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烈帝揮了揮衣袖,宮人們魚貫著退出了寢殿。
「南園的事情,你怎麼看?」
「微臣不敢妄下斷語。」
「靜川怎麼說都是你的外甥,你這個做舅舅的最有資格說話。」光烈帝拍了拍他的肩膀,「宮中除了朕知道你身份的人不多,朕讓你待在後宮,也是希望你能替靜川的母親多照顧他一些。」
安致君低下頭來,「皇上若能多顧念自己的身體,梁貴妃泉下有知必然慰藉。」
「你還是這樣,永遠謹言慎行,朕視你同自家人,而你卻始終與朕保持君臣之距。那麼作為一個臣子,你就沒有什麼要對朕說的嗎?」
「……回稟皇上,微臣只是覺得奇怪。春桃在香爐裡灑下藥粉,所有守夜宮人都睡著了,為何五皇子不但醒著,還自己一個人去了南園?這看起來簡直就像是有人要五皇子發現林遠道與春桃的私情。」
光烈帝閉上眼睛,冷笑了起來,「後宮裡是有人想要借刀殺人啊。林遠道的私情被靜川撞破了,他是一定會趁著南園無人殺靜川滅口的。疏影已經去了,還是有人不肯放過朕與她的兒子啊。要怪就怪朕當年太年輕,不懂得隱忍,只以為自己中意誰就要將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的面前,卻沒想到讓她做了眾矢之的啊……。」
「皇上……那麼靜川呢,皇上還要這樣寵著他嗎?」
「朕知道你在想著什麼。凡是被朕看重的人,都會成為後宮中被他人嫉恨的目標。但是靜川不是尋常的孩子,他沒有自保的能力,只有朕看重他,其他人才不會輕易傷害他。否則,誰都能要他的性命。還是那句話,替朕多看顧著他。」
「微臣明白。」安致君頓了頓,又道,「微臣有一事懇請皇上。」
「哦?你竟然有事求朕?說來聽聽。」
「昨夜那個與五皇子在一起的小宮女……微臣想收她做自己的徒弟。」
「你竟然打算收徒弟了?還是個小姑娘?」
「皇上,雖然太醫的職位一向由男人來擔當,但後宮之中妃嬪女眷眾多,沒有通曉醫理的宮女,始終多有不便。」
「你的顧慮不無道理,好吧,就把那個小丫頭給你做學徒。雖然她還小,但始終是女子,你可要謹言慎行,切莫惹人非議。」
「微臣明白。」
當安致君回到醫捨時,便看見路小漫抱著被子睡的香甜,還有輕輕的鼾聲令人不自覺勾起唇角。安致君在榻邊坐下,手指點了點路小漫的鼻頭。
路小漫砸了砸嘴,喃語著不知道念叨些什麼。
安致君傾下身來,這才聽了清楚。
「肉包……我的肉包……不要隔夜的肉包……。」
安致君別過頭去一笑。
迷迷糊糊之間,路小漫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用力嗅了嗅,她搖搖晃晃下了床。
屋子裡的安致君將手中的醫書翻過一頁,抬起眼來便看見這神奇的一幕。
路小漫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只是伸長了手,像是在黑暗中摸索什麼一般,當她的指間觸上盤子裡的點心時,露出傻傻的笑容,抓起來張嘴就要咬下去。
「當心燙!」安致君還沒來得及拽住她,路小漫已經一口咬了下去。
面皮裡的湯汁流入路小漫的嘴裡,只聽見她一聲慘叫終於睜開了眼睛。
「娘啊——燙死我了!燙死我了!」
安致君趕緊拿過茶杯,「快含入嘴裡!」
路小漫趕緊喝一口涼水,舌尖浸在水裡,疼痛頓時減輕不少。
看著她眼角的淚水,安致君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這下可好了,包子滋味再好,你也嘗不出來了!」
路小漫望著盤子裡那幾個白白胖胖的肉包子欲哭無淚,她伸出雙手將整個盤子都抱進懷裡,一副「就算吃不出味道這些也都是我的」樣子。
安致君卻裝出生氣的樣子,「你看你哪裡有一點做徒弟的樣子?不給師父奉茶磕頭就算了,就連晚飯都要獨佔!」
路小漫眨了眨眼睛,口齒不清地問:「徒弟?你要收我做徒弟了?」
「今日我已經向皇上提了這件事,皇上點頭同意了。以後你不用再去南園,而是跟著我學習醫理。」
「那我以後就能待在這裡了?」路小漫覺得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但是舌尖被燙疼的感覺如此真實,怎麼可能是夢呢?
