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凌子悅想到的是仍在冷宮不得見承延帝一面的程貴妃。終有一日,雲澈也會成為承延帝那樣的上位者。
君心似鐵。
雲澈吸了一口氣,將凌子悅緊緊抱入懷中,極為用力。
「子悅,父皇喜愛的是程貴妃的貌美,而不是她多年相伴的時光。父皇記得的是程貴妃的驕縱,卻未曾想過那是程貴妃對父皇毫無保留的信任。父皇眷戀的是程貴妃曾經的柔情蜜意,而非多年之後濃情退卻的平淡。雲澈不是父皇。也不會成為像父皇那樣的君王。」
凌子悅仰起眼睛,她從未想過雲澈竟然能這樣去看待承延帝與程貴妃之間的緣起緣滅。
她甚至以為,雲澈只會覺得程貴妃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但恰恰相反,雲澈心中同情的卻是程貴妃。
凌子悅伸手替雲澈將衣襟整好,漾出一抹笑來。
「日後這天下便是你的,是敗是興,是辱是榮,全系與你。」
雲澈閉上眼,額頭與凌子悅相碰,「子悅,你要一直在我的身邊,一直一直看著我……不要讓我變成不想變成的樣子。」
「嗯。」凌子悅輕聲回答。
「現在,我長的像父皇了嗎?」
凌子悅睜開眼,一寸一寸描摹著雲澈的五官。原本細緻柔美的臉龐上已經有了銳利的英氣,每一絲起伏都醞釀著顛倒乾坤的力量。
「不,殿下不像任何人。」
雲澈笑了,他的手指掠過凌子悅的眉梢,什麼也沒說。
錦娘敲門催促,凌子悅鬆開了雲澈的手,目送他離去。
從今日起,他不再是九皇子,而是當朝的太子,雲頂王朝的儲君。
雲澈接受太子金印,受百官朝賀。
端坐於承延帝身旁的洛皇后知道,這並不是他們洛氏榮耀的巔峰,而是榮耀的開始。她看向叩首跪拜的弟弟洛照江,抿起一抹笑來。
容少均被認命為太子太傅,但是鎮國公主對這一決議不甚滿意,又讓承延帝認命她的心腹為太子洗馬,其他老師均為以文御武學派。鎮國公主的勢力仍舊佔據朝中的主要位置。
冊封典禮結束之後,雲澈也由原來的寢殿搬到了太子宮。
凌子悅本在自己的寢居中溫書,卻見著一群宮人進來向她行禮,隨即開始搬她房中的東西。
「你們……你們這是做什麼!」凌子悅站起身來。
一個內侍告訴她這是太子的意思,太子既然換了寢宮,凌子悅這位太子的伴讀自然也要挪地方了。無奈之下,她只得隨他們而去。
凌子悅來到新的寢居,仍舊與雲澈的寢殿比鄰,只是比起從前不知大出多少倍。書案後是整整一面牆壁的檀香木書閣,堆滿了書簡,早已分門別類。
床榻比從前寬上許多,床褥也極為柔軟,看那質地只怕是宮中珍品。
緊接著宮人們又將不少新制的衣物送了進來,源源不絕。
食案上也添置了不少點心,製作精巧香味撲鼻。
凌子悅站在寢居中央,看著這些進出不絕的宮女內侍們,忽然不知所措起來。
「子悅,喜歡這裡嗎?」
雲澈的聲音響起,那樣清朗的聲調,宛若從高處墜下。
凌子悅回過,急忙行禮,「凌子悅參見太子殿下!恭賀太子殿下!」
那一刻雲澈喜悅的表情隱沒,「你們都下去吧!」
宮人們魚貫而出,原本喧囂忙碌的寢居瞬間安靜了下來。
雲澈緩緩行至凌子悅面前,手掌輕托起凌子悅的臉頰。
「子悅,我還是從前的雲澈,沒有變過。所以我還是想你叫我阿璃。」
凌子悅彎起唇角,「殿下已經是太子了。在外人面前凌子悅自然不能沒了禮數落人話柄。」
聽她這麼一說,雲澈才寬心一笑,拉著凌子悅來到那書牆前問道:「子悅,你喜歡嗎?這是我讓他們從藏書閣謄抄下來的副本。以後你若想看書在這裡就行了!」
凌子悅還未及開口,雲澈又將她拉到床榻邊,「你再看這張榻,比從前你那張寬出不少,以後我與你躺在一起談天說地,你就沒借口說我擠著你了!」
「殿下……」
「怎麼了?子悅?你不高興?」
凌子悅蹙起眉頭,「殿下剛剛成為太子,滿朝文武天下百姓都在看著您。子悅不過小小的伴讀,寢居內卻如此鋪張,他人看了會將子悅當做諂媚之人,議論雲恆候府因為庶子做了殿下的伴讀而扶搖直上,更有借口對太子詬病!」
