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的身上怎麼會有古龍香水的味道?你的伊恩叔叔從來不用古龍,而且你就喜歡他身上最原本的味道。」
伊恩沒有興趣聽他們兩個沒有營養的對話,他走到阿曼達的屍體前,皺著眉頭觀察了片刻,「阿曼達的身上也沒有任何捆痕或者其他痕跡嗎?」
「沒有。不過她的血液裡發現了少量安眠藥劑的成分。兇手總要想辦法讓她的雙腳乖乖伸進水泥裡,對吧?」伯恩醫生回過頭來,看著伊恩的背影出神。
海利將他的腦袋挪回來,「嘿,嘿,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看著伊恩在想什麼。」
「我在想什麼?」
「你想像著他肌肉的紋理,切開他肌膚的感覺。」
「你不想嗎?」伯恩醫生瞇起了眼睛,用手指戳了戳海利的胸口。
「我……比較想要進入他。」海利扯起唇角,眼神裡是某種暗示的意味。
伯恩醫生露出瞭然的表情,「哦——原來你的愛好和我還是有差別的。」
伊恩不理會他們,獨自開車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他開始比對亞當的保險客戶名單與阿曼達的名單。
然後他驚訝地起身,發現海利抱著胳膊靠在他的辦公室門前,似乎看了他許久。
「怎麼,你發現大畫家范·查特不但在亞當的保險客戶名單之上,也是阿曼達負責的畫家?」
「你早就知道?」伊恩冷冷問。
「這不難猜到。范·查特身患癌症,保險公司是不會樂意為他這個人投保的。但正是因為他的癌症,讓他的畫作成倍升值,他確實需要為自己的畫作進行投保。而他正好也是阿曼達負責的畫家。這是他們的重合之處。不過我想說,這個時間並不適合拜訪范·查特。」
伊恩看了看腕表,顯示已經是晚上九點二十了。
范·查特已經睡下了,現在去打擾一個身患癌症需要靜養與休息的畫家,確實不合適。
「明天早上十點,范·查特的別墅見。」
伊恩與海利擦身而過。
「你不送我回家嗎?伊恩叔叔!」
「你可以自己回去。」
「萬一有人對我意圖不軌呢?萬一我像是阿曼達或者亞當那樣忽然消失呢?說不定我也成為某個人的『藏品』了!」海利跟在伊恩的身後。
「那就打電話叫克裡夫來接你。」
伊恩打開車門,揚長而去。
海利站在夜風中,目送伊恩的車子消失在街道盡頭,唇上的淺笑緩緩隱沒。
伊恩看了看自己的手機,裡面有一條來自蘭瑟的短信:你今晚會回家嗎?
他靠邊停下車,回復對方:我會。
他不知道蘭瑟到底有沒有吃東西,來到街角的便利店,伊恩買了一些三明治和牛奶。
當他打開房門時,一切靜悄悄的。他以為蘭瑟已經睡下了,但再往裡面走兩步,他發覺蘭瑟正在客廳裡畫畫。
他坐在沙發上,沙發周圍鋪著一層報紙,各種顏色的顏料已經被打開,他托著調色盤,目光十分專注地在畫板上塗抹著。
伊恩悄悄關上房門,沒有說話。他走進廚房,將冰箱打開,發現裡面的東西都沒有被動過,眉頭不由得蹙起。
他將三明治放到微波爐裡加熱,又從冰箱裡取出雞蛋,切了些洋蔥與蘑菇丁,在煎鍋煎蛋餅。
當他端著餐盤來到蘭瑟身邊時,輕輕咳嗽了一聲。
蘭瑟才轉過頭來,看見伊恩的那一刻,露出大大的笑臉:你回來了!
