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會戳中你

這一整個下午,寧韻然都找不對感覺。趁著畫廊展廳關門之前,她走了進去。

她的策劃是針對一位不滿三十歲的畫家,他的名字是江淮,科班美院畢業,聽說因為性格冷漠不善交際不得教授青睞,得到的推薦機會也少。後來罹患癌症,也沒有足夠的錢治療,窮困潦倒,但是卻被某位收藏家看重,一次性買下了他所有的作品。而這位收藏家將江淮的作品放在高峻的畫廊展出和寄賣。

雖然畫廊優先重點宣傳的是與他們直接簽約的畫家,但據說這位收藏家一直與畫廊有密切的合作關係,所以高峻對江淮作品的寄賣也十分上心。

這個時候的畫廊裡很安靜,不少工作人員正在進行最後的整理和盤點。

寧韻然站在江淮的一幅畫作前。

畫面上是一個佝僂的老人,風燭殘年,低著頭,表情憂傷。老人的身上完全是冷色調的,而背景的楓葉卻是火紅的,彷彿不熄的熱情,又像是最後要將理想焚燒的火焰。

寧韻然站在那幅畫前,看了很久。

「如果要將江淮的作品推薦出去,你至少要瞭解他的作品。」

溫潤而平緩的聲音在寧韻然的耳邊響起,思維深處彷彿有一根神經被拽了一下,她側過臉來,看見了莫雲舟。

下意識退了半步。

他什麼時候來的?

「你對於近幾年藝術品市場上同類型作品的銷售和升值情況的分析做的很好,很理性。你把江淮的作品當成商品去推銷,這本來沒有錯。但你忽略了一點,真正的骨灰級收藏家,他們的身家已經到達了一定的地步,他們收藏畫作的目的已經不再是單純地期待升值,而是品味。」莫雲舟至始至終都是看著江淮的這幅畫,寧韻然僅僅能看到他的側臉。

他的目光很澄淨,寧韻然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這樣的感覺。

「明白了嗎?」莫雲舟問。

「明白了。」寧韻然趕緊回答。

「明白了什麼?」莫雲舟反問。

他的聲音波瀾不驚,這個男人一定從不輕易發怒,但是這樣的平緩柔和卻讓寧韻然感覺到自己離對方很遙遠。

「我應該根據我們畫廊的那幾個骨灰級收藏家的品味來制定江淮作品的宣傳方案,並且聯繫欣賞這種類型的藝術品鑒賞家來發表正面的評論吸引這幾個骨灰級收藏家的注意。與其廣撒網吸引所有客戶不如有針對性地去宣傳打造。普通的收藏家不一定會認同江淮這種風格,因為他們需要的是升值空間。江淮目前的風格在藝術品市場中的優勢並不明顯,我們要想辦法引導那些不在乎升值而更在乎品味的收藏家的注意。」

寧韻然說完之後,心跳如鼓。

其實莫雲舟對她說的那些……她根本就不明白!只能臨時胡說八道了!

「你覺得江淮的作品怎麼樣?」莫雲舟又問。

他的聲音很輕,如果寧韻然覺得這算是這個男人溫柔的一面的話,她就真的成了傻子了。

這明明就是一場考試嘛!

「其實我沒有什麼藝術審美細胞……」

「有眼睛就能審美。說你自己的感受就好。」

「其實我第一眼看見江淮的這幅畫,感覺到的是生命走到盡頭的悲涼。可偏偏背景的色彩又如此絢麗,人物和背景格格不入,一開始的感覺是一種被美好世界拋棄的悲哀。但看得越久,感受到的卻是哪怕走到盡頭哪怕真的格格不入也想要擁有這個世界的渴望。比起蔣涵的作品,我覺得江淮的畫更動人……」

寧韻然說完就立刻後悔了。

聽說蔣涵就要簽約他們的畫廊了,而且還是莫雲舟談下來的,自己抬高江淮,踩低蔣涵,這不是找死麼?

寧韻然閉緊了嘴巴,太投入了,一個不小心腦子裡想什麼就都說了。

怪不得她進入這個畫廊之前,老大囑咐她說「什麼話說之前多過過腦子,想什麼就說什麼的是傻子」,自己又犯傻了。

「你會有這樣的感覺,那些骨灰級收藏家也許也會有同樣的感覺。就照著這個思路明天重新交一份策劃上來。」

「明天?」寧韻然心想,這是今晚不讓她睡覺的節奏啊!

