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不來……惹了塵埃……誰等誰回來……該來的都不來……誰在誰不在……該在的都不在……
「這是搖籃曲?」孟凡宇停下車, 也湊到音箱前聽了一會。
女人的聲音開始有些模糊,漸漸被雜音蓋過,斷斷續續的歌聲慢慢隱了下去,不一會就消失了,音箱裡單調的雜音沙沙響著。
「我小時候聽過我媽唱……」
說出這句話, 兩人都愣住了, 陸遠半張著嘴半天沒有出聲。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下意識地說出這麼一句話來。
小時候。
我媽。
這都是不可能從他嘴裡說出來的, 現在卻像是閒聊般輕鬆地說了出來。
「還有什麼?」孟凡宇很快地反應過來,接著問。
「……不記得了。」陸遠想了一會, 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說。
「不要刻意去想了, 也許在無意識狀態會有更多的線索。」孟凡宇發動車子,伸手關掉了還在沙沙響著的收音機。
陸遠沒有回答,他不知道孟凡宇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他從在山上開始就確定孟凡宇知道的絕對不是一點兩點,他對孟凡宇的信任有了動搖, 這種動搖是不由他控制的, 這讓他很無助。
他煩躁地搖了搖頭,雙手按在太陽穴上輕輕揉著, 想讓自己的注意力從孟凡宇身上轉移開去。除去孟凡宇,他還有很多要想的事。
「除了鏡靈,還有別的人或者什麼力量也想要這個墜子。」陸遠輕聲說。這句話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孟凡宇聽, 他自己都不知道, 只是習慣性地說了出來, 只是因為孟凡宇在身邊, 他都會這樣。
「嗯?」孟凡宇並沒有多說話,只是回應了一下,示意他說下去。
「肖雨很想要這東西,從她的話裡可以判斷,這東西可以讓她消失,如果說這墜子真是縛靈瓶,那就是可以送走她……她不想走,或者說拿到了這東西她就不用走,」陸遠慢慢地說,一邊整理著在屋裡看到聽到的事,「但她拿不到,而且她說的,還有人也想要。」
「誰。」
「陸傑,陸傑也想要這東西,」陸遠按按眉心,下了決心,「我能不能假設,他們都是困在生死之間的人,誰拿到了這東西就能做到什麼事,或者我能不能大膽設想,這東西不止他們想要……」
陸遠轉過頭,看著孟凡宇的側臉:「你也想要。」
孟凡宇踩著油門的腳鬆了鬆,車速降了下來,他笑了笑,沒有看陸遠,也沒有出聲。這個反應讓陸遠很失望,心裡狠狠地疼了一下,他說出的這個推測雖然是他心裡的判斷,但卻非常盼望孟凡宇的答案是否定。
而孟凡宇並沒有肯定或否定,這個反應已經說明了一切,他就算不想要這東西,也無可迴避地跟這個東西跟這件事有著關係。
「凡宇,」陸遠歎了口氣,看著車前方的路,天已經黑了下去,只能看到兩邊模糊的山石和樹影,還有被車燈照亮的十來米柏油路,「你要它做什麼?」
孟凡宇沒有回答,我要它做什麼……陸遠,你不該這麼問,這本來就是我的東西。
車裡很安靜,只有發動機重複著的低沉的轟鳴聲。陸遠看著車前向後飛速退去的黃線,時間長了,他竟然分不清車是在向前還是向後了。他被困在一個完全沒有出路的悶罐子裡,他向四面八方尋找離開的方法,但每一次新的發現都會讓他陷入更大的迷茫之中。
陸遠摸了摸吊墜,想了想又拿出來看了一眼,叼在嘴上,思緒圍著這個十幾年來都沒有引起過他注意的東西來來回回翻騰。
肖雨,或者說有著肖雨外表的那個女人伸手想拿卻又拿不到吊墜的場景在他眼前揮之不去。這個東西,不是想拿就能拿到。
「如果說你想要……」陸遠靠在椅背上,歪過頭對著孟凡宇,「直接拿,拿不了嗎?」
孟凡宇按了一下點煙器,從煙盒裡拿了一支煙,沉默了一會:「拿不了。」
陸遠一陣胸悶,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這個聽似輕描淡寫的回答打碎了他心裡對於孟凡宇的最後一絲僥倖。他打開車窗,冰冷的夜風捲了進來,他的手在幾秒鐘時間裡變得像捏著一塊冰似的幾乎失去溫度。
「怎麼會這樣。」陸遠扭頭看向窗外,抬起手按在眼角,控制著幾次想湧出來的眼淚。他長到這麼大,在自己的記憶裡從來沒有哭過,沒有什麼事會讓他流淚,哪怕是面對也許從此之後就是路人的韓旭,現在卻無法抑制自己想大哭一場的衝動。
「凡宇,如果你想要……」陸遠從脖子上摘下了吊墜,「我給你就是了……我累了,如果這件事查到最後的結果是這樣的,那就這樣吧……」
「關上窗。」孟凡宇打斷他,並沒有接他遞過來的吊墜。
「我悶,」陸遠沒有收回手,「給你了,你不能自己拿,我主動給就可以了吧。」
孟凡宇眼睛盯著前方,按了一下,將車窗都關上了,然後伸手握住了陸遠拿著吊墜的手,將吊墜握進了陸遠的手心:「不是現在,等你真正想給我的時候。」