「你應該沒吃晚餐吧?我做了蛋餅,還有三明治。」
蘭瑟開心地接過餐盤,吃了起來。
伊恩靠著沙發,看著他還沒有完成的畫。
畫上彷彿是一片街道,夜涼如水的夜晚,漫天的星星讓伊恩想到畢加索的《星空》,帶著幾分天真的氣息。
伊恩忽然想到了阿曼達的死。阿曼達曾經購買過蘭瑟的畫,但到底背後的買家是誰他們到現在都沒有弄明白。
「蘭瑟,你知道范·查特嗎?」
蘭瑟點了點頭:我知道啊,他是有名的現代畫家。
伊恩又問:「那麼你見過他嗎?」
蘭瑟搖了搖頭:沒有。像是他那樣的大畫家,我是沒有機會見到的。我很想去看他的畫展,但是很昂貴。
伊恩安慰說:「沒關係,以後會有機會的。」
吃完了晚飯,就已經到了晚上十點多。伊恩與蘭瑟都睡了下來。
這一覺,睡到了天亮。
伊恩依照與海利的約定,開車前往了范·查特的別墅。
在路上,伊恩接到了來自馬迪·羅恩的電話。
「我正在開車。」
「我知道。但我還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必須與你探討一下。」
「那就廢話少說。」
「你知道局裡的射擊測試吧?」
「嗯哼。」
「海利應該在三天之後去參加測試。」
「這與我有什麼關係嗎?」
「……你沒發現他身上沒帶槍嗎?」
「我有槍。」伊恩將車開過轉角。
「但問題是,他也應該有槍,對吧?所以你的任務是讓他通過測試。」
馬迪·羅恩又把電話掛斷了。
伊恩將車開到了路邊,雙手扶著方向盤,兩秒之後他爆出一句怒斥:「他媽的那傢伙竟然沒有槍!沒有槍派他出什麼外勤!」
伊恩是絕對不相信這傢伙不懂開槍的。這混蛋的祖父給了他那麼嚴格的訓練,甚至於制服伊恩這個久經沙場的老手都不在話下,怎麼可能不擅長射擊?
但偏偏伊恩很清楚地記得,他沒有看見過海利·拉爾森拔過一次槍,甚至於亮出過槍套。伊恩一直以為這是海利一貫的無恥作風,開槍這種體力活兒讓他這個搭檔來做就好了,而這位公子哥兒只需要適時發發神經,多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謊話來騙人就好。
呼出一口氣,伊恩決定繼續向前開,射擊測試什麼的先放一邊,他今天最重要的事情是拜訪范·查特。
范·查特的別墅位於紐約市郊,空氣比鬧市區要好許多。別墅外的小花園被很精細地打理過,草坪很整齊。
海利的車就停在別墅外,看來他已經進去了。
伊恩敲了敲門,開門的人穿著白大褂戴著眼鏡,十分溫和地笑著:「你就是拉塞爾探員的搭檔,康納探員?」
「是的。」
「請進。我是查特先生的家庭醫生曼寧。你的搭檔正在樓上與查特先生聊天。」
伊恩才走到樓梯處,就聽見一陣爽朗的笑聲。
范·查特的房門是虛掩著的。伊恩從門縫間可以看見范·查特穿著灰色毛衣和休閒褲靠坐在沙發上。他年近五十,根據伊恩的觀察,他頭上戴著的應該是假髮,大笑時眼角的周圍並沒有使他看起來蒼老,相反增添了幾分成熟的藝術家氣息。
「我的搭檔來了。」海利的聲音響起。
「你怎麼知道?」
「我聞到他的味道了。」海利笑著起身,將門推開,果然伊恩就在門外。
「你好,康納探員。」范·查特起身與伊恩握手。
他的手微涼,伊恩握住的時候感覺到輕微的顫抖,臉色有些蒼白。
也就是說范·查特的身體並不好,他不可能有體力殺死亞當以及阿曼達。
但是這並不排除幫兇的可能性。
藝術家總是有一些奇怪的愛好以及心理。
至少,伊恩是這麼認為的。
「其實我和我的搭檔前來,就是想要確定你是不是見過這個保險推銷員。他的名字是亞當。」伊恩將亞當的照片遞給范·查特。
