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讓你明天再過來的嗎,」蔣志明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接著聽到啪的一聲,燈亮了,「怎麼睡這了,燈也不開,你練膽呢?」
陸遠被突如其來的亮光弄得有點發暈,條件反射地抬手擋了一下眼睛,想退一步,沒想到直接摔倒在地上。
身體接觸到地板的那一刻,疼痛讓陸遠一下清醒過來了,顧不上多想,他問了一句:「那個女人呢?」
「什麼女人?」蔣志明看著從地板上一蹦而起的陸遠,他臉上的表情不像是沒睡醒,但蔣志明往四周看了一圈,沒有任何異常。
陸遠看清眼前的一切之後,沉默了。
他不在走廊上,眼前也沒有那個恐怖的女人。如果他沒有判斷錯,蔣志明進入驗屍間的時候,自己正關著燈躺在一張空著的解剖台上睡覺。
做夢了?夢遊了?還是……見鬼了?
剛才發生的一切的確不是夢裡,他能肯定,真實的感觀,真實的記憶,無論多真實的夢都做不到這樣逼真。
他很想馬上給孟凡宇打個電話,這世界上不存在鬼魂,只有一種可能,他精神上出現了異常。
「去監控室,我要看監控錄像。」陸遠迅速做出判斷,這條走廊每個門外都有一個監控攝像頭,想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這是最快的方法。
蔣志明沒有問發生了什麼事,陸遠臉上的表情是他從沒有見過的,迷茫。
陸遠和蔣志明站在控制室的屏幕前,看著值班人員把6號驗屍間外面那個攝像頭此前半小時的監控錄像調出來。
錄像顯示陸遠正對著門低頭觀察女屍的面部。然後彎下腰,看著女屍的眼睛,幾秒鐘後,他直起了身體。
陸遠一陣緊張,應該就是這個時候,燈滅了,接著他就看到了那個詭異的女人。
錄像卻和他記憶中的場面並不相同,自己在原地發了一會呆,時間超過了三分鐘,然後走到驗屍間門口,抬手按了一下燈的開光,將室內的燈光掉之後,轉身躺到瞭解剖台上。
陸遠難以致信地盯著屏幕,眼睛都快不會眨了,這是怎麼回事!
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他在解剖台上看上去是睡著了,直到蔣志明進來,開燈,他想從檯子上坐起來的時候摔到了地上。
沒有跳閘,沒有女人,他甚至沒有離開過驗屍間!
他們又調出了從大廳到走廊同時段的所有錄像,所有畫面都顯示一致,當晚只有陸遠和蔣志明從大廳進入走廊。至於燈,自始至終都是亮著的,連閃爍都沒有出現過。
「我去洗個臉。」從監控室出來之後,陸遠一直沉默著,回到驗屍間後才說了這麼一句話。
蔣志明不知道陸遠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根據錄像顯示,他在發了一會呆之後關燈爬上解剖台睡了一覺。這在別人看來是件奇怪的事,但在蔣志明看來,卻是很正常的。他們工作性質不同,加班累了,睡在解剖台上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
但還是有點怪。
「這事絕對有問題,」陸遠從廁所回來,臉上掛著水珠,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之後,他把剛才經歷的事說了一遍,沒有漏掉任何細節,然後皺著眉說,「我正在看心理醫生,不排除我自身有問題,但從錄像上看,還是有疑點。」
蔣志明有相同的感覺,只是有點不敢相信這個感覺。
「我為什麼覺得那個人不是我。」陸遠皺著眉說了一句。
蔣志明的手顫抖了一下,看著陸遠,這正是自己不敢相信的地方。
錄像中的陸遠,一舉一動都有些陌生,具體哪裡陌生,他說不上來,但和一個人在一起時間長了,你便會很容易判斷。
除去這些細節之外,最明顯的就是,陸遠無論再累再困,都從來沒有在屍檢期間睡過覺,更不要說在解剖台上休息了。
「我睡覺不會關燈的,我在家睡覺都會開著檯燈……」陸遠說,幽閉恐懼症是他一直在努力克服的,雖然已經比以前好了很多,但因為找不到恐懼的根源,所以始終沒有完全解決,他睡覺也會開著燈,哪怕只是很暗的光線,也會讓他覺得好受些。
驗屍間裡一片安靜,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蔣志明知道陸遠睡覺不關燈的事,他倆一塊出差的時候,陸遠房間裡的地燈是一整夜開著的,陸遠從來不在工作時間休息這也是事實。
