把。
雷波的電話再次打進來的時候,他掐掉電話,站起來穿上了外套,看了看時間,十一點過五分。
出門的時候雷波的車就停在小區門口的路邊。
副駕的車窗放下了,葛建看了他一眼。
那辰拉開後門上了車,坐在後座沉默著。
他不知道葛建為什麼會提醒他,也不知道雷波究竟會怎麼做。
「沒出門?」雷波隨意地問了一句,從後視鏡裡看著他。
「沒。」那辰縮起腿,腳踩在後座上把自己團起來看著車窗外。
「中午吃魚怎麼樣?」雷波掉轉車頭往郊外開。
「不怎麼樣。」那辰聲音很冷。
「忘了你不愛吃魚,」雷波笑了笑,「那吃果園雞?」
那辰沒說話。
「你說,他這個樣子多少年了,」雷波轉頭看了看葛建,「我是怎麼忍下來的?」
「您不一向不跟小孩兒計較麼,他這性格就這樣,」葛建笑笑,換了話題,「我先給山上那家打個電話吧,讓他們先準備著。」
「要換別人,我早打一頓有多遠給老子滾多遠了,我他媽為什麼就這麼能忍他?」雷波的話題沒被葛建轉移。
「雷哥,」葛建還是笑,「你做事從來都有分寸,該揍該忍你都有數,那辰這性子你比誰都清楚,你哪會跟他較真兒……」
「葛建,」雷波冷笑了一聲,「我怎麼覺得你最近有點兒不對勁?」
葛建臉上的笑容有點僵:「雷哥你別逗我,我可不敢在你跟前兒不對勁。」
「你最近拍馬屁拍得都不像以前那麼讓人舒服了。」雷波看了一眼後視鏡。
「我再提升一下業務水平。」葛建笑著說。
雷波還想說什麼,那辰靠在後座說了一句:「我想吃糯米糍粑。」
「有麼?」雷波問葛建。
「有,我打電話。」葛建拿出手機給山上的農家樂打了電話讓他們給準備菜。
爬山沒什麼意思,特別是像現在這樣爬山。
那辰沉默地跟在雷波身後,順著盤山路往山頂一步步晃著。
今天的陽光很不錯,曬在身上有毛絨絨的暖意,但這種暖始終只在身體外面包裹著,那辰的手揣在兜裡還是冰冷。
雷波興致挺高,爬到山頂已經中午一點,他卻沒有馬上下去吃飯的意思,只是讓葛建先下去準備,然後帶著那辰在山頂慢慢轉著。
「心裡煩麼。」雷波看著遠處在陽光下閃著光的各種高樓。
「嗯。」那辰應了一聲。
「因為我?」雷波扭臉盯著他。
那辰抬眼跟他對視著:「是。」
雷波笑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肩:「我也煩。」
「哦,」那辰摸了摸口袋,「有煙麼?」
雷波拿出煙扔給他,他拿了一根點上了,蹲下沉默地抽著。
「你害怕麼?」雷波也蹲下了。
「怕。」那辰看著眼前的煙霧,聲音有些啞。
「怕什麼。」
「我怕我一輩子就這樣了,」那辰勾勾嘴角,「很害怕。」
雷波笑了起來,笑得很大聲,很長時間才慢慢停了來了,一把抓住了那辰的胳膊:「我也怕。」
那辰抽回胳膊站了起來,轉身想往山下走,雷波一腳踹在了他腿彎上,他往前撲倒跪在了地上,手撐著地。
「我也怕,」雷波在他身邊蹲下,抓著他的頭髮往後拉起,「我怕我快要抓不住你了。」
「雷哥,」那辰沒有掙扎,「謝謝你拉過我一把。」
「要我回答不用謝麼?」雷波沒有鬆手。
「把我扔回去吧。」那辰說。
「什麼?」雷波愣了愣。
「把我扔回水裡去吧,我有沒有說過……」那辰笑著說,「我真的特別希望那天你沒來。」
雷波鬆了手。
那辰沒動,還是撐地跪著:「其實你不知道我想要什麼。」
「除了我,沒人願意呆在你身邊,」雷波往下山的路走過去,「你信麼。」
「你敢動安赫我就敢殺了你,」那辰慢慢站起來,「你信麼。」
連著幾天安赫都沒有那辰的消息,沒有電話,也沒有短信,安赫打過兩次電話,那辰都沒有接。
他不知道那辰又抽了哪門子瘋,他沒精力再去探究,這幾天他忙得一腦袋包。