幾乎只看了一眼,范·查特就開口回答了:「我確實見過他。應該說不止一次。我有一幅還未完成的作品。他們想要為那幅作品投保。亞當就是其中的一個。但其實我一點都不想見到他們,花費大量的時間與他們交流是對我人生的浪費。但是亞當他鍥而不捨。每次我去醫院做檢查的時候,總能看到他的身影。他一副很關心我的樣子,為我聯繫全紐約最好的醫生,送花到我的別墅來,但事實上,他打擾到我的生活了。也許別人會接受他這樣的『好意』,但不是我。我很明確的拒絕了他。」
伊恩點了點頭,「那麼你還記得自己最後一次見到亞當,是在什麼時候嗎?」
「哦,很久以前了。至少是上個月了吧?這個月他沒有再來打攪我,我覺得很慶幸。但沒想到,他死了。」
「那麼藝術經紀人阿曼達·庫克呢?我聽說你曾經與她合作了很長一段時間,為什麼會忽然終止合作呢?」
「因為理念不合。我是個理想主義的藝術家,而阿曼達是十分現實的。她想要辦一場拍賣會,將我的作品高價賣出。藝術界的人都知道我不會活太久了,所以這場拍賣會會有怎樣的效果可想而知。但我從來不想用自己的死亡來做噱頭。我想要我的畫被真正熱愛它們的人所收藏。所以我終止了與阿曼達的合作。」
「她應該找過你很多次了吧?您最後一次見到她是在什麼時候?」
「……應該是兩周以前的……週二吧……大概晚飯的時候。曼寧醫生,我沒有記錯吧?」范·查特望向端著水杯走上來的曼寧醫生。
「是的,查特先生。當時您也把我留下來用晚餐了。」曼寧醫生將水杯和藥放在了范·查特的面前,「圓形盒子裡的吃兩粒,方形盒子裡的吃一粒。」
「我知道了,你不用擔心我會吃錯藥。」
曼寧醫生笑著望向海利與伊恩,「兩位,雖然你們的到來讓查特先生很高興,因為總算有年輕人和他聊天說話了。但是他需要休息了。」
「那我們就不再打擾了,謝謝。」
海利與伊恩離開了范·查特家。
「你怎麼看?」海利自顧自打開伊恩的車門,坐了進去。
「什麼怎麼看?」伊恩發動車子,開了出去。
「到底范·查特說的是真的,或者他有所隱瞞?」海利撐著下巴歪著腦袋,眼睛的餘光落在伊恩的臉上。
「沒有誰是沒有秘密的。范·查特也一樣。」
伊恩忽然停下車,伸長了手臂抓向海利的腰側。
「喔!喔!伊恩叔叔!你這是愛心大爆發嗎?」海利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
「你的槍呢?」伊恩冷冷地問。
海利笑了,抓著伊恩的手將它放在自己的腿間,「我的槍在這裡,我一直都很想開槍試試。」
他緩緩靠向伊恩,拉長了的語調,優雅中滿是曖昧的聲音,他的手指甚至微微嵌入伊恩的指縫之間,強迫著帶著他的手指挪動。
伊恩猛地收回自己的手,揚起了眉梢,「也許我該朝你那裡打一槍,不然你不知道什麼叫做蛋疼!」
海利靠著座椅放肆地笑了起來。
「是不是馬迪·羅恩打電話給你了?」
「你是不是故意不通過射擊測試的?」
「我很帥很有錢身手很好智商也爆表,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完美無瑕。」
「哦,我還不知道你有什麼不拿手的。」
「當然有。比如說射擊……還有泡你。」
最後半句話,海利說得很輕,像是小孩子要糖果時候那般天真,但伊恩卻在他的眼睛裡看到完全的邪惡。
「我記得第一天在拉塞爾家見到你,你就說你祖父為你安排的訓練內容裡面包括了『射擊』。」
「嗯,我確實接受過射擊訓練,但我從沒說過我擅長它。如果是我握著槍,也許本該瞄準的是嫌犯的腦袋,但最後我打中的卻是他的蛋蛋。」
「如果真能有這樣的效果,我也會感到很欣慰。」
說完,伊恩忽然調轉車頭。
「喂!你這是要去哪裡?」
「靶場。」