陸遠是堅定的唯物主義,無神論者,這樣難以置信的事從他嘴裡說出來,顯得格外的詭異。
「對了,我剛檢查了屍體……」陸遠把杯子放到一邊,站起來走到放著屍體的解剖台邊,「這女人有可能是機械性窒息。」
蔣志明對陸遠的話一下沒反應過來,愣了半天才說:「你應該回去休息,今天就算了,明天再……」
「我明天去看醫生,」陸遠知道蔣志明的意思,「我現在沒事。」
「我從來沒問過你,你這麼拚命到底是為什麼?」蔣志明站起來走到陸遠身邊。
他認識陸遠這麼多年,陸遠始終表現得像一個工作狂,但以他的經驗能看出來,陸遠對工作本身並沒有特別的熱情,他只是像個機器一樣運轉。如果說他是想出人頭地也不像,他除了本職工作,再也沒有多餘的話,拉關係之類的必修課也從來沒有進行過,對所有人都是同樣的態度。
「我不想閒著。」陸遠回答。
我害怕閒下來之後我就不是我了。
還有誰會像我一樣,面對著自己,就像面對著一個陌生人。
孟凡宇站在大廈30層的頂樓上,看著這個在夜幕中如同繁星閃爍的城市。現代文明已經掩蓋掉了一切,過去的痕跡都蕩然無存,回憶真的只是回憶了。
他低頭看了看腳邊一大堆的煙頭,在這裡站著的時間已經不短了,可他卻什麼也沒感覺到。
「怎麼樣。」身後有個沙啞的聲音傳來。
「沒有。」孟凡宇沒回身,他不想看到身後的人,一眼都不想。
「你在害怕嗎。」身後的人嘎嘎地笑了起來,聲音乾癟,像是被搾乾了水分。
「我還有什麼可害怕的東西麼。」
孟凡宇淡淡地笑了笑,除了這份想丟也丟不掉的回憶,他再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一旦失無可失,也就無所畏懼了。
「你當然有害怕的東西,有些事情超出你的想像了。」
「有嗎。」
「他早該撐不住了不是麼,那身體,」身後的人靠了過來,貼在他的耳後,彷彿在說一個秘密似的壓低聲音,「挑錯了人。」
他也這麼說過,挑錯了人。
孟凡宇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還是該悲哀。
如果不是陸遠,他們早就該從頭來過,一切努力都將白費,可又正是因為是陸遠,才讓他們始終停在原地,進退不得。
再也沒有像陸遠這樣的人了,對於自己是誰,執著到這樣的地步。
可是,過了今晚,你到底還能有多堅定?
「我要走了,你不送送我嗎,」身後的人又笑了起來,像是碰到了什麼極其可樂的事情,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半天才停下,拉風箱般地大口大口倒著氣,「你不想看看我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這個你也想忘掉嗎……」
孟凡宇沒等這句話說完,回手狠狠地劈在了身後那人的脖子上。看著那人如同一個裝滿了的黑色垃圾袋似地慢慢倒在地上,他冷冷地說:「這是你應該害怕的,你只是個永遠只能待在黑暗裡的怪物。」
地上的人慘叫了一聲開始翻滾,黑色長袍裹在他的身上,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彷彿被撕裂了身體一般的叫聲不斷傳進孟凡宇的耳朵裡,他厭惡地轉過身去,任憑那人在身後掙扎。
「你想現在就殺了我麼,現在麼……你沒了我……還能做什麼……」地上的人斷斷續續地說,努力地壓抑著聲音裡的痛苦與恨。
「所以你別忘了你為什麼現在還能站在我面前。」孟凡宇轉身向天台的入口走去。
地上翻滾著的人影漸漸變淡,就像被風吹散了的一團黑霧,最終消失在黑暗裡。
陸遠終於打來了電話,孟凡宇鬆了口氣,雖然他沒有想到陸遠能撐到兩個小時之後才給他來電話。
「怎麼了?」孟凡宇坐在沙發上,用一種剛剛從夢中被吵醒了的聲音問。
「給我詳細解釋一下雙重人格。」陸遠透著疲憊卻依然冷靜的聲音讓孟凡宇有點莫名其妙的心疼,但只是一瞬間。
「現在解釋?你知道現在幾點嗎,碰上什麼事了?」
「我可以這樣理解嗎,兩個我,都是我,又都不是我……但身體卻只有一個。」
「嗯,如果你一定要這樣想,也行。」孟凡宇模稜兩可地回答,也只能如此回答。
「那另一個我,或者另半個我,是怎麼來的?我是說,為什麼會出現分裂?」
「我不知道。」孟凡宇的這句話是實話,他不知道。
「好吧,我會配合治療,你必須知道,」陸遠停了一下,吸了口氣,咬著牙說,「只能有一個我,就是現在這個我,如果答案在我失去的那段記憶裡,那不管有多痛苦,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