姥爺住院了,膽管癌,因為年紀太大怕挺不過手術,醫院建議保守治療,但時間也已經不多。
老媽跟姥爺關係一直不太好,見面就吵架,這次姥爺住院,安赫不知道老媽是什麼想法,拒絕去醫院照顧,每天還是呆在家裡,打麻將的頻率降低了,麻將之外的時間都在發呆,這讓安赫不知道是該開心還是鬱悶。
兩個姨和舅舅對老媽很不滿意,上門吵了一回,安赫只得每天下了班都先去醫院陪姥爺兩小時,二姨負責下午照顧姥爺,每次他下班了趕過去的時候,二姨的臉色都很難看。
姥爺話很少,跟安赫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媽把她自己這輩子毀了,行屍走肉。
安赫只能沉默。
從醫院出來的時候,他坐在車裡動都不想動。
坐了快半個小時,他才打起精神發動了車子,剛想把車開出去的時候,扔在副駕上的手機響了。
拿起來卻意外地看到了那辰的名字。
「大七?」他接起電話。
「你怎麼了?」那辰問,「嗓子怎麼啞了?」
「啞了麼?」安赫清了清嗓子,「沒啊。」
「跟平時聲音不一樣,」那辰輕輕嘖了一聲,「上班太累?」
「還湊合吧。」安赫熄了火,靠在椅背上,本來他想問問那辰這幾天是怎麼回事,但最後還是沒開口。
「出什麼事了嗎?」那辰追了一句。
安赫猶豫了很久,輕聲說:「我姥爺住院了,時間不多了。」
「你是不是很難受。」那辰聲音也放輕了。
「不知道,」安赫想了想,捏捏眉,「說不上來,我跟他其實不怎麼親。」
跟哪個親戚都不親。
「你在哪兒?」那辰似乎在走路,聲音有點抖。
「醫院,幹嘛?」安赫坐直了。
「哪個醫院?我過去,」那辰那邊傳來了關車門的聲音,「你等我。」
「不用,我沒什麼事就是有點兒累……」
「哪個醫院?我打車呢,快說。」
「一附院。」安赫沒有堅持。
那辰敲車窗的時候安赫嚇了一跳,迷迷糊糊地開了車門,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
「來,大七哥哥抱抱。」那辰半個身子探到車裡摟住了他。
那辰的擁抱讓安赫心裡輕輕顫了一下。
就是這樣,那辰的擁抱永遠都很認真,抱得結結實實,能把身體裡空著的地方一下都擠沒了。
「不小心睡著了。」安赫往他肩上埋了埋臉。
「我開車吧,你是回家還是要去哪兒?」那辰小聲問。
「回去睡覺。」安赫笑笑。
「好。」
那辰車開得很穩,安赫靠在副駕沒幾分鐘就又有點兒迷糊,但睡不著了。
「你姥爺住多久院了?」那辰拿了張碟放進CD機裡。
「有兩個月了,一直沒人告訴我們,這回是不行了才打電話給我媽了,」安赫歎了口氣,「之前就住過一次院,我媽不知道。」
「為什麼?」那辰問。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不告訴你們?」
「我媽過得跟孤家寡人似的已經二十多年了,哪個親戚她都不走動,親爹親媽也一樣。」安赫把坐椅往後放了放,半躺著枕著胳膊。
說完這句之後,他看了一眼那辰,那辰家似乎也差不多,他怕自己這句話會讓那辰不舒服。
但那辰看著前面,臉上沒什麼表情。
那辰開著車到了樓下,下了車之後猶豫了一下:「那我走了,你早點休息。」
「大七,」安赫叫住了他,「上樓給我做點吃的再走。」
「你沒吃啊?」那辰皺皺眉。
「沒顧得上呢,下午我二姨呆在醫院,說是七點必須回去做飯,我得按時到,沒時間吃。」安赫進了樓道按下電梯。
「那你每天都不吃麼?」那辰嘖了好幾聲,「會瘦的,還會沒力氣,到時你想收賬,剛上來就軟了多丟人……」
安赫讓他說樂了:「放屁,你安大爺隨便就能幹哭你。」
那辰沒說話,笑著從身後摟住他的肩。
「有監控呢。」安赫提醒他。