「不是吧!那地方一點都不浪漫!」
伊恩幾乎是拎著海利的衣領將他拽下車子,把所有裝備扔進他的懷裡,「今天如果你打不出合格的成績,我會親自開槍打爛你的蛋!」
海利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我不喜歡槍。」
伊恩隱隱能猜到原因也許與八年前有關,但也有可能根本無關,這傢伙就是以折磨他人的神經為樂。
「因為你被獵槍的子彈擊中過?別裝了,這是手槍!不是獵槍!」
「你真的想知道原因?」海利慢悠悠地在登記處簽下自己的名字,領取射擊練習用的槍與子彈,順帶朝登記處的工作人員扯起他一貫的壞笑。
「我不想知道。」
從海利嘴巴裡說出來的原因多半不是真的。
但是這仍舊阻止不了海利開口說話。
「因為我每次摸到槍,就會忍不住想像自己在撫摸你。我想像著你趴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扶著你的來復槍,耐心地等待著機會。你的雙腿很放鬆,你的腰線,你的背脊都很美,只可惜無人欣賞。如果我在你的身邊,會扯開你的衣服,吻遍你的全身,盡情地上你,讓你忘記一個人的孤獨。」
伊恩的神色沒有絲毫改變,他推開海利的臉,走到了靶位前。
「如果你打不出合格的成績,你的小兄弟就保不住了。我是人真的。」
伊恩站在海利的身後,雙手背在後腰上。
「哦,你要怎樣對待我的小兄弟?咬掉它嗎?」
海利一邊說著,一邊戴上目鏡和耳罩,緩緩舉起槍來。
他的姿勢很標準,有幾分貴族式的優雅,伊恩無法找到他在姿勢上的任何瑕疵。
不到一分鐘,他打掉了槍夾內所有的子彈。
不需要將靶紙調到面前,伊恩也知道海利命中的並不多。
「你是故意的嗎?」伊恩皺起了眉頭。
海利只是看著靶紙,鮮少地沉默。
「再來一次。」伊恩將靶紙調回原處。
「多少次結果都一樣。」
「因為你總是下意識偏離你的目標。你並不是沒有命中,所有你打中的地方都是你想打的。」
海利發出一聲輕笑,「你說話的語氣和我從前的射擊教練一模一樣。」
又是幾輪下來,結果毫無改善。
當海利將彈夾替換好,再度舉起槍時,伊恩的手忽然覆在了他的手背上。伊恩微微側過臉,幾乎環抱著海利。
「我不在乎你一直不肯擊中我希望的目標的理由。但如你所知,我曾經是一名狙擊手。我的任務並不是暗殺某個人,更多的是掩護我的隊友。我看著他們的後背。海利,我想要知道,我是不是可以把我的後背交給你。」
海利的肩膀很穩,伊恩能夠感覺得到。
「現在,開槍。」
每一槍都十分利落精準,就像機器一般。
當子彈被打空,伊恩放下了握著海利的手。靶紙來到了他們的面前,全部子彈命中。
「是你幫我瞄準的嗎?」海利忽然問。
「……我只是站在你的身後,不可能為你瞄準。」
驀地,海利忽然側過臉來。
有什麼撞上了伊恩的唇角,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海利的舌尖已然擠了進去。
他扣住伊恩的手腕,似乎早就預料到伊恩的反抗,執著而近乎凶狠地將他的雙手這至身後。
狂躁得毫無理智。
海利的力氣大到超乎伊恩的想像,直到海利將他用力地推在了牆面上。
背脊與牆壁相撞,伊恩抬起右腿蹬住牆壁,終於找到了些許與海利的力量想抗衡的支點。
但海利卻執著地將伊恩壓制著,親吻用力到幾乎要將他的骨頭都碾碎。
十幾秒之後,海利離開了伊恩的唇,他用撕裂伊恩的語氣對他說:「你不該這樣逼我。」
說完,海利後退了兩步,自己離開了靶場。
伊恩皺起了眉頭,他抱著胳膊靠在原處,低頭沉思。
那天晚上,伊恩在辦公室裡坐到了很晚。
