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的時候, 我和別的同學都說不上話,只有林少謙能和我討論數學、物理和化學。他上課還會給我帶牛奶, 同學說我壞話他會制止, 我忘記帶書他會把他的書給我,因為老師喜歡他, 所以不會責備他……」
「但你沒帶書,信不信老師也不會責備你?」陳墨白側過臉來反問。
「啊?不會怪我嗎?」
「繼續說你為什麼喜歡他。」
「還有每次月考結束了,他都會等著我一起出教室。我們一起對答案, 討論月考題。他從來不會把他的試卷還有作業給別人抄,但是會給我看……」
陳墨白搖了搖頭:「他給你看他的作業,不是因為不擔心你抄, 而是因為他知道你根本不用抄。
以及如果他做錯了, 你會告訴他。」
「才不是呢!他也是學霸好嗎!」
「行了,我們繼續下一輪。」
陳墨白正面否定林少謙讓沈溪莫名惱火。
她決定給陳墨白一點顏色看看, 但無奈的是, 陳墨白囂張地贏過了她。
「啊……你又想問什麼哦!」沈溪忽然想到什麼,用手指著陳墨白說, 「你不許說林少謙的壞話!」
「看來林少謙是你的男神白月光啊。我不說他壞話。我就想知道, 你們表白過嗎?」
「男神?白月光?」
那是什麼鬼哦!
還太陽黑子呢!
「沒有。」
「哦, 你單戀他啊!」
「關你屁事。」沈溪小聲道。
但是陳墨白卻接收得清清楚楚。
沈溪瞥了一眼時間, 赫然發覺已經凌晨兩點多了。
她忽然有點擔心陳墨白會說要睡覺了,要知道……她留在這裡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你困嗎?」
陳墨白說。
「不困!」沈溪想也不想就回答。
她一肚子火, 怎麼可能會困!
「哦, 那正好, 我也不睏。」
於是沈溪再度被陳墨白所碾壓。
「你想問什麼就問吧……」
「除了禮節性的親吻之外,你有吻過什麼人,或者被什麼人吻過嗎?」
陳墨白扯著唇角吻。
沈溪的眉毛挑得老高。她大約可以想像這是陳墨白的圈套了。如果自己說假話自己當然有,這傢伙下一個問題一定是「是誰」。如果自己說真話「沒有」,估計要被這傢伙嘲笑很久。
「說謊的話比賽就到這裡。」陳墨白在沈溪張口之前說。
沈溪像是被哽住一般,半天沒說出話來。
陳墨白很有耐心地等待著,慢悠悠地說:「其實說實話是最輕鬆的。因為謊話要用無數個謊話去掩飾。」
「沒有。」沈溪說完之後等待著陳墨白的評語。
反正再毒舌的,她都能當沒聽見。
「哦,那我們繼續。」
陳墨白啟動程序備賽。
沈溪很驚訝。沒有嘲笑和調侃就進入下一輪了?
「今天最後一輪。」陳墨白說。
沈溪的心臟沉了一下。
這不是今天的最後一輪,也有可能是她和陳墨白之間的最後一輪。
「等一下,我要上洗手間!」沈溪舉手道。
「哦,你去吧。」陳墨白笑著說,「你的腎還真是好啊,能憋了一整個晚上。」
沈溪走進洗手間後,將冷水潑到自己的臉上,她的雙手扣在洗手池邊,閉上眼睛,在腦海中回憶著之前陳墨白每一次反超,每一段防守。他的技術無懈可擊,他對時機的把控爐火純青。
沈溪調整著自己的呼吸,疲憊的神經緩緩地繃了起來。
當她走出洗手間,跨上模擬器的時候,陳墨白頓了頓。
「我知道你想贏我……但實在不用這樣視死如歸。」
「連視死如歸的做不到,怎麼可能贏你?」
沈溪淡淡地回復。
陳墨白看著她的側臉,忽然覺得這一刻的沈溪和平常不一樣。
沈溪從起步開始就氣勢驚人,搶在了陳墨白的前面,無論是直道防守還是彎道控制都讓陳墨白暗自驚訝。
像是一根火柴劃過,將陳墨白整個思維世界燃燒起來。
他追在她的身後,緊緊跟隨。
時間的流逝,賽道飛馳都被陳墨白拋諸腦後。
沈溪的神經繃到快要斷裂,可就在最後的五百米,陳墨白在千鈞一髮反超沈溪,以半個車身的優勢衝過終點。
