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北暫時無法把眼前這人說的獵人跟他腦子裡的獵人形象聯繫在一塊。
他貓在北嶺的山裡躲班大同的時候,一直住在一戶獵人家裡。此獵人是個大鬍子老男人,身體強壯,氣吞山河,據說一拳能砸暈一頭牛。打獵的時候寸步不離身的是一壺燒刀子,有時候會忘了帶槍,但酒壺是肯定不會忘的。
好幾次他沒帶槍也能弄回野兔什麼的,徐北非常驚訝,一直覺得赤手空拳拿個酒壺就能打獵的獵人很神奇,後來才知道那是他頭天下了套子,第二天去取回獵物而已。
不管怎麼說,相比之下,班大同身邊那個看起來像個瓷器一樣的林睿,實在不像個獵人……
「那人是獵人?你開故事會呢,」徐北把屁股下邊的電飯鍋拿出來放到桌上,打開來看了一眼,放在裡面的那碗紅燒肉看起來很漂亮,但他卻沒有食慾,「你也別介意我不信你,這世界上說一句話就能讓老子相信的人加起來也超不過三個。」
「他只獵狼,」那人倒是不著急,慢悠悠地開口,嘴角帶著笑,跟他臉上那道冷酷的刀疤形成鮮明對比,「你要怎樣才會相信我。」
「第一我不知道你是誰,第二你說過你要帶走我兒子,第三,」徐北低頭盯著紅燒肉,下決心似地看了一會,用手指夾了一塊出來放到嘴裡,「如果我沒猜錯,你跟糊糊是一樣的,那麼就算我信你,你也整不過那個什麼雞毛獵人。」
「你兒子……」那人愣了一下,「好吧,你兒子,別把我跟你兒子放在一塊比較,他根本還算不上是一隻狼。」
「那又怎麼樣,我就希望它是隻狗,」徐北靠在桌邊,抱著胳膊看著他,「然後呢。」
「我叫沈途,帶走……」沈途輕輕地咳了一下,「你兒子的事,如果你不願意,我不會強迫誰……不過如果你堅持自己一個人,是不可能把雪狼弄出來的,死一千次也不可能。」
徐北盯著他看了很長時間,直到沈途臉上那道疤他都看出重影了,才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你不用說得這麼直白。」
徐北當然知道自己一個人不可能把小狼從班大同手上弄出來,他要能一個人對付得了班大同,也不用跟個難民似的東躲西藏這麼久,加上現在班大同身邊還有個林睿……
「你有把握能弄出來嗎?」徐北把手指捏得啪啪響。
「沒有。」
「我操!」徐北怒了,從桌邊一躍而起,差點想把紅燒肉扣到沈途臉上,「你他媽玩我呢!」
「你得配合,」沈途很淡定,看到徐北這動靜他連眼都沒眨一下,「你得保證聽我的。」
「憑什麼?」
「憑你死一千次也沒法把你兒子弄出來。」
「我要先聽你的計劃,才能決定要不要聽你的。」徐北雖然心裡非常著急想要把小狼從班大同和林睿手上搶回來,並且也已經決定跟沈途合作,當然,說是合作,實際上也就是接受沈途因為某種不明原因的理由而給予他的幫助。
可就算是這樣,他也得把事弄清楚了,這是他的習慣。
「休息三天,這三天哪也不要去,」沈途站起來走到窗外,透過兩層玻璃往外看著,外面又開始飄雪了,今年的雪似乎特別多,「三天之後我帶你去個地方……」
「我不需要休息三天。」徐北皺了皺眉。
「我需要。」
這是小狼在有記憶之後第一個在雪地裡度過的夜晚。
整個院子都靜悄悄的,在它剛醒過來時圍著它看的那些人都已經不在這裡,除了雪花在在黑暗中簌簌落下的聲音,它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響。
小狼一直趴在籠子裡,身上已經蓋了厚厚地一層雪,可它不想動,只是時不時彈一下耳朵。它不怕冷,但也從來沒有像這樣頂著寒風在空曠的院子裡呆過,它覺得很孤獨。
