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衛凌越來越遠, 離開了最有利的控制範圍, 安奇拉才重新控制了這些hybrid。
還好這裡沒有人, 一場較量天翻地覆,方圓上千米都被連羽給震毀了。
這時候的衛凌已經開著車離開了這篇區域。
後車座上的李長青還有陳曉菲仍然回過頭去, 心有餘悸地看著。
那如同沙塵暴一般的塵埃之中,彷彿隨時會有怪物衝出來。
「衛教授……我們現在該怎麼辦?」李長青問。
「你害怕麼?」衛凌一邊控制方向盤,一邊從後視鏡裡看著兩個學生的表情。
「說不害怕, 那是騙人的。但是我想要幫您!溫教授出事了對嗎?那個人有著和溫教授一模一樣的外形, 但是他不是溫教授,對嗎?」李長青問。
「是的。我要救他,就要趕去見一個人。他是溫酌留給我最大的籌碼。我現在還剩下四個小時, 如果我去晚了, 他落在了對方的手上, 就game over了。」
「我能為你做什麼?」李長青問。
「你會開車嗎?」衛凌反問。
「剛……剛拿到的駕照……」李長青說。
「那就麻煩你扮成我的樣子來開車了。」衛凌說。
「什麼?我怎麼扮?現在減肥也來不及啊!」
衛凌將車停在了路邊, 打開了後車的門, 單手扣在了李長青的臉上, 只看見他週身的細胞輕輕震顫,當衛凌把手挪開的時候, 李長青的臉已經變得和衛凌一模一樣了。
陳曉菲也一臉驚詫:「我的天啊……你變成教授的樣子我並不驚訝, 你竟然還變瘦了!」
「假扮我會很危險。如果被剛才那傢伙抓住了, 他可能會惱羞成怒把你給……」
但是衛凌真的沒有辦法了, 必須拖住時間。
「這輩子能像教授你這麼帥, 還身材這麼好, 死了我也心滿意足了啊!」
於是, 李長青穿上衛凌的衣服,開著車搖搖晃晃地駛向前方。
坐在後面的陳曉菲膽戰心驚:「你給我差不多點!不要一直照鏡子!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拿後視鏡照自己!」
「我這輩子可能就帥這麼幾分鐘了!你就讓我照一照嘛!」
衛凌看著他們離開的方向,低下頭來,雙手撐著地面,瞬間就消失不見了。
任何交通工具,都比不上夜瞳的速度。
衛凌剛才不只複製了他的復原能力,還包括他的高速行動能力。
體內殘餘的營養劑讓他的奔跑速度比夜瞳還快。
把守在X-0研究室門口的是人類的安全官。
安奇拉調用他們,就是為了讓衛凌無法操縱他們。
衛凌無所謂地冷笑了一下,他揣著口袋一邊走,五官一邊發生變化,當他走到研究室的入口前,他已經完成變成了溫酌的樣子。
人類的安全官根本識別不了,他們見到衛凌就立刻非常尊重地問好。
「溫教授。」
「楊教授還是不肯出來?」衛凌用溫酌式的冷淡語氣問。
「是的。但是脈衝的電量很快就消耗完了。」安全官回答。
「那我去查看一下電量數值。如果楊教授出來了,你們也不要傷害他。」
「明白。」
衛凌進入了電梯,一路向下,來到了研究室的門口。
他將手覆蓋在了面板上,自動識別的是衛凌的指紋,接著是衛凌的虹膜、然後最後一步是進入的密碼。
這個密碼是楊墨冰設置的問題,答案應該是只有衛凌和楊墨冰知道,就連溫酌也不知道。
密碼提問:籃球賽後你說了什麼?
衛凌愣了一下,無語地心想,楊墨冰這傢伙是不是找虐啊!