最後,他撥通了拉塞爾家的電話,克裡夫將電話轉接交給了海利。
「我給你一分鐘的時間向我解釋到底怎麼回事。或者你掛斷電話,永遠放棄這一分鐘的機會讓我瞭解你信任你。」
「你真強勢,單刀直入,簡單粗}暴。」
「那麼你要掛電話嗎?」
老實說,在那一刻伊恩有一點緊張。他在心底擔心海利會掛掉電話,或者說什麼明顯的謊話。
將近半分鐘的沉默之後,那邊終於響起了海利的聲音。
「有一天,『狩獵人』把我從那個小黑屋裡拽出來,給了我一把槍。他們不知從什麼地方抓來了一個女人,有點肥胖,神情恐慌。他們說,這是一個很好的練習狩獵的機會。因為這個女人目標大又跑不快。如果我能擊中她,我就擁有成為『狩獵人』的資格,我就能離開那個小黑屋了。當那個女人開始奔跑的時候,我開槍了。我打空了所有的子彈,但是都沒有擊中她。」
「你不忍心?」伊恩問。
海利輕笑了起來,「你覺得我是那種富有同情心的人嗎?」
「你不想跨過那條線。」
「也不對。你真的不瞭解我。」
「那麼告訴我。」
「我看見她驚慌失措地逃跑,如此恐慌,她甚至無暇看我。她只想盡快逃離我,她把我當做她求生的最後一絲機會。我主宰她的命運,而狩獵人想要主宰我的命運。我想要讓狩獵人失望,於是我一槍都沒有打中她。但是最後,他們中的一個就像你一樣,握住了我的手,強迫我扣下扳機,擊中了那個女人的喉嚨。她發出唔啞的聲音,他們強迫我在一旁看著,直到那個女人死去。然後,我被扔回了屋子裡。」
「你的命運一直在你自己的手裡。」
「我知道。」
那天晚上,伊恩躺在床上,只要閉上眼睛,他就看見穿著白色麻衣的海利在林間狂奔。
絕望的恐懼的毫無方向的。
直到黑暗來臨。
第二天,伊恩回到了辦公室,「小呆子」費恩將報告發到了他的郵箱裡。
伊恩打算買個三明治,一邊吃午飯一邊看報告。但是海利卻已經拎著外賣食物來到了伊恩的桌前。
「一起吃。」
「不需要。」
「伊恩叔叔,你是擔心我在食物裡放什麼東西,然後好把你撲倒,為所欲為嗎?」海利的腦袋伸到電腦屏幕前,擋住了伊恩的視線。
伊恩不再說話,而是取過紙袋,將裡面的食物拿出來,順便撥開了海利的腦袋。
那一刻,昨天在靶場的一切好像從未發生。
一切恢復正常。
「念一念『小呆子』的報告吧,都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海利懶洋洋地說。
「阿曼達身上的水泥是經過二次打磨,敲擊,雕刻最後成型的。沒有發現任何指紋。」伊恩用平穩的聲音念出來。
「嗯哼。一般這樣的兇手智商都不低。他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知道怎樣規避調查與取證,怎樣不留痕跡。」
「還有,阿曼達身上的水泥應該是從她的頭頂上方澆灌下來的。」
「哦,這樣的話就很有意思了。」海利向後靠了靠。
「確實是。」
安曼達除了雙腳在最開始已經被水泥墩封死之外,她的上身並沒有失去自由。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水泥從頭頂澆灌下來,她不會一開始就蜷起自己,而是會別過頭,伸手下意識撥開水泥。她再想要蜷起身體就不會呈現出這麼緊密的姿態。
伊恩繼續研究報告,不知不覺,手中的食物已經吃完,他這才發覺海利難得安靜。
當他抬起頭,發現海利坐在他的對面,閉著眼睛,腦袋歪在一邊,似乎睡著了。
他的睫毛安靜地垂落,在眼瞼處留下細密的陰影。
伊恩側過腦袋,試圖將自己的視線挪回電腦屏幕,但不到兩秒,他還是望了過去。
這樣安靜地看著他,是什麼時候?
