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情況下, 我們都是用『以靶帶動』這種方式來射擊的。將碟靶的飛行作為動作的依據。」莫雲舟的聲音有一種冷靜而克制的意味。
「嗯。」
這點不用他說,她也知道啊。
可就是射不中啊!
「你必須要確保飛碟一直都在你的視線範圍內。」莫雲舟的聲音很清晰, 就像是專業的播音員, 但是在這樣的冷靜裡,寧韻然能隱隱感覺到有什麼在躁動著要掙脫平靜。
他就站在她的身後, 她卻有一種被他環抱著的錯覺,明明這個男人的雙手安分地垂在身邊。
「你必須放下要做好某個動作的想法。這種想法會干擾你開槍的時機,造成槍口打高脫靶。」
聽到這裡, 寧韻然似乎明白過來自己之前一直無法命中的原因了。
「放空你的大腦, 專注於你的靶子。」
「明白。」
「我帶著你瞄準一次。」
啊?你怎麼帶我瞄準?
寧韻然的想法還沒落地呢,莫雲舟的手就扣著寧韻然的耳罩,將它抬了起來, 為她戴上。
似乎能感覺到他的指尖滑過自己的臉頰, 哪怕是那樣短暫的一瞬, 寧韻然也下意識僵住了。
莫雲舟的雙手在寧韻然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用眼神示意她「放鬆」。
大哥!
抖M先生!
你離我這麼近, 我是要怎樣放鬆啊?
但是下一秒, 寧韻然就體會到了沒有最近,只有更近是一種怎樣的感受了。
莫雲舟就在寧韻然的後方, 順著寧韻然的視線瞄準,而他的一隻手覆在寧韻然的手背上,托著槍, 另一隻手托著她扣著板機的手肘。
「我不會告訴你什麼時候該扣下去, 你自己感覺。」
幾秒鐘之後, 飛碟衝入了寧韻然的視線之中。
她的大腦放空,感覺著槍口的移動,那不是跟隨飛碟,更像是一種複製。
莫雲舟給予她的不是被束縛的感覺,更像是一種引導,一種不會坍塌的穩定。
這僅僅是短暫的一秒而已,但感覺就如同在最合適的時候燃燒了一根火柴,點燃了整個世界。
她扣下扳機,天空中的飛碟裂開一般成了一團四散開的煙霧。
寧韻然倒抽一口氣。
「我的……天……」
這就是擊中的感覺。
寧韻然左耳的耳罩被抬起,溫熱的氣息沿著縫隙湧入:「在碟靶飛出時,要迅速將瞄準板與準星呈水平,及早完成平槍。然後轉動腰部,與靶子保持同樣的速度。」
此時莫雲舟原本托著寧韻然手肘的手按在了她的腰部,帶著她轉動。
當她轉到最後,貼緊他的時候,他的溫度,他的氣息就像一場悄無聲息的入侵,寧韻然原本冷靜下來的心臟裡彷彿有血液正不受控制的湧動著。
「有感覺的話,自己試一遍。」
莫雲舟的手掌離開了她的腰,將她的耳罩放了下來,然後後退了一步。
失去支撐的瞬間,寧韻然忽然產生了不安的感覺。
但是她不能回頭,她不想莫雲舟看到自己的表情。
還好有耳罩,否則站在身後的莫雲舟也許已經看到她紅透的耳朵了。
碟靶出現,寧韻然的動作卻完全亂了套,根本沒有追上飛碟的速度,直接放空。
她嚥下口水,心想莫雲舟不知道會怎樣嘲笑自己。
但是沒想到他只是說:「是不是因為我看著你,所以你緊張?」
「嗯。」寧韻然點了點頭。
「你緊張什麼。這裡不是拳擊台,我又不能揍你。」莫雲舟說。
「……我倒是寧願挨揍了。」
寧韻然以為自己說的聲音很小,但是她戴著耳罩,一旁的莫雲舟聽得很清楚。
「你是說我讓你很有壓力?」莫雲舟的眉梢微微挑起,寧韻然看得出來他不高興了。
「這個……是有點壓力……」
「那好吧,我去替你把韓教練叫回來。」
莫雲舟正要轉身,寧韻然趕緊拽住了他。
「送佛送上天啊!你這教了一半就又走了,別人還真以為我腦子不好用,誰都教不會呢!」
寧韻然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對方讓她又尷尬又緊張,可是她偏偏不想他離開。
「你腦子確實不是很好用。」莫雲舟輕哼了一下。
「好吧,我腦子不好用。麻煩您多花點心思看著我。」寧韻然豁出去了。
反正她人生中幾乎所有尷尬瞬間都貢獻給了莫雲舟了。
此刻或者以後有更多,長長臉皮子,也就挺過去了。