他低下頭,回答說:「老子天下無敵。」
只聽見「卡噠」一聲,門竟然開了。
衛凌迅速走了進去,把門關上,一把槍瞬間抵在了他的太陽穴上。
只可惜,拿槍的人太緊張了,抖得衛凌都快忍不了了。
他輕鬆轉身,把對方的槍給奪了過去,一把將對方扣入了自己的懷裡。
「小冰冰,你這是在投懷送抱嘛?」
懷裡的人狠狠推了他一把,嘖了一聲:「早知道是你,我就扣下扳機了!」
對安奇拉有用的子彈無法傷害到人類。
「謝謝你留給我的信息,不然我苟不到現在。」衛凌一把抱住了楊墨冰。
這個擁抱來得太突然,楊墨冰沒有準備,被衛凌勒到岔氣。
「咳咳咳……快放開我……」
衛凌卻沒有放手,把楊墨冰抱得死死的:「告訴我,你有打敗安奇拉的方式。你和溫酌留有後手的,對吧?不然的話……」
楊墨冰拍了拍他的後背:「不然怎樣?」
「我就只能跟你同歸於盡了。」
「……如果注定要死,我不想多看你一眼。」楊墨冰拍了拍衛凌的後背,「你給我差不多點,你爸媽也在這裡!你別讓老兩口以為你這是要爬牆!」
「啥?爬牆?」
「你當你爸媽是傻子啊!他們早就知道你跟溫酌有問題了。想來想去,他們以為你這頭豬能夠拱了溫酌那根冰清玉潔的小白菜。他們多半是要失望了!」
衛凌心頭一驚,趕緊鬆開了楊墨冰。
眼看著容蘭女士就要飛奔過來給他一個大抱抱,衛凌內心深處充滿拒絕。
「媽——我們要拯救世界做全人類的英雄!你要是在浪費時間,你的兒媳婦就沒有了!」
衛凌義正嚴辭地說。
「兒媳婦?你什麼意思?你真的紅杏出牆了?溫酌怎麼辦?」
容蘭提著衛凌,眼睛都快瞪出來了。
「不不不!你的兒媳婦就是溫酌!就是溫酌啊!你的兒媳婦現在得了ptsd了!我要讓他清醒過來啊!晚一小時、一分鐘、一秒鐘都不可以!他會像黑鳳凰一樣毀滅全人類的!」
「什麼亂七八糟的啊!」
楊墨冰趕緊把衛凌的爸媽拉開:「叔叔阿姨,我們沒時間了!」
衛凌被楊墨冰拽進了一個封閉的小房間,點開了一台全息電腦。
「告訴我,你現在能承受多少濃度的營養劑了。」楊墨冰問。
「百分之三十。」衛凌回答。
楊墨冰抬起手來,摀住了自己的眼睛:「比我和溫酌估算的差了一半多。」
「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衛凌也明白情況有多嚴峻。
光是百分之三十的營養劑就差一點要了他的命。
「現在還有時間,我去降低為你配置的營養劑濃度。」楊墨冰點開了一個巨大的文件,裡面竟然是基因解碼,「這裡面的,就是對溫酌還有安奇拉的基因分析。你的學習能力和大腦的處理速度跟安奇拉是一個水平的,你應該能夠都看懂並且記住吧?一個工程師只有知道自己該拆除哪裡,才不會一不小心把頂樑柱給拆了,把房子給拆塌了。」
衛凌一把扣住了楊墨冰,搖了搖頭說:「不需要降低濃度,就這樣。」
「你瘋了嗎?你會死的!我的老天爺!」
「我死不了。我複製了夜瞳的自愈基因。」
「別自大了!如果你的自愈速度比不上營養劑的破壞速度,你一樣會死!」
「但是自愈也需要營養,這是一個循環的過程。不斷地循環直到我適應百分之百的營養劑!現在還有三個多小時,你來不及了楊墨冰!而且……」
衛凌看著楊墨冰,那目光讓楊墨冰想起許多年前,在他們大學時代的那一場籃球賽裡,衛凌逆轉戰局的時候,就是這樣的目光。
「而且什麼?」楊墨冰問。
「一旦你降低了濃度,就不夠我拆掉安奇拉了。」
衛凌的唇上露出了很平靜的笑容。
「這就算是你真的最後一次為我配置營養劑了。」
「我不能看著你自殺!」
「不破不立。沒有任何勝局是不需要冒險和代價的。而且,只有我陷入了最危險的境地,溫酌才會不顧一切來救我。他會被安奇拉壓制,是因為他的內心有弱點。我知道那個弱點是什麼。」衛凌轉過身來,輕輕扣著楊墨冰的手腕。
「你別這樣……看起來就像是打算跟我說遺言了。」
「帶著我爸媽出去吧。我把他們交給你了。你說的沒錯,這可能真的是我的遺言。」
「衛凌——你……」
「楊墨冰,你有沒有全力以赴過?就是那種山窮水盡了,再往前懸崖萬丈……卻還是想要跳過去的衝動?」
「當然有。大學那場籃球賽。」
「那麼現在到了賽末點了。只是這一次我們不是對手,是隊友了。讓我心無旁騖地投出我最後的三分球吧。」
衛凌抬著頭,用仰望的姿態看著楊墨冰。
那一刻,楊墨冰感受到了一種力量,他忽然有一種預感,他們的故事不會到此為止。
「我很榮幸,和你打那一場籃球賽。」楊墨冰說。
「我也很榮幸,老子就是天下無敵,最後還是要贏你。」衛凌說。
「滾吧。」
楊墨冰的目光在顫動,他鬆開了自己的手,提著一個小箱子交給了衛凌。
「別讓我最後為你配置的營養劑殺了你。」
「相信我。我一定會命中的。」
楊墨冰哄著衛凌的爸媽離開。
但是母親都有預感,她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回頭用濡濕的雙眼看著那個被關閉的小房間。
衛凌飛速瀏覽著楊墨冰打開給他看的資料,無數信息掠過,全息屏幕上顯示著閱讀進度。
百分之五。
百分之十。
……
百分之五十。
此時的安奇拉終於攔下了李長青的車,看著車上扣著方向盤瑟瑟發抖的李長青,安奇拉立刻就明白過來這只是衛凌的障眼法。
他早就跑了!
