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旭甩開環在他肩上的手, 猛地轉過身,跟陸遠面對面地站著。他覺得自己心跳很快,眼前的這個人,有著和陸遠一樣的面容,卻由內向外都散發著不同於陸遠的氣息。
陸遠不會這樣笑, 陸遠不會這樣主動摟著他,陸遠不會這樣帶著戲謔地看著他。
這個人不是陸遠……
「你是誰?」韓旭咬咬牙, 又問了一次。
陸遠沒回答, 只是回頭往門外看, 韓旭順著他的方向也跟著看過去。門外的陰影裡站著一個人,衝他微微一笑。
蘇墨。
「陸遠呢?」韓旭嗓子發緊,他沒有想到蘇墨居然會出現在自己家。他一直覺得蘇墨有點性邪,加上陸遠眼下這種詭異的狀態,他手腳都涼透了。
「不是在這麼?」蘇墨抱著胳膊,手指撐著下巴。
「操, 」韓旭輕輕說了一聲, 突然抬手將手上拿著自噴漆罐子往門外狠狠地砸了出去,「我問你陸遠呢!」
罐子很準確地砸中了蘇墨心口的位置, 但卻像是沒有碰到任何東西, 穿過蘇墨的身體飛了出去。罐子在蘇墨身後的牆上砸了一下, 發出很大的聲響。
韓旭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蘇墨沒有實體?
「我跟你商量個事。」蘇墨邁進客廳, 皺了皺眉, 伸手擋在眼前, 韓旭屋裡所有的燈都開著,他像是對自己說了一句,「太亮了。」
屋裡的燈就在他說出這句話之後,全部熄滅了。
「我跟你商量個事,」燈滅了之後,蘇墨在椅子上坐下,窗外的月光照在他身上,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你同意,陸遠以後都不會有事。」
「你想怎麼樣。」韓旭咬著牙問,看了一眼還站在他身邊的陸遠,陸遠臉上沒什麼表情,正彎了腰看著放在茶几上的攝像機。
「你的身體。」蘇墨臉上始終有著淡淡的微笑,眼神卻是飄忽的。
韓旭盯著蘇墨,半天沒回過神來,身體?什麼意思?
「我有男朋友。」韓旭回答,他不是傻子,他愣了幾秒鐘之後就明白了蘇墨的意思,儘管他無法理解這裡面的含義。
蘇墨笑了起來,伸手在攝像機上摸了一下,鏡頭「啪」地一聲裂開了,一股暗綠色的煙從裂開的縫隙裡竄了出來,在蘇墨的掌心慢慢彙集成了一小塊結晶:「怎麼樣?你只要答應,陸遠就能回來。」
「不。」韓旭很乾脆。
「嗯?」陸遠轉過頭來,「你不是很喜歡他麼?」
「你如果想要,不用我同意吧,就像你不需要經過陸遠同意一樣,」韓旭頓了頓,有點豁出去了,大不了就跟許佳音一樣唄,「我根本不相信你,我連你是個什麼東西都不確定。」
「沒錯。」蘇墨站了起來,往門外走去,「那就這樣吧。」
他與韓旭擦肩而過,帶起一陣冷風,韓旭感到一股莫名的疲倦向他襲來,就像是很久沒有休息的人,無比渴忘能閉上眼好好睡上一覺。
陸遠伸手接住向前一頭栽倒的韓旭:「如果他不行……」
「那就再找一個。」蘇墨的聲音從空氣中傳來,身影已經消失在門外的黑夜當中。
陽光從窗簾縫裡灑進來,陸遠趴在枕頭上,睜開一隻眼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八點二十。腦袋很沉,他非常不情願地撐起身子,今天十點,局裡專案組有會議,他和蔣志明都要參加。
最近有點人心惶惶,那邊滅門案完全沒有進展,這邊連環殺人案也是兩眼一抹黑,省裡的專案組下來兩天了,限時破案的死命令扛在肩上,每個人都給壓得透不過氣來。
所有人對兇手都充滿了憤怒,程波自打滅門案之後就沒有回過家,每天都泡在辦公室裡,他老婆給他送換洗衣服來也就說個兩三句話就被趕回家去了,據說他老婆之前就已經提過兩次要離婚。
陸遠坐在床沿上,所有人裡,大概只有他,對於破案沒有報任何希望,只有他覺得這兩起案子都是「非人」所為。不,應該還有彭□□,手機裡有大清早彭□□發來的短信:我又查了資料,鏡靈是一種怨靈,只有怨氣才會吸引它們,許佳音的日記有沒有什麼發現?