寧韻然吸一口氣,準備再來一次。
這一次,她雖然還是沒有擊中碟靶,但感覺來了,至少不覺得「謬之千里」了。
「平槍的速度晚了一點。你的臂力很好,這個應該不成問題的。」莫雲舟點評說。
至少自己還得到了點表揚。
和之前教練像是哄幼兒園小孩一般的鼓掌不同,莫雲舟的肯定顯得公正而客觀。
他沒有再靠近寧韻然,而是站在她的身後看著。
又是幾靶過去了,寧韻然成功命中。
她只是扭了扭脖子,就像學習騎自行車,總算找對了方法,越戰越勇了。
之後十個靶子,她能命中四到五個,就初學者來說,相當不容易了。
她想要喝口水,正要轉身,卻發現一直站在自己身後的莫雲舟撩起了她的耳罩,傾向她,看著他距離自己越來越近,她又有一種控制不住要後退的衝動。
明明只是撩起一道縫隙而已,莫雲舟的聲音卻成為唯一進入她腦海中的存在。
「下一次,記得要穿我送給你的裙子。」
太短的一句話,寧韻然還沒來得及解析其中的意義,莫雲舟就直起背脊,隨手拿走了桌上的礦泉水,離開了。
他就這樣走了。
好像所有一切都是她在想入非非。
「等等……那瓶礦泉水好像是我喝過的。」
明明相見的時候那麼抗拒,離開的時候卻又讓她捨不得。
「寧小姐,顧總那邊好像快要談完了,你可以過去了。」韓教練走過來通知她。
「顧總他們不來嗎?」
韓教練笑了笑回答:「時間也不早了,一會兒日光就不好了。」
「哦,好的。」寧韻然收拾了槍,摘掉了手套,跟著韓教練回到了貴賓看台。
不知道顧長銘和趙嫿栩到底和那個趙老闆在談什麼,寧韻然總感覺不是普通的項目。
那位趙老闆擁有本市最大的遊樂園。當這個想法掠過寧韻然的腦海時,她想到遊樂園也是服務行業的一種,而且每日流水很大,付款的有現金也有銀行卡刷單,是洗錢第一步處置階段的渠道之一。如果有人用大量現金買票,根本就無法核實現金來源。但如果趙謙真的利用遊樂園來洗錢的話,他很可能與大毒梟秦耀有著非常直接的聯繫。
一路上正思索著,她已經來到了貴賓看台。
她的對面是微笑著的趙嫿栩以及面無表情的顧長銘。
而趙謙就背對著她,面前是打開的筆記本電腦,畫面停留在一排又一排的數據上。
寧韻然越走越近,也越看越清楚。
就在趙謙要滑動鼠標繼續往下拉的時候,對面的趙嫿栩彷彿注意到了寧韻然的視線,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一下。
「趙老闆,小寧來了,我們可以一起去吃個晚餐了。」
趙謙立刻意識到了什麼,直接將界面關閉了。
「好了,好了,小寧去玩了那麼久的飛碟射擊,怎麼樣?收穫如何啊?」趙謙轉過身來,笑著看著寧韻然,伸手在她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他的笑容裡有一種讓寧韻然覺得不舒服的感覺,可是偏偏又說不出來。
「小寧,你來一下。」顧長銘的聲音響起。
他還是坐在原位,長腿交疊,一隻手抬起了桌上的茶杯,另一隻手搭在膝蓋上。
「顧總,什麼事?」
「趙老闆有意向到外省投資新的項目,有幾個外商有興趣想要加入,這裡是資料,你回去翻譯一下,把重點內容提煉出來,明天我們要開會。我已經把資料發到你的郵箱裡了。今晚加班沒有問題吧?」顧長銘抬起眼來看著寧韻然。
「沒問題。」寧韻然立刻點頭。
剛才趙嫿栩說他們要去吃飯了,寧韻然一點都不想和這個趙老闆在一起。用加班避開,寧韻然求之不得。
「唉,我說顧總——你怎麼就那麼不懂憐香惜玉呢?人家小寧學了一下午的飛碟射擊,這時候就該好好放鬆一下,和我們一起吃吃飯,然後去我的遊樂園看看夜景。我可以讓他們放煙花的嘛!」趙總看著寧韻然說。
「是啊,這些事情可以讓黃秘書來做。小寧來到我們這裡了,還沒一起吃過飯慶祝一下呢。」趙嫿栩說。
「其他人有其他人要做的事情。這個還是我來吧。而且趙老闆和顧總談的東西我也不懂,在飯桌上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不如回去多看看資料,反而能對趙總的新項目多一些瞭解。」
寧韻然回答。