這時候,他的通信器裡傳來了一個消息,那就是楊墨冰帶著衛凌的爸媽出來了。
安奇拉立刻就問:「那你們進去了沒有?」
「沒有。楊教授一出來,研究室又鎖上了。」
「蠢貨——衛凌就在裡面!」
安奇拉咬牙切齒,他看了一眼時間,冷笑著說:「你能在裡面躲藏多久呢?還剩下兩個小時了。」
這時候賀恭他們開著車來找他,安奇拉看都懶得多看他們一眼,直接徒步飛奔而去。
衛凌從來沒有像此時此刻這樣地專注,眼前大量的數據如同爆發的洪流,衝進他的大腦之中,他必須記住它們,一絲一毫都不能出錯。
閱讀進度:百分之百。
就在那一刻,整個研究室忽然暗了下來。
電量用完。
衛凌呼出了一口氣,打開了楊墨冰給自己的那個箱子。
裡面存放著一隻藥劑,淡金色和螢光藍色相互交織,就像是充滿多變性的基因鏈條,容納了一切的變量,可萬變又不離其中。
衛凌把它取了出來,抵在了自己的頸間。
他聽見了有人衝了進來,也聽見了對方一把拽開了這間研究室,有空氣湧了進來,以及他所熟悉的屬於溫酌的味道。
這麼多年,他身上的味道沒有變過。
就好像是擔心有一天衛凌會認不出他來,所以他把一切都封存在過去。
「不要——」
安奇拉衝了過來,但是衛凌已經把藥劑注射了進去。
瞬間,身體裡如同經歷了一場聲勢浩大的爆炸。
就像一顆恆星被無限壓縮之後,忽然向外釋放自己的無限能量。
衛凌的肌肉骨骼在安奇拉的面前被摧毀,然後重塑。
從沒有過的疼痛遍佈衛凌的全身,他甚至無法維持自己的意識。
巨大的熱量被釋放出來,整個研究室被融化摧毀。
安奇拉被震了出去,他好不容易站起來,看見的是衛凌不斷受傷又不斷癒合的樣子。
「啊——啊——」
這種痛苦,超越了人類所能承受的極限。
而本能卻讓衛凌一步一步走了過來,把安奇拉從地上拽了起來。
「不……衛凌……你分不開我和溫酌的……你分不開……」
安奇拉從衛凌雙眼的金色光澤裡感受到顫慄的恐懼感。
「他是我的。」
衛凌的聲音很冷,就像是主宰一切的神祇,毀滅與重塑,就在他的手中。
那一刻,衛凌的意識衝進了安奇拉的大腦之中。
一切如同時光倒轉,遙遠星子的冷光落在月球之上,給純白色的荒原渡上了一層柔光。
衛凌在空無一物的研究基地裡尋找著溫酌。
所有人都不在了,沒有曹教授,沒有那些同事,這裡就像一座死城。
「溫酌——溫酌你在哪裡——」
衛凌很熱,他的身體正在不斷地承受著崩毀,直到他找到了那個救生艙。
溫酌就在裡面,被冰封著,沒有一絲生氣。
衛凌狂喜著衝了過去,一把將他抱住。
他週身強烈的高溫逐漸融化了極凍艙。
但是溫酌卻沒有睜開眼睛,而是有另一個人到來,從後面一把將衛凌抱了出來。
是安奇拉!
