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王氏的肩膀望過去,李曉香這才發覺家裡好似來了客人。
一個身著似土財主的中年男人坐在桌邊正與李明義談著些什麼。
這男人高談闊論,口水都快濺到她爹的臉上了。李明義又不能別過頭去,只能微微向後傾著身子。
而李宿宸陪坐在一旁,看見李曉香的時候故意擠了擠眼睛。
李曉香無語了。看來家裡這位客人非一般煩人啊!
不知道與趙雲蘭、泰安夫婦相比,到底誰的段數比較高?
王氏幾乎擋著李曉香入了房門。
關上門之後,李曉香不禁好奇地問:「娘,是誰來了?」
「你爹的表弟,你的表叔。」
「我的表叔?」
李曉香看王氏的臉色,對這位表叔似乎很不待見。
「什麼表叔?」
王氏歎了口氣,說起關於這位表叔的事。
表叔姓金,名叫金三順。
李曉香一聽這名,口水差點沒噴出來。取什麼不好?竟然取個韓劇言情女主角的名字?
金錶叔從小沒讀過什麼書,年少時常拿來與李曉香的爹做比較。金錶叔家從前是賣米的,全家大字不識得幾個。而李曉香她爹家中幾代都是讀書人,文墨氣息濃厚。在外人眼裡,自然是李家的門楣高過金家不知多少倍。
可世事難料,這些年過去了,李家的讀書人考了多年科舉,置頂也就是個秀才,既沒有官職,收入也微薄。
再看看金家,金三順是個聰明人,因緣際會巴結上了都城中一位尚書的兒子,米店生意紅火了起來,還在都城中開了兩家分號。
金三順發跡之後,人也不安分了起來。原先糟糠之妻陪著他吃了不少苦頭,如今苦盡甘來金三順卻嫌棄她是個黃臉婆,在外面拈花惹草,娶了兩個小老婆將髮妻活活給氣死了。
可偏偏這兩個女人肚子不爭氣,生了三個女兒也沒能生出個兒子來。金三順不得不在意起髮妻給她生的兒子金璧。
其實李明義一向都看不上他這表弟,就衝他發跡之後娶小老婆氣死髮妻這事兒,李明義也不想與他有任何瓜葛。
「既然這麼多年沒聯繫了……金錶叔上咱們家來做什麼?」
別說李明義了,她李曉香對這位表叔也不待見。
「……因為你的表哥金璧十六了……」
「十六就十六了……關我們家什麼事兒?」
王氏看著李曉香,眼睛裡帶著暗示的意味,而李曉香只是睜大了眼睛,完全看不懂王氏眼底的意思。
直到李宿宸敲了敲門,抱著胳膊走了進來,「金錶叔覺得十六歲該定親了。」
「哦。」李曉香點了點頭,想起這位表叔好似沒什麼文化,「他來找爹給他寫媒書聘文?」
王氏憋了口氣,李宿宸的笑容裡帶著幾分蔫壞的意味,「咱們金錶叔是想與我們親上加親!」
李曉香傻了。
「親上加親」四個字無異於五雷轟頂。
她傻傻指了指自己,瞪大了眼睛看著李宿宸,「不……不是……我吧?」
「除了你還有誰?娘還給我生了別的妹妹嗎?」
李曉香衝到門口,打開門縫看向金三順,越看手抖得越厲害。
他戴著一頂掌櫃的帽子,脖子上掛著手指粗的金鏈子,額頭上油光發亮,鼻子下還長著一顆大肉痣。口沫橫飛不說,言談間講的都是他們家如何有錢,在都城中置了多少家產,他的米店如何日進斗金,他的兩個小老婆如何穿金戴銀,整日裡如何清閒逍遙。
李曉香若是嫁到他們家,就是做少奶奶的命,只要給他生幾個胖孫子,以後他所有的家產都是李曉香和她兒子的。
呸姑奶奶才十三呢!生!生!生!生你妹啊!母豬下崽呢!
李曉香涼颼颼地轉過身來,看向王氏,「娘……你們該不會應允了吧?」
「為娘自然是不同意的。可你表叔也不知道從哪裡得來你的生辰八字,說你的八字與金璧的就是金玉良緣天作之合,你旺他金家的運勢,而金璧能保你一生富貴……你爹是好說歹說,你表叔都聽不進去……」
「不是吧……我們家有什麼好的?」
一窮二白,而且她李曉香既不溫柔體貼也不孝順持家,繡花織布什麼的就更不成了!根本不符合這裡的擇偶標準啊!
