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凡宇站在窗戶前,看著樓下如同小黑點般跑到路邊打車的陸遠。
有一種人是最可怕的,沒有信仰,沒有牽掛,不信鬼神,無所寄托。
儘管陸遠覺得孟凡宇的話挺嚇人,雙重人格?自己?但他現在腦子裡想的卻並不是這件事,蔣志明在電話裡對他說的話才是他正在思考慮的內容。
「裡屋裡那具女屍,死亡時間上有問題,和其餘13具不是同一時間……你來一趟吧,有點不可思議。」
蔣志明是老法醫,病理鑒定也算是經驗豐富。陸遠剛分到技術科時就是蔣志明帶他,從第一次跟他出現場,到現在幾年時間了,像今天這樣聲音裡透著明顯的疑惑與不確定,還是頭一回。
陸遠腦子裡有點亂。
這女具跟別的屍體不一樣,陸遠在現場的時候就已經覺察到了,當時並不能準確地對死亡時間做出判斷,所以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女屍的傷口上,沒想到死亡時間也有問題。
他又想起從女屍嘴裡噴出來的液體,聯繫到蔣志明的話,難道……
陸遠基本上是小跑著穿過鑒定中心大廳的,驗屍間在後樓,需要穿過一條將近50米的走廊。這條走廊有七個門,其中一個門是廁所,另外六個門是驗屍間。
蔣志明在最裡一間,陸遠推門進去的時候,他正不滿地看著眼前一男一女兩個剛分來的法醫學實習生。
「比這個難看一百倍的還有呢,四號那邊有個腐屍,都四個多月了泡泥漿裡,你們要去看了那個,回來就得哭著謝謝我只讓你們看這個。」
「學著點,」蔣志明指著正在換衣服的陸遠,「你現在拿盤豬大腸給他,他都能在這吃下去。」
陸遠愣了一下,心想我沒那麼好胃口吧,但還是配合了:「嗯,人和豬除了外在形態有點區別,內部是差不多的。」
那個女孩子馬上抬手摀住了嘴。
「你來看看。」蔣志明招了招手,示意陸遠看看女屍的體內。
女屍面衝上,已經用手術刀沿著胸腹處的巨大貫穿傷口剖開了。陸遠走過去看了一眼,馬上發現了問題,他驚訝地抬起頭看著蔣志明:「這死了至少兩周了。」
這話說出來之後,兩人都沉默了。
這是在理論上不可能發生的事。
女屍皮膚根據顏色和呈現的紋理來判斷,死亡時間的的確確是30小時之內,難道內臟的腐爛速度可以如此不可思議地比外表快這麼多麼?
陸遠用手指在女屍的皮膚上按了按了,想不通這是為什麼。
「消化系統裡沒有食物,其餘的屍體都是一樣的,吃過晚飯後被殺,食物消化程度大致相同,」蔣志明指指旁邊,「不過她胃裡發現了奇怪的東西。」
一個黃色的球狀物體。看上去像是被透明塑料包裹著的黃色液體,陸遠立刻想起了女屍噴出的那種粘液,看起來很像。
他伸出手想拿起來看一下,蔣志明在一旁提醒:「輕點,一碰就破,已經破了一個。」
「送物證科了?」陸遠停了手,彎下腰觀察。
「嗯,一周後出報告。」
「破了之後……有什麼味道嗎?」陸遠盯著這個東西。
只憑肉眼觀察,實在無法判斷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看起來很像個超大號的精油膠囊。他看了一眼正躲在蔣志明身後有一眼沒一眼偷看屍體的小姑娘,覺得他如果把這個想法說出來,這姑娘估計這輩子都不會再用精油了。
「強烈屍臭,」蔣志明皺了皺眉頭,「這玩意給我的感覺就是裝著一包屍水的膠囊。」
那姑娘聽到這話之後,直接轉身跑出了驗屍間,衝進了廁所。
屍臭。
這麼說來,這女屍在現場噴出來的黃色粘液,應該和這種球狀物破裂之後流出來的東西是一樣的。這個女人為什麼吃下這種東西?是自願的還是被迫的?這東西是一開始就是這種氣味,還是經過一段時間腐敗之後才變成這樣?屍體內外不一致的死亡體征和這種東西有沒有關聯?
