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潛入19號院子的時候,院門是半開著的。門輕輕地動了一下,發出吱的一聲,這黑影迅速隱入了院門和樓梯之間的暗處,不再移動。
蘇墨仍舊閉著眼,看起來已經睡著了,手上還捏著喝空了的茶杯。
影子的輪廓並不清晰,彷彿裹在一層黑煙裡。但當他往樓梯慢慢靠過去時,還是能依稀看出形態來。以驚人的角度佝僂著的背,和長及地面的手臂,看起來有點像是一個人,或者說,大致上擁有人類的形態。
移動時沒有任何聲音,也似乎沒有任何重量,踩上樓梯時,四周依然一片靜謐。
「失敗了嗎?」蘇墨的聲音從天井中間傳來,帶著愉快的語調。
黑影定了一下,突然以常人無法達到的速度往樓上衝去,轉瞬之間便已經從樓梯下面到達了頂部。但繼續往前想衝進陸遠房間時,卻又生生地停了下來,並且後退了一步。
蘇墨正靠在二樓的走廊欄杆上看著他。
「看來真是失敗了,要不也不用冒險到這裡來了。」蘇墨笑起來,看了那黑影一眼。
黑影不說話,又往後退了一步,似乎想逃走,但又有些猶豫,蘇墨的速度已經明白地告訴他,逃不掉了。
蘇墨皺了皺眉,看向黑影撐在地面上的手。那手已經抬了起來,從包裹著他的墨煙裡慢慢伸出兩根泛著寒光的東西,如同利刃般的長牙。
蘇墨站直了身,沒再出聲,看著黑影像一道黑色閃電般地撲過來,長牙在黑暗中帶出一道寒光,刺向他的身體。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誰麼。」蘇墨說。
黑影貼在蘇墨的身前,長長的手臂已經穿過了蘇墨的身體,前端的長牙卻已經不見了。
「我是你們的惡夢,」蘇墨說,黑影顫抖了一下,包裹著身體的黑煙開始消散,「永遠也醒不過來的惡夢。」
黑煙完全消散之後,走廊上只留下蘇墨一個人。他歎了口氣,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東西,往樓下走去。
蘇墨在天井裡坐下,將手裡的東西放進了茶杯。那是一小塊暗綠色的結晶,在碰到杯子裡的水之後,像某種速溶糖塊一樣,很快地溶化在了水裡。
陸遠,你想知道嗎,人最後的樣子。
拿起茶杯小小地喝了一口,蘇墨往躺椅上一靠,閉上眼睛,又回到了之前的狀態。
陸遠知道自己一個人跑到驗屍間的行為是違紀,牆上貼著的條例裡清楚地寫著規定,驗屍需兩人或兩人以上進行。
但他等不到蔣志明過來了,他直接進了停屍房,從冷櫃裡拉出女屍。
果然,女屍圓瞪著的雙眼呈現出明顯的深紫色,這是由結膜內的無數出血點形成的。
他又迅速將目光轉向屍體的手和腳,指甲上都有明顯的紫紺。
陸遠有點不能原諒自己,同時對於自己和蔣志明同時被女屍詭異的死亡時間吸引了注意力而忽略了這麼明顯的證據而萬分惱火。
那個與其他13具屍體相同的巨大傷口和身體上相反方向切割出來的刀口,也許都不是她真正的死亡原因。
這個女人可能是窒息死亡。
陸遠把屍推進驗屍間,換上衣服打算仔細再檢查一下,看看還有沒有被忽略掉的細節。
除了眼睛,屍體身上沒有其它明顯的窒息致死的痕跡,是被忽略掉了,還是有別的原因?如果不是窒息,那是什麼情況會讓眼睛裡形成這麼多的出血點?
陸遠彎下腰,湊到女屍的臉前,盯著她發紫的眼睛。這眼睛也有些不同,紫色不是分散分佈的,而是以瞳孔為中心,向四周發散,如同一條條紫色的閃電。
陸遠戴上手套,用手指輕輕在眼球上按了一下,很軟,這是由於死亡之後眼壓消失引起的,除此之外,沒有別的異常了。
陸遠在屍體的脖子上檢查了一下,沒有勒痕,沒有擦傷,不是上吊或者被勒死。說實話,檢查了半天之後,陸遠又覺得有點動搖,如果是窒息死亡,沒理由只有眼球和指甲上有表現,鼻子周圍也應該有充血,面部也應該有出血點……而本應該再提取心肺進行檢查,但由於屍體內部高度腐敗已經無法進行。
正當陸遠站在屍體旁邊,對形成這種發散狀出血點的原因感到一籌莫展的時候,驗屍間的燈突然滅了。
陸遠有點緊張,他的緊張不是因為他獨自一人在黑暗的驗屍間裡面對著一具死因詭異的屍體,而是源自他內心深處對於這種密閉空間的恐懼。
他從口袋裡摸出手機,按了一下,手機屏幕上的光照亮了他身邊的一小圈空間。他定了定神,舉起手機往門口照過去,準備出去看看是不是跳閘了。
手機屏幕的光在漆黑的屋裡作用不是很大,但陸遠還是在光線晃過門口的時候,看到了門外站著一個人。
他愣住了。
一個女人背對著他,站在驗屍間的門外。
陸遠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這場面就算是他這種從來不信邪的人也感覺有些後背發涼。
這女人是什麼時候過來的,他完全沒有聽到腳步聲。就算是因為太專注於屍體而沒有聽到,可在燈滅掉之前,他一直是面對著驗屍間的門站著的,怎麼會有一個人站在外面,他都一點沒有覺察到?
