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答道:「蘇公子只是欣賞柳姑娘的『雪潤千峰』,少了楚公子在旁共賞,縱然美人如雲樂如仙,蘇公子也會覺得索然無味。」
「掌事真是會說話。哪日掌事不在這飛宣閣做事了,不如來我家的銀樓,定許你個分號的掌櫃做做。」
掌事趕緊搖頭,「蘇公子說笑了!在下對錢銀流通一竅不通,豈敢……」
楚溪笑著以手指點了點掌事的額頭,身子微微前傾,笑道:「在下不過開個玩笑,掌事何必如此認真地拒絕,反倒傷了楚某的心。」
楚溪一張俊容如此靠近,掌事不由得向一側退了退,耳根泛紅一片。
楚溪哈哈笑了起來,「林掌事如此害羞,莫不是姑娘家扮的?」
掌事咳了咳,不再多言。
楚溪也不再調侃於,兩人穿過一片荷花塘,碧綠的荷葉延綿起伏,在風中搖曳出翻滾的浪潮,幾朵青綠色的花苞泛著嬌嫩的粉色,在浪尖起伏,清香襲來,不遠處隱隱傳來絲竹舞樂的節律,令人心緒斐然。
掌事將楚溪領至一個樓閣前。這個樓閣在外人看起來精巧,嫩綠色的籐蔓隨著廊柱攀巖而上,籐蔓間綴著點點潔白的小花,經過特別的修剪,倒有幾分玲瓏起伏的風致。閣樓內卻是別有洞天,矮几、屏風、籐榻、舞閣一應俱全。楚溪跟著掌事上了樓,只見一白衣青年橫臥於籐榻之上,單手撐著下巴,帽冠已除,黑色的髮絲沿著脖頸蜿蜒垂落,繞過手腕,在籐榻上落成一小圈,狹長的雙眼間似有水波輕揚,眼簾半睜半闔慵懶間卻暗含笑意。
這便是楚溪的結拜二哥蘇流玥。蘇氏乃都城中的貴族,蘇流玥之父為當朝大理寺卿,官至三品。其則是當朝天子的姐姐淳翎公主,身份貴重。蘇流玥乃淳翎公主所出,之上還有一位兄長蘇仲暄,時任大理寺少丞,為官清廉才華橫溢,頗得聖上愛重。倒是這蘇流玥,少時聽說文采不俗,自從兩年前迎娶都城大文豪沈曦之女為妻,整個人都變了,成日流連風月之所,醉臥美人膝,笑看風塵變,先是氣得他老丈人臥病整整一個月,後又被他爹蘇大人趕出家門,在花街柳巷中借宿了半個月花光了身上全部的銀兩之後,因兄長蘇仲暄求情加上生母淳翎公主以淚洗面,蘇大人這才勉強讓這不孝子入了家門,但從此以後對蘇流玥所作所為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再多言。
「呵,三弟你可算來了。再不來,柳姑娘親自為我等烹的茶都要涼了。」蘇流玥不緊不慢地起身。
跪坐在榻邊矮几前烹茶的女子趕緊起身,向楚溪行了個禮,柔順卻並不卑微,弓腰的角度也是恰到好處。隨即女子起身,來到蘇流玥的身邊,替他挽起髮絲戴上帽冠。
這女子便是飛宣閣三大台柱之一的柳凝煙,她不僅舞技了得,容貌更是如同月傾於溪,繾綣悱惻。不少顯貴一擲千金只是為了一睹芳容。
楚溪在蘇流玥身邊落座,抿了一口柳凝煙奉上的茶。
柳凝煙退回到矮几,目光卻始終落在楚溪的臉上。
從裊繞水汽纏繞上他的眉心,到他嚥下茶水,從容地放下茶杯,僅僅朝著自己的方向微微一笑,再無評語。柳凝煙的眼中掠起一抹失望之情,但隨即便淹沒在她的笑容中。
柳凝煙的表情變化盡皆落入蘇流玥的眼底。他笑道:「三弟,聽說前幾日黎尚書曾與你父親提及,要將他的小女兒嫁與你為妻,不知道這婚事可有了結果?」
柳凝煙小指微微一顫,神色卻沒有絲毫變化。
楚溪的手指繞著杯口滑了半圈,頷首笑道:「楚某的婚事,自己都未曾知曉,怎的二哥反倒先知道了?」
「三弟啊,不是二哥說你,你若再退了這樁婚事,你打算如何安置李尚書的千金?這世上沒有那麼多石城首富或是車騎將軍。」
「不牢二哥費心。」楚溪看向柳凝煙,「今日柳姑娘才是主角。不如二哥撫琴一曲,柳姑娘獻藝,不枉小弟推掉了無數應酬來陪二哥你打發時間。」
「什麼叫做打發時間呀!」蘇流玥口中怪罪楚溪,但卻還是起身,來到了琴邊,抬手在琴弦上撥弄了兩三下,如水滴從高處墜落,直入心扉。
柳凝煙起身,來到外閣,那是專門為舞姬設計的旋舞之處。今日的柳凝煙身著素色輕紗,低頭一個探海,翻身而起,柔若無骨,翩若驚鴻,輕靈如煙,令人捉摸不透。