「你金錶叔從小就被咱們爹壓了一頭,如今成了有錢人,恨不能向整個都城炫耀他金家過得比李家好。而且再有錢,總有人說他胸無點墨滿肚肥油。他就想娶個讀書人家的女兒做兒媳婦。可都城裡的書香門第眼光高著呢。聽說了他以小妾逼死髮妻的惡行,誰能不顧家聲將女兒到金家?他找來找去,就把主意打到咱們家了。」
李宿宸簡簡單單就點破了金三順的心思。
李曉香傻了。她一直都覺得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包辦婚姻之類的很麻煩。
但再麻煩她不是才十三嗎?總覺著離她還遠著呢?這怎麼冷不丁的就敲她腦門上了?
她不嫁!說什麼也不嫁!
要真逼著她嫁給那金三順做兒媳婦,她就捲了這些日子她賺來的錢離家出走!
就在這個時候,金三順的聲音傳了過來,「我剛看見曉香回來了!怎麼也不讓表叔見見呢?表叔上回見你,你才三歲呢!」
哈!也就是說你老人家十年都沒來自己表哥家串串門子了,現在也好意思來?
李宿宸看好戲一般抱著胳膊,揚了揚下巴,「你未來的公公喊你出去呢!」
「你說什麼?吃香灰吧你!」李曉香狠狠瞪了李宿宸一眼,說什麼也不肯出去。
王氏歎了口氣道:「論輩分,他是你表叔。你還是得出去同他問個好的。」
李曉香可憐巴巴看著王氏,王氏輕輕推了她一下,「去吧。你放心,反正無論如何為娘是不會同意這門親事的。」
得了王氏這句話,李曉香也安心許多。不就是個金三順嗎!
李曉香退了門,落落大方走了出來,在金三順面前行了個禮,「表叔好。」
多餘的話一個字兒不說。
金三順細細打量起李曉香。此時的李曉香只穿了件青灰色外衫,配的是灰色的羅裙,頭髮也是簡單地紮在腦後。
「喲,別看這從上到下都沒什麼顏色,還是掩不住我表侄女這一身書卷氣質!」
李曉香囧了。
「沒什麼顏色」的意思不外乎是說李明義沒錢,所以女兒打扮不起來。至於書卷氣質,李曉香差點沒仰天大笑了。
李明義沉著臉,沒說話。
金三順開始問話了:「嫂子的女紅那是一等一的好,想必曉香你也是心靈手巧吧?」
李曉香在心裡樂了,謝謝表叔你問對了問題。
「不會。」
「不會?唉,我說表兄啊,你們這些讀書人就是太謙虛了。會的也說自己不會,做得好的說自己做得一般。這下好了,把女兒也教成這樣了。」
李明義歎了口氣,十足十地認真道:「她是真沒好好學女紅。別說鴛鴦牡丹的,她能繡出朵喇叭花來,我李明義都要燒高香了。」
李曉香還是第一次覺得她老爹說話真叫給力呀!
金三順愣了愣,隨即又笑了,「唉,不懂女紅就不懂了吧!這誰家娶了媳婦還得要媳婦在家裡紡布繡花的,又不是揭不開鍋。」
這句話可是狠狠打了李明義一耳光啊!李明義執著茶杯的手指頓了頓。
要知道王氏可就是接了繡活補貼家用呢。
「我知道了。曉香平日裡不學女紅,學的應當都是琴棋書畫吧!別看年紀小,鐵定是個小才女了!」
李曉香哽了一下。若是上一世,她能考上大學還能勉強說是才女。可這一世吧,呵呵……
她只是在心裡呵呵,但已經有人不給情面地笑出聲了。
「她?小才女?哈哈哈……」李宿宸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撐著桌面,「她連自個兒名字都不會寫!確實夠有才的!」
「侄兒是在說笑吧?還是你們瞧不起我金家,不願將曉香嫁過來?」金三順收起了笑臉,有些不高興了。
李曉香心道:正解!你終於明白了?看來智商還有救!
「爹娘說了,女子無才便是德。所以什麼都沒教我。」李曉香一本正經地回答。
李明義還想著怎麼向金三順解釋呢,沒想到李曉香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句。
「高見!果然高見!表兄讀書人的見識果然不一樣!這女人啊,懂得東西多了想法就多了!想法多了就成日鬧得家裡不得安生!你瞧瞧我家裡那兩個女人就知道了!」
李曉香撇了撇嘴,什麼和什麼啊!你家裡那兩個女人有見識有才學?就是因為沒見識沒才學外加沒修養才會成日鬧騰吧?
