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 沃達森發了新聞通稿, 要在蘼林建立希望小學, 而且還做了十年資助計劃。」
高恆握緊了拳頭。
「但是我的團隊跟著睿帆的公關經理進入蘼林之後, 沒有看見一個希望小學。」
洛衍之扯了扯領帶。
高恆忽然吼了起來:「你怎麼現在才說!你發現睿帆派人去蘼林就該跟我說!」
「我也是剛剛才翻到那個新聞, 把這一切聯繫在了一起。」
洛衍之很清楚, 高恆懷疑他。
從他坦白自己和周老一起看了電影, 高恆就在提防他了。
明明這些天,他都在密切關注睿帆的一舉一動,但是在高恆看來, 都是徒勞。
高恆此刻正在聯繫沃達森的公關經理。
但是洛衍之知道,高恆來不及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周老爺子早就計劃好了。
對內,周老爺子打壓了不怎麼聽話的CEO陳放。
對外, 周老爺子拿沃達森五年前的新聞來當擋箭牌, 把睿帆從風口浪尖上替換下來了。
如洛衍之所料,第二天早晨六點, 上班族們在去工作的路上看到的就是沃達森虛假慈善捐助的新聞。
沃達森當年的慈善捐助, 不過是避稅手段而已。
但現在, 蘼林不但一所希望小學都沒有, 還被爆出沃達森這些年都在持續為蘼林「捐款」, 錢款去向成迷, 一下子吸引了社會各界注意。
周夏覺得很神奇,幾個小時而已,風向就天翻地覆了。
她離開家的時候, 隔壁正好也傳來關門的聲音。
洛衍之看起來很疲倦。
眼睛下面有點青黑。
她還是第一次看見這個男人露出疲倦的神態來。
「早啊, 周夏。」洛衍之笑著說。
「早。」周夏低著頭,站在電梯門前。
但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感受著洛衍之的靠近。
他的腳步。
他今天身上的味道。
他的呼吸還有心跳。
「今天,周老爺子是不是又派了人來接你?」
「我跟爺爺說了,進了睿帆,我也是普通的員工。我可以自己坐公交去上班。」周夏低著頭說。
「你今天對我說話特別溫柔。」
洛衍之也低下頭,看著周夏。
周夏的腦袋壓得更低了。
「喂,你打算每次見到我都低著頭,假裝不看我?」
周夏這才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
洛衍之的臉上掛著笑容。
「每次你低著頭,站在我的面前,我就覺得自己特別像是古代入了洞房的新娘子,等著被揭開蓋頭來。」
「然後狼外婆把小紅帽吃掉了。」
周夏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句。
然後才覺得自己奇怪。
洛衍之的話更奇怪。
洞房裡的新娘子都害羞又忐忑。
你哪裡害羞過啊!
「周夏,你什麼時候來掀我的蓋頭啊。我一直等著你的評價呢。」
洛衍之的聲音很輕,很溫柔。
就像是歎息一樣。
「評價什麼?」
「我好看嗎?」
她側過臉來,發現他一直都看著他。
「好看。」周夏回答。
她不想說謊了。
你很好看。
你的眼睛好看,鼻子好看,說話的神態好看。
靠近我的時候,要了命的好看。
「我說的話能吸引你的注意嗎?」
洛衍之又問。
「你不需要說話,都很有存在感。」
周夏走進了電梯裡。
洛衍之也跟著進去。
難得的,在上班時間,電梯裡沒有其他人。
「你相信我嗎?」
「他們都告訴我別相信你。」
「是麼。」洛衍之笑了笑。
周夏可以從電梯的金屬牆面上,看見他的笑容。
有一點遺憾,還有一點落寞。
走出了電梯,周夏停下了腳步,轉身看向洛衍之。
「大概是因為……他們都沒有掀起過你的頭蓋,看見真正的你。」
「周夏。」
「嗯?」
「以後你別在我面前低著頭了……我會想要親你的後頸。」
周夏睜圓了眼睛,那一刻,心臟又瘋狂跳動了起來。
「神經病!」
周夏快步走了出去。
但是呼吸卻像是被身後的人拖拽著。
洛衍之站在原處,看著她離去。
周夏來到自己的辦公室,一切都在照常運轉。
快到午飯的時候,周揚塵跑了過來,拉了一把椅子,坐到了周夏的身邊。
「嘿嘿嘿!爺爺派人去和電視台談判啦!根據合同,是電視台簽約的明星給睿帆造成了名譽損失,我們要求全額退出贊助。就算不能退出,也肯定能把贊助費用壓到正常水平。」
「嗯。」周夏點了點頭。
這些天,就像坐過山車一樣。
「還有啊,沃達森出了那樣的醜聞,涉嫌利用慈善捐贈偷稅漏稅,國家田徑隊是肯定不會接受沃達森的贊助啦!」
周夏睜大了眼睛,看著周揚塵,似乎能預料到他下一句話要說什麼。
「本小爺我,明天就要代表睿帆親自去和國家田徑隊談了!」
周揚塵拍了拍胸口,一副雄赳赳氣昂昂的樣子。
「為什麼讓你去啊!你哪裡來的經驗!」
「小爺我形象好,氣質佳,有運動員的風骨!」
「得了吧,你離胖子就差一口飯。」
「姐!你怎麼能這樣說呢!」
周揚塵還說了什麼,周夏已經聽不進去了。
她只想知道,洛衍之會怎麼樣。
但是之後將近一周,周夏都沒有機會見到他。
無論是上班,還是下班。
無論在超市,還是大排檔。
周夏甚至懷疑,洛衍之是不是都不住在她的隔壁了?
