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如此費心,盤算的也是辛苦。」軒轅流霜扯起唇角,「如果父皇回來,知道一直是重華宮幫襯著北宮,再加上靜川如若命大能活下來,怎麼著也有我們的功勞,而皇后娘娘就顯得要狠心太多了,就算她出身右相,地位也未必保得住……是嗎?」
「你明白本宮的一片苦心就好。」
「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你現在有的已經夠多了,為什麼還不知足?還要這樣步步為營?將來二哥繼承皇位,尊你為太妃,一樣享盡榮華,有什麼不好?」
「你以為自己能偷得浮生半日閒,不爭……在宮裡就是個死!你想讓,端裕皇后未必肯領你的情!等到你父皇百年之後,你真以為有我們母子的清閒日子嗎?到時候你連自己身邊的人都保不住!」
軒轅流霜歎了口氣,轉身而去。
路小漫是欣喜的,因為她得到了一車的牛尾草,還有一整罐的仙人掌泥。裝著仙人掌泥的罐子上還別著一封信,是王貝兒寫給她的。貝兒一直都在擔心著路小漫,她根本沒什麼能為她做的,只能幫她磨了這一罐仙人掌泥。路小漫抱著罐子,露出一抹笑來。她開始自顧自地想像等到瘟疫過去,自己離開北宮時,王貝兒在宮門前翹首以待的模樣。
無論這裡有多苦,路小漫有一種預感,一切都會過去。
「小漫!小漫!陳公公叫你呢!」小麥子的聲音傳來。
路小漫心裡一沉,軒轅靜川的高熱一直沒有好轉過,這幾日雖然不曾更嚴重,但持續高熱對他的內府也是極大的傷害。
「怎麼了?」
「唉,燒了這麼多天,五皇子已經完全沒神智了,昨日好好哄他還能勉強用些湯藥,現在是怎麼叫他都沒反應了!」
路小漫趕了過去,就看著陳公公跪在榻前不斷磕頭。
「殿下!求你醒一醒!求你喝口藥!」
路小漫扣上軒轅靜川的手腕,他的脈象比前幾日虛弱了不少。本以為他的病雖然來勢洶洶,但至少他有體力抗住,但現在看來只怕他體內的瘡毒沒那麼快全部發出來。
「拿麥管來,就是灌也得把藥灌進去!」
路小漫撈起袖子,親自給軒轅靜川餵藥。以往他都會嫌藥苦,路小漫擔心餵進去了也會給他吐出來,但沒想到昏昏沉沉的軒轅靜川反倒將渡入口中的藥湯全部嚥下去了。
今夜對於軒轅靜川而言,應該是性命攸關了,路小漫叮囑了寧伊好好照顧趙良儀,打定主意徹夜守在軒轅靜川身邊。她讓小麥子去熬了米粥,將米粥熬至糊狀,端來又以麥管哺入軒轅靜川的口中。前幾日他略微還有神智時還能勉強吃下些飯食,如今若長期直接飲用湯藥,牛尾草的藥性頗為強烈,會傷到他的內府,也會折損藥效。
軒轅靜川只喝了小半碗米粥便難受地轉過身去。
這一整日他燙得厲害,一開始還會說胡話,可到後來,他整個人都了無生氣地連睫毛的微顫都沒有了。陳公公老淚縱橫,拍著床榻無奈道:「怕真是不行了……。」
路小漫並沒有放棄,她翻找著運進北宮裡的草藥,而小麥子也是沒日沒夜地煎藥沒有絲毫怨言。
軒轅靜川就這樣燒到第三天的子夜,他的眼睛忽然睜開,喉間發出了喃語聲。
「水……我要喝水……。」
倚著床頭的陳順腦袋一頓,欣喜若狂,「老奴這就給殿下倒水來!」
軒轅靜川剛喝下兩口,就全部都吐了出來。
「殿下!殿下!」陳順本以為他醒了就是好了,誰知道他的身上卻仍舊燙得厲害。
軒轅靜川不發一言,躺在榻上睜著眼睛望著頭頂的帳慢。
「殿下,您別嚇唬我啊!」他推了推軒轅靜川,可他的眼神卻依舊茫然。
路小漫端著藥進來,陳順不說二話就來拽她,碗中的湯藥差點燙傷她。
「你快看啊!殿下睜開眼睛了!可人卻怪怪的!」
路小漫趕緊來到榻邊,扣住他的手腕,不由得眼睛濕了。
他的脈象虛浮的厲害,這場毫無止境的高熱耗光了他的一切。
看著她呆滯的表情,陳順忽然明白軒轅靜川不是醒了,而是迴光返照。
他咬著牙,捂著臉哭了起來。
路小漫卻吸了一口氣,在軒轅靜川身旁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道:「殿下……既然醒了,就把藥一口氣喝了好不好?」
軒轅靜川的目光忽然顫了顫,沙啞著聲音開口,「我看見娘了……她笑得真好看……。」
路小漫的手指一怔。
「我是不是快死了啊……。」軒轅靜川的聲音平靜的出奇,彷彿看透了一切,一點都不像個心智不全的孩子。