「小女之前略通文墨,可惜數月前從屋頂墜落……摔傷了腦袋,昏迷臥床數日。甦醒之後,失了憶。從前教她的詩詞文墨都記不起來了。」李明義解釋道。
李曉香眼睛一亮,對啊!她曾經摔壞過腦子!不就正好拿這個說事嗎?
金三順狐疑地看向李曉香,「我不聽你說。曉香,你爹說的是真的嗎?」
金三順算是看明白了,自己在這裡打了這麼久的太極拳,李明義就是不想訂下這門親事。與其聽李明義推三阻四,他就不信連李曉香都同她的爹娘套好了說辭。
可李曉香是什麼人啊,十三歲的身板,女漢子的內心。
「表叔……我自從醒過來之後,總覺得自己記性不好了。娘教我女紅教不會,爹教我詩詞我也記不得。有時候自己前腳做的事兒後腳就望了。夜裡睡覺睡得好好的……可醒來卻發覺自己躺在屋外的老槐樹下。就是前幾天,哥哥半夜裡醒來,就看見我拎著砍柴刀在他的榻邊站著……」
想想這場景,金三順抖了抖,嚥下口水,「這怕是摔傷之後沒治好吧?得上都城裡找名醫好好瞧瞧!」
李明義是知道李曉香在撒謊的,他皺著眉頭只是覺得李曉香這麼撒謊不好,但在金三順看來李明義正苦惱著女兒的病。
「唉……表兄,曉香的病說嚴重吧,她這不還好端端呢。說不嚴重吧……大半夜裡的人說不見就不見,是挺讓人擔心的。等得了機會,我就找都城裡的大夫給她好好瞧瞧。咱們若能結成親家,那是好事啊!這樣等宿宸科考的時候,也好有個照應不是?」
這話一說完,李曉香明顯看見他爹的喉頭動了動。
金三順是個貧乏的人,除了錢,別的他還真沒有了。
可再有半年,李宿宸就要參加科考了。這裡面的彎彎繞可多了,不是憑他李宿宸有才華就能考上的,還得上下通氣。這錢……他們家還沒攢夠呢。而金三順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只要將金璧與李曉香的婚事定下來,李宿宸的鄉試是決計沒有問題的。
李曉香背脊涼颼颼的。她知道李宿宸的前途對於李明義來說意味著什麼。她有些害怕了,害怕李明義的動搖。
她沒有那麼崇高,絕不會為了李宿宸的前途犧牲自己。
金三順又寒暄了兩句,乘著馬車離開了。
李家忽然一片安靜。李明義握著茶杯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李曉香也不敢與他說話。反正只要李明義的態度「不端正」,她就立馬捲鋪蓋走人!
「爹,鄉試我可以自己考。如果要把曉香嫁去金家來換通氣的錢,我寧願不參加科考。」李宿宸的聲音淡淡的,但每一字每一句都清晰可辨。
李曉香望向李宿宸,這傢伙收起了以往對什麼都無所謂的笑容,目光沉斂,無比認真。
「雖然金家不缺衣少食,但……你也知道曉香的性子……金家的兩個小妾也不是省油的燈,曉香若是嫁入金家,指不定要受什麼氣呢!」
等了良久,李明義終於說話了。
「明日你陪著曉香去都城裡,買些布匹,制些衣衫。再挑選些有花色的髮簪飾物……」
「名義!我說了,曉香是我的心頭肉,我是不會讓她嫁入金家的!」王氏急了,心想李明義這麼說就是要打扮女兒,然後將她送去金家,好讓金璧能一眼看中曉香。
「誰說了要將曉香嫁給金璧的?曉香已經到了這個年紀了,不能再把她當個孩子了!別人家的女兒都知道擺弄些胭脂水粉的,你看看曉香哪裡像個姑娘。女兒家該打扮的時候就要好好打扮!免得來日空歎!」
李曉香與王氏都傻了。
李明義的意思,應該是說李曉香應當抓住青春,好好打扮自己?
弄了半天,李明義暗沉的樣子不是在思考要不要把女兒嫁入金家,還是終於發覺忽略了女兒太多,這會兒得趕緊補上了?
「反正誰也不知道宿宸鄉試到底得花費多少,我們這些年的積攢下來也許根本就不夠……還不如用些在曉香身上。宿宸……是有真才實學的,為父相信他就是靠自己也能出人頭地!」
李曉香驚呆了,這是李明義嗎?這真是李明義嗎?他沒給雷劈了吧?
