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漫揣摩著軒轅流霜的目光,卻發覺那是無底的深淵,空無一物。
「如果靜川繼承了皇位,作為他的對手,我這個晉王輕則失去爵位發配邊疆,重則性命不保,到時候我若能保住性命,你就跟我走。」
「如果靜川沒能繼承皇位呢?你也會要他的性命?」
路小漫的聲音略微發顫,她眼前的軒轅流霜,仍舊是如玉的微笑寂靜的眉眼,但早就不是她所瞭解的他勒。
又或者,她其實從未真正瞭解過他。
「我答應你,不會傷害他,我會將你還給他。放你們自由。」
但是他所作的承諾,卻從不讓她懷疑。
「怎麼不說話?靜川心裡很明白你多麼不喜歡那個地方。我們賭的就是在他心裡,你重要,還是皇位更重要。」
路小漫側目望向被扣住的路老爹,轉頭瞪著軒轅流霜,「這就是你的賭約嗎?抓住我的爺爺,要我非賭不可!」
「不是要你非賭不可,而是想你看清楚一切。若是要留在他的身邊,就要心無芥蒂,永不後悔。若是要離去,也能隨心而至無所眷戀。」
此時,陳順奔至軒轅靜川面前,向其稟報路小漫被擄走之事。只聽見吧嗒一聲,他手中的毛筆跌落在奏疏之上,留下一大片的墨跡。
「派人去找了嗎?」
「趙將軍從軍營調派人手前去尋找可是一直沒有消息!」
軒轅靜川的拳頭握緊,眼中閃過一抹厲色。
「殿下,這可如何是好啊!都是老奴的錯!老奴以為只要來人亮出腰牌就是副都統王奔,誰知道……。」
「不是你的錯,是我思慮不周。」
「若是一直找不到小漫這可怎麼辦啊!到底是誰擄走了她?他們會不會傷害她?」
此時的陳順已經完全沒了主意。
而軒轅靜川的神色沉了下來,原本的衝動與焦躁如同灼焰瞬間墜入冰水之中,了無聲色。
「陳總管,擄走小漫的,不是容家的人,就是岳丞相的人,你命在各府中安插的探子小心打探關於小漫的消息。他們擄走小漫,無外乎是在關鍵時刻威脅我,目的達到之前,他們是不會傷害小漫的。」
「殿下……。」
軒轅靜川的身子略微前傾,目光落入陳順的眼中,「此刻如果自亂陣腳,一旦功虧一簣,就沒有讓他們將小漫換回來的籌碼了。我軒轅靜川可不是善人,我要他們跪著將小漫送回來!」
當夜,光烈帝在睡夢中不斷呼喊,把守在帝臨殿的容峻舟即刻衝到龍榻前。
「皇上!皇上!」
「疏影!疏影你不要走!」
光烈帝猛地睜開眼睛,一把扣住容峻舟的手腕,「是你!是你殺了疏影!」
容峻舟全身驟然僵直,急忙向後一退。
「皇上!」
王公公趕緊衝到了帳前,誰知道光烈帝又抓著王祿的手高喊「兇手」。
「老奴不是兇手!老奴是伺候了皇上二十多年的王祿啊!皇上!皇上您是夢魘了啊!」
「朕不是夢魘!有人殺了疏影!是疏影剛才告訴朕的!疏影說當年殺害她的人被她用燭台刺傷了手臂!手上一定有疤痕!快——快給朕傳梁亭召!要把這個人給朕找出來……。」
光烈帝的話還沒說完,又是一陣大力地咳嗽,王祿和宮人們手忙腳亂地為他止咳。
容峻舟不遠不近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路小漫靠著窗望著成片的日光落入院中,青草依依,淡黃色的蒲公英在風中搖曳,此起彼伏。她想起當年自己與軒轅靜川坐在亭閣之上,將蒲公英吹散,心中的那份寧靜,不知如今飄向何方。
「晉王殿下,想必無論朝中還是王府都有許多要務等待您來處理,您一直待在此地,只怕並不妥當吧?」
路小漫側目望向軒轅流霜。
他已經在那裡坐了一個早上了,親自挑選茶葉,煮水、烹茶、濾茶,手腕的每一次轉動啟程都優雅宛如墨挑。他的側臉一如既往的俊美,如同月光沿著險峻的峭壁流落而下,勾勒出柔和與力度並存的線條。
「難得浮生半日閒,何必自找麻煩?」
執起茶杯,輕吹一口氣息,軒轅流霜輕吹的眼簾如同蝴蝶的羽翼,細緻絕美卻又脆弱難以捉摸。
路小漫撐著後腰下了床榻,走向門口。軒轅流霜也放下杯子來到她的身後。
「坐的累了,想要走一走了?」
「嗯。」
路小漫點了點頭,來到院中,望著那片蒲公英出神。
有人來到軒轅流霜面前,正欲覆在他的耳邊說什麼,軒轅流霜卻搖了搖頭,望了路小漫一眼道:「是無不可對人言。」
「回稟殿下,容將軍的人已經控制了宮中南門北門,整個京城守備也在掌控之中。容貴妃的意思是希望殿下早日回京入宮,若是龍御殯天,殿下必須在皇上身邊!」
路小漫心中一驚,難道容貴妃他們是想要宮變?
