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銘的手伸過來, 摸了摸寧韻然的臉頰。
「這裡面的事情很難說。有可能是莫家或者莫雲舟的姐姐和姐夫得罪了什麼人。也有可能是因為商業競爭,有的人不惜一切代價下狠手。但不管是哪個原因, 在水落石出之前, 你要和莫雲舟保持一定的距離。我不希望你再因為他出事了。」
顧長銘的態度是坦蕩的,而且他對她的擔心也是真的。
寧韻然苦笑了笑:「等我出院之後, 就去廟裡拜拜吧。感覺今年太倒霉了,一直不停進醫院。」
「鬼神之事你也信。」顧長銘無奈地搖了搖頭。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
顧長銘本來就不是什麼善談的人, 但是他很會照顧人。比如寧韻然想喝水的時候, 他會去幫她打水。她上洗手間的時候,他會扶著她起來,怕她頭暈就守在門外。
晚上, 寧韻然餓了, 也是顧長銘出去給她買的夜宵。
一邊吹涼熱粥, 寧韻然一邊感慨說:「到底是什麼樣的利益, 能到在光天化日之下殺人的地步?」
「對於某些人來說, 只有他們想不到的, 沒有他們不敢做的。把命掛在利益的刀尖上,早就做好下地獄的準備, 道德與法律對這些人是沒有約束力的。」
顧長銘的話,讓她想起了梁玉寧。
心中一片冰涼。
「你呢?顧大哥……你會把命掛在利益的刀尖上嗎?」
顧長銘微微扯起唇角,他的笑很淺, 也很耐看。
「笨蛋。」
寧韻然也跟著笑了笑:「對啊, 我就是個笨蛋啊。」
這場事故, 讓寧韻然得到了一周的帶薪休假。
而關於莫雲舟這場過分刻意的車禍,市局已經立案調查。
他們派了人來向寧韻然進行相關案件的問詢。
寧韻然說出了卡車的車牌號。但是這個消息並沒有什麼價值,因為這輛車已經在市郊被找到了。
而交通錄像也拍攝下來了卡車司機的樣子,只能先發出通緝令了。
第二天早晨,她就收到了一個快遞,那俊逸卻又不失莊重的手寫字體讓她立刻想到了莫雲舟。
拆開一看,竟然是一個新的手機。
寧韻然心裡咯登一下,心想到底自己是接受,還是不接受呢?
算了,在病房裡無聊,先用著吧。
大不了下次見到抖M先生再把錢還給他?
想到這裡,她的唇上就微微發燙,就連舌尖還留著被莫雲舟緊緊纏繞的力度。
心臟又開始不受控制地躍動起來。
就連整個空間也跟著起伏隨時要裂開。
寧韻然抬起拳頭用力砸了自己兩下。
她將手機卡插進去,然後搜索新聞,看到的就是說莫雲舟雖然遭遇車禍但並沒有生命危險的消息。
隨手點開一個採訪視頻,畫面上就是莫雲舟明明胳膊還有傷,卻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淡然地回答記者問的每一個問題。
他的眉宇之間又一種神采,平和穩重,具有說服力。
三天不到的時間裡,雲晟集團的股價再度趨於穩定。
但這三天,對於梅沙倉的爭奪來說卻是至關重要的。而莫雲舟已經錯過了。
趙嫿栩大手筆狂攬,手握的梅沙倉股權已經高出了莫雲舟兩個點了。
當趙嫿栩和黃秘書在顧長銘的辦公室裡匯報這件事的時候,都露出了鬆一口氣的表情。
顧長銘點了點頭,說了一句:「你們做的很好。我可以放心的把這個位置交出來了。」
趙嫿栩頓住了,抬頭睜大了眼睛看著顧長銘:「長銘……你說什麼?」
黃秘書只是看著顧長銘,頓了兩秒之後,笑了:「顧總,您是要把什麼位置交出來?」
「就是這個位置。」顧長銘輕輕拍了拍自己的桌子,不疾不徐地說,「反正有我,或者沒有我,你們都可以做決定。無論是要把莫雲舟撞下橋,還是用空殼交易來補充貸款不足的壓力充盈資金拿下梅沙倉的那些股權,都不需要我的意見。其實這個位置,誰做都可以。」
「長銘,你怎麼能這麼想?一切決定都必須要快,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我們也只是想要拿下梅沙倉而已!」