「爹……」李曉香的眼睛忽然紅了起來。
「這……這是怎麼了?難不成你想嫁給金璧?你聽爹說,金家……」
「我才不想嫁給什麼金幣銀幣的呢!女兒是覺得爹你真好!」李曉香上前一把抱住了李明義。
從來未曾與女兒如此親近的李明義咳嗽了起來,耳朵根都紅了,「去去去去!這麼大的姑娘還在爹身邊蹭來蹭去成何體統!」
李曉香第一次覺得萬分慶幸自己穿越來了李家。
它不是高門大戶,也不是宮廷侯爵。
但是它真的是一個家。
李曉香原本以為李明義也就是說一說而已,沒想到第二日起身,王氏還真準備了錢袋要陪著李曉香入都城。
李曉香這才深深瞭解了他爹說一不二的性子。
王氏先是隨李曉香來到十方藥坊。她帶了些新鮮的野菜,向柳大夫道了謝。又說李曉香身形漸長,想帶她上集市扯兩尺布。柳大夫點了頭,給李曉香放了假。
這還是母女二人頭一回一塊兒逛集市。都城裡平民百姓經常逛的最為熱鬧的集市自然要數天橋下了。
王氏心中早已計劃好了去哪家店舖,她們先是去了良記布行,扯了一尺月白色的素錦,加上兩尺碎花布。
雖然在李曉香的審美裡,碎花布也是土得要死,但她相信只要經了王氏的手,定能化腐朽為神奇。
除了扯布,就是得給李曉香添些頭飾、首飾什麼的。
珍珠、瑪瑙、和玉什麼的,王氏是買不起的。她們也沒去首飾鋪子,只是在尋常賣貨郎的小攤上看了看。
王氏給李曉香看中了一個手串,不知道是什麼木頭磨出來的小珠,二十幾顆穿在一塊兒,珠子上還刻著些細細的紋飾。雖然不是貴重的材質,但做工卻十分精緻。不過五文錢而已,價格也公道。
李曉香戴在手上,喜歡的緊。王氏二話不說就給她買下了。
再來就是挑些頭飾了。
王氏看中了幾支木簪,挨個兒在李曉香的發間比著樣式。
李曉香是看不見髮簪到底配不配自己,但一想到有了髮簪,王氏就會給自己梳各種式樣的頭,心裡邊兒開心了起來。
可就在這個時候,一駕馬車停在了她們身後,李曉香萬萬不想聽見的聲音響起。
「唉,我還說背影怎麼瞅著這麼眼熟呢!原來是嫂子和曉香啊!」
李曉香肩膀一顫,與王氏齊齊回頭,就看見金三順撩起車簾探出頭來。
王氏道了聲好,李曉香也不情不願地喊了聲「金錶叔」。
「嫂子帶著曉香逛集市呢?」金三順眼睛一轉,就看見了王氏胳膊夾著的兩尺布,「給曉香扯了布啊?唉,怎麼在這兒扯布呢,花色少不說,這布料貼在身上也不舒坦啊!走走走!上車,表叔給曉香扯點好布料!」
李曉香下意識往王氏身後躲了躲。
她是無論如何都不願上金三順的車。
王氏彬彬有禮地回絕了他,「多謝金錶弟了。只是該買的我們也都買了。曉香又在長個兒,制好的新衣沒穿多久就不合適了。所以這樣的布料也就夠了。」
「長個兒好啊!長著個兒呢才該穿好布料呢!不合適了,就再扯了布重新做嘛!走!表叔帶你去隆裕布行,那裡花色多,每樣扯上些!」
金三順脖子上的大金鏈子就快閃瞎李曉香的眼睛。
王氏還要說什麼,金三順的兩個家僕硬生生將王氏與李曉香推上了車,李曉香腦袋差點沒撞車頂上。
好吧,她這算是上了古代「豪車」了。金三順打定主意要在她們母女面前土豪一把。
王氏說了半天不用他破費,都給金三順擋了回去。
「我們家曉香啊,乍一眼是不怎麼出彩。可越看呢就越有味道了,眉清目秀的,金璧見著了一定會好好疼你!」
李曉香太陽穴突突,搞什麼?她爹娘還沒答應呢,怎麼就成你們家的了?
一路上,路過幾個金家的米鋪,金三順便迫不及待地介紹起來。
比如每日有多少人來他鋪子裡買米啊,每個鋪子月入多少啊,什麼樣的米最得京城裡達官顯貴們的喜愛啊。
王氏還會點頭應和兩句,李曉香的嘴唇是抿成了一條線。
「曉香是頭一回坐馬車吧?有點暈那是正常事兒,多坐坐就好了!」
金三順還以為李曉香板著張臉是暈車呢!這回李曉香真想吐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