一連串的問題在陸遠腦子裡翻騰。
他拿起電話撥了個內線到物證科:「找彭□□。」
「什麼事什麼事快說,我這忙死了。」彭□□拿起電話就一陣抱怨。
「剛送過去的那東西,你先幫我弄了,我這邊很急。」
「老弟,現在個個都這麼催,人人都說急,我們這邊午飯都沒吃,這馬上就到晚飯的點了,晚飯估計也沒空吃……」
「邦哥,你三天之內幫我出報告,我給你個素材。」陸遠打斷他。
「什麼素材?」
「一個女人已經死了半個月,卻一直還和家裡人生活在一起,並且沒人發現異常。」陸遠想了想,結合眼前的女屍胡扯了幾句。
「哪的事?」
「送檢的那個東西就是線索,怎麼樣?」
那個實習的男生聽了這話,驚恐地看了陸遠一眼,轉身出門,也衝進了廁所。
「年輕人,有什麼想法沒?」蔣志明看著陸遠放下電話,問了一句。
他碰上難題的時候就會這樣,聽聽陸遠的想法。這不是一句套話,或者是對自己帶了幾年的人的什麼考驗。他之所以會想聽陸遠的想法,是因為這個年輕人那種游離於所有本能之外的冷靜。他不會被表相束縛,往往能在面對死路時找到新的突然破口。
「沒有特別的想法,我覺得目前重點應該放在這個膠囊上,某種能加速屍體腐敗的物質……但這個沒法解釋她內體為什麼一點食物都沒有。」
「嗯……」蔣志明找了張椅子坐下,兩個實習生回到了驗屍間,臉色不太好,他做了個手勢讓他們坐下歇會,又歎了口氣,「吳局週一就要看屍檢報告,你說我怎麼寫。」
「週一就要報告麼,刀傷還有問題,時間不夠。」陸遠還在站在女屍跟前,盯著她身上的傷口。
「說說。」蔣志明也發現了刀傷跟其他13具屍體都不一樣,或者換句話說,所有屍體的傷口都很奇特。
「她是自殘。」
「嗯,下刀方向不同。」
「但是速度和力度是一樣的……這不是很奇怪麼,如果是她殺完自己一家之後自殺,怎麼能做到刀刀都一樣?砍別人和砍自己都這麼狠?還有,那個貫穿傷,是什麼造成的還沒弄清,真正的死因應該是那個傷口……」
「這不是X檔案嗎……」男實習生突然插了句嘴,說完之後又覺得這話從自己嘴裡說出來有點丟人,於是住了嘴,把頭轉開。
陸遠有點頭大,他給自己倒了杯水,坐到蔣志明身邊,沉默著。
沒有那麼多X,所有的現象都是有原因的,之所以沒有頭緒,又看上去這麼詭異,肯定是有什麼細節被他們忽略了。可究竟是哪裡呢?在彭□□的報告出來之前,還有很多事要做。
「晚上我加班。」陸遠喝了口水,說。
「明天來早點吧,晚上先想想,你臉色不太好,」蔣志明皺了皺眉,陸遠一進來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他精神不是很好,他伸手往陸遠腦門上摸了一下,站了起來,「你發燒了。」
「是嗎?」陸遠也摸了摸自己額頭,他很少發燒,確切說是很少生病,現在他沒有任何不舒服的感受,「不用,我沒感覺啊。」
如果沒有覺得不舒服,那就不需要休息,這是陸遠的想法。
「不行,你必須回去休息!」蔣志明很堅決地拒絕了陸遠的加班請求,他不明白為什麼陸遠要死撐,他看起來實在不是一個工作狂,也看不出他對這份工作有多麼的熱愛。
「可我回去能幹嘛啊。」
「休息,順便想想報告怎麼寫。」
陸遠坐在回家的車上時,並沒有像自己想像的那樣,始終在思考案子的事,他很神奇的有點鬱悶了。
回家休息。
回家,回哪個家,回什麼家?
夜幕下那些比繁星還要多的,海一樣的燈光裡,哪一盞是屬於自己的?又有哪一盞下有等著自己回來的人?
他不害怕孤單,也不害怕失去,卻害怕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沒有人會為他落淚。
誰還會記得我是誰。
連我自己都不記得我是誰。
蘇墨坐在天井裡的茶桌旁邊,靜靜地看著擺在眼前的茶杯。
茶水是很深的綠色,像看不見底的湖水。他用手指在茶水表面輕輕地點了一下,杯子裡的水如同有風撫過的湖面,漾起小小的波紋。
他很喜歡這樣的氛圍,所有的房客都沒有回來,偌大的院子裡只有他一個人。
如果有可能,如果全世界只有他一個人。
想到這裡,蘇墨笑了笑,喝了一口茶。
這當然沒可能,因為陸遠正推開院門走進來。
「你回來了。」蘇墨靠在躺椅裡,偏著頭衝他笑了笑。
陸遠突然覺得很想哭。
我回來了。
陸遠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