「你就不想江淮的作品早日在你的方案下被推薦出去嗎?」莫雲舟反問。

「當然想啊。」

「你的當然想聽起來很勉強。」

寧韻然愣了愣。

「你說真話的時候讓別人有好感,說假話的時候讓人很尷尬。」

莫雲舟的表情淡淡的,仍舊揣著口袋,聽不出喜樂。

寧韻然閉上了嘴,不知道該說什麼。而且因為「非禮」事件,寧韻然見到他本來就尷尬。

「說真話。」

「真話……」

怎樣的話算真話?

「我……我能感覺到江淮畫作中的表達欲。一個人想要表達,自然希望有人傾聽。他應該更希望自己的畫作被更多的人看到,而不是掛在某個收藏家的牆上甚至於放在保險庫裡,那樣很孤獨。所以……如果真的能賣掉的話,我希望收藏它的人是真的喜歡它,至少能感受到江淮所表達的東西。」

一股腦說完之後,寧韻然吐出一口氣。

莫雲舟沒有絲毫反應,仍舊沉默地站在那幅畫前。

寧韻然忽然覺得自己剛才說的那一切都是矯情的廢話,莫雲舟應該覺得很幼稚。

「你最喜歡江淮哪幅畫?」

「這一幅《褪色》。」

「很晚了,回家吧。」

「啊?我還要寫那個策劃……」

「當你有了好的思路,時間就不會被無端浪費。回去好好睡覺,明天你交初步的方案過來就可以。太晚回家,你的男朋友會擔心。」

初步方案?怎樣的初步方案才叫初步方案?

還有男朋友?她哪裡來的男朋友?

寧韻然不解地看向對方:「我沒有男朋友擔心我幾點回家。」

「是嗎。」莫雲舟的聲音不冷不熱。

他從哪裡聽來的自己有男朋友的?

所有的同事都知道她這根狗尾巴草沒有人想要啊!

哦!一定是那個陸毓生!一定是他造謠!

這時候,盤點的工作人員忽然朝著寧韻然的方向喊了一聲:「誒,小寧!你有沒有看到哪幅《雅意》在哪裡?」

「我看到了!在那邊!」

寧韻然向後一指,只感到指尖觸上了什麼柔軟溫暖的縫隙,她一回頭就發現自己戳到的不是別的,而是莫雲舟的嘴唇!

啊——

指尖如同被燙傷。

就在寧韻然要將手指收回的時候,錯覺一般,對方的唇縫似乎抿了一下。

寧韻然立刻將手背到了身後,低下頭來向對方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怎麼辦?

上一次是「非禮」,這一次算什麼?

調戲嗎?

對面的男人保持著沉默,寧韻然心跳得就快要裂開了。

她什麼都不怕,就怕被人誤會。那種自己明明沒那個意思,卻被人認為就是那種意思而且還解釋不清楚的感覺實在太糟糕!

「對不起!我剛才只是想要指一下方向而已……我真的真的沒有發現莫總你就站在這個位置!沒想到會戳中你!」

「是嗎?我一直站在這個位置沒有動過。而且《雅意》是在那邊。」

莫雲舟的尾音略微的上揚,將寧韻然的心緒高高撩起。

寧韻然的臉上都要滴血了。

然後,她眼前男人的那雙長腿邁開,轉身離去了。

幾秒之後,寧韻然才呼出一口氣來。

我的媽啊,背上都出汗了!

直到看見莫雲舟的車離開,寧韻然才走了出去。

坐在回家的地鐵上,寧韻然整理了心緒,回憶著剛才莫雲舟對自己說的那些話,她很認真地發了一條短信:老大,我覺得我們的新股東應該是真的對藝術品經營很用心。

老大的回復很快:多觀察,很多東西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麼簡單。

寧韻然抓了抓腦袋:我還是想要買那雙乳膠底的坡跟鞋。

老大:自己想辦法買。

寧韻然呼出一口氣來,這是要逼她上梁山嗎?她現在沒有任何分紅,還要交房租啊!

寧韻然咬牙切齒地回復:你會為你的殘忍付出代價的。

老大:有你這樣的傻瓜,已經是老天爺讓我付出的代價了。

寧韻然直接將手機扔回包裡,不再自虐了。

幾天之後,當胡長貴正在銀行辦理外匯兌換業務的時候,卻被銀行告知他的賬戶已經被凍結。

胡長貴當即有了非常不好的感覺。

他立刻打電話給航空公司,準備訂機票飛往紐約。當他匆忙收拾行李,剛走出家門,就接到了來自店長的電話。

「老闆!這裡來了好多的警察!要你去警局接受調查!」

「哦!哦!我馬上就趕過去!你讓警察同志們等我十分鐘!」

胡長貴拖著行李箱,剛打開後車廂,就看見一輛警車駛來,車門打開,正是凌睿。

他面帶笑意,車窗搖下來:「胡先生,這是要出遠門嗎?這個行李箱有點大啊。」

《靠近你,淹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