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流霜入了寢殿,未曾行禮,只是安靜地在桌邊坐下,為自己倒上一杯茶。
「你現在倒還沉得住氣啊。」
「否則呢?像當初端裕皇后那樣來一場逼宮?」軒轅流霜低頭輕笑。
「流霜!你還看不出來你父皇的心意嗎?你舅舅說他就快不行了!連話都說不清楚!可是他心心唸唸的只有睿王!其他兒子都不重要了!就連監國都是睿王的!等你父皇駕崩,就算沒有遺詔,只怕群臣都要擁立他了!」
「母妃不是正在做打算了嗎?容家與岳家在京中調派人手,就連舅舅手下的幾個都尉都有所動作。若父皇真打算傳位給五弟,母妃就要先發制人了。母妃思慮的如此周全,兒臣還有什麼可想的?」
「你不是無所想,而是無所言。你心裡的話,從來不會對本宮透露隻言片語!」
「既是如此,兒臣就將心中想法開誠佈公地告訴母妃吧!」
「好,你說!」
軒轅流霜微垂下眼簾,眼瞼處細緻的陰影如同流動的水紋,寂靜之中有什麼欲欲掙扎。
「母妃莫要忘記端裕皇后最後的下場。」
良久,容貴妃的手扣在軒轅流霜的手腕上,她直視如他的眼中,一字一句道,「這一次,你父皇是真的不行了,他裝不出來!」
軒轅流霜沒有再說一句話。
沒有軒轅靜川在身邊,路小漫睡的很輕。
屋外桂花樹的清香一陣一陣和著夜風沿著窗欞湧入屋內,之聽見一聲「吱呀」的微響,門被緩緩推開了。月光若銀縷垂落,有人行至她的榻前。
不需要睜開眼睛,路小漫也知道對方是誰。心中湧起一陣悸動,睜開眼睛她看見的便是在黑暗中起伏隱約的面容。
「靜川……。」
「都這麼晚了,怎的還沒睡著?你啊,還是這麼懶,我不在連翻身都不願意。」
軒轅靜川的手指點了點她的鼻尖,路小漫皺著眉頭,唇上的笑容卻很幸福。
「皇上……還好嗎?」
軒轅靜川搖了搖頭,眉宇間溢起一絲傷感。
「萬物枯榮,月盈圓缺,自然法理,即便帝王也難以避免。」
「你能這麼想,我就放心了。」
路小漫正要撐起身來,軒轅靜川卻扶著她躺回去。
「我可一點都不放心。」
「怎麼了?」
「歷代帝位更迭,無論史書上寫的有多順天應人,總免不了暗潮洶湧。容峻舟雖然身在帝臨宮,但我的密探回報說他手下將領調動頻繁,岳中潯也在聯繫所有可以聯繫的文武大臣……。」
不需要再說下去,路小漫也明白了。
她扣緊他的衣袖,用力道:「做你認為是對的事情,不用擔心我。」
「怎麼可能不擔心?你是我的命啊。」
軒轅靜川壞壞地一笑,路小漫的臉立馬紅透,低著頭不再言語。
「所以明日,我會派人來秘密接你離開京城避一段時日,將你送到趙將軍在城郊的軍營,一旦有變,他會派兵馬護送你前去南疆投奔斕郡王。不論到底是誰登上帝位,都要給斕郡王幾分薄面。」
「那麼你呢?」
路小漫隱隱感覺到事態嚴重。
「我?」軒轅靜川笑出聲來,「我又不是去篡權奪位,有什麼好怕的?」
路小漫笑了笑,心中的話終究沒有說出口。只要能讓他了無牽掛全心應對這一切,讓她路小漫去哪裡,她都可以。
「讓我聽聽我的寶貝兒子。」軒轅靜川低下身來。
「為什麼你總說是兒子?女兒不好嗎?」
「是女兒也好啊,只是如果像你這般頑皮,日後怎麼嫁的出去?」
「你說什麼呢!」
路小漫生氣地去掐軒轅靜川的臉,對方卻輕鬆的扣住她的手腕放在唇邊印下輕柔的吻。
他摟過路小漫,輕輕拍著她的肩膀,直到她安然入眠。
來到門外,軒轅靜川對上的便是憂心忡忡的陳順。
「陳總管,小漫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都備好了,小漫身懷六甲,如此顛簸……。」
「京中殺機四伏,我自己身處險境,又豈能讓她同身赴險?」
「老奴明白了。天快亮了,殿下還是快回去宮中吧。」
軒轅靜川的手指勾起窗欞,望了路小漫一眼,呼出一口氣來。
第二日清晨,一輛馬車來到了睿王府的後門,他們一身普通富戶的家奴打扮,掏出的卻是趙驍的腰牌,原來是趙將軍的副都統王奔。陳順查看了腰牌便扶著路小漫上了車,派了兩個可心的婢女跟著。
路老爹什麼也沒說,也跟著上了馬車。他雖然未曾在宮中呆過,但畢竟是歷經世事的老人了,如今京城中的局勢以及對路小漫的影響,他心裡如同明鏡般通透。