比賽結束了。
陳墨白握著方向盤,重重地呼出一口氣來。汗水從他的額角掉落下來,那種思維被拉伸到極限,全身細胞震顫的感覺,他幾乎快要忘記了。
而沈溪眨了眨眼睛,原本就快要忘記跳動的心臟終於再次跳動了起來。
是的,她原本視死如歸,而此刻就像從雲端落下一舨,釋然而輕鬆。
她呼出一口氣,解開了安全帶,走了下來,坐到了沙發上,扯下一張紙巾,蓋在自己的臉上。
不是因為要擦汗,而是要讓自己在陳墨白的面前被遮擋起來。
她的眼淚就要掉下來了,她覺得自己忍不住。
她一點都不想被他看見,也不想聽他的調侃。
她知道陳墨白走了過來,在她的身邊坐下。
「最後一個問題,你想問什麼咯?」
「你有好奇過接吻是怎樣的感覺嗎?」陳墨白的聲音很近,就像在她的耳邊。
輕柔得掠起她所有的心緒,久久不肯放落下來。
「有吧。」
沒有什麼好撒謊,也沒有什麼好掩飾的。
其實沈溪也知道,在陳墨白的面前誠實遠比掩飾要輕鬆。
只是這最後一個問題,沈溪有點失望。
她期待著的其實是陳墨白問她,如果一直都贏不了他,她會不會就此放棄。
就在那一刻,有什麼東西隔著紙巾觸上了沈溪的唇。
柔軟而溫暖,彷彿能將所有一切都完好無缺地包裹起來。
沈溪的大腦在那一刻空白,血液裡彷彿有什麼東西蠢蠢欲動已久,在那一刻脫離束縛直衝雲霄。
她倒抽一口氣,下意識聳起肩膀,她伸出手去,身體的反應要她拒絕。
但是那一刻,自己的上唇隔著單薄的紙巾被輕輕抿住。
那短暫一瞬的包裹,帶著些微吮吸的力度,就讓沈溪下意識跟隨。
而一切戛然而止,對方離開了她。
唇上的溫度沒有了,這個空間冰冷得讓她倒抽一口氣。
「這個就是接吻了。」
陳墨白的聲音響起,就像是高高的天幕墜落下來,覆蓋住沈溪的全部。
沈溪僵在那裡,她不敢將紙巾拿下來,更加不敢去看此刻陳墨白的眼睛。
心臟從那一刻的懵然到強而有力地震顫起來,她滿世界聽到「咚咚咚」的聲響,像是要將她的世界敲開。
「喂,你被紙巾憋死了?」陳墨白的聲音響起。
「你太過分了!」沈溪一把將紙巾摘下來,怒瞪著陳墨白。
要繃住!
要繃住!
不要被他看穿!
什麼時候都可以繃不住,但這一次一定要繃住!
這傢伙一定是在捉弄自己!他之前問的所有問題搞不好都在為這一刻做鋪墊!
他一定抱著胳膊,想著如何嘲笑一個連接吻都沒有過的女博士!
「那張紙巾有三層厚,我並沒有碰到你。」
陳墨白的聲音很平靜,這種平靜是沈溪未曾預料到的。
「那你為什麼要這樣做?我知道你很擅長吸引女性的注意……但我始終覺得,這樣的事情只有對你真正喜歡的人去做,才是合適的。」
沈溪一氣呵成,她的臉漲紅了,就連耳朵都是紅的。
陳墨白的笑意從唇角隱沒,他坐在原處,抬頭看著生氣中的沈溪,良久唇角扯起一抹笑。
那不是玩世不恭的笑,也不是調侃的笑,而是無奈。
「果然,被不喜歡的人親到,感覺很討厭吧?」
沈溪頓了頓,看著陳墨白:「你……你說什麼?」
「我說,被不喜歡的人親到,感覺很討厭吧。」陳墨白直起腰來,半仰著臉,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沈溪,「所以,以後你要小心一點,保護好自己。真正不懷好意的人,不會隔著紙巾來試探你。哪怕有一天你初戀的對象林少謙再一次站在了你的面前,也是一樣的。」
「為什麼?」
「因為人是會變的。停留在你印象裡的林少謙,和現在的林少謙,未必還是同一個人。」
我問的不是林少謙,我問的是你。
為什麼要用這樣的方式來試探我?如果這是試探的話,你想要試探的又到底是什麼?
試探,難道不是因為擔心結果嗎?那麼你擔心的那個結果又是什麼?
她確實只是在不遠不近的距離喜歡過某個人,但這並不代表她不明白一個男人吻一個女人……哪怕是隔著餐巾紙的可能性是什麼?