研究室裡的白光落在安奇拉和溫酌一模一樣的面容上,卻有著不寒而慄的陰冷。
「他會永遠在這裡,你知道的,他永遠都醒不過來。」
安奇拉笑著拉著衛凌的手:「他真的很軟弱,他和其他的人類一樣,不值得你承受那種痛苦。他們自大狂妄又軟弱可欺……包括溫酌在內……」
「你利用了他的內疚將他困在這裡。你知道他一直耿耿於懷八年前被極凍的人是我,不是他。你利用的並不是溫酌的軟弱,而是他寧可犧牲自己也要保護我的決心。」
衛凌轉過身來,抱住了安奇拉。
安奇拉驚悚地發現,衛凌的擁抱沒有任何溫情可言,他的雙手覆在安奇拉的後背上,輕輕一震,這是連羽的能力,安奇拉的骨骼被震碎了。
「唔……」安奇拉悶哼一聲,瞬間融入了金屬之中。
衛凌站在原處,一動不動地感受著安奇拉的存在,將狠狠拖拽在了牆體裡,就在衛凌的手要震碎牆體的時候,安奇拉釋放了足夠融化金屬的高溫,瞬間燙傷了衛凌,然後逃走了。
衛凌沿著牆一步一步地向著基地深處走去,他冰冷的聲音在基地裡迴盪著:「安奇拉,你在哪兒呢?我會找到你,要麼我殺了你,要麼你殺了我。」
「我愛你!為什麼你不能愛我——為什麼你選擇溫酌——」安奇拉淒厲的聲音在基地裡迴盪。
「因為我是人類,我只會用人類的方式去愛。你的愛掠奪了對我來說所有重要的一切,奪走我最愛的人。溫酌會不惜一切代價來保護我,而你如果你的不到我,你會怎樣?」
「我也會等你……保護你……」
衛凌忽然伸出手,摁進了身邊的金屬中,一把抓住了安奇拉,將他拽出金屬中。
「你不會等我。八年已經快要耗盡你所有的耐心了。」
「不不不……你不懂……我在宇宙中漂泊了那麼多年,我有耐心等你的!等你忘掉那個普通的人類,等你願意和我在一起……」
「你很孤獨,於是和溫酌產生了共鳴。溫酌也是一樣,從小很孤獨,這世上沒有人理解他在乎他的感受。讓你著迷的,並不是我——而是溫酌有著極度聰明的大腦,和周圍人格格不入,可是他卻擁有我。你想要的不是我,而是想要成為他。」
「不是的!我沒有想過成為他……」安奇拉驚恐地發現,自己的身體正在被衛凌分解。
他終於明白,衛凌是要剝離他的基因!
衛凌垂著眼,看著他。
明明那麼溫柔的目光,安奇拉卻知道那是為了溺死自己而存在的。
「你還沒有明白嗎?因為你閱讀了溫酌的大腦,看到了他腦海裡的我。他愛我,所以我的一切對他而言都極其珍貴。那麼多的研究員,只有溫酌的記憶是特別的。你想擁有的是溫酌願意為一個人付出一切的心意。但是你在他的身體裡那麼久,卻還是學不會。」
「不!我學會了!我會全心全意為你的!衛凌!我會的!不要這樣對我!」
安奇拉拚死掙扎了起來,但是衛凌的意識堅定而強大,他眼底湧起強烈的金色光澤,即將分解著安奇拉的一切。
求生欲讓安奇拉忽然暴走,無數倒刺凶狠地竄了出來,刺透了衛凌的身體。
血液飛濺得到處都是。
衛凌的身體被安奇拉的倒刺舉在半空中,血液滴滴答答地落了下來。
他咳嗽了一下,笑著看向安奇拉。
「你看……這就是你愛我的方式……」
安奇拉傻了眼,他低下頭來發現衛凌根本就沒有分解他。
「為什麼要這樣測試我?」安奇拉收回了一條倒刺,衛凌疼痛得悶哼。
「為什麼要揭穿我?」安奇拉歪著腦袋,將衛凌挪動到了自己的面前。
「如果你對我,有對待溫酌的十分之一,我也會很愛你……」
就像是懲罰衛凌,安奇拉將數十條倒刺一根一根地緩慢收回,就是為了讓衛凌痛苦。
「溫酌……溫酌你再不醒過來……就要真的失去我了……」
衛凌的意識逐漸模糊,他緩慢閉上自己的眼睛。
就在這個時候,一隻手穿透了安奇拉的胸膛。
安奇拉睜大了眼睛,緩慢地回過頭來,看到了溫酌冷酷至極的眼睛。
「如果是我,哪怕他拿著刀凶狠地衝過來,我也不會認為他要傷害我。所以你成為不了我。」
安奇拉瞳孔一斂,連自己的心臟都放棄了,向後一退,藏進了牆體裡。
溫酌上前,一把將衛凌抱了起來。
衛凌終於哭了。
「不怕,不怕。我就在這裡。」
「我……我好疼……全身都好疼……」衛凌的聲音顫抖得厲害。
