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山是在當地很常見的石山, 喀斯特地貌裡最普通的那種,沒有很大的樹,都是從石縫中擠著長出來的灌木叢。這種山,內部往往都有地下河,山洞也是很常見的, 或大或小, 都是冬暖夏涼。
孟凡宇這麼一說, 陸遠立即感覺到一陣涼氣撲來,回頭一看, 一個不大的洞口就在身後不遠的地方, 冒著絲絲冷氣。洞口直徑大約2米多點,隱藏在橫七豎八的灌木叢後面,晃眼看過去並不是很明顯, 對於在本地長大的人來說,這樣的洞實在很普通, 市區公園裡的山上都遍佈著這樣大小的洞。
但細看之下, 陸遠卻覺得這洞有點奇怪。現在是五月,還沒有到盛夏, 按說這些山洞要冒出白氣來,得到七八月的時候,現在這洞, 稍稍靠近些就覺得寒氣逼人, 有點像冷庫, 而自己如果剛才就是從這洞裡出來的, 就更奇怪了,自己在洞裡並沒有感覺到寒冷。
另一點讓陸遠覺得這洞和普通山洞不同的,就是它的黑。山裡的這種洞,他見得多了,像眼前這個,陽光到了洞口便嘎然而止,連半米都沒照進去的情況,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洞口就像一張大嘴,吞掉了所有照進洞裡去的光線。
「這洞有點……」陸遠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轉身從孟凡宇的口袋裡掏出個打火機,從地上撿了點枯葉,點著了之後往洞裡一扔。
火光在洞口閃了一下,便隱入了黑暗之中,甚至沒來得及照亮周圍的洞壁。
陸遠站在洞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看看,剛才的經歷讓他有些發毛。孟凡宇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在身後說了一句:「別進去。」
陸遠沒動,沉默地看著洞口,過了一會,他轉過身來,看著孟凡宇:「剛才的事,你給我解釋一下吧。」
「解釋什麼?」孟凡宇沒看他,拿了煙出來點上,背過身去看著山下的村子。
「凡宇,我們認識十幾年了,對吧?」陸遠聲音有些發澀,他現在有種不太好的感覺,他不願意懷疑孟凡宇,而且面對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各種怪事,孟凡宇是他現在唯一可以相信的人,但事實證明,孟凡宇知道些什麼,卻一直瞞著他。
「16年。」孟凡宇回答。
「你到底知道什麼?」陸遠走過去,站到他身邊,一同注視著山腳下的村子,村子裡的房子一律是青瓦頂,看上去很壓抑,「我身上發生的事,你並不是一無所知吧。」
「你覺得我知道什麼呢?」孟凡宇歎了口氣,扭過頭來看著陸遠,他並不是不想說,如果不是因為他要做的事沒有做完,他是不介意告訴陸遠什麼的,所有的事,他都可以說,只要陸遠能接受。
「多的我也理不清,就剛才的事,你怎麼找到我的,那房子怎麼回事,我進去的時候就像……進了另一個空間,換句話說,我覺得我進入了自己的回憶裡,」陸遠抱著胳膊,手指在下巴一下一下地輕輕捏著,「我回頭看的時候你不在,也就是說,當我進入這個空間的時候,你是被隔在外面的,但之後你是怎麼能把我帶出來的?」
「我跟著你進去的,」孟凡宇簡單地回答,「進去之後你倒在地上……」
「然後呢?」
「小遠,有些事,以後你會明白的,我現在不能說,也不知道怎麼給你說。」孟凡宇皺皺眉,有點後悔今天陪陸遠到這裡來,他早該想到會有這樣的局面。
「以後?」陸遠急了,一把拉住孟凡宇的胳膊,幾乎是喊了起來,「以後?還要以後?要以到什麼時候?現在發生的這些事還不夠多的嗎,還要出多少事你才肯說,你才能說!許佳音不見了,韓旭失憶了,我們找到這裡來,看到這些奇奇怪怪的事,然後你告訴我我以後會明白的?等我明白的時候人都死光了!」
孟凡宇沉默著,陸遠的怒火他能感覺得到,這種憤怒不光是因為面對這些無法解釋的事件,還因為朋友一個接一個出事而自己卻無能無力。
這種感覺,無助的感覺,自己也曾經歷過。
「凡宇,對於你來說,我是什麼人?十幾年的朋友,還是……你的病人?」陸遠的聲音有些發抖,「你知道我現在這樣撐著有多痛苦嗎?也許在你看來,許佳音也好,韓旭也罷,都是和你不相關的人,可是我呢?我就快崩潰了!」
陸遠看著那個吐著寒氣的洞口,聲音低了下去:「我到底是不是你朋友,你到底知道些什麼需要這樣瞞著我?」
「陸遠,」孟凡宇把煙扔在地上,一下一下在上面輕輕踩著,聲音有點冷淡,「有空去想想『哥哥和我在一起』究竟是什麼意思。」