沈溪不敢去想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甚至不敢去問自己那個問題。
因為她就要離開了,而他卻沒有跟自己走的意思。
問出來了,會不會自作多情到可笑?
沈溪第一次明白,什麼叫做百轉千回。
「可是……可是……」沈溪很著急地想要表達什麼,但一時之間卻說不清楚。
陳墨白安靜地坐在那裡,極有耐心地等待著沈溪象牙說的話。
「如果說你隔著紙巾吻了我是為了教育我不可以隨便被其他男人吻包括林少謙的話,你的教育沒辦法說服我。」
「為什麼?」
「因為我剛才沒有討厭你的吻。」沈溪回答。
陳墨白良久沒有說話。
將近半分鐘之後,陳墨白側過臉去笑出聲來
「喂,你知不知道你說不討厭我的吻,這在男人和女人的交往之中,就是明擺著告訴我你喜歡我,而我可以更近一步。你懂嗎?」
「我告訴你剛才的吻我不討厭,這怎樣就能得出我喜歡你這個結論?以及你更進一步……是指什麼?」
請給我答案,一個能讓我心安理得的答案。
陳墨白伸出雙手無奈狀:「不要用你研究物理的那一套來解析男女關係,你會瘋掉的。」
「那到底要怎樣解析?」
「你沒看過電影嗎?美國電影裡不是經常有這樣的畫面,男女主人公在酒吧裡見面,一個眼神的交換,女主角走出去,男主角放下酒杯也走出去,然後兩人如火如荼,頸鬢交纏……」
「這難道不是因為生理需要?」
「這是一種默契。有時候只需要一眼就能明白對方是不是自己所需要的。」
「我還是認為這是建立在荷爾蒙和生理需要的基礎上。」沈溪露出固執的表情。
「啊……當然,你是對的。我舉了一個錯誤的例子。我們再比如說羅密歐和朱麗葉,他們在一場宴會上相遇,一個晚上的時間而已,羅密歐就深深愛慕著朱麗葉。他們之間表達好感的方式就是一支舞,互相交織的眼神,以及臉上的表情等等。而剛才,我隔著紙巾親吻你的行為,就是一種暗示,我在等待你給我默契的回應。如果你說討厭或者躲開,那麼我就會後退,不再靠近你,因為我知道你對我沒有兩性吸引的感覺。但如果你告訴我你不討厭,或者你說為什麼要隔著紙巾吻你,那麼我就知道你對我是有好感的,我至少能拿掉餐巾紙吻你,甚至於和你發展更加親密的關係,比如滾床單。」陳墨白攤了攤手。
沈溪盯著陳墨白的眼睛幾秒鐘,正艱難地消化著他說過的話,然後忽然抬手抓住自己的頭髮。
「什麼亂七八糟啊!根本說不通!」
為什麼如果我不討厭你的親吻,下一步就是滾床單?
這不是我想要的……也不是我期待的……
沈溪第一次感到很難過很難過。
「哪裡不通了?」
「首先,羅密歐和朱麗葉的相互愛慕發生在青少年時期,他們死的時候才十六歲,處於對異性最為衝動的時候。如果他們能活到你和我這樣的年紀,一個眼神一支舞就能達成默契,我想那幾乎不可能。」
陳墨白淡淡地笑了笑:「謝謝,我已經再不想看《羅密歐和朱麗葉》了。」
「以及……如果你對某個女性有好感或者對方能激起你的生理需求的話,為什麼要用這樣曲折並且毫無邏輯的方式去邀請對方?不是每個人的思維方式都相同的,所以不是你的每一次暗示對方都能理解。我認為你所謂的『默契』差錯率和誤解率實在太高了。」沈溪叉著腰,百分之百認真地和陳墨白探討這個問題。
我想要答案……哪怕一個讓我更勇敢的提示……
「其實只是……你的誤解率比較高而已。我也很遺憾,我和你之間的默契度不夠。」陳墨白的笑是模式化的,雖然好看,但沈溪知道這傢伙在嘲笑自己。
「本來就是!」沈溪決定今天一定要和陳墨白把這個問題討論清楚,「你說如果我討厭你的親吻或者躲開就是在拒絕你,這種關於『討厭』的暗示也太牽強了!我就算喜歡你,也有可能會拒絕或者躲開啊!因為太突然了,這和我的心理預期並不一樣啊。又或者我也會覺得你從沒有向我表白過,卻忽然開始親吻我,這就像是一種越權行為!」
陳墨白所說的「誤解率比較高」讓她的心裡隱隱疼了起來。
她很生氣,生氣著要脫離那種心緒斐然的狀態。