不知道過了多久,它慢慢站了起來,抖掉了蓋在身上的雪,圍著籠子走了一圈。很失望,無論它怎樣調整耳朵的方向,也聽不到徐北的任何一點聲音,它又聳了聳鼻子,卻只有冰涼的空氣灌進鼻子裡。
小狼低下頭打了一個噴嚏之後,很鬱悶地趴下了。
它餓了,這幾天徐北心情不好,什麼也不想吃,於是它一直跟著吃花卷,它討厭花卷,不好吃,沒有肉,而且吃不飽。
現在連花卷都沒有了。
小狼伸出舌頭在鼻子上舔了舔,噴出一小股白氣,閉上了眼睛。
渴了。它睜開一隻眼睛,四周依然一片死寂。
於是它低下頭,伸了舌頭在雪地上舔了舔。
雪地上有些反光,它抬起頭。雪已經停了,月亮從雲彩後面露了出來。它定定地看著夜空中的明月,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很久都沒有動。
這是小狼對著月亮發出的第一聲嚎叫,在空曠的夜裡顯得格外的悠長和悲涼。
徐北從床上坐了起來,動作有點太迅猛,覺得腰被扯了一下,揉了半天。他光著腳跳下床,跑到窗戶邊,看到一個黑影在對面牆頭上蹲著。
「刀疤哥,」徐北開了窗壓著聲音沖那黑影叫了一聲,「你他媽半夜瞎嚎個屁啊……」
沈途從對面牆頭上躍下,又輕輕躍上了徐北窗台外的屋簷,動作輕巧而迅速,徐北還沒看清,沈途的臉已經出現在他眼前。
「是不是你嚎來著。」徐北被灌進來的寒風凍得一哆嗦,牙齒跟快進版敲木魚似地「得得」著。
「不是我。」沈途的眼睛在夜裡看起來很亮,徐北突然想起了郎九,他沒在夜裡看過郎九的眼睛,不知道會不會也是這樣……
「不是你?」徐北縮了縮脖子,「我怎麼聽到有狼叫。」
「是想你兒子了吧。」沈途輕輕跳下屋簷,回到了對面的牆頭上。
徐北撐著窗台沉默了,已經半夜了,他始終沒睡踏實,迷迷糊糊中幾次翻身時都下意識地用手往身邊摸索,卻幾次都落了空,沒有摸到那個總是趴在他邊上的熱呼呼的大毛球。
「睡吧。」沈途在月光下小聲說了一句。
「你呢?」
「我正在睡。」
徐北關上窗戶回到床上,他覺得這個沈途挺怪。一開始說要休息三天,徐北是不能接受的,三天,小狼在班大同那裡別說呆三天,就是三秒鐘,他都覺得心疼。
只是沈途說要休息,他考慮到還需要這個人幫他把小狼救出來,所以沒多說什麼,咬牙忍了。可沒想到這人所謂的休息,居然是在大雪天蹲在牆頭上。
這練的哪門子功呢,徐北抱著被子,古墓派的麼,操。
五點多天還很黑,寒風吹得緊,地上的浮雪時不時地被捲起來,打在人的臉上隱隱生疼。
林睿踩著嘎吱作響的積雪拎著一卷鏈子進了院子,其實建在郊區的狗場已經沒有狗了,荒了很久,新狗場離這裡很遠。比起新建的狗場,林睿倒是更喜歡這裡,方圓十里沒有人煙,一片蕭瑟,很合他的胃口,也特別適合野化。
雪狼趴在籠子裡,應該是早就聽到了他的腳步聲,但卻沒有動,看起來心情非常不好。
林睿走過去,把拴著它的鐵鏈從雪地里拉了出來,抖掉了上面的殘雪,雪狼被拽得不得不站了起來,眼神裡全是怒火地盯著他。
鐵鏈上的齒印幾乎每一環上都有,又深又密,林睿笑了笑,猛地把鐵鏈往外一抽,雪狼沒有防備,瞬間就被扯了過來,卡在了鐵籠上。
它回過神來之後異常憤怒,拚命地掙扎著,嗓子裡發出怒吼,鼻子裡不停地噴出白氣。
「一會就好。」林睿的聲音很輕柔,動作很快地將手裡的鏈子套在了雪狼的頭上,抓著原來鐵鏈的手指使了點勁,在鏈條上一按,鐵鏈「卡嚓」應聲而斷,從雪狼的脖子上滑了下來。
把新鏈子在雪地上固定好之後,林睿回過頭,雪狼已經叼著鏈子開始咬了。
這回咬不動了,小東西。
小狼發現這次套在它脖子上的這根鏈子跟上一條不同了,這根鏈子細了很多,但卻堅固得讓它無從下嘴,咬不動,而且很滑,咬的時候沒有著力點。