楚溪和著蘇流玥的音律為柳凝煙擊掌,一曲終了,柳凝煙側過臉去以袖虛掩,其他人以為這只是舞曲編排的一部分,但蘇流玥卻看出那是柳凝煙在遮掩自己臉頰上的潮紅。
就在這個時候,阿良端著一盤青果上了閣樓,放在楚溪的桌前。青果色澤盈亮,泛著露水,清香四溢。
阿良正欲離去,沒想到楚溪卻身體微微向前,笑著打量起阿良。
「幾日不見阿良姑娘,姑娘的氣色竟然好了許多,膚如澗泉映月,可是服用了什麼仙丹妙藥,與楚某也分享一二?」
阿良微微一抬眼,對上的便是楚溪深邃的眸子,微微向上抬起的眼睫並未使他看起來陰柔反而多了分典雅,英挺的鼻骨近在眼前,屬於少年的英朗與男子的雄厚氣息湧入阿良的鼻腔,她頓時滿臉漲紅,心跳如鼓。
楚溪微微側過臉靠向阿良,本是登徒子的姿態楚溪做來卻沒有絲毫令人生厭之感,反而勾人心弦。
「就連身上的氣味也好聞許多……」楚溪閉上眼睛,在阿良的頸間嗅了嗅,離得不近不遠,彷彿單純只是為了品聞她身上的氣味,沒有絲毫褻意,「是君影草的幽香。」
楚塵終於坐直了身子,阿良倒吸一口氣,向後退了兩步,驚訝地問道:「楚公子如何知道?」
飛宣閣中盛行恆香齋的香脂,因其芳香持久,品質高超。也有幾名舞姬十分喜愛君影草香脂,但君影草香脂幾乎要半弔錢,阿良雖然也十分喜愛,但她只是一個婢女,使用如此貴重的香料卻無人欣賞根本毫無意義。所以當江嬸拿出君影草花露的時候,她即刻便被那悠揚卻並不招搖的香氣所吸引。沒想到她只是抹了這麼一點,就被楚溪給察覺了。
「君影草的香氣不同於丁香、月桂、麝香以及檀香。你身上的君影草輕而不濃,如果不靠近你根本聞不見,但卻在你揚袖起身之間自然流露。你用的應當不是香脂吧。」
阿良點了點頭,如實回答:「確實不是香脂,而是花露。」
「君子如蘭,幽谷藏香。阿良,老實說,那些抹桂香、丁香的,都已經讓楚某的鼻子膩味死了,倒是阿良今日的君影草花露,令楚某有種撥開濃霧見明月之感。」
楚溪的話音剛落,柳凝煙抿起了嘴唇,不動聲色向後退了半步。她身上所用的正是月桂。
「楚某見過香脂,也見過香油,但卻未曾聽說過什麼花露,不知阿良可願意取來讓楚某見識見識。」
「誒,我也好奇了,這花露是什麼東西?難道說是從花心採摘而來的露水?」
阿良只得將那隻小陶罐取了出來。
楚溪將其打開,淡淡的君影草花香瀰散開來,若隱若現,帶著幾分微醺的醉意。
蘇流玥好奇地接了過去,閉上眼睛,片刻之後品評道:「這花露不似尋常的香脂。香脂雖然香味醇正,但不免單調直接,不似這瓶花露,柔和之外留有餘韻……這也是出自恆香齋嗎?」
阿良趕緊搖了搖頭,「蘇公子誤會了……這只是今日阿良向一位賣菜的農婦花了五文錢買來的。」
蘇流玥露出驚訝的表情,「不會吧,這花露制得不錯,竟然只要十文錢?」
「賣這花露的人說,花露不似香脂留香時間長久,半月內必須用完,瓶口也必須緊閉,保存不易,所以只收五文錢。」
楚溪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打了兩下,臉上是瞭然的神色。蘇流玥起了好奇心,非要楚溪解釋為何這香露留香時間不得長久。
「二哥,你可知道這香氣,留在油中是死的,留在酒中卻是活的。就好似一隻蝴蝶,它停在花朵上時你抓住他容易,當它在空中翩然起舞時,你要抓住它談何容易。」
阿良露出茫然的神色,柳凝煙自然是聽懂了的,蘇流玥高深莫測地一笑道:「沒想到制香中竟然還包含這麼多道理。不過千金難易片刻歡愉,越是短暫就越讓人戀戀不捨。留香不長久,倒成了這花露勾人的地方了。」
楚溪低頭沉默了良久,忽然抬頭問:「你確定制花露的是那位農婦?」
阿良搖了搖頭,「回楚公子,那位農婦說花露是她鄰里家一位小姑娘做的。」
「小姑娘?」楚溪的眼睛在那一刻宛如翻湧的黑夜,阿良忽地感受到一股重量沉沉壓在她的肩頭。
蘇流玥輕笑出聲,「我說三弟,朝中大臣商賈巨富家的小姐你沒看上,怎的反倒對農戶出身的小丫頭這麼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