這不僅僅是因為在意識世界裡被安奇拉傷害,也是因為在現實裡,他的身體正循環往復地被高濃度的營養液摧毀。
「這是最後一次,我以後都不會再讓你疼了。」
溫酌輕輕在衛凌的眉心吻了一下,單手抱著衛凌,行走在基地裡。
重創的安奇拉,打開了一個逃生艙,然後摁下了一個紅色的摁鈕,看著抱著衛凌的溫酌,露出了喪心病狂的表情。
「到此為止了!既然你們密不可分,就一起死在這裡好了!等我離開了這裡,我可以創造出屬於我的衛凌,更單純的從沒有見過你的衛凌!我會讓他愛我!愛我!」
溫酌很平靜地看著安奇拉:「總算讓你回到這裡了。」
「什麼?」安奇拉發現自己剛才摁下了基地的自毀按鈕,可是爆炸聲卻沒有傳來。
「你確定自己進去的是逃生艙嗎?」溫酌又問。
這時候,艙內響起了極凍倒計時。
這根本不是逃生艙,而是醫療艙。
安奇拉側過臉,看見了醫療艙旁用馬克筆寫的小字:衛凌到此一遊。
這是八年前衛凌躺過的醫療艙!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為什麼!」
「因為這是我的大腦,我的世界。我想把醫療艙放在哪裡,就放在哪裡。」
「不對……這明明是我的意識我的世界啊!這明明……」
安奇拉忽然間明白過來,從衛凌那一次把他從牆體裡拽出來的時候,就把他帶進了溫酌的世界——同樣的研究基地、同樣的燈光、同樣的通道,但是醫療艙和救生艙的位置卻不一樣。
這一切都是溫酌的計算。
由始至終算無遺漏。
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衛凌對溫酌的安排瞭若指掌。
「從你決定讓我寄生開始……你就在計算這一切了……」安奇拉始終無法相信,自己到頭來竟然敗在了人類的手上。
「是的。我知道你對我充滿了戒備,你不斷探索和觀察著我的思維方式,攝取著我的記憶。我想要把你拖進我為你量身定制的陷阱裡,那是幾乎不可能的。但是這世上除了我,還有誰能入侵你的思維呢?又有誰能讓你放低戒心呢?」
只有衛凌。
溫酌一直在等待著衛凌成長起來,等待著他有能力駕馭這一切。
等待著衛凌進入安奇拉的世界,然後將安奇拉拽進溫酌的意識裡。
安奇拉狂躁了起來。
「你跟我沒有什麼不同。我比你自己更清楚你的想法——我看著你八年了!溫酌!你對他瘋狂的控制欲和擁有欲!他因為你為他做出的所有準備和選擇而心動,但這就是你控制他的方式!」
「這就是你和我的區別,安奇拉。」溫酌冷漠地看著安奇拉掙扎。
「什麼區別?」
「控制和擁有都是相互的。我給他所有他想要的,心甘情願以他為我的中心,是的,我用所有他想要的來控制他,而他完全控制著我。他是我的一切。但是安奇拉,你是不可能讓衛凌控制你的一切的。」
所有的吸引都是相互的。
每一次當衛凌像個傻瓜一樣為溫酌做那些看起來微不足道的小事,溫柔的褪下溫酌的防備,讓從來只知道自我保護的溫酌變得關注衛凌的一點一滴,然後成百上千倍地想要把最好的一切都給他,就注定了衛凌是溫酌的一切。
安奇拉想要游入金屬艙底之中,但是溫酌卻把他給拖拽在了金屬艙中。
這是何斂的能力。
「這不可能!這是我的能力!沒有我你用不了!」
「笨蛋。衛凌把我、何斂、葉語、夜瞳還有連羽以及所有的hybrid都聯繫在了一起。只要有他在,我們在他的鏈條裡面,就能使用彼此的能力了。」
極凍倒計時到了最後,整個醫療艙釋放了冷氣,將安奇拉完全冰凍在了裡面。
艙內的安奇拉還保留著充滿恨意、不甘、掙扎以及扭曲的表情。
「哦,其實我還要謝謝你的。如果沒有你,也許衛凌會過著很平靜安逸的日子,而我只能成為一個旁觀者,壓抑地期待他幸福。」
你給了我機會,讓他看見了我對他的保護,讓他珍惜我對他的一切,讓他為我心動,讓他心甘情願而且滿心歡喜地留在我的世界裡。
溫酌抱緊了衛凌,在他的耳邊輕聲說:「到此為止了,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溫酌的手摁在醫療艙上,用力往下一壓,只聽見嘩啦啦一聲,那是時間和命運流動的聲音。