「你看看,顧總,我可真羨慕你啊。小寧,如果顧總一直不提拔你,你就來我這裡,我提拔你直接做首席秘書!」
「謝謝趙老闆,我還有挺多東西需要黃秘書教我呢。」
「去吧。」顧長銘抬了抬下巴。
趙謙很熱情地起身:「小寧是要回公司嗎?不著急啊,我們送你回去!」
眼看著他的手又要伸過來拍自己的肩膀,寧韻然不動聲色故意抬起手來摸了摸後腦:「這多不好啊。老總們還有事情要聊,不用為我耽擱時間。我用叫車軟件,馬上就能有車來了。」
「那也行啊!到了公司,和顧總報個平安啊。」
「謝謝趙老闆關心。」
寧韻然點了點頭,離開貴賓看台的時候,她差點沒用跑的。
趙謙看向顧長銘說:「顧總,以後多帶帶小寧出來。我就喜歡這種踏實又懂事兒的年輕人。」
「趙老闆放心,小寧還是有點內向,既然趙老闆發話說要好好培養,我們當然會多帶帶她。」趙嫿栩回答。
「就這樣內向才好,別學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
寧韻然繞了半天才繞出了俱樂部。
射擊場需要的場地比較大,所以俱樂部地處近郊,寧韻然用叫車軟件半天了,都沒有人接她的單子。
就在寧韻然打算將價格翻倍的時候,一輛黑色的保時捷停正好從停車場開了出來,在她的面前停下,對方搖下了車窗。
「怎麼,就剩你一個人了?」
正專注地看著手機的寧韻然抬起頭,對上了莫雲舟的眼睛。
「莫總……」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怎麼就剩下你了,顧長銘呢?」莫雲舟又問了一遍。
他似乎對於寧韻然一個人在俱樂部門口等車的事情有些不悅。
「顧總他們還有事情要談,我還要回公司有事情需要完成。」
「上來吧。我送你回去。」
寧韻然趕緊搖手:「不用了!我自己叫車回去吧?」
「你是覺得這裡來回沒幾個人路過,怕我把你帶到什麼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地方把你給辦了?」莫雲舟那句「把你給辦了」讓寧韻然的心跳差一點又要蹦起來。
「我……我不值得你辦!」
「那你想讓誰來辦你?顧長銘嗎?」
莫雲舟的聲音陡然低了一個八度。
「他也不會辦我的……」
寧韻然不明白他們之間的話題怎麼會變成這樣。
「上來。」
這兩個字壓的很低。
有種不可抗拒的氣勢。
寧韻然忽然覺得自己矮了一頭,她剛拉開後面的門,莫雲舟又開口了。
「你覺得坐在後面對我禮貌嗎?」
寧韻然只好默默地繞到前面,打開車門坐進去。
一路上,莫雲舟一句話都沒有說,寧韻然總覺得莫雲舟給她一種陰鬱的壓力。
就在這個時候,寧韻然的手機響了,是趙嫿栩的司機打來的。
「喂,寧小姐你現在在哪裡呢?趙總讓我送你回去,可我一把車開出來,就沒看見你人了?」
寧韻然在心中高呼太好了,立刻開口說:「我在……」
一旁的莫雲舟直接伸長手臂將她的手機拿了過來:「我們已經上了高速。我會送她回去。」
「請問您哪位啊?」
「莫雲舟。」
說完這三個字,他就將寧韻然的手機掛斷,扔回給了她。
差一點被手機砸到臉的寧韻然現在萬分確定莫雲舟很不爽了。如果不爽的話,不用送她啊,她一點都不想做他心情不好時候的炮灰。
「那個……我想說一句,如果莫總有事的話。我也可以……」
寧韻然的話還沒就說完,沉默了快一路的莫雲舟終於開口了。
「你知道那個趙謙在商界的口碑很差嗎?」莫雲舟問。
「啊?不知道。」
雖然不知道,但他總喜歡對女性毛手毛腳,再加上看著趙嫿栩的目光都不像心懷好意,寧韻然可以想像,他的口碑應該確實不怎麼樣。
「你不知道,顧長銘肯定知道。他不該讓你來的。」莫雲舟的聲音還是很低。
「不是顧總讓我來的,是趙嫿栩讓司機接我過來的。顧總為了讓我避開那個趙謙,還特地叫我回公司去上班。」
「你還挺為他說話。」莫雲舟的聲音裡帶著淡淡的嘲意。
「我只是實事求是。」寧韻然回答。
「好一個實事求是。」