「是啊,顧總。現在結果是好的,您又何必在意過程呢?退一萬步說,秦先生對顧總一直是相當滿意的。嫿栩雖然行事果斷,但是有時候也會偏激,還是需要顧總把關的。」
「我也想要把關,但是你們並不給我把關的機會。本來我已經想好了,與其他想要梅沙倉股權的老闆聯手,逼迫莫雲舟退讓,你們倒好,來一招釜底抽薪,想要直接解決他,讓我懷疑自己保守得就像個老年人。但是莫雲舟是你們想動就動的?」顧長銘側過臉來看著趙嫿栩和黃秘書。
「顧總……您是在擔心他背後的雲晟集團?」
「我擔心雲晟?我還擔心莫家。雲晟集團的陸家和海帆集團的莫家是東南亞兩大航運世家。現在只是雲晟要拿下梅沙倉,如果被莫家知道他們的莫雲舟是因為這個梅沙倉差一點沒命,只怕要不爭饅頭爭口氣。如果莫家為了給莫雲舟出氣,直接與雲晟集團聯手,不惜一切代價都要把梅沙倉拿下,和我們拚個魚死網破呢?以我們的實力,想要和兩大巨鱷對抗,是不是瘋了?」
顧長銘的話落下,趙嫿栩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能說出來。而黃秘書也低下頭來沉思。
「掌控梅沙倉只是方便秦先生的某些生意往來而已,但如果我們縱合萬象被兩大巨鱷一頭一尾咬死,秦先生想要第二個縱合萬象幾乎不可能了。」
「但是秦先生是忍不了任何人擋在他的路上的。」趙嫿栩冷然開口。
「問題是這尊大佛,還沒有到搬不開的地步。而且嫿栩,你這麼快就把你培養了那麼多交易和流水的空殼公司用上了,等到真刀真槍需要用這些空殼公司引入資金的時候,你還有嗎?」顧長銘再一次發問。
「我當然還有。」趙嫿栩雖然這麼回答,但是眉心卻緊緊蹙起。
黃秘書微微歎了一口氣:「我明白了,顧總。以後再有任何決定,我一定提前向您請示,不會再破壞您的大局。是我的眼界太狹窄了。」
「黃秘書,您幫我向秦先生帶一句話吧,我真的很想放下這裡的一切,好好休息一下了。黃秘書在我這裡這麼多年,也知道我的性格並不適合商場的波雲詭譎。我從前一直都很想留學,去國外看看,完成自己的心願。現在厲害的年輕人多了,也到了我該急流勇退的時候了。」
顧長銘的聲音淡然中帶著一抹涼意。
「顧長銘!你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如果傳到秦先生的耳朵裡,萬一被他誤會了怎麼辦?」趙嫿栩直接站起身來。
「是嗎?你也會擔心我被人撞下橋還是被人扔下樓呢?」
「顧長銘!」
趙嫿栩的眼睛紅了,黃秘書一把將她拽回了位置上。
「好了,顧總還有事要忙。而且小寧也還在醫院裡休息。出了這麼大的事,我這個首席秘書應該去看看他。」
「不用了。讓她好好睡吧。」顧長銘說完,就將旁邊的文件打開來,沒有再繼續與他們說下去的意思了。
趙嫿栩與黃秘書一起走進了電梯裡。剛摁下地下停車場的摁鈕,趙嫿栩的眼淚就掉落下來了。
「他是故意的。他在威脅我。」趙嫿栩說,「你會把他說要放下董事長位置的事情,告訴秦先生嗎?」
「這個話,我當然會如實告知秦先生。但是顧總為什麼會說這樣的話,我也會告訴秦先生。其實我們動了莫雲舟,只是破壞了顧總原本計劃好的大局,他有生氣的理由,但是他也能圓回來。」
「他氣的不是我們動了莫雲舟,而是我們動了寧韻然。他知道,我們就是故意等到寧韻然和莫雲舟坐在同一輛車上的時候動手的。但那又怎麼樣呢?秦先生的風格一向是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
「不過趙總,我派的人架著望遠鏡就在她的對面看著她,還有週末跟著她晨練,買東西,和她的朋友去看電影什麼的,她真的就像一個普通的女孩。而且周暖也一直監控著她的手機和郵箱。如果我們再繼續針對寧韻然,只會破壞你和顧總之間的感情,讓他和你越走越遠。」
「所以,黃秘書,你是相信寧韻然是無辜的了?」趙嫿栩用諷刺的目光看向黃秘書。
「如果不相信,就找到確切的證據在行動。況且,趙總……寧韻然是你帶進來的,你當初是想要把她拉進來幫秦先生做事。但現在,你對她所有的懷疑在我看來是真的有點捕風捉影,只是源於你對她得到顧總青睞的嫉妒而已。」