雲澈歎了一口氣,他知道凌子悅說的是對的,她最擔心的其實不是自己的名聲或者家族聲譽,而是他雲澈。成為太子,並不是宮廷鬥爭的結束,而是另一場戰爭的開始。要平安走到最後,他不能犯任何錯誤。
「殿下,將這些名貴的陳設運回去吧,且看看哪位娘娘那裡還有需要,送去便是,還可做個人情。這裡的點心小食也不用放這麼多,子悅雖喜食甜,但也不可能吃下這麼多。殿下不如將它們送去皇后娘娘還有鎮國公主那裡,以表孝心。」
「你都為我打算好了,我還有什麼可說的。」雲澈雖然不悅,但只要凌子悅還在自己身邊,其他的又有什麼呢。
「還有那……」
雲澈見凌子悅目光瞥向那張床榻,趕緊開口道:「誒!那張床可不能搬走!不然夜裡我可是會掉到地上去的!」
凌子悅無奈地搖了搖頭,「我是說那些錦被,送去給寧陽郡主家的雲羽年吧。別讓寧陽郡主覺著阿璃你一朝成為太子就不把她放在眼裡了。」
雲澈撇起嘴巴,但是那聲阿璃還是喚得他十分開心,「真是煩人!那花色還是我特意為你選的呢,多素雅啊!雲羽年就喜歡那些看的人眼花繚亂的繡飾,送這個給她,真是糟蹋!」
凌子悅輕聲一笑道:「好啦,子悅是個戀舊的人,從前那床被褥是我母親親自為我縫製的,離了它,我會睡不著的。我根本不需要新的錦被。」
雲澈憋著不說話了,凌子悅招來宮人將那床錦被搬了出去送往寧陽郡主府。
經過這一日,雲澈便是真真切切的太子了。
而他學習課業的地方也不再是學舍,而是太子宮內。而雲澈對於學習的慾望也遠遠高過以往。
從前在學舍中,容少均授學的內容頗為中庸,皆是鎮國公主所希望的以文御武無為而治之說,使得雲澈對他的授課不抱有任何希望。但是令他想像不到的是,成為太傅之後的容少均簡直變了一個人。不但言談幽默,且多借古諷今,並將所有道理與朝代更迭結合起來,雲澈倒是聽的津津有味。但是當容少均提到開國皇帝元光帝的治國之策「政治貴清靜而民自定」時,雲澈卻實在無法贊同。
「元光帝這一國策若用於今日的雲頂王朝已經勉強,看看我雲頂王朝邊關不時受到戎狄侵擾,北疆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他們如何『自定』?若朝中大臣們個個只想清淨,君王無為而治,只怕戎狄鐵蹄要踏穿我雲頂宮了!」提及此,雲澈義憤填膺。
容少均忽然頓住了,隨即深吸了一口氣,一直平靜的神色驟然沉冷下來,他在雲澈面前跪下道:「殿下,臣一直以為殿下只想做個安樂君王,固守陳規,無功無過。但聽太子今日一席言,似有大志向。是微臣看輕了太子!」
雲澈與凌子悅相視,頓然明白容少均一直在試探雲澈並且有所保留。但這怪不得容少均,他作為太傅立場尷尬,教的好了自然無事,教的不好或者不合乎鎮國公主心意了,容少均不止官爵不保,只怕還會連累家人。
「老師!」雲澈驀地在容少均的面前跪下,「父皇曾經說過要雲澈跟著老師學習齊家治國平天下,而並非某種學說某一思想,只望老師能審時度勢,教習雲澈真正的為君之道。」
容少均深吸一口氣,緩緩站起。此刻他的神情異常凝重認真。
「殿下可知道北疆二十四郡為何修築城牆連成一氣?」
「自然知曉。當年趙雲謙歸隱之後不久就病故了,自趙雲謙之後我雲頂王朝再無用兵之材。戎狄數次侵犯北疆,為了鼓舞士氣,元光帝御駕親征,大軍還未抵達北疆,戎狄鐵騎便已經踏破二十四郡,埋伏在了元光帝行軍的路上,元光帝被圍困於九重山,當時的丞相割捨了二十四郡之外的大片草原送與戎狄,又以我雲頂王朝宗室女子封為公主和親戎狄以保一時太平。」說到此,雲澈不自覺咬緊牙關,這一段歷史無論對哪個天子都是恥辱。
「那麼殿下可知我們送去的公主過的又是怎樣的生活?」容少均頓了頓,雲澈與凌子悅皆不自覺伸長了脖子。
「戎狄的單于大肆揮霍公主和親帶去的財物,然後再將公主送給他的侍衛飽受凌辱。公主不甘受辱自盡而亡,戎狄的單于卻還敢寫信要求我朝再送去和親的公主。」
凌子悅本以為雲澈會拍案而起,沒想到他異常沉冷,「他們要的不是和親,而是借和親為由無止盡的勒索。」