「越權?」這回輪到陳墨白按住自己的腦袋了。
「而且就算我剛才喜歡你的親吻,也只是因為那個吻確實值得喜歡,而並不代表我喜歡你這個人,並且給與了你可以更進一步甚至……甚至滾床單暗示啊!」
「所以一個人的親吻,和你是否喜歡一個人在你的心中是兩回事?你可以不喜歡我,但是可以喜歡我的吻?」陳墨白攤開雙手,他所認知的一切好像到了沈溪這裡都成了謬論了。
「為什麼不可以?」
「聽起來倒挺像是男人的理論,可以不喜歡這個女人,但可以喜歡這個女人的身體?」陳墨白很想笑,但是他又笑不出來。
只是這樣略帶隱忍又有些自嘲的表情,看在沈溪的眼中……莫名地心臟跳得越來越快。
「你在說什麼……男人的理論?」
「好……我們不探討兩性之間的暗示和默契了,這是老司機的話題,你這種新手要理解起來可能需要漫長的歲月。」陳墨白強忍著笑,伸出雙手做投降狀,「我們現在來討論一下,你喜歡我剛才的吻……為什麼喜歡?」
「你的嘴唇比我想像中的要柔軟。」沈溪回答。
「哦?郝陽的嘴唇也挺柔軟的。」
「你抿了我的上唇。」
「所以,你只是喜歡有人抿你的嘴唇?」
陳墨白原本含笑的表情暗淡了下來,看著沈溪的目光裡透露出一絲寒意。
這種莫名的壓迫感,讓沈溪緊張起來,她下意識後退,卻被陳墨白一把扣住了手腕。
陳墨白沒有將她拽向自己,只是阻止她遠離。
「你只是喜歡我抿了你的嘴唇嗎?」
「不是的……那種感覺就像擁抱,就像你有很多話要對我說,好像你其實很捨不得。」
陳墨白張了張嘴,什麼也說不出來。
「因為很認真,所以我很想珍惜。所以我說並不討厭。」
沈溪的手向後收了收,陳墨白卻扣著沒有鬆手。
「我的眼鏡要掉了。」
沈溪又收了收自己的手,陳墨白這才鬆開。
「其實小溪……你的情商真的不低。」陳墨白向後靠著沙發,淺笑著看著沈溪。
原本感覺到壓力的沈溪此刻卻忽然輕鬆了起來。
因為她知道,此刻的陳墨白是真心愉悅的,因為就連他眼角淺淺的笑紋都莫名讓她感覺溫暖。
「反正沒有人說過我情商高。」
「情商其實也有三種境界。第一種境界,就是那些真正情商低的人,他們看山永遠只是山。比如郝陽。」
「哦。」沈溪一直覺得自己連郝陽都不如。
「第二種,就是看山不是山,通俗一點就是透過現象看到更加深層的本質。比如說我,趙穎檸也算。」
沈溪點頭,覺得陳墨白的比喻她都能聽懂並且接受。
「以及最後一種,情商的最高境界,看山還是山。這是一種修為,一種回歸,也是一種境界。」
「比如說誰呢?」
「比如說你啊。」陳墨白回答。
沈溪搖了搖頭:「我是第一種的。」
陳墨白學著沈溪的樣子搖了搖頭:「不,你是第三種的。只是很多俗人會把你誤認為第一種而已。而且你的撩漢境界已非尋常女子能比。」
「啊?聊什麼?」
「沒什麼。真是天真又性感。」
陳墨白起身,利落地起身:「又是一天早上了……」
「……陳墨白!」沈溪忽然從身後喚了一聲他的名字。
「怎麼了?」
「是不是如果我贏不了你,你就真的不會回到F1?」沈溪問。
「我以為你會說總有一天你會贏我呢?」
「可是……有人對我說過,『放棄是為了看清楚自己真正的目標』。」
那一刻,陳墨白的目光沉了了下來。
因為他聽到沈溪微微輕顫的聲音,看見了她眼睛裡一直用力忍耐的淚光。
「所以,你要放棄我了嗎?」陳墨白問。
「我想過……但是設想過我放棄你之後,我發現……你還是我的目標。」
沈溪的眼睛真的紅了。
「怎麼了?」
「車隊給我訂了週一的機票。總工程師霍爾先生高血壓昏倒了,我要回去了……」
也許是一秒,也許是五秒或者十秒,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像是等待著兩個毫不相干的玻璃球同時碎落在地,撞進彼此。
終於,陳墨白開口了。
「那麼你確實該回去了。」他的聲音有些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