陸遠的目光從洞口移到孟凡宇的臉上,他看去和平時沒什麼兩樣,卻突然給陸遠一種陌生的感覺。
「另外,許佳音和韓旭會怎麼樣,的確不關我的事,」孟凡宇依舊冷淡地說,「朋友這種東西,別太認真,要不你會被這兩個字拖死。」
「你什麼意思?」陸遠有些吃驚地看著他,兩人認識十幾年,連爭執都沒有過,孟凡宇是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說出了這樣的話。
「沒什麼意思,」孟凡宇轉身開始下山,「你問我我們是不是朋友,我告訴你,你是不是我朋友,我都不會讓你出事,現在能跟你說的就這麼多。」
陸遠呆立在原地,半天沒有出聲,孟凡宇的話他簡直無法理解,也不想理解,一個自己可以拿命去換的人,卻在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說出這種話來。
「你覺得他們會拖死我,還是……我會拖死你。」陸遠看著孟凡宇的背影問。
「都一樣,我說了,我不會讓你出事。」
「或者你從來就沒把我當朋友?」陸遠覺得自己腿有些發軟,現在他們討論的東西,比這段時間以來經歷的任何事都讓他害怕,朋友。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孟凡宇回過頭,「不要在這個問題上糾纏,重點我已經給過你了。」
「對於我來說,」陸遠蹲到了地上,眼睛裡有微微閃動的光芒,「重點是朋友。」
下山的路不太好走,或者說是完全沒有路,走了不到一百米,陸遠再回頭看向那個洞口時,竟然已經完全看不見了,滿眼看去,只有石縫中長出的枝枝蔓蔓。
路上要穿過一條濕滑的水道,這是雨天從山頂洩下的雨水形成的,上面長滿了青苔,加上不斷從山體裡滲出的地下水,一不小心就會滑倒。
要到達山洞所處的位置,得經過幾百米這樣的水道,一般的村民是不會走到那邊去的,也許就因為這個,沒有人能說得出這枯鴉洞在哪個裡。
兩人下到山腳下時,用了差不多四個小時,陸遠累得氣都有點喘不勻。他回過頭向山上看了看,洞口是肯定看不見的,他連洞口的大致位置都已經無法估計了,他實在無法想像,自己究竟是怎麼樣從那間老房子裡毫無感覺地去到那麼高的山上的。
「走吧,一會天黑了,盤山路不好走。」孟凡宇向村子裡走去。
陸遠沒說話,跟了上去,在孟凡宇身後沉默地走著。他覺得自己和孟凡宇之前十幾年的感情,就在短短的幾句話中變得搖搖晃晃,隨時都會煙消雲散。
走到那間老屋時,陸遠停下了腳步,站在半開著的門外,屋裡的一切都恢復到之前看到的殘破樣子,厚厚的灰,暗淡的光線。
這會是個入口嗎?陸遠突然產生了這個想法,他一秒也沒猶豫,一步跨了進去。
屋裡瀰漫著陳腐的霉味,一切都沒有變化。
「走吧,」孟凡宇站在院子外面看了看天,快黑了,「還想再來一次麼,我累了,不一定還能把你弄出來。」
「你不用把我弄出來,我死了正好不用拖著你。」陸遠頭也沒回地說了一句,身後的孟凡宇笑了笑,沒有出聲,陸遠突然覺得自己這話說得有點過份,不管孟凡宇剛才說過什麼,在他心裡,這始終是自己十幾年的朋友,不是一句話就能改變的。
陸遠從屋裡退出來,跟著孟凡宇走出了村子。
坐在車上兩個人也無話可說,氣氛有些微妙,陸遠覺得難受,乾脆把坐椅放低,靠上去閉上了眼。太陽已經落山,山裡的天就是這樣,有陽光就有溫度,可只要太陽一落,寒氣就上來了,白天那點溫度,簡直連一小時都存不住。陸遠拉了拉衣服,想起來衣服是孟凡宇的,又莫名地有點彆扭,想脫下來扔回給他,卻又覺得冷。
「冷麼?」孟凡宇掃了他一眼,把車窗關上,打開了空調。
暖風吹了出來,陸遠覺得踏實了些,可氣氛在他看來還是很尷尬。
「收音機打開吧。」他說。
孟凡宇按了一下收音開關,一陣唏裡嘩啦的雜音響起,卻一個台也搜不到。
「你這破玩意該換了。」陸遠皺皺眉。
「山溝溝裡就這樣,一會出了山就好了,先聽CD吧……」
孟凡宇一邊說一邊打開CD準備放張碟子,收音機裡卻突然有了聲音,伴隨著沙沙的雜音,一個女人的歌聲傳了出來。
女人的聲音很溫柔,卻並不動聽,反倒有些像找不準調似的發著顫,唱的是什麼也聽不明白。
陸遠睜開眼睛,一下坐直了身子:「這是什麼?」
「不知道。」
「別關。」陸遠趴到喇叭前仔細聽著。
女人唱得有些含糊不清,歌詞聽得不是很真,可旋律卻讓陸遠覺得有些熟悉,在哪裡聽過?他皺著眉,想不起來,這是首什麼歌?
「聽得懂麼?」孟凡宇在一邊輕聲問了一句。
「有點熟,這是……」陸遠說,臉色變得有些蒼白,這調子他似乎慢慢有了些記憶,他聲音跟著也有些顫抖,「這是首搖籃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