「嗨。」那辰鬆開胳膊,沖頂上的攝像頭比了個V。
那辰的本事就是能用方便面做出各種不是方便面的面來。
有時是燜面,有時候拌面,今天是炒麵。
「原料不足,湊合吃吧,你冰箱裡就幾根黃了的大蔥和臘肉,好在我水平……」那辰把一盤炒麵放到他面前,「要不你先誇誇我,你誇完了我再誇。」
安赫低頭吃了一口,衝他豎了豎拇指。
「好吃吧,我水平就是高得這麼慘無人道。」那辰很滿足地笑了笑,趴在桌上看他吃。
安赫本來沒覺得餓,兩口面下去,胃發出了「上蒼!可算是有東西進來了啊哈哈哈哈」的呼喊,他埋頭一通吃,吃完了扔下筷子的時候身上都有點兒冒汗了。
因為就一個盤子,那辰覺得洗一個盤子不足以提高安赫的洗碗水平,於是自己拿了去洗了。
安赫坐在餐桌旁邊靠著,感覺吃飽了身上才有了點兒生氣。
「你這幾天幹嘛呢,也沒點兒消息。」精神恢復了一些,他才把之前就想問的話問了出來。
「學校有事,我也挺忙的,我一忙就不想接電話了。」那辰把盤子放好,開始慢吞吞地整理檯子上的調料瓶。
那辰沒說真話,安赫本來覺得他大概就跟以前一樣,時不時抽一下就不接電話了,可那辰一臉平靜的這個回答卻讓他覺得不是這麼回事。
「你……」他站起來想坐到沙發上去,手機響了。
是個陌生號碼,他接起來還沒開口,那邊一個女人的聲音就衝了出來:「喂,是安老師電話嗎?」
「是的,您是?」安赫坐到沙發上,估計是學生家長。
屁股在沙發上還沒找到合適的落點,女人突然提高聲音:「我跟你說,我女兒沒毛病,你別瞎折騰!」
安赫愣了愣:「您女兒……」
「李小佳,我是李小佳的媽媽,」女人語氣很不好,聽上去有些怒氣沖沖,「我女兒好好的,沒有神經病!你們學校瞎搞什麼!」
安赫記得李小佳,隔壁他上課那個班的學生,非常內向的小姑娘,班主任帶著來找他的時候,小姑娘已經連續失眠半個月了,整個人都很憔悴,安赫費了很大勁才讓她開口,弄清了大概是因為同學之間的矛盾。
這不是大事,但對於李小佳這種極度敏感內向,父母又長期不在身邊的孩子來說,不能排解就會越來越嚴重。
「是這樣的……」安赫放緩語氣,想要給李小佳的媽媽解釋一下,有些家長開明,有家長卻直接認為接受心理咨詢就是有精神病。
但對方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一連串地說:「我女兒我清楚,她就是有點兒膽小,別的毛病沒有!我當媽的不比你們清楚麼,不要再瞎折騰了,班主任還打電話讓家長配合,配合什麼?我吃穿用全都給她最好的,我還配合什麼!我看你才有病!」
這話說完,對方就把電話給掛了,安赫沉默了半天才把手機放到了一邊。
李小佳應該不會再來找他,家長這樣的態度,班主任和他也不可能再跟李小佳說什麼,小姑娘再這麼下去會怎麼樣,他不知道。
「怎麼了?」那辰坐到他身邊,往他身上蹭了蹭。
「被學生家長罵了一頓。」安赫無奈地笑了笑。
「好慘,」那辰摸摸他腦袋,「像我爸我媽那樣的家長最好了,從來不給老師添麻煩。」
安赫笑笑,想要換個話題的時候,手機又響了起來。
「還沒罵夠?」那辰湊過去往手機上看,「是你媽電話。」
「媽?」安赫看了一眼時間接了電話,十點剛過,一般這時候老媽應該是在打麻將。
「如果將來我快死了,你不要管我。」老媽劈頭一句。
安赫愣了,皺著眉問:「什麼?」
「我要離婚,」老媽又說,「我突然想通了,頓悟了。」
安赫手裡的電話差點掉到地上,他猛地站了起來:「你說什麼?」
「我要離婚,跟安志飛離婚。」老媽說。
安赫手撐了一下桌子,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