真正想給的時候?陸遠愣了愣,自己難道不是真正想給嗎?他剛要開口問,孟凡宇轉過頭看著他:「無論發生什麼事,不要開窗。」
陸遠有些莫名其妙,但很快反應過來,順著孟凡宇的視線看向車的前方。不知道什麼時候天色已經黑透了,路兩邊的山石和樹都已經看不見,能看清的只有車燈照亮的一片,孟凡宇開了遠光燈,燈光射進黑暗裡,遠處也是一片沉寂。
陸遠緊盯著窗外,這樣的黑暗讓他有些不安。
一個白色的影子從車窗邊飛速閃過,陸遠還沒來得及看清,就消失了。他迅速扭頭看過去,卻什麼都沒有發現。他能確定自己沒有看花眼,黑暗之中的白色非常明顯,加上孟凡宇之前的話,肯定有什麼事發生了。
沒等他想明白,白色的影子再次從窗邊一閃而過。他條件反射地盯著看了一眼,一張慘白的臉幾乎是貼著窗戶玻璃向後飄了過去。
陸遠猛地向後靠,下意識地往孟凡宇身邊躲了躲,那臉只在窗外出現了短短的一兩秒,卻足夠讓陸遠看清臉上那黑洞似的雙眼。
「那是什麼?」陸遠問。
「被逼急了。」孟凡宇嘴角浮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陸遠咬咬牙,再次看向窗外,果然,沒過多遠,又是同樣的白色影子從他眼前晃過,同樣慘白的臉和黑洞般的眼睛。幾次之後,他發現了一個問題。
「凡宇……我們在繞圈子?」每當白色影子從窗外飄過的時候,他都能看到那影子後面顯示著100的路標。
「嗯。」孟凡宇笑笑。
「鬼打牆?」陸遠有點難以置信,他們不是在一片空地或者是什麼寬暢的地方,他們開著車走在只有兩個車道的盤山公路上,居然也會鬼打牆?
「十八,可以了。」孟凡宇說了一句,停下了車。
「什麼?」陸遠看著孟凡宇,他正準備開車門。
「呆在車上,」孟凡宇看著他,「不要下來,信我這一次。」
陸遠沒有再說話,他的目光停在了孟凡宇的左手上。
孟凡宇的左手扶著車門,有一絲絲的黑霧正從他的手上緩緩釋出。黑霧沒有被夜風吹散,相反卻像被什麼東西控制著,圍繞著他的手慢慢漫延到手臂上。
當孟凡宇關上車門,走到車前方的時候,那黑霧已經越來越多地包圍著他,看似輕得沒有一點的質感的霧,在夜風中竟然沒有一絲飄散,違反物理定律地聚集在孟凡宇的周圍。
遠處的黑暗中慢慢出現一個白影,陸遠一眼就看出,這就是從車窗外一閃而過很多次的那個東西。白色影子隨著風輕輕晃動著,走進了車燈照亮的範圍之中。
陸遠藉著燈光終於看清了這個影子,他已經不會再對看到的任何東西感動吃驚了,哪怕他看清了這個影子竟然是肖雨。
肖雨站在燈光裡,一身老式的白色連衣裙,腳上卻很奇怪地穿著一雙更古老的繡花鞋,並且顏色是艷麗的紫色。
「七太太。」孟凡宇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從黑霧中傳出來。
肖雨毫無表情的臉上突然綻開了一個笑容,嘴大大地張開著,牙齒在燈光下閃著細小的慘白色光芒,陸遠忍不住皺了皺眉,身上有些發涼。
「我帶走他。」一個溫柔的女聲響起,陸遠有些吃驚,不是吃驚這聲音,這就是他在老屋裡聽到的肖雨的聲音,他吃驚的是他無法判斷這聲音傳來的方向,肖雨的嘴還是大張著,臉上詭異的笑容還沒有消失。
「不可能,我不想再重複了,去你該去的地方。」孟凡宇冷冷的聲音裡透著一些不耐煩。
「你以為你是誰,」溫柔的聲音就在這一瞬間變了腔調,變得尖銳而憤怒,肖雨臉上的笑容褪去了,眼睛泛出了血紅色,「你沒有那東西還能做什麼——」
陸遠摀住耳朵,這聲音劃破夜色,像一把尖刀刺透了他的耳膜,讓他一陣頭暈目眩,胃裡翻江倒海,強烈的嘔吐感讓他難以忍受。
孟凡宇猛地抬起左手,圍繞著他身體的黑霧像是得到了指令一般向左手聚了過去,幾秒鐘之後就全彙集到了他左手上,黑霧如同有生命的某種物質,慢慢變幻出類似一把劍的形態:「你試試。」
肖雨血紅的眼睛裡開始向外湧出鮮血,滑過她慘白的臉,一滴滴落在白色的裙子上,又繼續滴落在鞋上。
「我沒有時間了,他要醒了……給我……」
陸遠在這帶著怨恨的聲音中感到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揉捏著,巨痛中帶著絕望,他無法理解此時此刻自己的感受,隨之而來的是窒息感,他覺得車裡的空氣被抽掉了一般,無法喘氣。他在混亂中手摸到車門把手,一種打開車門的強烈慾望支配著他,只要輕輕一拉,他就能從這種痛苦之中解脫出來。
「不要下來。」孟凡宇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這是他熟悉的聲音,每一次在他需要個依靠時就會響起的聲音。
陸遠的手垂了下去,意識有些恍惚,他在一片混亂中看到肖雨全身是血地撲向孟凡宇。孟凡宇沒有動,在肖雨撲到他身前時,輕輕將左手伸向前方,黑色的霧在肖雨身體撲上來的一瞬間像一把利劍刺穿了她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