無數冰晶碎屑飛散開來,蔓延在整個空間裡,彷彿無數星辰碎屑。
安奇拉終於被溫酌分解了。
這一次,是真正的消化。
正在飛速奔跑而來的夜瞳忽然停了下來,他對著日光看著自己的手指,彷彿身體裡有什麼一直束縛著自己的力量忽然消失了。
他握緊了拳頭,又再次奔跑了起來。
正在地面之下游動的葉語覺得心頭一緊,她離開地面想要透一口氣,正好看到了一輛車,而車子的後視鏡裡,她發現自己發動能力的時候,眼睛裡的不再是藍色的光澤,而是淺淡的金色。
那一刻,關於自由的狂喜湧上她的心頭。
而被封閉了大腦的何斂忽然之間眼前一片清明,他的耳邊是連羽的呼喊聲。
「何斂!你趕緊醒過神來!你他麼是要嚇死我嗎?」
何斂一把扣住了連羽的手腕:「別喊了……耳膜都快被你吼破了……」
所有的hybrid在此時此刻,都有一種奇妙的感受,彷彿那根厚重沉悶的,牢牢將他們栓在深淵之下的鏈條忽然斷裂了!
他們終於可以浮起來,向著光亮的地方破繭重生!
溫酌的意識裡的基地隨著安奇拉的粉碎而褪色、斑駁。
這一次,他終於可以帶著衛凌,進入了逃生艙,這是他許多年來一直的遺憾和執念。
「這一次,你終於救到我了。」衛凌側著臉,看著溫酌。
溫酌摁下了「返航」鍵,他抬起了頭頂的照片,是他們拿到博士畢業時候的合影。
艙內的一切,就和溫酌八年前的返航一模一樣。
只是這一次,衛凌在他的身邊。
溫酌側過臉,吻在衛凌的額角上。
「不是我終於救了你,而是你一直在救我。」
這是他們共同編織的意識世界,是在現實裡從不存在可是他們又一直渴望的「返航」。
身後的月球披著銀白色的輕紗,被他們拖拽起柔和的一角。
億萬星辰注視著他們。
那顆巨大的藍色水球越來越近。
彷彿有什麼在呼喚著他們回家。
大氣、陸地、海洋,此刻都屬於他們。
衛凌的眼淚形成一顆一顆圓圓的水珠,漂浮在艙內,偶爾撞上溫酌的臉頰,泛起晶瑩剔透的光澤。
他彷彿聽見了來自八年前的時間在滴滴答答作響,艙內因為大氣壓發出震動的聲音,以及身邊的溫酌不斷變的清晰的心跳。
他們就像是衝進了那條地平線,身披星光,拖拽著長空皓月,藍色變得一望無邊,在他們的眼睛裡洶湧澎湃。
這是一次溫柔的著陸,是遲到了八年的終點。
回到現實的那一刻,溫酌就像是呼吸被遏制到了最後一刻,終於獲取了氧氣。
而他的面前,是筋疲力竭的衛凌向後倒去。
溫酌一把將他拽了回來,緊緊抱在自己的懷裡。
衛凌的身上傷痕斑斕,那是無數次肌肉和骨血裂開之後又癒合的痕跡。
「衛凌……衛凌……」溫酌半跪了下來,輕輕念著愛人的名字。
衛凌艱難地睜開了眼睛,對上了溫酌的目光。
那是繾綣的,帶著無限的珍惜和心疼的眼睛。
那一瞬間,所有向死而生的堅強都被瓦解了,衛凌的眼淚全都湧了出來。
「我……好怕再也見不到你了……」衛凌的聲音很嘶啞,他的聲帶已經被灼燒了無數遍了。
溫酌吻著他的眼睛,他的臉頰,將他抱在懷裡。
「不怕了,以後沒什麼在能把你和我分開了。」
「我還是好熱……好想出去繞地球一圈……」
衛凌的心臟還是跳得很快,多餘的營養劑仍舊沒有代謝。
「不需要繞地球一周,我們用其他的方式消耗多餘的營養劑。」
溫酌一把將衛凌抱了起來,走出了這個研究室。
夜瞳還有葉語他們都趕來了。
還有控制中心的其他人以及程炮的人,把這裡圍了個水洩不通。
程炮看見了溫酌,下意識去摸自己的槍,一旁的何斂扣住了他的手腕,搖了搖頭:「不用擔心了,這一次是真的溫教授回來了。」
程炮還是心有餘悸,他還是要確認:「衛凌!這個溫酌是真的吧?你是安全的吧?」
衛凌卻像是得了多動症一樣:「你不用抱著我,放我下來!」
容蘭和衛均剛要上前去擁抱自己的兒子,衛凌卻跑了出去。
「衛凌——衛凌——」夜瞳追了幾十米,發現衛凌的速度太快了,簡直超音速了。