「殿下怎麼會死呢!梁貴妃在天之靈也會保佑殿下早日康復安然無恙的!」
「她興許是想我了……我也想去陪著她了……。」軒轅靜川輕輕一閉眼睛,淚水滑落下來,即便在這樣憔悴的時刻,他仍舊是路小漫見過最美好的男子。
「我太傻太笨了,你們都以為我不知道,但其實我知道……你們在心裡叫我傻子……娘親不想我再拖累父皇了……皇宮也是個沒意思的地方……每一天都是過著同樣的日子……也沒有人真的願意跟我玩……。」
路小漫曾經在心裡叫過他一千、一萬遍的傻子,卻未曾想過會親耳聽他說出來。
原來他的內心深處比所有人都清醒。
所有的華而不實都被剝落,剩下了他孤獨的眉眼。
「我想娘親……我累了……想躺在她懷裡好好睡一覺……。」
她一直以為他只會說「陪我玩」、「不好玩」,他想要的從來不是玩,而是有人真正陪在他的身邊包容他的任性看見他的孤獨。
「如果殿下不想吃藥,我們就先不吃了。可是殿下一連睡了三、四天,再睡下去就變成懶蟲了。小漫跟殿下一起說說話,好不好?」
路小漫將藥放在床頭,側著身倚著榻,輕輕將軒轅靜川摟在懷裡,手指撫過他的額頭,將他的腦袋靠在自己的肩上。
軒轅靜川的身子顫了顫,良久,沉著嗓音道:「你這樣抱著我,會染上痘瘡的……。」
「如果會染上,我早就染上了吧。」路小漫笑著蹭了蹭軒轅靜川的頭頂,「殿下不是說想躺在娘親懷裡嗎?雖然我不是,但殿下就當作摟著你的就是梁貴妃吧……。」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呢?我就快死了……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也不會記著你對我的好……。」
「有時候我們對一個人好……並不是為了讓他記得。而是因為他對自己重要,所以控制不住自己要對他好。」
「我聽不懂……。」
本以為他會十分疲憊,可卻意外地睜著大大的眼睛,彷彿要將眼前的一切都看清楚。
「你可不可以讓我懂?」
路小漫微微一笑,手指伸進他的髮絲裡。他的發很軟很柔和,令人產生娓娓道來的願望。
「殿下,我小的時候……村子裡就像現在的皇宮一樣起了痘瘡瘟疫……我的哥哥先染上了痘瘡,他發熱的厲害……吃不下東西也認不出家裡的人……突然有一天……他清醒了起來,對娘親說想要娘親抱著他……父親說不行,因為這樣娘親也會染上痘瘡的。可娘親不說二話就抱著哥哥,一直拍著他的肩膀,還唱著歌……哄著他睡覺……那是我這輩子聽過的最好聽的歌,母親一遍一遍地唱著,好像永遠都不會停下來……直到哥哥在娘親的懷裡去了,她還是抱著他輕輕拍著他的後背……最終,娘親也染上了痘瘡……父親將我和爺爺送去山上,離家時回頭的那一刻,我很羨慕哥哥……真的好羨慕……就像殿下說的,哥哥去了,他什麼都不知道了,也不會記得娘親為他所做的一切。但這不重要,無論再重來多少次,我知道娘親還是會抱著哥哥,一直哄著他。」
路小漫的眼淚很燙,卻有人將她的淚水抹開。
那是軒轅靜川的手,他小心地用沒長痘瘡的無名指撫過她的臉,當他仰起臉來望向路小漫時,是那樣虔誠和小心翼翼。
路小漫抿唇一笑,輕輕抓住軒轅靜川的手指,「我最後悔的事情就是放開了我的家人……如果當初我抱著娘親就像她哄著哥哥一樣陪她到最後……就算我會得痘瘡……我也一定會比現在快樂許多!」
「別哭了……別哭……。」軒轅靜川的氣息如此柔和,那一刻的包容和愛憐,令路小漫想起了安致君。
路小漫甚至覺得他變成了另一個人。
「殿下……我一直不明白父親為什麼要爺爺帶我走……等我長大一點,才明白了過來。父親不想我停在那裡……我跟著爺爺出了村子,爺爺教我醫術,但他自己也是個赤腳大夫,沒治好幾個病人……我們沒了錢,只好一路行乞……日子很苦,有一頓沒一頓……可是我見過千里碧湖,欣賞過南川的雲霧峰巒……品嚐過各地的風俗小吃……雖然都是別人吃剩下的……我代替父母代替哥哥活著,用我的眼睛去看他們從未看過的風景……殿下,這個天下很大……絕不止皇宮這麼大。也許殿下並不是眾多皇子之中最聰明最有才華的那一個……但我相信只有你才能看見他們看不見的東西……。」
因為她相信他的心最平靜。
軒轅靜川的唇角微微翹起,「小漫……你娘親給你哥哥唱了什麼歌?我也想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