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總管苦口婆心說了半天,卻沒人回應他,這可惹惱了他。還未等他罵出聲,路小漫趕緊回話:「謝公公提醒,奴婢明白了。」
聽他這麼一回答,陳總管總算神色緩和了起來。
老實說路小漫最噁心自稱為奴,哪怕是最卑賤的乞丐她也能昂首挺胸在大街上走,這聲「奴婢」說出口,意味著她要將自己的尊嚴和自由統統放下。
「尊嚴和自由都是假的,只有活著才是真的。」
這是死老頭子篤信的至理名言,也是靠著這個路小漫才能做到死皮賴臉地要別人施捨她一碗飯吃。再說這裡是皇宮,只有一個人不是奴婢,那就是天子。哪怕是皇后這樣的萬人之上,還是皇帝說了算。
走在前面的文若姍回頭看了路小漫一眼,又繼續向前走去。
他們走了很久很久,一路上免不了東張西望。
行過一處處富麗堂皇的殿宇,窗上的鏤花,飛簷下的彩繪,精美得讓人挪不開眼。路小漫雖然面無表情心中卻驚訝不已。她從未想過,這世上還有這般巧奪天工的雕工。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幾個孩子不比大人,都有些累了。但走路對於路小漫來說卻沒什麼,她要將這裡看個真切,哪怕她知道這般華麗之下也許掩蓋著許多自己根本不想看見的東西。
又過了不久,他們的眼前一片鳥語花香起來。
路小漫猜測,這裡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御花園了。那些花兒開的可真嬌艷啊,花叢中翩翩起舞的蝴蝶更是多了一抹靈動。如同鏡面一般的池水,倒映出一襲碧天。偶爾一陣風拂過,池水泛起淺淺漣漪。婉轉曲折的迴廊將這片池水一分為二,文若姍帶著他們行了過去。一路上看見了不少的宮女太監,他們見到了文若姍哪怕手中端著茶水也要曲起膝蓋行個禮。
像是文若姍和陳總管這樣抬起頭來走路的都沒有幾個。
路小漫不禁為自己的脖子擔憂起來。
又走了許久,他們終於來到了皇后的寢宮。
這座寢宮比起他們一路上經過的宮殿都要大上許多。
幾個孩子留在了台階下,陳總管看著他們,文若姍則緩緩行入宮中。
過了一會兒,另一位年輕許多的宮女走了出來,「陳總管,讓他們進來吧。」
陳總管低下頭來囑咐道:「你們都記著我對你們說過的話,要是行差踏錯,小心你們的腦袋瓜子!」
孩子們趕緊點頭,一個個緊張非常。路小漫握緊的手心裡也起了汗。
「進去吧。」陳總管帶著他們走了進去。
路小漫吸了一口氣,她知道這時候就該像其他宮人一樣,低著頭別四處亂看。
一步一步行了進去,路小漫只覺著腳下那麼不真實,鼻間是淡雅的清香,廊柱上雕刻著華麗精美的鳳凰,輕柔的帳幔隔出另一個世界。
「奴才叩見皇后娘娘,娘娘鳳體安康千歲千歲千千歲!」
陳總管這麼一跪下,路小漫趕緊跟著依葫蘆畫瓢,其他孩子們也跪了下來。
「起來吧,都是些孩子,入了宮就是宮裡人了。」
柔和的聲音來自高處,路小漫跟著陳總管站起身來,卻知道無論多好奇皇后娘娘的模樣都不能抬頭看。
「陳順,他們都是十二、三歲?」
「回娘娘,是的。」
「家中人只怕萬般不捨吧,你可曾好好補償他們的父母了?」
「回娘娘,奴才已經將這些都辦妥當了。」
端裕皇后的聲音莊重柔和,語氣關切,路小漫卻沒有聽出一絲一毫的感情來。
「嗯。」端裕皇后點了點頭,看向他們,「你們都是陳順親自挑選的身世清白的孩子,年紀都還小,雖然很多東西不懂,但本宮還是要將一個重要的人交給你們照料。」
路小漫心下念叨,她連自己都照顧不好,還能照顧的了誰?
「皇上血脈淡薄,只有六個兒子。」
六個兒子還不少?到時候打破頭爭著做皇帝,看你還坐不坐得住。
「而皇上最疼愛的,就是五皇子。你們要做的就是要陪在五皇子的身邊,讓五皇子開心。五皇子開心了,皇上才會龍顏展悅。如果五皇子不開心了,那麼你們也就沒有必要留在宮裡。」
寥寥數語,看似溫軟的話語,路小漫卻覺得涼得透底。所謂「沒有必要留在宮裡」說不定就是連命都沒了。
五皇子的事情誰不知道?