所有人都擔心的要命,楊墨冰走了過來,很認真地說:「我跟他說過要降低營養劑的濃度,他拒絕了……按照這個態勢,他不跑上個幾天幾夜,估計停不下來。我們能做的就是廣播通知,讓所有人市民、電商把桶裝水都擺出來……」
「還有更快的方法。」溫酌抬起手,脫下了自己的西裝外套,遞給了楊墨冰。
「哈?」楊墨冰一臉不解地看著溫酌。
溫酌解開了襯衫的前兩顆扣子,把領帶也扯了下來。
連羽都看傻眼了:「教授好……帥啊……」
一旁的何斂遮住了他的眼睛:「這樣的溫教授,讓衛凌看看就好了。」
話音剛落,溫酌就追了上去。
「這是要環球馬拉松嗎?」葉語不解地看向夜瞳。
然後所有人都看向抱著西裝外套的楊教授。
楊教授咳嗽了一下:「我認為——他們即將進行人類之間非常有深度以及非常需要私人空間的交流。」
「哦——」大家異口同聲,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
只有連羽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什麼交流?到底是什麼?」
楊教授沒有回答他,而是拍了拍手說:「所有的hybrid準備好了,現在對你們進行體檢!胳膊袖子撈起來,挨個抽血化驗!可以調動的研究員全部調動過來!」
如果說溫酌真的已經「消化」了安奇拉,那麼作為hybrid所有的副本應該也產生了變化。
「到底是什麼啊?」連羽繼續發出他的靈魂提問。
何斂湊到了他的耳邊,笑著說:「當然是『繁衍』啊。」
「哦——」連羽發出了恍然大悟的感慨。
他終於艱難地跟上了大家的節奏!
衛凌還在瘋狂地奔跑著,風在他的耳邊呼嘯,他的內心就像瞭望台上的炮火轟鳴不休,又像是一輛又一輛的戰車碾壓而過。
他衝過了市區,甚至衝出了新城的界限。
不知何時,溫酌追了上來,就跟在他的身邊。
「衛凌……停下來!」
溫酌伸手去拽他,但是卻沒拽到。
衛凌忽然想起了什麼:「我不會上當的!我看到你房子裡的嬰兒床了!你這個神經病!」
「衛凌!你在胡思亂想什麼?」溫酌的眉心皺了起來。
「你才在胡思亂想什麼?嬰兒床?虧你想的出來!」衛凌不要命地瘋跑。
「嬰兒床是給凌寶的!那是凌寶的窩!」
溫酌這麼一吼,衛凌竟然片刻的遲疑,就是這麼一瞬,他就被溫酌給制服了。
溫酌抬起頭來,看著舊城裡這一棟大型酒店頂層。
衛凌也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你……你想幹什麼……」
「你以前說過,很喜歡這個酒店的。」溫酌說。
「你神經病啊!這都八年了!裡面都是灰塵!」
「你不覺得很棒嗎,在頂樓我們可以看得很遠,而且沒有人打擾。」
「什麼?沒有人打擾你是想怎樣?」
衛凌又掙扎了起來,但是溫酌這一次不給他逃跑的機會,直接把他扛上了肩膀。
溫酌竟然扛著衛凌徒步上了六十多層,一腳踹開了那個豪華房間,整個城市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一覽無遺。
罩在上面的被子上雖然有一層厚厚的灰塵,但是把它扯掉,下面的床單卻很乾淨。
衛凌還處於狂躁狀態,被溫酌放下去的時候順帶狠狠給了他一腳,差點沒把溫酌從落地窗前踹出去。
溫酌一把將要逃走的衛凌拽了回來,將什麼東西戴在了他的手指上。
衛凌以為那是戒指,但那只是一個很普通的鐵圈,沒有任何修飾。
「我知道你現在很煩躁,也靜不下來。但是聽我說完。」
衛凌下意識點頭,但是心臟一直在跳。
「這是八年前,我從月球基地開車去數據庫的路上撿到的一塊石頭。它只是普通的月球上的石頭,沒有輻射,沒有稀有金屬含量,但我還是把它帶了回去,提取了裡面的金屬做成了這個指環。我本來想的是……如果有一天我們會到了地球,你遇到了其他……」
「你好多廢話!你直接說你喜歡我不就得了!」
溫酌愣了一下,然後回答:「對,我就是喜歡得把月亮撬起來討你歡心都可以。」
明明土到爆炸的一句話,衛凌的腦子裡卻嗡地一聲,等他醒過神來的時候,溫酌已經被他撞倒了!