週五下班的時候,當她走進電梯裡,她能感覺到周圍滿滿的週末氣氛。
同事們都在聊著要去看什麼電影,帶孩子去哪個公園,去什麼餐廳吃飯。
「姐,姐!」
周夏剛走到門口,就被周揚塵拽住了。
「怎麼了?」
「我跟你說一個勁爆的消息!」
周揚塵滿臉桃花開。
「有多勁爆?我有侄子了?」
周揚塵哽了哽:「你胡說什麼呢!我像是那種亂來的男人嗎?給你生侄子的女人,我肯定明媒正娶!」
「哦,那還有什麼勁爆消息?」
「洛衍之被炒魷魚了!」周揚塵瞇著眼睛樂。
周夏頓住了。
整個世界就像是靜止了一樣。
「啊……是嗎……」
她竭盡全力保持平靜,但是心臟卻被死死捏住了一般。
「你這是什麼表情啊?」周揚塵失望了。
「到底怎麼回事?」
「我聽到的消息是,高恆覺得洛衍之的團隊反應太慢了。爺爺都出手了,洛衍之才跟高恆打了電話。」
「可是這不能怪洛衍之啊。高恆肯定沒有告訴過洛衍之,沃達森利用捐款來逃稅……他對洛衍之不誠實,洛衍之怎麼幫……」
「打住,打住啊!我也覺得高恆炒掉他,就是自己心虛,還要把火發在洛衍之的身上。但是……沒有洛衍之在高恆身邊……」
沒等周揚塵說完,周夏已經轉身奔了出去。
「姐!姐!你去哪裡啊!」
「回家!」
周夏一邊奔跑,心裡面也逐漸清晰了起來。
為什麼前一段時間,洛衍之不再出現在他面前了——
那是因為高恆已經不信任他了,所以他盡力避免和周夏接觸。
他眼下的烏青說明他許多天都沒有睡覺,只要他還是沃達森的顧問,他就必須為高恆分析情報,解決問題。
他的努力是不會有回報的。
因為從那天他被周夏叫出來看電影開始,就是爺爺在高恆心裡埋下的炸彈。
一顆叫做「懷疑」的炸彈。
周夏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瘋狂地想要見到他。
他說他曾經失誤過。
每一次失誤都是一次傾家蕩產。
而這一次,他最大的失誤,就是答應了和周夏去看電影。
不,他最大的失誤是對她說,「我喜歡你」。
那不是他下給她的魔咒。
而是他自己著了魔。
周夏回到了家裡,從臥室裡翻出了那塊手錶,轉身又衝了出來。
她用力敲著洛衍之的房門。
也許已經晚了。
也許他已經走了。
周夏的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用力夾著。
血液流不動了。
被堵到發疼。
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更疼痛。
「誰啊?」
男人的聲音從門的那一邊傳來。
周夏的手懸在在那裡。
對方走過來的腳步聲,每一下都響在她的心頭。
「是我,周夏。」
門開了。
洛衍之站在那裡,眼底帶著一絲驚訝。
「你會主動來敲我的門,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啊。」
洛衍之笑了。
對她沒有一點的責怪。
豁達而明亮。
周夏一眼就看見了客廳裡的那個行李箱。
「你……你要去哪裡?」
洛衍之回頭輕笑了一聲。
「進來吧。」
周夏的手捏著口袋裡的表,緊張了起來。
洛衍之給她拿了一瓶礦泉水,指了指沙發說:「坐吧。」
他在收拾東西了。
他要走了。
每一次,當她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會看著她。
但是這一次,他單膝跪在行李箱前,一直往裡面放東西。
「周夏,我要去很遠的地方了。」
他說話的聲音,就像一個放下了過往,即將離開的老朋友。
「去哪裡?」
周夏的喉嚨哽了起來。
「一個我很想去的地方。」
洛衍之抬起頭來,看著她笑了。
然後他指了一下礦泉水說:「我給你打開吧。」
「我不渴。」
周夏很用力地忍著。
因為她的眼淚就要掉下來。
你為什麼不怪我?