日記本放在桌上,陸遠拿過來,從頭又翻了一遍,內容很少,沒用多久就看完了,除了肉眼所見的那些文字,再也沒有別的發現。他歎口氣站了起來,也許這東西應該讓孟凡宇看看,他那一屋子莫名其妙的書,也許會讓他有別的解釋。
「你今天什麼時候有空?」他撥了孟凡宇的電話。
「你要過來嗎,」孟凡宇的聲音聽上去永遠穩穩當當,能讓陸遠心裡一下踏實下來,「我可以留時間給你。」
「我上午開會,中午過去找你吧,跟你一塊吃飯,有點東西給你看,是……許佳音的日記,剛找到的,我覺得有點怪,你看看能不能看出什麼來,我是看得沒頭沒腦的。」陸遠說完掛了電話,胡亂洗漱了一下就出了門。
想想又開了門進屋,把六六的籠子打開:「小東西,你在外面玩吧,拉屎盡量集中點,我最近很累啊……」
會開了不到20分鐘,會議室裡就已經如同火警現場了,陸遠手擋在鼻子前,忍著想咳嗽的慾望,聽著副局連吼帶罵的。
「限時一個月破案!知道什麼是限時吧,知道一個月是多少天吧!這案子已經驚動了省裡了,別的話還用我多說嗎!我知道大家壓力都大,我壓力更大!我頭髮都掉沒了……」
陸遠低下頭,有點想笑,副局的頭髮在他很多年前進技術科實習的時候不就已經沒了麼。
「平寧西街那邊現在走訪排查剛告一段落,」程波夾著煙,臉上很陰沉,眼睛裡全是血絲,「根據鄰居親友的筆錄,基本可以排除仇殺可能性,大方向應該定在別的方面……」
接下去的案情匯報陸遠沒有細聽,他的腦子裡全是許佳音不知所云的日記,他覺得自己可能需要申請休假了。當然他只能是想想,這個節骨眼上,別說休假,就連正常休息日也快成為美好的想像了。
蔣志明把屍檢的疑點陳述了一遍,重點放在不同尋常的殺人手法上,並且提出了一個大膽的建議,兩個案子表面上有很大的不同,但可以考慮並案。
「老蔣,你給我說說你的想法。」會議結束了沒多久,程波就衝進了辦公室。陸遠剛換了衣服準備走,被堵在了辦公室門口。
「你要去吃飯?一會再去。」程波看了他一眼。
「不是我的想法,」蔣志明伸了個懶腰,活動著胳膊指指陸遠,「陸遠的想法。」
「說說。」程波轉過身,盯著陸遠。
「……我說什麼?」陸遠有點崩潰,他都不知道蔣志明是怎麼得出那樣的結論的,現在手一指就成他說的了?
「我現在可是一點就著的,別他媽惹我。」程波一屁股坐到桌子上,拿出煙點上。
「你那天在車上跟我說的,再說一遍就是了。」蔣志明提示陸遠。
陸遠猶豫了一下,跟蔣志明說的話,當時只是自己最無奈的推測,現在當成並案偵查的理由說出來,沒準會被程波一拳揍飛。
「是這樣……我也就是……猜的,」陸遠退了兩步,靠到另一張桌子邊上,「這兩個案子有個共同點,腹部都有貫穿傷,而且這麼大的傷卻都不是致命傷,如果只是要殺死,沒有必要再在腹部開這樣一個洞……除非是有某種特殊的需要……」
「特殊的需要?」程波對於陸遠有點離譜的分析沒有表示出別的情緒,只是追問了一句。
「嗯,死者腹腔裡也許有什麼兇手感興趣的東西……」
「送檢的那個蜂蜜膠囊?」程波盯著陸遠。
「只是可能。」
「能把那東西理解為帶有某種帶有象徵意義嗎?」程波回頭在桌上找了一下,沒找到煙缸,於是直接在蔣志明的桌面上把煙按滅了。
「喂!」蔣志明跳起來喊了一句。
「這個我就說不清楚了,我只是實在找不到頭緒,胡亂猜的……」
「有空再胡亂猜到什麼記得告訴我,」程波打斷他,往辦公室門外走,「想到什麼都可以,什麼都可以,反正現在是一團麻。」
陸遠看著程波一陣風似地離開,有點發愣,什麼都可以?真是什麼都可以麼,如果我說那些人在被人看到「死亡」之前,早就已經死了,但仍舊以別人不能覺察的方式維持著一個「活人」的生活,你能接受嗎?
陸遠很少和孟凡宇像現在這樣面對面坐在餐廳裡吃飯。孟凡宇更願意在家裡自己做飯,還在唸書的時候,陸遠就經常到他自己租的房子裡吃飯。其實陸遠挺願意吃孟凡宇做的飯,很精緻,味道也很特別,總有某種特別香味。
「下次去你家吃吧。」陸遠咬了一口牛排。
「好。」孟凡宇沒怎麼動手,他吃得很少。
「這個不吃?」陸遠拿過他面前的盤子,他今天餓得厲害,平時兩個人一塊吃飯,他都經常要搶孟凡宇的菜,這會更是不放過了。
「你要讓我看日記呢?」
陸遠拿出日記本遞過去:「你現在看?」
孟凡宇沒出聲,接過日記本翻開了第一頁。其實他不看內容也能猜到發生了什麼事,這種事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經歷了多少,他自己都已經記不清了。這對於他來說,只是再平凡不過的小事,他不處理,蘇墨也會處理。
只因為這次是許佳音,他才會坐在這裡,裝模作樣地翻看著一個沒有靈魂的空殼在最終消失之前留下的隻言片語。除了陸遠,他不關心任何人的死活,在某種程度上,對陸遠的生死他也可以不去理會。
幾分鐘之後孟凡宇合上了日記本,抬起頭看著陸遠:「你想問我什麼。」
「詛咒,」陸遠指指日記本,「最後的那一頁,詛咒。」
「詛咒的種類很多,」孟凡宇靠在沙發靠背上,「有個大方向沒?」
「血咒。」陸遠想也沒想,這是蘇墨給他的唯一的線索。
孟凡宇沉默了一會,拿出一支煙點上,慢慢吸了一口,在吐出的煙霧中笑了笑,這個不應該問我,這個問題蘇墨比誰都清楚。
「血咒是所有詛咒裡殺傷力最強的,用自己的血作為引導……兩敗俱傷的東西,也許最後下詛咒的人和被詛咒的人,都會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