「誰?」陸遠問了一句,他的第一個反應,這女人是不是下午的那個女實習生?
但女人的穿著卻讓他否定了這個推斷,這女人穿著一條樣式很老的連衣裙,這種裙子別說是小姑娘,就連四五十歲的大媽也已經很少穿了。
而且在他出聲問話之後,那女人並沒有回答,也沒有動,就像沒聽到似的立在那裡。
陸遠猶豫了一下,順手從解剖台上拿了一把手術刀,向門口走去。鑒定中心晚上很少有人進出,門衛是二十四小時值班的武警,所有出入的人都要出示門卡並進行登記,這種行跡可疑的女人能避開值勤人員出現在這裡,不得不讓陸遠提防。
亮著的手機屏幕在陸遠馬上要走到門口時黑了,鎖屏時間他設的是30秒,他趕緊又按了一下鍵盤,光再次照亮門口時,卻看到那女人已經轉過身,面對著進入走廊的方向,似乎準備離開了。
「你到底有什麼事,這裡是不能隨便進來的。」陸遠伸手摸到電燈開關上,按了幾下,燈還是沒亮,看來是跳閘了,於是他又按了一下旁邊的通話按鈕,這個通話器與外面武警的值班室是直聯的。
通話器裡傳出沙沙的響聲,像是電流聲,又像是有人在說話,但是干擾很強,什麼也聽不清。女人就在這時開始沿著走廊往前走,看動作,步子邁得很慢,但移動的速度卻並不慢。
陸遠有點惱火地在通話器上拍了一下,通話器立即發出了尖銳的叫聲,伴著沙啦沙啦的雜音,聽起來就像是一台壞了的收音機。
顧不上再研究通話器,陸遠追了出去,女人還在走廊上,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走著。正常人是不會用這種方式走路的,腿一步步邁著,上半身卻保持不動,連手臂都沒有擺動。
「站著!」陸遠喊了一句。他從上大學開始到現在,跟屍體打交道都快十年了,什麼怪事都聽說過,但從來都只是聽來當個消遣,這世界上沒有鬼,人死了就是死了,就像他身後解剖台上躺著的屍體。
正在向前走著的女人聽到他的話,突然就停了下來,但並沒有轉身,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這個舉動到讓陸遠愣了一下,還挺聽話?
「你要是找人,上班時間來就行。」陸遠說著,慢慢靠過去,手裡的刀還是緊握著。
女人沒有回答他的話,卻冷不丁發出了一陣笑聲。這笑聲傳到陸遠耳朵裡時,他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這種空洞而帶著類似「咯咯」聲的笑聲,絕對不是一個正常人能發出來的,而最讓陸遠難以接受的,不是別的,正是這笑聲本身。
他不止一次地聽到過。
這一瞬間,陸遠覺得有些崩潰,他一直認為那笑聲只是他由於沒休息好或是別的什麼原因造成的幻聽,可是面前這個女人正實實在在地站在他眼前,實實在在地笑了,笑聲真實而清晰。
手機屏幕的光又暗了下去,陸遠迅速地在鍵盤上按了一下,面對這種詭異的場面,他必須保持讓這個女人始終待在可見範圍之內。
女人在發出這一串笑聲之後,慢慢地轉了過來,臉對臉地站在了陸遠面前。
陸遠見過各種各樣的屍體,見過各種各樣失去生命之後的臉孔。
但卻從來沒有過現在這樣的感覺,從腳底升起的涼氣將他包圍。
這女人的臉談不上可怕,至多是有些蒼白無神,但她的眼睛,卻在轉過身來的那一剎那,讓陸遠差點發出一聲驚呼。
那是一雙漆黑的眼睛,像一潭沒有生命的死水,甚至在手機屏幕的照射下,都沒有一絲反光,如同一個要將人吸進去的黑洞一般。
這是陸遠從未看到過的,沒有眼白的眼睛。
女人張了張嘴,像是要說話,卻沒有聲音發出來。
陸遠像是被定了身似的,呆立在原地不能動彈,他腦海裡一片空白,無法對眼前看到的一切做出反應,也沒有任何思考的餘地。
手機屏幕在短暫的30秒後黑掉了,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你……回不去了……」
黑暗中有雙冰涼的手撫上了他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