這讓它非常煩燥,咬了幾下之後,開始在籠子裡來回地撞。
「省點體力吧,你這幾天都沒東西吃呢,」林睿笑了笑,看著在籠子裡一邊咆哮一邊瘋了似地撞籠子的雪狼,拿出手機撥了個號,「那幾隻土佐,下午之前拉過來吧,還有獵物。」
徐北讓平哥幫弄的□□拿到手了,他坐在地板上組裝,有點心不在焉,總裝錯。
沈途坐在桌子邊吃肉夾饃,徐北數著,除去那一碗紅燒肉,這是第12個了,他拿起裝好的槍放在眼前瞄了瞄:「你真他媽能吃。」
「能耗大,」沈途看著他手上的槍,「這東西沒用。」
徐北沒理他,把□□裝上,瞄著廚房門上的一個黑點開了一槍,然後走過去檢查,門板上打出了一個洞,鋼彈嵌在木板裡。
跟他想像的差不多,初速還行,如果是一厘米的厚度,基本可以打穿。
「打我一槍。」沈途在旁邊說了一句。
「為什麼。」徐北拿著槍往沈途臉上瞄了瞄。
「打吧,」沈途笑笑,「你要不放心就打別的地方。」
「我很放心。」徐北瞄準的是沈途臉上的疤,想了想又往邊上移了移,開了一槍。
槍響過之後,沈途舉在耳邊的手放了下來,把一顆鋼彈往桌上一扔:「所以我說這東西沒用。」
「你媽!」徐北有點吃驚,也有點沒面子,看著那顆鋼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過了半天才又問了一句,「那我兒子也能這樣?」
「他不行。」
「那你為什麼行?」徐北把槍放下,拿了個肉夾饃,雖說他不怎麼想吃,但如果不吃一個,沈途也肯定不會給他留。
「我麼……」沈途的眼神突然有些黯淡,像是走神了,半天才說了一句,「如果你願意,他以後也會是這樣的。」
「我不願意。」徐北想也沒想。
小狼聽到了些異常的響動,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狗的狂吠。
它很警覺地站了起來,頭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這些狂燥的叫聲讓它不安,空氣中傳來的氣息也有了變化。
小狼背上的毛慢慢地炸了起來,它不知道什麼是殺氣,但它能感覺到即將到來的危險。
班大同看著人把土佐的籠子搬進院子,幾隻土佐這段時間訓得不錯,肌肉看上去比原來更結實了,而且在林睿的訓練下,眼神也漸漸有了改變。
「都他媽放出來。」班大同往手下搬來的椅子上一坐,拉拉衣服,把自己裹嚴實了,揮了揮手。
手下跑過去把幾個籠子的門打開了。
三隻土佐咆哮著衝了出來,它們的目標很明確,那就是眼前那個籠子裡的小狼。
林睿對這三隻土佐的訓練與別的鬥狗不同,它們接受的是群體進攻的訓練,不管對手是幾個,它們步調永遠統一,只求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對手置於死地。
小狼對於突然撲到籠子邊的幾隻土佐有些茫然,它們唾液四濺的叫聲中傳遞過來的殺戮信息讓小狼有些不知所措。
但它沒有後退,也沒有慌亂,也沒有出聲回應。
它只是盯著其中的一隻,慢慢地弓起了背,放低了身體。
這是進攻的姿勢。
「真不錯。」林睿嘴笑泛出一抹笑意,這只雪狼果然沒有讓他失望,它準確地找出了三隻土佐的頭狗。
「要把它放出來試試麼?」班大同對於這種場面無比熱衷,他知道自己有些著急了,但他的確有些不能控制自己想要看到這只雪狼身上濺滿鮮血,瘋狂撕咬的場景。
「現在不行,」林睿皺了皺眉,「把一塊帶來的比特放兩隻進來吧,讓小傢伙開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