你怪我那天打電話叫你來看電影啊!
如果高恆還信任你,他會繼續聽取你的建議!
他會……他會把你留在這裡……
這樣我還能一直見到你。
「你怎麼可能不渴?你是跑回來的吧?你都出汗了。」
洛衍之伸長了手臂,很輕鬆地就把礦泉水打開了。
「喝吧。」他的聲音輕輕的,帶著一種無條件、無底線包容的意味。
周夏沒有喝水。
「……有什麼我能為你做的?」
周夏問他。
越離譜的越好。
越難做到的,越好。
洛衍之站起身來,坐在了她對面的茶几上,低著頭看著她。
「真的?」
他又歪著頭看著她了。
「真的。」
「那你親我一下。」
洛衍之笑著看著她。
仍舊是寵愛的,像是要把他擁有的一切拱手送到她的面前。
哪怕她不在乎,他還是會甘之如飴。
如果之前他叫她相信那句「我喜歡你」,是謊言的話……這個世界上一定沒有比他更高超的說謊者了。
「你最好拒絕我,這樣我的留戀可以少一點。」
洛衍之知道她的矜持、她的保守、和羞澀。
但是這個女孩兒忽然抬起了下巴,直起了背脊,向他而來。
就像是一場迫不及待填平他世界裡所有凹陷的大雨。
嘴唇上的溫熱柔軟傳來,貼上他的唇,壓在他的心臟上。
他以為自己可以克制的很好,但其實他一直在發瘋,它快要崩出自己的胸膛,他太清楚如果自己失控了,他會把她嚇壞。
他只能忍著他思想深處擁有她的渴望。
這裡是他的房間,她哭鬧、她叫嚷都不會有人來,他可以無視她臉上的掙扎而掌控她,如同想像中一千一萬次一樣捏碎了她揉進骨血裡密不可分。
但是讓她疼痛的事情他一樣都捨不得做。
於是心底的戀慕被束縛了翅膀,沒辦法肆意飛翔。
但是此刻,她靠近了他。
在她即將退離的那一刻,洛衍之一把抱住了她。
他扣住了她的後腦,他對她溫柔了太久了,所以這一次變得任性而自私。
他撬開了她的唇,肆意妄為了起來。
男性強有力的舌纏繞上來,就像是要奪走她的一切。
她驚恐了起來,但洛衍之很快就放開了她。
她下意識摀住自己的嘴唇,腦海中全是對方舌尖的觸感。
「笨蛋。你把嘴唇貼上來,就叫接吻了?你幾歲啊?」
他笑著說。
但是心臟卻快要裂開了。
他撐在桌子上的手顫動著,害怕被她發現。
周夏還是睜著那麼大的眼睛看著他。
「我是不是你的初戀啊?」
周夏還是那樣看著他。
桌子上開了蓋子的礦泉水瓶倒了,嘩啦一下,流了一桌水。
洛衍紙趕緊起身。
周夏驟然醒過神來。
「洛衍之!你敢把舌頭伸進來!你去死啊!」
周夏抬起腿,用力踹他。
氣死了!
氣死了!