「捕風捉影?」
「你懷疑她看了一兩眼趙謙的電腦屏幕就能把流水號給記下來,甚至於就能想到那是夢幻星空樂園的售票流水號,你不覺得這是電影裡才有的劇情嗎?」
黃秘書拎著鑰匙,走出了電梯,留下趙嫿栩一個人深深呼出一口氣來。
寧韻然在病房裡幾乎是吃了睡,睡了吃,而且給她送好吃的人還挺多,比如說陸毓生、甄晴、顧長銘還有莫雲舟。
甚至於連黃秘書都親自來看她了。
寧韻然一臉驚魂未定的樣子向他描述了車禍當時的場景。
「我還以為我會掉到橋下面去!在腦子裡都想了無數遍怎樣踹破玻璃窗,怎樣從車子裡游出來,萬一安全帶把我卡住了怎麼辦!萬一水太深,我來不及游到水面上,直接嗆死了呢?」
「你能像現在這樣沒什麼大事兒,真的太好了。你們都被追過了橋中央,就算掉下去也不是江水深的地方了,你絕對來得及游出來的。」黃秘書笑著說。
「哈哈,是哦!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對哦,我要好好享福,哈哈哈!」
「那麼你多休息。我就不打攪你了!」
當黃秘書離開之後,寧韻然的笑容收了起來。
她立刻拿出手機,開始搜索有關他們車禍的新聞,然後她的眼睛瞇了起來。
她躺下來,看著病房的天花板,深深呼出一口氣來。
在她出院的那天早晨,她還在病床上睡得天昏地暗,卻感覺鼻尖上一疼,好似被人咬了一下。
溫暖濕潤的感覺令她的心臟驟然收緊。寧韻然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莫雲舟的臉就在自己面前。
那雙眼睛離得太近,彷彿眼底有潮水傾洩而出,湧入她的眼中。
寧韻然猛地抬起頭來,莫雲舟立刻直起背,避開了寧韻然的額頭攻擊。
「你咬我!」寧韻然摀住自己的鼻尖說。
「對,我咬了你。」莫雲舟看著她,單手撐在她的身邊,又要靠近。
寧韻然生怕這傢伙有要親自己,立刻就要摀住嘴,但手才抬到一半,就被這傢伙給扣住了。
他側過臉,越來越接近,似乎就是要看寧韻然閃避的樣子。
寧韻然火了,直接湊上去,在莫雲舟的鼻尖上也狠狠來了一下。
才剛要上去,寧韻然就鬆了嘴。
她雖然有點想要看他疼痛的樣子,但卻又捨不得他疼。
「怎麼了?」莫雲舟輕聲問她。
他的氣息就喝在她的唇間。
「沒什麼。你離我遠點。」
還好……還好我沒有看見你鮮血淋漓的樣子。
如果看見你被撞傷,被玻璃割傷甚至於更加支離破碎的畫面……我這一生恐怕都忘不掉。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修長的身影來到病房門口,微涼的聲音響起:「莫總,你在幹什麼?」
莫雲舟和寧韻然不約而同側過臉看向門口,顧長銘就站在那裡,冷冷地看著他們。
「顧大哥!」寧韻然喊出聲來。
莫雲舟臉上的笑意卻在瞬間收起。他直接起身,來到了寧韻然病床的外側,與顧長銘對視。
「顧總怎麼有空來這裡?不是應該忙著梅沙倉的股權收購嗎?」莫雲舟色聲音聽起來平靜,但卻帶著徹骨的涼意。
「今天小寧出院,我來送她回家。」顧長銘說。
「不用了,我送就好了。」莫雲舟說。
只是送她回家而已,寧韻然莫名感覺到電光火石。
「那個……謝謝你們……」
寧韻然發現雖然他們都在說是來送她回家的,但沒有一個人看她一眼。
怎麼感覺她成了那個多餘的?
「還是我來送吧。我聽說遠程宏大也出手了,他們持有的梅沙倉的股權只比我們縱合萬象少一個點而已。遠程宏大是本土最有實力的航運集團,我還在猜想他們怎麼可能放棄梅沙倉這塊大肥肉,現在看來,不是沒放棄,而是一直在暗地裡動手,讓子公司分散買入,低調得很。不像我和你明面上鬥得人盡皆知。」
顧長銘走過來,拉開了寧韻然的床頭櫃抽屜,拎起了一串鑰匙,還有一些小東西,笑著說:「小寧,你看,又像上次一樣,落了東西忘記收起來。」
「啊……哦。」寧韻然點了點頭。
只是現在,到底是誰要送她回家?