「還不奉茶?」安致君壓低了嗓音,儒雅的眉宇之間湧起一抹正色。
路小漫趕緊放下盤子,給安致君到了一杯茶水,跪在地上。
安致君並沒有去接那杯茶水,而是低頭審視著路小漫。
「我今日收你為徒,並不指望你的醫術能夠精進到起死回生的地步,也不指望你揚名宮廷,唯有一點你若做不到,我便逐你出師門。」
路小漫那顆浮躁的心也跟著沉斂下來,她抬眼望著安致君,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壓力。
「我要你保持本心。宮中名利誘惑太多,有的人在岸邊觀望,有的人一邊掙扎一邊下沉,而有的人已經萬劫不復。倘若有一日,你不再是今日的你,那麼我也就不再是你的師父了。」
路小漫閉上眼睛,宮中見過的人猶如走馬觀花。
陳總管也好,林遠道和春桃也罷,又或者那一日被杖責的宮人……他們都是這宮中的一部分。
「路小漫,你要想清楚了再回答我。宮中沉浮遠比你這幾日看見的要多得多,你甚至連冰山一角都未曾窺見。一旦應承了我,他日你就再沒有借口反悔。」
她緩緩扯起了唇角。
後宮是一個多可怕的地方,路小漫並不知道。但她記得那個逍遙在老樹下翹著腿打著瞌睡的小乞丐。吃不飽,穿不暖,也曾跪求乞憐,但她知道自己是誰。
她也永遠不想忘記自己是誰。
「徒兒答應師父,如果有一天徒兒為宮中利誘做了任何有違天地良心的事情,不用師父逐徒兒出師門,徒兒也會被老天懲罰,再沒有肉包子燙嘴,就連口冷水都沒得喝!」
安致君這才垂下手腕,接過了路小漫的茶。
抿上一口,安致君的眉頭蹙起,「這茶水是涼的,路小漫,你也太沒誠意了吧?」
路小漫趕緊狗腿地將那盤包子送到安致君的面前,「那師父你吃包子!吃包子!包子是熱的!」
安致君看著她那模樣,揉了揉她的腦袋瓜,「還真是像啊。」
「像什麼?」
安致君笑了笑沒說話。
「那師父……我是不是可以住在這裡了?」
路小漫巴巴的問,她可不想再回去住那個又擠又悶的宮捨,也不想看那些年長宮女們的臉色了。
「當然不可以。男女有別,你一個女孩子怎麼能和我住在一起呢?白天裡跟著我,到了晚上歇息的時候,你就回你原來的宮捨去。」
「啊……。」路小漫喜悅的表情瞬間被鬱悶取代,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
安致君好笑道:「你這孩子變臉怎麼比翻書還快呢?」
「什麼男女有別啊!我們自己坦蕩就不怕別人說!大不了……大不了我到醫捨外面自己打個地鋪!反正我不要回去!師父,求您了!」
路小漫搖著安致君的腿,那模樣真是又可憐又可笑。
安致君低下頭來,驀地彈了一下她的額頭。
「得了吧,你就是不喜歡跟別人擠著睡。」
「我睡不著……屋子裡也悶悶的,可難受了……。」被安致君戳中心事,路小漫索性不遮掩了。
安致君歎了一口氣,打開床頭的櫃子拿出一個藥囊來掛在路小漫的脖子上。
「有了這個,夜裡你就睡的著了。」
「我不要回去……師父……。」
「聽話。」安致君的聲音輕柔,卻不容路小漫再任性。
「那……這些包子我能帶去嗎?」
安致君無奈地點了點頭,「都帶去吧,本來就是給你的。」
路小漫心裡勉強平衡了一些。雖然又要回到宮捨,但至少不用再去陪著那個五皇子,也不用啃冷了而且只有半個的饅頭了。
當她揣著她的肉包回到南園宮捨時,心中沉重了起來。
「也不知道貝兒怎樣了,今天有沒有被五皇子欺負……。」
來到門前,路小漫深深吸了一口氣,還沒等她走到門口,宮捨的門就開了。
「喲——這不是小漫回來了嗎!怎麼不提前說一聲啊!我讓人去安太醫那兒接你去!」
路小漫做夢也沒想到有一天陳順會笑的滿臉褶子出來迎接自己。
「奴婢……奴婢不敢。」路小漫擰了半天,才說出這麼一句話來。
「哎喲,有什麼不敢的啊!您可是五皇子的救命恩人,就連安太醫都說了要收您為徒!宮裡誰不知道皇上在太醫院裡最倚重的就是安太醫了!小漫,你這下子跟了安太醫,但凡學了一些皮毛,以後可不就飛黃騰達了?」
陳順倚了過來,那樣子活像前幾日巴結軒轅靜川那個傻子一般,看的路小漫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呵呵……呵呵……。」路小漫真不知道說什麼好。而且她的衣服裡鼓鼓的,一看就是藏著什麼東西。路小漫是打算帶包子回來給王貝兒吃的,可她知道同屋的其他幾個孩子鐵定也沒吃飽,就那麼幾個包子哪裡夠分?路小漫可不隨便對人好,她只對那些對她好的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