「只怕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吧。」軒轅流霜饒有意味地搖了搖頭,彎下腰來,手指撥弄著嫩黃的小花,唇上的笑容深淺難測。
「那殿下的意思是……。」
「京城都亂成一鍋粥了,何苦還去蹚渾水?」
軒轅流霜揮了揮手,侍從猶豫了片刻還是退了出去。
「聽殿下的意思,好像無意於皇位?那為什麼不阻止容貴妃和岳丞相呢?」
「阻止?談何容易?人爬的越高,就不會再向下看,他們的心中只有山頂。」
粱亭召奉命重新調查當年梁貴妃遇刺一案,只可惜當年涉案的宮人侍衛許多已經不在宮中,就是將他們一一尋回都不是那麼容易,更不用說時隔多年,記憶也相當模糊。經過多番碰壁之後,粱亭召不得不另闢蹊徑。能夠攜帶武器出入守衛森嚴的宮闈,很有可能此人就是當年的禁軍。
「娘娘!粱亭召已經在盤問當年守衛南園的禁軍侍衛了!再這樣下去只怕要……。」
「你來本宮這裡做什麼!容將軍,你的職責是守護在皇上的身邊!」
容貴妃見到容峻舟時不由得大驚失色。
「守在皇上身邊?粱亭召可不是省油的燈!當年我為你做的一切只怕全都會被……。」
「閉嘴!一旦晉王登基,別說區區一個粱亭召,還有誰會惦記梁貴妃的事情?」
「可是……。」
「沒有可是!」
容貴妃冷冷瞪入容峻舟的眼中,猶如千鈞巨石壓下。
「娘娘!娘娘——皇上醒過來了!」
「什麼?」
容貴妃看了容峻舟一眼,二人急匆匆趕往帝臨殿,可是來到寢殿門前,王公公卻將容貴妃攔住了。
「娘娘,皇上說……難得清靜。他不想見後宮任何一個嬪妃,還請娘娘莫要為難奴才。」
容貴妃推開王公公,還未踏入殿門,侍衛攔至她的面前。
「你們……。」容貴妃氣急,隨即又道,「容將軍並非后妃,而且他本就是來守護皇上的,難道他也不讓進嗎?」
「這……容將軍自然是可以進的……。」
容峻舟大步跨入殿中,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光烈帝竟然起身坐在書案前,手中執著毛筆,正伏案書寫,他的神態專注,就連一直蒼白的嘴唇竟然也有了血色。
「朕以為是誰,原來是容將軍啊。」
光烈帝的聲音裡流露出一絲冷意。
容峻舟嚥下口水,手指不禁握緊腰間的佩劍。
「微臣拜見皇上。」
他單膝跪地,卻遲遲沒有聽見那一聲「平身」。
「容將軍,你的手臂上有一個被燭台刺穿的傷痕吧。」
容峻舟肩膀一顫,卻沉聲回答道:「皇上,微臣手臂上的乃是箭傷。」
「哦……是朕糊塗了啊。可是怎麼粱亭召告訴朕,當年梁貴妃遇刺,明明你並非當值卻在當夜入了宮廷,也是在梁貴妃遇害之後離去。」
「回皇上,微臣只是有些事情未予同僚交代清楚所以……。」
「所以什麼?你告訴朕,朕給你們容家的還不夠多嗎?哪怕當年朕對疏影極盡愛寵,也不曾薄待你們容家一分一毫!」
「皇上!」
容峻舟心下駭然,已有抽刀之勢。
寢殿之內無一個內侍,就連王公公方才也被支開,容峻舟緩緩起身打算鋌而走險。
「你們這些傢伙!貪婪——無恥——」
說完,一口鮮血從光烈帝的口中噴出,直落落飛濺在容峻舟的臉上,震得他向後踉蹌三步差點跌倒。
原本略有血色的嘴唇再度發白輕顫,光烈帝緊緊扣著自己的胸口,睜大了眼睛瞪著容峻舟,那一瞬間的駭然殺意令容峻舟爬不起身來。
「皇……皇上……饒命……。」
就在那一瞬間,光烈帝猛然倒在了書案上,發出「砰——」地一聲響。
一切驟然死寂。
容峻舟僵在原處,吞嚥著口水,良久才小聲試探道:「皇……皇上……。」
光烈帝卻一動不動。
容峻舟起身,小心翼翼來到書案前,只見光烈帝的側臉貼在案上,雙眼微睜,眼中卻是一片死寂。容峻舟的手指探至光烈帝的鼻間,倒抽一口氣,向後退去。
而光烈帝的身下,壓著的竟然是一道聖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