「我是腹背受敵。前有你們縱合萬象,後有遠程宏大,不過如果我們雲晟集團退出了,你們和遠程宏大這樣在業內實力和口碑都一流的對手正面扛,實在太辛苦了。所以小寧還是我來送吧,顧總不如趕緊回去開會,想清楚應對策略。」
莫雲舟勾起唇角,高深莫測的一笑,直接從顧長銘的手中將寧韻然的包拎走了。
寧韻然看來看去,總有一種自己是那個包,被人拎來拎去的感覺。
這是擊鼓傳花嗎?
她忽然一把從莫雲舟的手裡把自己的包拽了回來。
「你們兩個,該忙什麼就去忙什麼吧?我現在腰好腿好身體好,我自己回家!」
說完這句話,寧韻然覺得自己太他麼的帥氣了。
其實她心裡很忐忑。她怕如果莫雲舟真的送她回家,在路上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讓她倍感壓力,要將她心底的秘密全部詐出來。
既然不讓莫雲舟送自己回去,自然也不能上顧長銘的車。不然就是點燃戰火。
雖然這場由她引發的「戰爭」來得實在莫名其妙。
「顧大哥,你別擔心我了。我都這麼大了,自己回去吧。剛才聽莫雲舟說的,情況好像很複雜,您還是趕緊回去和趙總商量商量吧。」寧韻然一臉很懂事的樣子看著顧長銘。
這家醫院,離南山公寓確實也不遠。
顧長銘是一個不願意給別人壓力的人,他見寧韻然堅持,就點了點頭。
「好。如果還是不舒服,就在家裡多休息兩天也沒關係。到了家,給我打個電話。」
「嗯,謝謝顧大哥!」
當她一側過臉,對上莫雲舟的視線時,才發現他的目光冷得厲害。
寧韻然心裡一個哆嗦,說了聲「再見」,趕緊拎著包,逃命一樣離開了醫院。
當她走出醫院大門,終於呼出一口氣。醫院門口停著不少出租車,她隨便上一輛就可以。
當她剛打開一輛出租車的車門,腿還沒伸進去,就被人摁住了肩膀,一個向後,後背就抵住了某個人的胸膛。
那種清淡的讓她熟悉的味道,頓時令她心跳加快。
一回頭,果然看見了莫雲舟的臉。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一直就跟在你身後。」莫雲舟回答。
她怎麼給忘了,這個男人腿長,自己跑三步,他邁兩步就夠了!
「我……我坐出租車回家就好了!」
「我送你回去,正好也有事要問清楚。」
寧韻然心想我才不想回答你的問題呢!
她正要掙脫莫雲舟,卻正好撞上了他受傷的左臂。
「唔……」
莫雲舟低頭一個悶哼,寧韻然傻眼了,趕緊問:「你沒事吧?我撞疼你了,哪裡疼?」
她看不到他的眼睛,卻看見了他勾起唇角的笑意。
「你騙我!你自己玩!我回家了!」
寧韻然又被他給拽住了。
「要不然這樣,你拉著我的手,上我的車。或者我扛著你走過這條街,走到停車場去。」莫雲舟的微笑很淡然。
而這樣的淡然裡有一分勢在必得的意味。
「我才不信你呢!」
寧韻然懶得理這個騙子。
只是這一回她真的低估了莫雲舟。這個傢伙真的低下身來,一把將寧韻然扛上了右肩。
「你要幹什麼——放我下來!莫雲舟!信不信我揍你!」寧韻然不敢捶他,因為不知道身上還有沒有哪裡受傷了自己不知道。
但是這不代表自己不掙扎了,她兩隻手拽著莫雲舟的頭髮,胡亂拉扯。
「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這個莫雲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成了抖M 了,寧韻然把他的腦袋都揪成了草窩,這傢伙竟然還在那兒笑。
她的包掉在地上了,莫雲舟用腳尖勾住包帶,瀟灑地用腳背向上一提,受傷的左手就抓住了它,順勢掛在了肩膀上。
寧韻然看著卻急了眼:「你左肩有傷啊!我的包沉!你快放我下來!我自己提!」
「不放。」
莫雲舟扔下這兩個字,轉身就離開了出租車。
坐在駕駛位置上的司機一愣一愣的。
「唷,現在談戀愛的小年輕,還能這麼玩兒?」
寧韻然真想把自己的臉遮起來,來來回回多少人看見她了。
好不容易到了車門邊,莫雲舟直接將寧韻然的包給扔到後車座上,然後打開前車門,放她下來,揚了揚下巴,請她進去。
寧韻然愣了兩秒,說了聲:「你換新車了?」
「 不然呢?」
明明是很穩重端莊的黑色,寧韻然還是忍不住說了句:「真騷。」
莫雲舟勾了勾唇角,坐進了駕駛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