數年前,後宮之中最得皇上寵愛的便是梁尚書的女兒梁貴妃。聽說她是絕世罕見的美女,膚若凝雪,眉目流轉緩如抽絲,唇上一抹淺笑連驕陽都失了顏色。
這樣的女子自然獨佔君王恩寵,民間甚至傳唱——梁家有女初長成,六宮垂淚失雨露。
恩寵太盛又豈是幸事?後宮有誰能容得下這樣的女子?
她入宮第一年令皇上驚為天人冊封為貴嬪。第二年便產下一子,皇上為這個孩子起名軒轅靜川,而他的生母也由貴嬪直接被冊封為貴妃,甚至有人傳說皇上遲遲未冊立皇后所出的皇長子為儲君就是為了將太子的位置留給梁貴妃的兒子。而軒轅靜川也不負皇上的期望,十分聰慧。三歲能作詩,五歲能撰策論,六歲時已經能與國中大儒相辯。可就在他六歲那年,梁貴妃遇刺身亡,軒轅靜川也被刺客推下閣台摔傷了腦袋,昏迷了七天七夜,好不容易被太醫救醒,卻癡傻了。皇帝龍顏大怒,宮中血流成河。當時的皇后被廢,皇長子也被遷怒貶為庶人,六位嬪妃被賜白綾自盡,無數宮人身首異處。
即便五皇子已經傻了,但是卻得到了皇上加倍的寵愛。曾聽說臘月寒冬軒轅靜川叫嚷著要枇杷,皇上便下旨宮中內務一定要找來枇杷,可他們卻只尋來了枇杷干,軒轅靜川不喜,內務府三個首領太監被免了職。到了夏天,他又叫嚷著說要住進冰做的房子裡,皇上就命人用冰窖裡的冰磚砌成房子給他住。這樣的恩寵,宮中有幾人能及?
路小漫卻忐忑起來,要她去陪一個傻子玩,要是這傻子玩的不高興了隨口說一句「再不想看見你」,自己的腦袋就要搬家了!
而且她也不知道要怎麼去討好一個傻子!
「娘娘,那需不需要教他們宮中的規矩?」文若姍問道。
「暫且不用了。如果他們能留的下來,再教他們也不遲。本宮困了,陳順你現在就能領他們去南園了!」
皇后的話讓路小漫更加不安了起來。這個五皇子到底是個怎樣的角色?
「奴才明白了。」陳順跪了下來,孩子們也不問所以紛紛跪下。
待到皇后娘娘離去,陳順這才起身發話,「還愣著做什麼?跟著本公公走吧!」
所有人都被換上了清一色的宮裝,打理了一番,陳順這才領著他們前往五皇子所住的南園。
「本公公告訴你們,五皇子要你們做什麼你們就做什麼!無論玩什麼遊戲,你們都得哄著他、讓著他,別讓他摔著傷著,明白了嗎!」
「明白!」
看著那些孩子一臉期待的表情,路小漫暗自歎了一口氣。她是一個乞丐,懂得察言觀色也嘗盡人間冷暖,她知道他們並不僅是去陪一個皇子玩遊戲,而是去玩命。
南園當然不是一座宮殿,而是一群宮閣與御花園連接而成,位於帝宮南面。
當年整個南園僅供梁貴妃居住,傳說那裡風景如夢,是整個帝都最美的地方。
今日,路小漫算是認識到了,這絕不僅僅是傳說而是事實。
南園之中生機盎然,到處是鳥語花香。各個樓台的連接巧奪天工,廊柱如畫。這樣一個地方卻只住著一位癡傻的皇子,路小漫忽然覺得這就是死老頭天天念叨的「暴殄天物」吧……
走了沒多遠,就聽見傳來一陣誠惶誠恐的聲音。
「殿下,奴婢給您磕頭了,求您下來吧!」
「殿下,您小心著點兒!」
「殿下,奴才給您端來了桂花糕,您最愛吃桂花糕了,別在那麼高的地方待著了,快些下來吧!」
陳順一聽見這聲音,趕緊快步走了過去,「這到底怎麼回事!」
路小漫和其他孩子們跟在陳順的身後,小跑著過去,這才發覺一眾宮人圍在一棵樹下,那著急的模樣火燒眉毛。
再一抬頭,路小漫的目光被拴上了線,想要挪開也挪不開了。
樹上坐著一個錦衣少年,唇上扯著一點笑意,眉眼細緻得勾魂奪魄,英挺的鼻樑宛如雲靄初現的遠山,樹蔭之中,隱約悱惻。
路小漫第一次明白了什麼叫做顛倒眾生。
「哎喲,殿下,您怎麼又爬到樹上去了?你們這群沒用的東西,怎麼還不去把侍衛叫來,讓那些功夫好的上去把殿下請下來!」
「我不下來!我就不下來!」軒轅靜川緊緊抱著樹幹,露出蠻橫的表情,卻無法令人心生厭煩。
「殿下啊,樹上有什麼好玩的呢,您看,老奴這兒有許多新來的宮人呢,讓他們陪著殿下您做遊戲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