剛才還內疚的不得了,現在一點都不剩了。
洛衍之向後退了兩步,緊接著周夏就從口袋裡把手錶拿出來,狠狠往他身上砸。
洛衍之接住了,一看竟然是自己的那塊表。
「你還留著呢?我以為你扔垃圾堆裡去了!」
「洛衍之!你這個人渣!」
周夏捂著嘴,臉紅得像個小番茄。
洛衍之拉著她,壞心眼又起來了。
「你總不會以為,接吻就是嘴巴碰一下嘴巴吧?」
周夏直接就去踩洛衍之的腳。
誰知道還沒踩到他,就被他抱起來了。
「被我親一下,你不虧的。」洛衍之說。
周夏咬著牙看著他,臉紅得真的要爆炸了一樣。
「你是我的初戀啊。我沒親過別人。」
「我信你的邪!」
周夏才一張開嘴,洛衍之就忽然又壓了下來。
比起之前的用力,這一次很溫和。
來時氣勢洶洶,可他的舌尖卻只是很小心地在周夏的舌尖上碰了一下。
他閉著眼睛,眼睛的輪廓還是那麼好看。
就連垂著的眼睫毛,都溫和得讓人心軟。
他的舌尖離開的時候,微微在她的上唇上輕輕碰了一下。
「你看,很舒服吧?」
他的聲音有點暗啞。
空氣緩如抽絲。
好像呼吸用力一點,就會燃燒起來。
不記得在哪裡看到過,說接吻也是一種語言。
無法用聲音表達的,親吻可以。
但是洛衍之的吻卻是多變的。
他可以很衝動,很急迫,讓她害怕。
也可以很克制,很溫柔,讓她想念。
「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啊?」周夏問。
「壞人。」
他笑得漫不經心。
卻像是在掩飾他的執著和認真。
「你不是。」周夏很肯定地說。
「那我是怎樣的人?」
他又用那樣專注地目光看著她了。
周夏總是相信,當他看著她的時候,他心無旁騖。
世界裡只有她而已。
「你是一個……如果有人相信你,你就會不顧一切的人。」周夏說。
洛衍之低下頭輕聲笑了。
那是周夏從沒有在另外一個男人身上見過的性感。
他把她放到了門口。
「可我就是個壞人。」洛衍之說。
「為什麼?」
「因為,我看見你……或者沒看見你的時候,都想欺負你。」
他的嘴唇彎出悅目的弧度。
他的眼睛很明亮。
他的一切都讓她覺得好看。
「你還要留下來嗎?」
他瞇著眼睛笑著,好像她對他所有的擔心和內疚都是自作多情。
「再見!」
周夏一把拉開了門,匡啷一下就關上了。
她被吻了,而且不是一般的親吻!
她的腦海中是停不下來的嗡嗡聲響,像是列車過站,呼嘯行駛,帶動的風都要把她拉下站台。
洛衍之的笑容一點一點收拾了起來。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他額頭上的青筋都快爆起來了。
「你要是再多待一秒,我就真的要欺負你了。」
洛衍之足足沖了半個小時的冷水。
周夏睡在床上,翻來覆去。
洛衍之的擁抱,他的親吻,他所有觸碰她的方式和力度……一遍一遍再她的腦海中重複著。
最要命的是,周夏竟然後悔,自己為什麼要跑走呢?
第二天早晨,賀逍來到了洛衍之的房門前。
「啊,感謝你來接我。」
賀逍瞥了一眼他的行李箱。
「我送你來,再帶你回去。這算因果循環嗎?」
當洛衍之走到了門口,口袋裡的手機顫了一下。
那是一條來自周夏的短信:如果你想去哪裡,就一定要到達那裡。
洛衍之笑了。
我想去你的心裡,我到達了沒有?
這天早晨,當周夏躺在床上,聽見行李箱在門外走廊發出的聲音,她一下子就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的聽覺為什麼可以這麼敏銳的。
她的心臟,洛衍之已經咬下去了。
而且這個混蛋就是要走,也沒鬆口。
當周夏風風火火把門打開,面前的電梯門已經合上了。
然後,周夏轉過身,又奔回自己的屋裡,拉開臥室的床簾,趴上去。
周夏忽然想起了自己回來時候的那艘游輪。
他們在游輪上朝著岸邊揮手,岸邊的人向游輪告別。
此刻,洛衍之就是她的那一艘遠去的游輪。
它來時華麗而神秘。
去時,在晨暉裡安靜而沉默。
洛衍之吻她的時候,說她是他的初戀。
傻子才相信他那句話。
他經歷過那麼多世事,成功和失敗,愛情肯定也是其中之一。
但如果,我真的是你的初戀該有多好。
因為,你也是我第一個,想要不顧一切去喜歡的人。
當周夏反應過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臉頰上竟然有眼淚。
自從那次在校門口等到日落天黑,爸爸也沒有來,周夏就習慣了自己解決所有的事情,也習慣了不再期待。
可這一次,她無比地期待洛衍之會回頭。
她不能挽留他,因為他們還沒有那樣堅不可摧以及為對方必須要奉獻付出的理由。
洛衍之已經失去了沃達森的工作了,他得回去紐約,回到CAC。
這樣,他還能帶著團隊去服務其他的客戶,實現他自己的價值。
而周夏最衝動的就是,給他發了一條短信:等我回去了M大,一起喝下午茶吧。
然後她覺得自己蠢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