這時候,所有hybrid抽血完畢,研究員們正在加班加點地進行血樣分析。
只有楊教授和夜瞳等一干人等,正圍著桌子斗地主……啊,不對,是開設賭局。
「我押他們一周之後才會回來!」賀恭一把甩掉了手裡所有的牌。
「什麼?一周?你這是要衛凌的命嗎?」葉語站了起來,連羽也拚命點頭覺得一周太過分了,「起碼要一個月!不然怎麼對得起溫教授這麼多年的苦心孤詣!」
「說得好!我押他們永遠都不會回來了!」夜瞳非常爽快地也把手裡的牌都扔了出去。
焦陽還有江辭還在算牌,聽到夜瞳這麼說,眼珠子差一點都掉出來了。
「你這也太狠了吧?」
「有什麼狠的!世界那麼大,到處看一看啊!」夜瞳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在許多許多天後,衛凌被爆裂一般的聲音給震醒了。
他猛地坐起身來,發現外面是一片星空閃耀。
溫酌抬起手,將他拽了回去。
「那是什麼?」
「煙花。」
那片煙花經久不絕,絢爛了整個夜空。
「這煙花太囂張了吧?」
「嗯,慶祝真正的黎明到來,從此人類再也不會受制於安奇拉和諾亞了。」溫酌回答。
衛凌皺了皺眉:「我們在這兒待了多久?」
「一個多月吧。這座舊城將由尹市長負責重建。我跟他說了,別那麼著急,晚一兩個月都沒關係。」溫酌用雲淡風輕的語氣說。
「什麼——你知道這煙花什麼意思嗎?是在暗示你要適可而止!」
「哦,是嗎?明明是慶祝啊。像是這樣的慶祝這些天經常會有。」
「溫酌,你是個騙子。」衛凌咬牙切齒地說。
「我騙你什麼了?」
「你明明說過,以後都不會再讓我疼了!我很疼!我很疼你明白嗎!」
「是嗎?我給你吹吹。」
衛凌一把扯過了枕頭,摁在了溫酌的臉上。
兩人開始了枕頭大戰,白色的羽毛飛了到處都是。
「咳咳咳……毛裡面好多灰!」衛凌一邊拚命地砸枕頭,一邊吐糟。
溫酌忽然一把抓住了衛凌的手腕,挪開了枕頭,用很認真的目光看著衛凌:「衛凌,從現在開始你和我會一點一點地變成普通人。根據楊教授那邊的分析,安奇拉的激素和基因都會像你體內過剩的營養一樣被代謝和同化。我們不再無所不能,不再超凡強大,我們……」
「我們會在一起。」衛凌說。
「對,我們會在一起。」
「然後,老楊可以買一隻八哥,每天像個小老頭一樣去遛彎。」衛凌說。
「嗯。」
「夜瞳可以去參加短跑比賽,像個普通人一樣。」
「嗯。」
「葉語也可以收起自己的強悍,去喜歡某個人。」
「她值得。」
「賀恭也會找到一個能管住他的女人,這麼一想真的出奇地美好啊!」
「聽著不錯。」
「何斂還有連羽嘛……」
「他們會一直在一起。」
「嗯嗯,一直在一起。」
「至於你,以後會每天求我給你做課題報告還有教案。」
「什麼?還用我求你?」
外面又是一朵煙花在夜空裡渲染開來,照亮了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平凡而絢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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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就是甜甜的番外時光了,會讓溫酌和衛凌蜜裡調油齁死你們,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