這句話之後,莫雲舟又沉默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縱合萬象大樓的樓下,寧韻然正要解開安全帶下車,莫雲舟忽然一把扣住了寧韻然的手。
寧韻然倒抽一口氣,看向莫雲舟。
「我問你一個問題,我想聽你說實話。」
他側過臉來,看著寧韻然。
當這個男人認真的時候,他的目光很有力度,這是寧韻然早就知道的。
但是在這麼近的距離與他對視,寧韻然感覺到的不是壓力,而是被對方牽引著,彷彿所有秘密都會把控不住,隨時有失守的可能。
「什麼?」
「你為什麼會選擇進入縱合萬象?」
明明已經牢築了城池,那一刻她的一切都被對方穿透一般,臉上面無表情,心裡卻兵荒馬亂。
「理由,我好像在離開畫廊的時候,就對莫總你說過了。」
穩住,寧韻然,穩住。
不要露怯。
不要看起來沒有底氣。
「我說了,我想聽你說實話。如果你告訴我實話,我就全力以赴幫你。」莫雲舟開口道。
寧韻然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顫抖過,哪怕是被梁玉寧勒緊了脖子差一點沒命,她也沒有這種一切呼之欲出即將脫韁的感覺。
我最不想要的,就是你的全力以赴。
如果我走進了黑暗裡,能確定你站在光亮的地方,將是一種極大的安慰。
寧韻然心底清楚這個男人看似紳士的氣質之下是一種怎樣的清高。
這種清高就是他一旦開口作出了某個承諾,赴湯蹈火都會實現。
「莫總,我沒有您想的那樣熱愛藝術和理想,這也許讓您失望了。我只是想試一條新的路而已。」
寧韻然很認真地對他說。
她希望能就此與他別過,希望他永遠安好。
莫雲舟的手終於放開了。
只聽見安全帶鬆開的聲音,寧韻然正要打開車門,莫雲舟卻再度開口了。
「小寧。」
「嗯?」
「如果發現自己走投無路了,一定不要慌。」
寧韻然的心臟在那一刻被他的聲音死死握緊,她驚詫地看著他。
什麼意思?
他發現什麼了嗎?
「就算人生沒有回頭路,如果你覺得走投無路了,我一定會來接你。」
莫雲舟的手扣在方向盤上,沒有看她。
「謝謝。」
寧韻然打開了車門,走了出去。
她發現自己人生中聽過的那麼多句好聽的話,別人對她做過的那麼多的承諾裡,只有莫雲舟的這句話……她覺得永遠都忘不了。
吃過晚飯,趙嫿栩坐在顧長銘的車上。
開車的男子冷峻如冰山,唇線微微繃緊,不發一言。
趙嫿栩輕笑了一聲:「怎麼了?」
顧長銘絲毫沒有回答他的意向。
趙嫿栩也跟著沉默。
直到來到了她的公寓前,趙嫿栩打開車門的時候按耐不住,開口說:「自從有了寧韻然,你跟我冷戰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我以為你和我一樣有原則,不會把不相干的人拖進來。」
「我和你原本都是不想幹的,最後不還是相干了?」
「你很清楚趙謙的為人,可你卻還要把寧韻然帶到趙謙的面前。你就那樣看不得她安安靜靜地待著嗎?」
「你終於說出心裡話了。你是怕趙謙對她有想法。這個社會在這裡,不會以你的意志為轉移。就算今天沒有趙謙,也會有李謙、王謙。你根本保護不了她。」
說完,趙嫿栩推開車門走了出去。
顧長銘靠著椅背,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
「是啊,我連自己都管不好,怎麼護得住你呢?」
寧韻然回到電腦前,加班加點將顧長銘交給自己的工作完成了。
回公寓之前,沒忘記給杜若買一份雞蛋炒麵和水果。
她摸了摸下巴,有點好奇,難道說如果自己不帶東西回去,杜若真的能什麼都不吃?
當她敲開杜若的公寓門時,發現杜若的房間裡一點燈光都沒有,就看見門縫裡他那雙招子跟要把寧韻然都吃下去一樣。
「杜師兄!你怎麼不開燈啊!搞得跟演鬼片似的!」
杜若又白又長的胳膊伸過來將帶子拽了過去。
「因為我一整天沒有吃飯,只能睡覺節約體能。」
寧韻然傻眼了:「杜師兄,太陽那麼好,你就沒想過要出去晃晃,曬曬太陽?」
「沒想過。」
寧韻然滿臉黑線。
真是——宅男中的戰鬥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