「小漫,這會兒老奴才覺著貝兒當真千好萬好,若是有她在你的身旁,老奴一百萬個放心……只是如今……。」
「陳總管,你什麼意思?是嫌棄我這把老骨頭照顧不好小漫還有我未出世的重孫?」路老爹聽著陳順這話頓時火了起來。
「哎喲,我可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陳順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解釋。
路小漫扣住陳順的手,瞭然的點了點頭。
「您是王府的總管,若總管都不在王府裡,不但睿王府要亂套,其他人也要起疑。趙將軍是我的義父,他一定會照顧好我的,陳總管請一百萬個放心。」
陳順站在後巷,望著馬車漸行漸遠,長歎了一聲。
又是半個時辰之後,又有人來稟報陳順,說是趙驍將軍派來的人。
「什麼?趙將軍派來的人?」
陳順心中大驚,來到廳內,只見一男子拱手道,「在下是趙驍將軍麾下副都統王奔,特來接王妃前往軍營!」
「可是……可是半個時辰之前已經有位王都統……來將王妃接走了!」
「什麼?這不可能!末將才是王奔!」
陳順搖了搖頭,驚慌了起來,「他們亮出的是趙將軍軍營的腰牌!也稱自己是副都統啊!」
「遭了!肯定是有人冒名而來!陳總管你速速派人入宮告知睿王!我等前去追那輛馬車!」
此時載著路小漫的馬車早已行出京城,來到一座莊園。
車簾被掀開,路小漫的呼吸頓在原處。
「怎麼會是你?」
對方淡然一笑,將她從車廂拽入懷中,一把抱了下來。
路老爹想要拽住自己的孫女卻被對方的侍從請下了車。
「怎麼就不可能是我?」
「靜川說……他說來接我的應該是趙將軍的人啊!軒轅流霜你放我下來!」
軒轅流霜的唇角扯起,如玉的面容在柔和的日光下彷彿波瀾不驚的湖面,平靜卻令人產生深究的慾望。
「靜川想的很周到,將你送去趙驍那裡,萬一時局有變就將你交給斕郡王。不過他想的還不夠周到,因為我已經知道他的想法了。」
「趙將軍那裡……有你的人?」
軒轅流霜扶著路小漫的後腰行入院中。
這座宅院地處偏僻,幽靜之中又有幾分靜雅的旖旎。但是路小漫並無絲毫欣賞的心情。
「對啊。本來想在睿王府安插自己的人,不過靜川的眼睛太過尖利,心思也很縝密,實在太難。
所以我只好退而求其次,掌握趙驍的動向和掌握靜川的動向也算是八九不離十了。」
路小漫用力推開他,可是軒轅流霜卻更用力地將她拉回自己的懷裡。
「路小漫,這裡是待產的好地方,遠好過殺氣四溢的軍營。」
「謝晉王關心!但小漫是靜川的人,靜川做的決定就是我的決定!還請晉王送我回王府!」
「小漫,我問你,如果靜川承繼皇位,你是不是也會跟著他回到宮中?」
路小漫愣住了,這便是一直徘徊在她心中的問題。
她害怕那個地方,從入宮的那一刻開始,她就掙扎著不讓自己落入泥沼,如今她終於遠離,只盼著一生一世都不用再看它一眼。
「如果他成為皇帝,無論他有多麼不想,就算沒有佳麗三千,但三宮六院必不可少。那些女子之中,少不了當年的宋嬪與淳嬪,少不了像是墨心與寧伊這樣的女子,更加少不了端裕皇后還有我母妃這般厲害的手腕……你確定自己能一世平安?你確定靜川能無時無刻不看顧著你?」
路小漫倒吸一口氣,宋嬪的眼淚淳嬪的哭喊,墨心的恨意,還有寧伊落下的那一場大火……她的肩膀不由自主顫抖了起來,一直強壓下的恐慌四散蔓延。
「你想要你的孩子在那四面高牆之中長大嗎?」
軒轅流霜的手掌覆在她的小腹之上,孩子微微一個蠕動,路小漫向後退一步差一點就要摔倒,軒轅流霜再度托住了她。
「當年粱疏影為父皇鍾愛,哪怕她為人低調可下場卻是紅顏薄命,靜川是如何長大的,你難道不知?還有淳嬪的小公主,宋嬪腹中胎兒,都成了爭寵的工具……你確定,你還要陪在他的身邊嗎?」
軒轅流霜總是能用這般雲淡風輕的語調講述那些殘忍而詭譎的爭鬥,他早已習慣了這一切,用近乎漠然的態度將它們翻轉到自己的世界之外,可是路小漫……她知道自己做不到。
「小漫,不如我們打一個賭吧。」
「什麼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