伊恩記不起來了。也許是八年前曾經有某一刻吧。
海利顯得很安靜,安靜到伊恩覺得他的呼吸彷彿也停止了一般。
莫名的不安湧上伊恩的心頭,他喚了一聲:「海利!」
海利沒有任何反應。
「海利·拉塞爾!」伊恩揚高了嗓音。
海利的腦袋仍舊歪在一邊。
伊恩驟然起身,猛地將海利的椅子轉了過來,用力拍打他的臉,「海利!你給我馬上醒過來!你這個混蛋!」
他到底是聽到什麼會忽然陷入那個世界裡?
伊恩不斷在腦海裡回顧與他的對話。到底是什麼觸發了海利的「靈感」?
難道是那句「阿曼達身上的水泥應該是從她的頭頂上方澆灌下來的」?
伊恩歎了口氣,他不知道現在海利的思維去到什麼鬼地方,或者又看到了什麼,但是這樣的狀態已經很久了,必須讓這傢伙醒過來。
伊恩將海利放倒,低下頭來看著他說:「我數三下,你再不醒過來,別怪我踹你。」
海利的眼皮都沒有動一下。
伊恩咬了咬牙,但最後還是沒有踹他。
他從桌上拿下一隻回形針,將它擰直,然後狠狠扎進海裡的左手食指裡。
沉睡中的年輕人終於有了反應。他睜開眼睛,用力吸了一口氣,「伊恩!你幹了什麼!」
「叫醒你。」伊恩冷冷起身。
回形針還紮在海利的手指裡。
「伊恩!你實在太狠心了!竟然扎得這麼深!這容易感染破傷風的!」海利坐在地上,仰著頭,眼睛裡是滿滿的對伊恩的控訴。
「你看見了什麼?」伊恩靠著辦公桌,冷聲問。
「水泥。」海利明顯不打算好好回答伊恩的問題,他將回形針從手指裡取出來,在伊恩的辦公室裡晃了一圈,「你這裡沒有醫藥箱嗎?」
「辦公室裡為什麼要有醫藥箱?」伊恩不以為意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海利走出門,找到對面辦公室的女探員,對方十分細心地為他處理了傷處。然後,他又再度回到了伊恩的辦公室,將自己被包紮好的手指在伊恩的眼前晃了晃。
「今天我要提早下班!我要去醫院打針!」他十分認真地說。
伊恩挪了挪電腦屏幕,完全沒有搭理海利的打算。
「好吧,好吧,除了水泥……阿曼達醒過來的時候,應該是發現自己被關在了廢舊的類似下水道一樣的地方。很狹窄,容不得她躲避。所以當水泥從頭頂澆灌下來的時候,她根本沒有避開的空間,只能彎下腰抱住自己。」
「那麼兇手又是如何將阿曼達從所謂的下水道裡取出來?」
「因為在水泥與下水道管壁之間,兇手早就鋪好了東西,等到澆灌結束,他只要將阿曼達從下水道裡『拎出來』就行了。」
「所以完成這個工作,你不覺得兇手需要一個工地嗎?還是一個有升降設備的工地。」伊恩摸了摸下巴,「這和亞當的案子發生地點明顯不同。亞當是在冷凍庫裡。」
海利聳了聳肩膀。
「也就是說,兇手可以接觸到工地,也能接觸到冷凍庫?」
伊恩閉上眼睛,這一切線索都沒有用。
難道他們真的要等到兇手再度犯案嗎?
這個兇手就真的不會露出一點破綻嗎?
已經兩起案件了,除了受害者與大畫家范·查特多少有些關係之外,其他幾乎沒有線索。
海利的手指點在伊恩的眉心,用力將他皺著的眉頭撫開。
「伊恩,我能十分鄭重地向你提出一個請求嗎?」海利就坐在伊恩的辦公桌上,低下頭來,他的額頭幾乎要與伊恩相觸。
伊恩略微別過頭去,避開了海利的氣息。他只是看著海利,不會接他任何的話。
「下一次,如果你打算叫醒我,麻煩用點溫柔的方式。」
「用溫柔的方式,你會醒來嗎?」伊恩用荒唐的目光看著海利。
「我會醒。比如……你吻我一下。我一定會醒。」海利十分認真地說。
「那麼你還是永遠不要醒來吧。」
伊恩的手指指向門口,意思是請海利離開。
海利撇了撇嘴,雙手揣在口袋裡,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回過頭來。
「說到亞當與阿曼達的共性,其實還有一個。」
「什麼?」伊恩從電腦屏幕前抬起頭來。
「范·查特討厭他們。亞當為了推銷保險打破了范·查特的生活。阿曼達用范·查特的癌症為噱頭要將他的畫賣出去。現在他們死了,范·查特的生活終於可以恢復寧靜了。」
說完,海利走了出去。
伊恩皺起眉頭,開始思考海利的話。
亞當與阿曼達的身上都沒有致命性的傷口。也就是說他們面對兇手的時候幾乎沒有反抗。當然這不排除兇手制服他們的動作很快,並且使用了一定的藥物。當然,兇手也有可能是亞當與阿曼達都認識的人。
忽然有什麼閃過伊恩的腦海。
亞當身上的布條,費恩的報告裡說過在醫院裡也有相似的布條,用來固定傷者的骨骼。阿曼達的體內發現了安眠藥,而醫生也能輕鬆得到類似的藥品。
「曼寧醫生……」
他不僅僅是一個醫生,而且還是范·查特的私人醫生。亞當與阿曼達應該都在范·查特的別墅見過他,他們對曼寧醫生是不會有任何防備的。
但這只是懷疑而已,他根本沒有證據,即便請曼寧醫生來問話,也不會得到任何結果。
伊恩按住自己的腦袋。他找到了曼寧醫生的住所,將車停在不遠處。他覺得自己的行為很傻,但坐在辦公桌前他也不可能得到任何結果。
他想要知道,曼寧醫生到底有沒有去過類似冷凍庫又或者工地之類的地方,雖然這樣的守株待兔可能一點用都沒有。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
曼寧醫生驅車回到了家門前,他打開了家門,進入,然後房間裡的燈亮了起來。
隔著窗簾,曼寧醫生似乎在於妻子兒女擁抱,他們一起吃完飯,笑聲陣陣傳來。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走到了伊恩的車門邊,敲了敲他的車窗。
伊恩抬起頭,發現車窗外竟然是海利的臉。
歎了口氣,伊恩將車門打開,海利跨了進來。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哦,對了,通過手機。」
海利搖了搖頭。
「不是哦,我只是瞭解你而已。瞭解你會怎麼思考,看待一樣事物會用怎樣的角度。你想到亞當身上的布條,想到阿曼達體內的安眠藥,想到他們與范·查特的關係,自然會想到曼寧醫生。」
伊恩沉默。
「要不要我猜一猜,你現在在想什麼?」海利撐著腦袋斜著眼睛看著伊恩。
「哦,我在想什麼?」
「你在想,海利·拉塞爾不光能從受害者的角度去思考,也能從伊恩·康納的角度去思考,海利似乎變成任何一個人都沒問題。是不是也包括那些連環殺人犯?」
伊恩的手指在海利看不見的地方微微顫了顫。他沒有說話。
「伊恩,也許你說的是對的。我從來不會去同情任何人,我對這個社會沒有責任感與義務,對於我來說正義與秩序無足輕重。但是我無法控制自己從你的角度去看這個世界,所以一切你所在乎的,我都在乎。除非有一天,你變成了那樣的瘋子,我會跟你一起發瘋。但如果你永遠理智,將對與錯劃分得清清楚楚,那麼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